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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軍事] 泰坦穹蒼下 作者:新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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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九章

如果你想瞭解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的心靈,那你就去漢密爾頓宮找一找貝爾納多特奧熱羅男爵。奧熱羅男爵是莫瑞塞特皇室首席史記官,他會告訴你女皇陛下是怎樣一個人。

教曆802年的晚冬走得很遲,都林市民還穿著棉袍。帶著高禮帽、穿著燕尾服、甩著手杖的紳士在各大政府部門之間悠哉自在地穿行,他們或是圍在一起高談闊論,或是守著幾位大腹便便的宮廷要員極盡所能地奉承。首都貴族並不擔心西方王國聯盟會不會突然撕毀和議,因為他們已經聽說……帝國女皇許以重利才促成談判雙方的最終和解,這項和議雖然沒有正式達成,但對和議內容的各種猜測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女皇陛下英明果斷、有人說女皇陛下賣國求安……說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人敢像軍人那樣大聲疾呼。我們要戰鬥!

軍人自然要戰鬥,不戰而降是對八十萬近衛軍的羞辱,儘管軍人中也有大聲讚美和議協定的傢伙。但這些人只能在女皇陛下地宮殿裏沾沾自喜,若是把他們派到抵禦侵略者的戰線上,憤怒的前線指揮官會把他們錄個精光。在下鍋煮一煮。

盤踞都林地大貴族都喜歡在漢密爾頓宮裏逗留一段時日,他們不敢回家……害怕軍人在深更半夜朝自家玻璃窗扔磚頭;他們不敢去教堂……害怕在戰爭中失去親屬的市民堵住門口;他們不敢離開女皇陛下地視線……害怕奧斯涅親王領導的軍情密探四處找麻煩;他們不敢公佈和議內容……害怕泰坦民眾倒戈相向、把他們挑在十字架上遊街示眾。

世上總有一些沒有自知之明又不懂得韜光養晦的蠢貨。他們以為手裏那些芝麻大小的權柄就象徵著一切,以為有了這些權勢就有了淩駕于道德、法律之上的優越感,他們在皇室宮殿裏面騷首弄姿、搖頭擺尾,那恬不知恥卻又反以為容地嘴臉像極了東方來的長毛哈巴狗兒。毛色雖然光鮮,皮下組織卻在流膿、腐爛、散發著禿鷲都不敢理會的惡臭。

女皇陛下往身上灑了一些龍涎香。她打量了幾遍鏡子中的人影完美無暇!穿過一道道宮門,當完美無暇的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走進宮廷大客室的時候,周圍就響起一片“皇帝陛下萬歲”的呼聲。

阿萊尼斯坐上那把鑲滿鑽石珠寶的黃金椅子,她戴著皇冠、扶著權杖,嬌豔欲滴的紅唇微微向上牽起一絲矯捷的弧度,看上去女皇陛下地心情十分不錯!貴族們就大著膽子開玩笑,結果女皇陛下就更開心了。

貝爾納多特奧熱羅男爵還是老樣子。他帶著一個小學徒,捧著厚厚的牛皮卷宗。羽毛筆擱在一邊,最近他很少使用。這說明他的女皇一直都在進行見不得人地勾當,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都要避開史記官。

奧熱羅男爵是一位真正的歷史學家。無論皇朝出現怎樣的局面都不會讓他太過驚奇,因為他總能在浩如煙海地歷史事件中找到其出處或是意義相近的情況。

在貝爾納多特眼中,帝國女皇是天底下唯一的看客。在她面前搖尾巴晃屁股的人都是小丑。這種是非顛倒的狀況在莫瑞塞特王朝的歷史上出現過兩次,第一位經歷這種事的皇帝被人用毒藥謀殺了,死得很慘;第二位有過相同經歷的皇帝難得地壽終正寢,但老年癡呆症是他得以倖免的根本原因。現在是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她還年輕。她還在享受生命和生活。

說實在的,貝爾納多特,奧熱羅男爵並不希望女皇陛下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相信莫瑞塞特皇室的歷任史記官也都不想在卷宗結束的時候寫下“皇帝遇害身亡”這樣的事情。奧熱羅男爵的心思就是這樣,他期盼一場足以改變一切、扭轉乾坤的變革,又害怕他曾立誓效忠的皇室犯下不被歷史容忍的過錯。

看看卷宗上的記載,貝爾納多特若是還算清醒,他就該知道帝國的女皇陛下一直在犯錯,或者說是首都貴族在慫恿她犯錯。不過無論如何,當記錄阿萊尼斯一世陛下的史記卷宗完成最後一頁的時候,所有的是非功過都要由這位皇帝一力承擔,不關任何閒雜人等的事——這就是所謂的歷史責任。

王朝進行了太多見不得人的勾當,隨便哪個史記官也不會認為這是什麼好事,奧熱羅男爵在家的時候固然多了起來,但他的疑慮越來越深、顧忌也越來越多。

女皇陛下聽慣了恭維,眼裏早就容不得沙子。奧熱羅男爵旁敲側擊地、小心翼翼地、態度謙謹地請求女皇陛下翻翻史籍,看看之前的兩位莫瑞塞特皇帝背負的歷史責任,阿萊尼斯看是看了,但臉色可說不上好看賴看,她只是把史籍還給家裏的記錄員,並沒做過任何評論。也許在女皇陛下眼裏,記錄只是記錄,並不能說明什麼。


同往常一樣,聽膩了褒獎的帝國皇帝要開始和小丑們探討國家大事了,奧熱羅男爵照例被宮廷侍衛客客氣氣地請到大廳旁邊的茶室裏,那位深受氣重的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親自給他送來茶食,然後就把空蕩蕩的宮殿留給了史記官一個人。

阿萊尼斯俯瞰著腳下的群臣,她很滿足。不是為了出賣了自己地國家,而是為了遭遇出賣之後的泰坦仍是她所擁有的帝國。

按照西方王國聯盟呈交地和談紀要來看,戰爭絕對是可以而且應該是必須避免的!荷茵蘭國王于泰坦軍情局有殺妻之恨、奪子之仇。但他沒有證據,只能象徵性地要求泰坦國主協助緝捕兇手。不過盧塞七世地怒火已經快要熄滅了。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一場新的戀情裏面,與從前那位喜歡嘮叨、喜歡做白日夢的泰坦長公主比起來,威典國王裏約裏耶姆一世陛下的妹妹要溫柔可愛得多。

世界上地王者永遠是這個樣子,他們耐不住寂寞、也禁不起誘惑;既想打出一片廣大的疆土,又想歷盡美女無數。能做到這種地步的王者少之又少。偏偏盧塞七世覺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的條件是吞併泰坦在瑞爾王國的實際控制區,附帶條件是兩千八百萬金泰的戰爭賠款,如果阿萊尼斯能夠答應,盧塞七世就還是泰坦女皇的好姐夫!

泰坦的談判代表說。

“一日是姐夫、終生是姐夫……”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與德意斯人地秘密會晤竟然是最為順利的。野蠻的雅利安人似乎還是沒有學懂如何討價還價,他們地女王只要求泰坦帝國退還在多年前的“慕尼克爾事件”中掠走的兩個省。

羅雷斯堡女王似乎並不打算讓泰坦女皇過於難堪,當一位女王打量同時代的另一位女性君主時,同是站在權利之顛地身份和心情會讓她們彼此產生莫名其妙的瞭解和態度。應該說……德王對阿萊尼斯只是出於同情、憐憫、或是別有用心;阿萊尼斯……她早就聽說奧帕瑞拉羅雷斯堡與她的丈夫有過一段不清不楚的過往,泰坦女皇對這種隨便的女人就有些不屑于顧。

再接下來的談判對象是威典人和利比裏斯人。這兩個王國都是新興國家,排除一無是處只會搖旗呐喊的利比裏斯人,威典在北海沿岸地區的地位和它的軍事實力都是西方王國聯盟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

與金雀花王朝的談判不怎麼得心應手。裏約裏耶姆一世陛下的代表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泰坦代表搞不明白北海霸主到底想要什麼。

不過在最後,威典代表還是透露了一些真實意圖,但皇室特派員在向阿萊尼斯女皇提及這件事時簡直無法啟齒。

裏約裏耶姆一世陛下只是隨便問問。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意外身亡或被處以重罪。泰坦女皇會不會考慮改嫁?

所以我們說……世上的王者真的是無奇不有!幸好阿萊尼斯還不是那種連自己也能出賣的女人,她疾言厲色地批評了威典國王,並在戰爭前景還是未知數的時候斷然召回談判代表,永久斷絕與威典的外交關係——反正泰坦已經贏得了三票,只要再加上法蘭的一票,裏約裏耶姆一世總不至於獨立進犯一個女人的帝國。

不過……要該死的問題就出在法蘭,猜猜法蘭人要什麼?說出來是不會有人相信的——法蘭要求泰坦割讓勃特恩省!
  
“陛下!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

“我當然知道!”阿萊尼斯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慌慌張張的國務總理,首都貴族都知道拉舍爾季妥瓦公爵在南方特別是維耶羅那擁有大量的產業。

“如果我們真的把勃特恩省割讓給法蘭……我猜南方五省政府會在第二天宣佈獨立、第三天便會投入針對法蘭的進攻。”

“陛下!”內閣總理又湊了上來。

“讓法蘭和南方人鬥起來是件好事,只有身臨險境的才會令離心傾向越來越重的南方貴族重新產生對帝國和民族的歸屬感!但是……”

“但是什麼?”阿萊尼斯皺起眉頭。

“我們不能讓南方人對帝國中央失去信任!”拉舍爾•季妥瓦公爵

邊說邊把法蘭談判代表送來的國書撕成碎片。

“這要求我們儘量在談判桌上拖延時間,同時……法蘭人要求帝國割讓維耶羅那的消息也該向外界透露一下了!”

“南方人會自亂陣腳!”

“是啊!還不是時候……”

客室裏的大官僚紛紛叫嚷起來,他們倒不是多麼在乎南方人會不會自討苦吃,而是心疼多年來在南方地投資會在戰火中化為烏有。

阿萊尼斯擺了擺手。場面立刻安靜下來。帝國女皇從寶座上走到貴族中間,誠惶誠恐地首都官僚立刻給陛下讓開一條路。阿萊尼斯打量著懸掛著客室牆壁上的戰術地圖,她看不太懂。但也知道帝國的敵人處在什麼位置。

“各方面都已停止敵對行動!若是談判再拖延下去……我怕西方王國聯盟會不耐煩,就像德意斯人!”

女皇說出她地擔憂。在場的人也沒有插嘴,誰也說不準帝國地敵人會在什麼時候徹底翻臉,再說歷史上有的是這種事!

“還是儘快吧!”阿萊尼斯回轉身,她面向神情各異的大臣們。

“把法蘭丟在一邊,能夠簽署和談協定的就先定下來!”

“這樣一來……”

“算了吧!”女皇陛下打斷內閣總理大臣。她也已經不耐煩了,誰又能夠一門心思地考量如何出賣國家利益而又心安理得?

特勤處長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突然向前邁了一步,在場的大人都是些善解人意地傢伙,他們紛紛向一世陛下告辭了。當室內只剩下國務總理和宮廷長官夫婦之後,費瑞德便愁眉苦臉地給阿萊尼斯鞠了一躬。

“陛下!事情讓我搞砸了!”

阿萊尼斯什麼都沒說,她只是回到寶座上,輕輕拿起自己的帝王權杖,然後猛地轉身,權杖手柄上的黃金獅子就結結實實地打在特勤處長的肩膀上。費瑞德疼得小叫一聲,他儘量裝做一副全然無辜的面孔。

並用祈求的眼神躲躲閃閃地打量他的姑姑。

阿萊尼斯用權杖指著自己的侄子。

“你是白癡還是豬玀?你是犯了失心瘋還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你知道奧斯涅有多麼在乎他和安魯主母的孩子嗎?為了這個孩子他可以讓數百名隨從為其殉葬?你認為他會放過你嗎?”

“可……可不是我!”費瑞德連連擺手。

“真的不是我!真地不是我!”

阿萊尼斯的怒火更加囂張,她的權杖接二連三地落在特勤處長地腦袋上。

“不是你是誰?不是你是誰?說啊!說啊!不是你是誰……”

“陛下!陛下!您聽我解釋……”特勤處長不敢躲閃。他在挨過幾下之後就已頭破血流,可他只能絕望地辯解著。

一隻蒼白的手掌突然按住女皇陛下的兇器,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笑吟吟地面對憤怒至極的阿萊尼斯,她知道這位朋友已經對安魯主母無故流產這件事隱忍很久了。

“陛下!您總得聽聽費瑞德地解釋。如果這件事真的與他沒有關係,那麼您自然不能放過那個躲在暗處為非作歹的傢伙。”

阿萊尼斯自作聰明地啐了一口。

“不是他還有誰?那兩個潛伏在薩沙身邊的特勤密探不是已向我的丈夫招供了嗎?你們說說!不是他還有誰?”

特勤處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也不管自己的額頭血流如注。

“陛下,我的陛下!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您再仔細想想!我沒瘋也不傻,自然明白奧斯涅親王有多麼看重那個沒出世的孩子!一旦這個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人們自然以為這是您的指示——是您懼怕安魯主母誕下第一順位繼承人!所以您看,我會讓這些別有用心的傢伙如願嗎?我會搬起一顆大石頭砸得自己頭破血流嗎?說歸根本!一旦奧斯涅親王也認為他的辛亞利是被我或者是您害死的……我不敢猜測結果,但這個結果一定是最壞的!”

阿萊尼斯害怕的就是與丈夫的最壞結果,儘管她在內心深處無數次地祈求薩沙伊的肚子出現意外,可她從來都沒打算親自去實踐過。

“不是你?”

“不是我!”特勤處長堅定地點頭。

“那兩個密探只是恰逢其會,在軍情局的秘密監獄裏頭,還不是想要什麼樣的口供就有什麼樣的口供?”

“不是你又是誰?”

費瑞德咬牙切齒、面相陰冷地低咒了一聲。

“陛下!我猜啊。“最有嫌疑的兇手有兩個,一個藏在安魯內部,一個藏在南方貴族的領導階層!只有兩種人希望奧斯涅親王能夠與您徹底決裂,只有他們希望您和親王殿下能在都林分出勝負!要想分出勝負,就得斬情絕意!他們是在逼迫親王對您下手!”

阿萊尼斯嘲諷似的笑了起來。

“我的丈夫會上當嗎?”

“也許不會!但他總會懷疑!”特勤處長壓低了聲音。

“某些事情……只是懷疑就有足夠的理由毀滅一切。”

阿萊尼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事情的確就是這樣,她也不敢猜想奧斯卡會對自己有多少信任,或者乾脆保守一點說……奧斯卡還會不會這樣思考?會不會傻呼呼地認定這件事就是皇室所為!

“說說我們準備的怎麼樣了吧?”女皇一邊歎氣一邊懊惱地別開頭,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彆扭。一方面期待丈夫能夠對她寄予信任,另一方面又在籌備怎樣搞垮她的愛人……這真是有些離譜!可她無論從哪方面來分析這個問題又都是理所當然的。

“首都保衛師和皇室衛隊盡在掌握之中!”內閣總理大臣拉舍爾季妥瓦公爵在說起這件事時帶著頗為自信的微笑。

“只要跟隨奧斯涅親王進入都林的軍人是一個團而不是一個方面軍,我們就有把握應付任何突發事件、完全控制首都局勢。“特勤處長興高采烈地點頭。

“總理大臣閣下說得沒錯!首都保衛師、皇家衛隊……都是可以信任的!況且我已把駐在首都的特勤行動人員徹底改組,刨除了一些立場不堅定或是與軍情系統有些瓜葛地可疑份子。剩下的人可以組建四個行動大隊,分別控制奧斯涅親王的官邸、軍情局總部、天鵝山城堡,還剩一支大隊留駐特勤總部。由陛下直接調動。”

阿萊尼斯地呼吸有些急促,她並不相信帝國軍人會在首都貴族面前逆來順受。

“總參謀長魯賓元帥來信怎麼說?”女皇轉向一直沒作聲的宮廷長官。

紀伯納委西阿塞利亞侯爵緩緩搖頭。

“指望不上魯賓元帥了!他不肯回都林。也不肯與內閣交換意見,完全擺出一副置身事外地架勢!”

“而且……”特勤處長突然搶過話題。

“陛下!西方集團軍群司令部裏的特勤人員近期回報說……魯賓元帥分別會見了南方軍群和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實權人物,還北方軍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的父親有過一番接觸——這可都不是什麼好兆頭,魯賓元帥肯可能在最後關頭壞咱們的事情,他一定會幫自己地得意門生。”

阿萊尼斯擺了擺手。

“阿蘭元帥病得不是什麼,近衛軍的運作只能倚仗魯賓元帥的調度,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又不是要奧斯卡的命,相信魯賓元帥不會有什麼大的動作,他又不是安魯家的元帥,這個問題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只能進一步加強對西部集團軍群的監控……”

“這個問題先放到一邊!”帝國女皇愁眉苦臉地歎息起來。

“只要地方軍人不會影響首都局勢就隨他們的便!把奧斯卡趕回老家、與反坦聯盟議和,這兩件事要從速進行!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都林還有隱患!”內閣總理大臣跟隨他的皇帝換上一副憂心重重地嘴臉。

“先說首都保衛師!塔馮蘇霍伊將軍指揮的炮兵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蘇霍伊家的老兵,跟隨奧斯涅親王活著走出妻女山戰場地都被提拔為炮兵軍官,他們對帝國、對皇室的忠誠可靠不到哪去!”

“我有的是辦法可以控制塔里!”特勤處長突然拍了拍手。

“他只不過是一個運氣好的不得了地花花公子!對付他可太容易了!”

總理大臣沒有理會大言不慚的費瑞德子爵,他又轉向眉宇糾結的帝國女皇。

“除去首都保衛師,特勤部門就是第二大隱患……”

“我得說……”

“你先把嘴閉上!”阿萊尼斯喝止了立刻就想出言辯解的特勤處長。她對這個侄子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拉舍爾季妥瓦老公爵朝頗為氣惱的皇室特勤總長微微一笑,並像沒有惡意那樣朝對方欠了欠身。

“在前一任特勤長官魯道夫霍斯伯爵遭遇那件慘事之後,特勤行動人員、搜查官員、秘密探員的流失極為顯著!這些專業領域內的佼佼者或是投奔欣欣向榮的軍事情報局、或是另謀出路!不管費瑞德承不承認,我都得說……現下的特勤處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秘密特務機關。“皇室的特勤長官齜著牙咧著嘴。他的確不想承認這一點,可他不是魯道夫霍斯那樣的怪物,也不是拉舍爾季妥瓦那樣的老東西,他就無法對現下的狀況進行有力的辯解。

“陛下!我勸您最好還是調動皇家聖騎士團進駐首都!”

“沒錯!”宮廷長官出面維護這個提議。

“還是皇家聖騎士團最保險!即使奧斯涅親王糾集他的軍人違抗皇命,只要他們面對的是皇家聖騎士團,結果就只能是覆滅!”

“聖騎士能對抗火炮嗎?”阿萊尼斯有些懷疑。

“萬一首都保衛師的炮兵部隊不服從命令那該怎麼辦?我應該早點把塔里調到前線上才對!”

內閣總理突然笑了起來。

“我的陛下!您怎麼忘了?除去皇家聖騎士團,王朝還擁有另外一支忠誠、勇敢、力量足以決定成敗的部隊!”

阿萊尼斯一世皇帝挑起好看的眉毛。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

“您怎麼會忘記帝國的國號呢?神聖泰坦可不是白叫的!”

帝國皇帝猛地拍了拍雪白地額頭。

“我的天啊!真的忘了!竟然忘了?大泰坦尼亞!我可以調動泰坦尼亞家族地精銳部隊進駐都林,協同皇家聖騎士團維護首都治安!”

“您應該說是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拉舍爾季妥瓦公爵笑吟吟地點起一支雪茄。在他看來事情似乎已成定局。

“作為近衛軍五年國防建設規劃中唯一一支實驗部隊,大泰坦尼亞已經給一支整編步兵軍換裝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火藥武器,外加五個師屬炮兵連!”

特勤處長在旁邊異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去年十一月份。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剛剛成軍地時候……我的密探觀摩了一次實彈演習。乖乖!光明神可憐見!擲彈兵對付拿著鐵片穿著鐵甲的騎士就像莊稼漢割麥子一樣輕鬆痛快!”


阿萊尼斯興奮地搓了搓手。

“我的丈夫走到哪了?還趕得上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進駐都林嗎?”

“奧斯涅親王還在都林附近的驛館裏面拖延時間!”總理大臣邊說邊聳了聳肩膀。

“誰知道他是怎麼想地,一些請願的學生和軍人集社都被他打發走了,搞得這夥年輕人挺不愉快的!”

特勤處長搖了搖頭。

“我還是覺得奧斯涅親王仍在進行最後的佈置,若是這一仗沒把握。他就不會回來都林!”

帝國女皇極不耐煩地挪動著她的身體,坐下的皇椅不斷傳來一陣陣滾燙的氣息。這種氣息令阿萊尼斯手足無措,可她偏要穩住身形,用全部的心志和毅力去扞衛她的帝王之姿。

“把那個玻璃杯遞給我!”貝爾納多特奧熱羅男爵朝自己的小學徒伸出手。

“這合適嗎?”還未成年地史記官隨從有些猶豫,他知道導師想要用那個杯子做什麼,可探聽皇室秘辛史記官這個行當的禁忌、情節等同叛國!他的導師不該不清楚這一點。

奧熱羅男爵避開男孩子寫滿擔憂地眼睛,他自己拿來一個平底的玻璃水杯,再把杯底往茶室的橡木門上輕輕一貼,然後又把耳朵湊往杯口,門外那間客室裏的聲音極為沉悶、斷斷續續。可莫瑞塞特王朝地首席史記官還是能夠聽到他所關心的事情,其實貝爾納多特就算猜也能猜出個大概,他只是急不可待地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的論斷。

不出史記官所料!皇家聖騎士團、首都保衛師、特勤處、大泰坦尼亞!莫瑞塞特王朝起用了能夠信任的全部力量來對抗即將回歸首都代表軍人討還公道的奧斯涅親王。可是等等!剛剛是誰在說什麼?

奧熱羅男爵使勁兒往杯口貼緊耳朵!有人說起最令他感興趣的事情了!皇室史記官要看看都林的政客能給奧斯涅親王這樣的民族英雄軍人楷模編排一個什麼樣的罪名!可是……女皇陛下說什麼?她說奧斯涅親王的罪名是什麼?

門內的聲響一字一句地傳入皇室史記官的耳朵!貝爾納多特奧熱羅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猛地離開橡木門,就像大門裏面突然竄出一股炙熱的火舌毫不留情地灼疼了他的聽覺、點燃了他的思維!

水杯在極度震驚中脫手而落,瞬間便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莫瑞塞特皇朝的首席史記官被玻璃暴碎的聲響徹底驚醒。他的反應並不算慢奧熱羅男爵抓住面色慘白的小學徒耳語幾句,然後便把這個嚇壞了的小傢伙一把推出茶室通往皇宮花園的小角門。

橡木門突然敞開!貝爾納多特端坐在高背靠椅上,客室內的女皇陛下和幾位大人都不見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宮廷騎士圍住了手無寸鐵只拿著一支羽毛筆的皇室史記官。為首那名軍階最高的聖騎士打量了一下地面上的碎玻璃,然後才朝面不改色的奧熱羅男爵致以軍禮。

“閣下!特勤處長邀請您前往西貝格堡共進晚餐!”

貝爾納多特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不敢恭維特勤處的晚餐,但事已至此辯解也沒有用。

“您的學徒也在邀請之列。”軍人一把扯住皇室史記官。

貝爾納多特故做詫異地望了過來。

“我的學徒?他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已離開這兒了,您得到他的住所才能見到他!”

高級軍官給他地部下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名騎士奔往門外去了!

在離開漢密爾頓宮的時候,貝爾納多特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工作多年的宮殿,當他地視線落在宮殿頂層的旗杆上時。黃金獅子已略顯疲態,在輕微地西北風底下瑟瑟飄舞。宮廷騎士突然按住史記官的頭。這些人想把他塞進特勤處的馬車裏面。奧熱羅男爵突然有些憤怒,他激烈地搖晃一陣,騎士的手就被甩開了。

皇家史記官最後望瞭望天色……蒼穹廣翱、星斗低垂、月影依稀、雲湧風動——都林要變天!

男爵被坐在身邊的特勤行動人員套上了眼罩黑暗!就是他看到地最後的色彩……之後便也沒人見過貝爾納多特•奧熱羅,也很少有人提起莫瑞塞特末代王朝的首席史記官,他的歷史使命伴隨這個王朝的終結而終結。

教曆802年2月12日。都林斯平原迎來這年晚冬的最後一場寒流,氣溫陡降。夜裏開始下雨,凍雨攙雜冰雹,砸在屋瓦和窗戶上發出單調的脆響。當這種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逐漸停歇下來的時候,帝國元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就從窗外收回目光。

他一直在想——阿萊尼斯是怎樣一個人?有些奇怪是不是?一個丈夫不該這樣琢磨他的妻子。奧斯涅親王就自嘲地笑了起來,他手裏捏著一枚亮閃閃地白金雕墜,雕墜上刻著光明神的塑像。這是他的意利亞妻子在出門前送給他地禮物,得知沒出世的幼子真的不能出世以後,他便時常捏著神像雕墜,不明所以的人都會以為痛失親子地父親是在向神明祈求福祗。可熟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人都該知道,他是在詛咒神像……時不時地用些噁心的髒字問候偉大的造物主,他認為是光明神奪走了他的兒子。

“是南方人!”

“是安魯的不安定份子!”

“是坐在寶座上等待冰熊自投羅網的帝國女皇!”

圍繞奧斯涅親王的親信隨從分作三派。對這件事的說法自然有三種解釋。奧斯卡徵詢了一下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的意見,剛剛被正式任命為軍情分析處長的大學生就排列了一下先後次序。

第一嫌疑人是坐在寶座上等待冰熊自投羅網的帝國女皇……大家都這樣想;第二嫌疑人是安魯的不安定份子……大家都害怕他們在暗地裏挑惹是非;第三嫌疑人是南方人……大家都知道南方人想置帝國女皇于死地!因為這位女皇竟然在與法蘭人探討是否割讓勃特恩省的問題!這個問題需要探討嗎?

把德意斯的兩個省份還給人家無可厚非,瑞爾佔領區便宜荷茵蘭人也無關痛癢,可勃特恩省若是歸了法蘭?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了數個世紀的泰坦國民該怎麼辦?認賊作父這樣的事可鮮少有人幹得出來。南方人只能冀望于安魯家長的首都之行能夠徹底改變局面。最好是由軍事法庭把背叛了整個泰坦民族的女皇陛下送上斷頭臺!可所有人都知道……奧斯涅親王不會這麼幹!

“所以!南方人的嫌疑最大!”年輕的大學畢業生貼緊親王殿下的耳朵。

“他們想把您引上殺妻奪冠這條不歸路上來!”

“不歸路?”奧斯涅親王有點驚詫。

“您沒發覺嗎?”迪亞巴克爾子爵瞪大了眼睛,他也有些驚訝,驚訝于主人對這件事的遲鈍。

奧斯卡緩緩搖頭。

“我失去了兒子……”意思就是他根本沒有心思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軍情分析處長又把聲音壓到最低,即便室內只有保爾、黑魔和桑迪楠,但他還是希望接下來的談話不被第二人聽進耳朵。

“主母大人流產,您自然不會在乎有多少人為辛亞利殉葬,可我記得很清楚!墓坑裏有231個人!在這種時候,若是有人告訴您女皇陛下是幕後主使,並且為您提供了確鑿的證據……您會怎麼做?”

奧斯卡攥緊拳頭。

“她若站在墓坑旁邊……我可能會下意識地推她一把……誰知道呢?”

軍情處長搖了搖頭。

“讓我猜猜!一旦女皇陛下有個三長兩短,南方人就會迅速出面為您收拾殘局,或是通過貴族元老院、或是通過軍部,總之您會由帝國親王加封為攝政王!這個消息傳到四方不足一個星期,反坦聯盟的進攻接踵而至,近衛軍、水仙騎士團全面動員,在您的英明領導下力敗勁敵,您會在整個泰坦民族的歡呼聲中加冕為帝!神聖安魯大帝……您覺得這個稱呼怎麼樣?”

“可你說這是一條不歸路?”奧斯卡別開頭、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神聖安魯大帝這個稱呼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這的的確確是一條不歸路!”盧卡斯加重了肯定的語氣。

“不管您用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處置帝國女皇,忠心擁護莫瑞塞特皇朝的大貴族和地方領主總會不服!您能接受萬民朝賀,卻不能改變這些世家大族的忠君思想!他們會反抗!會製造事端!甚至通敵賣國!您嬴了第二次反坦聯盟,那麼還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直到安魯被趕下臺!由保皇黨安排物色一個擁有莫瑞塞特血統的小角色重新執政!您若熟悉歷史就該知道任何一次不正當、非正常的皇權更迭都會產生保皇黨這樣的頑固派別!您的後半生、甚至是您的子別都得和他們鬥下去——直到終結!”

奧斯卡轉而凝視著漆黑的雨夜,幻想著窗外會有多麼寒冷。

“殿下……”迪亞巴克爾子爵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

“如若我所說的事情全部變為現實,未來的神聖安魯大帝要靠什麼來維持他的統治?水仙騎士團?近衛軍?軍人無法為您治理國家!您只能依靠南方貴族集體,不停地清洗支持莫瑞塞特皇室的大門閥!而南方人就會取代首都貴族成為新的實權階級,達成他們扶植您登基加冕的最終目的!”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拍了拍軍情處長的肩膀。

“抱歉!你的幻想畢竟不會成為現實,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妻子置於死地!”

“太難!”盧卡斯在向帝國皇夫印證這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之後竟然歎息著不斷搖頭。

“若是您回到都林,再按原定計劃舉事發難……女皇陛下若能僥倖不死就是個奇跡!”

“那項計畫並不包括殺害我的阿萊尼斯!”奧斯卡惱火地瞪了過來。

軍情分析處長又搖了搖頭。

“您的阿萊尼斯在失去皇帝的冠冕之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杯毒酒、一把匕首,能置她於死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您防不盛防!”

奧斯卡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既然他那萬般珍視的小兒子都能被莫名其妙地害死,又何況是失去權利、被軟禁在宮室裏的阿萊尼斯……

馬蹄聲由遠及近,劇烈的噪音驚動了駐紮在驛館附近的紅虎戰士。

漆黑的雨夜在轉瞬之間就被風燈照得通紅,戰馬的鼻音和士兵的呼喝響成一片,刀兵在暗夜之底的光火和雨幕中發出忽明忽暗的光閃。

帝國親王倚在門口,他詫異地打量著突然到訪的女人。

“羅蘭娜?真是稀客呀!”

羅蘭娜葛苔亞奧熱羅男爵夫人還給舊情人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一踏進都林就會被逮捕!接著就被審判!你還笑得出來?”

奧斯卡狀似無所謂地撓了撓頭。

“我也聽說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會落得什麼罪名!”

風塵僕僕的奧熱羅男爵夫人狠命捅了一下身邊的隨從,皇室史記官的小學徒立即向帝國親王脫帽敬禮。

“殿下!您……您弑君!”

這一次,奧斯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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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七章

如果你想瞭解索斯格爾湖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船,在萬花叢般的湖面上,留心看看蕩漾的鏈漪和湖群守衛的遠山。

羅根史密斯中將和他的小兒子休爾史密斯上尉搭乘同一班渡船趕往索斯格爾湖對岸。半個月前,他們和幾位隨行人員從首都出發,在西恩那地區趕上一段壞路,中途不得不繞道湖區。由於之前沒有得到消息,史密斯父子並不知道當地的近衛軍禁止夜間行船,他們只得在湖邊一處叫做“玫瑰樹”的小鎮住了一晚。

鎮子很小,只有一個高高的教堂、一個空曠的市場、幾條窄街和小小的宅院。雖然小,鎮裏的建築稠密而完美,坐落在湖邊的一座小碼頭附近,在一道牆圍著的簡直不比菜園大多少的區域裏邊。

在這種地方,找一家過得去的旅店自然不可能,史密斯父子只能在路邊一戶漁民家裏湊活一宿。這一宿,剛滿二十歲的休爾•史密斯上尉始終都沒睡好覺,他輾轉反側,就是不願閉上眼睛,眼睛一合,他就想到這趟出遠門的任務有多麼荒謬。

既然沒睡好,年輕人就起得很早,他的父親裹著毯子,還在悶頭大睡,打著響亮的鼻鼾。做兒子的歎息一聲,他給父親的毛毯上加蓋了自己的軍裝。

上尉從漁民家的閣樓木窗爬到樓頂上,清晨的冷風吹拂著他的面孔,他看到明月高照的湖水和光禿禿沒有一株高樹的遠山;湖對岸似乎聳立著一座軍營,在黎明地光影中漸漸發發白、發亮,直到月亮消逝。

山影和湖水輕輕著上了晨曦的淡紅,突然之間,天地都為一種光輝徹底照亮。陽光投到一片一片的湖泊上,又反射回來。湖水便在朝陽底下變作星群,在天空閃爍。

“休爾!”

上尉立刻掐掉捲煙,他俐落地翻進閣樓。

“父親!起來了?”

中年人沒有理會他地兒子,只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

休爾少尉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他有些不情願地向自己地父親立正敬禮。

“中將長官。請您吩咐。”

羅根史密斯這才向兒子回以軍禮。

“收拾一下,出發!”

年輕人就一頭鑽進樓下,把不是太結實的木制樓梯踩得咚咚響。

“臭小子……”做父親的嘀咕了一聲,他從革囊裏取出一整套刮鬍子修指甲的物事,樓下的勤務兵已經送來熱水,一向注重儀錶地史密斯中將就對著鏡子仔細地拾掇起來,直到鏡子裏的人看上去是一位品貌上乘、幹練果敢的近衛軍將軍……用他兒子的話來說,這是十足的首都官僚的派頭,不過羅根中將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在渡船上。休爾上尉儘量不跟父親說話,只是打量著冬天的風景,可一月天實在沒什麼好觀賞的景色。年輕人只得對著水面發呆。

跟隨史密斯中將一塊兒出遠門的還有一位帝國皇室特派員,他和近衛軍中將談了一路,似乎十分投契,而且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中將喜歡賽馬、皇室特派員喜歡馬球。中將喜歡霍倫佐花園地意式濃縮咖啡、皇室特派員卻是隔壁沙龍的常客。中將的夫人是一個貴婦會所地骨幹、皇室特派員就說。

“我的天!我家的婆娘是那兒的會長!”

“這是真地嗎?”

“千真萬確……”

談話的興致就更加高漲。

休爾上尉更加煩躁……他只用眼尾來窺視自己的父親和那位不知打哪鑽出來卻又喜歡對一切指手畫腳的皇室專員。不過年輕人並不在乎旅伴有多麼惹人厭。他有自己的煩惱。

“那是你兒子?”

“是的!”

“真是一個好小夥子!”皇室特派員羡慕地望著年輕的上尉軍官。

“您知道,我只有一個不爭氣的女兒,和你的兒子仿佛年紀,卻什麼都不懂。“羅根史密斯中將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喜歡,他謹慎小心地湊向身份顯貴的皇室特派員。

“您是說……您的女兒……”

“是的!一個不識世事的小女孩兒,都快到結婚的年紀了,卻連一次戀愛也沒談過!”

“休爾,你過來!”近衛軍中將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他的兒子若是能和這位大人的女兒發展一段戀情……然後結婚……然後借由女方的家庭進入皇宮找份優差……嘖嘖!想想就讓人感到興奮,羅根•史密斯的表現比自己娶了一位侯爵小姐還要亢奮。

說實在的,休爾已經忍無可忍,他一點也沒有理會那兩個可憐蟲的打算。

“你這是幹什麼?快過來!”

年輕人的父親在不斷催促,休爾無動於衷,他只是平靜地望著水面。冬日的湖水呈現出清澈的深藍色,像大海一樣幽深靜謐,那種藍得一塌糊塗的色澤能夠令人產生一種奮不顧身投入其中的幻覺。父親似乎發怒了,他在對著休爾大喊大叫,休爾已經閉上眼睛,只要他的意志稍稍脆弱一些就真的可以縱身投湖。

“怎麼向校長交代這件事?”近衛軍上尉還在琢磨,他地面孔被擔憂和羞憤刺激得通紅、他的父親在為攀交權貴無恥地賣弄、他曾立誓守護的女皇陛下已經下達全線停戰地命令、那位皇室特派員的懷裏就揣著一份措辭像毫無廉恥地婊子一樣下作的國書——

“怎麼向校長解釋呢?”

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等在湖邊。他的隨從並不多,只有一個不到百人的騎士小隊。跟隨總參謀長的軍官可不少,遠遠一看儘是一片金質軍銜章地光閃。自從得知阿蘭元帥兵敗癱瘓的消息之後。魯賓元帥自然升級為泰坦帝國八十萬近衛軍的最高統帥,但老人似乎並不多麼興奮。他騎著一匹健壯的湖區本地馬,像渡船上的年輕人一樣望著湖面發呆。

從首都來的和談事務專員們都下船了,雙方見面,魯賓元帥只是點頭,一句話也不說。這令會面十分尷尬,就連那位事故圓滑的皇室專員也在臉上寫滿不痛快。


年輕的近衛軍上尉始終低垂著頭,他只能祈禱校長不會把自己認出來,不過休爾對此一點把握也沒有!記得在皇家軍事學院讀書的時候,是魯賓元帥親自給他頒發了騎兵攻襲演習優秀指揮獎,元帥還邀請他共進當日的晚餐,在席間……如果休爾記得沒錯地話,魯賓元帥對他說。

“畢業以後就去一線部隊鍛煉個十幾、二十年,到時你會和安魯的費戈將軍一樣出色……”

可是現在。休爾拿著一份全科滿分的騎兵指揮專業畢業證書卻只能做個通訊官,當初是父親塗改了兒子地畢業意向書,托關係走後門把他留在都林。

“休爾!”

年輕的近衛軍上尉渾身一僵。他連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魯賓元帥驚喜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真地是你?你這個小傢伙!”

休爾史密斯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他終於鼓足勇氣面對自己的校長。魯賓元帥變了好多,頭髮像阿蘭元帥一樣白。眼眶深陷,身上那件弱不禁風的棉制軍服鬆鬆垮垮,像元帥偷來的一樣。

“過得還好嗎年輕人?我在畢業名冊上的外任軍官裏面沒看到你的名字,還擔心了好一陣!”

年輕人無言以對,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精神一緊張,委屈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很明顯,魯賓元帥對年輕人的淚水束手無措,老人只是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別難過,我們都是軍人,軍人都得服從命令。”

“可這是錯誤的命令,簡直錯得離譜!錯得無可救藥!”休爾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他的大喊大叫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他的父親嚇得差點從馬上跌下來,那位皇室專員已經完全冷下臉,只有跟隨魯賓元帥的一眾軍官和左近的騎士豁然挺起胸膛,他們都用摻和了驕傲、欣喜、堅毅,甚至是敬佩的眼神打量著這名敢做敢為的上尉軍官。

“我們……是軍人!”

魯賓元帥是這樣說的,然後他就跳上戰馬,再也沒有理會情緒激動的青年軍官。

下午,來自都林的特派專員一行和近衛軍總參謀長的軍官團抵達了目的地,那是臨近湖區的一座大莊園。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守護莊園的不是近衛軍,而是當地一位老伯爵組建的獨立武裝,這位老伯爵是一位退休的近衛軍中將,也是這座大莊園的主人。

在外人看來,年老的莊園主可夠快活的了,他顯然對陌生的客人發生了興趣,在稍談一會兒之後,這位伯爵先生就把近衛軍總參謀長和首都來的大官請到莊園外的花園。

冬天的花園沒有什麼值得玩味的景致,地方也不大,只有一個漆成梧桐木色的新式別墅附帶一個天然的石頭園子。石園裏面有一個大石盆,氣溫很低,呆滯的金魚都躲在水底,投粒石子進去也一動不動;靠著別墅院牆有一座狩獵女神和獵犬的塑像,旁邊是一顆高大的玫瑰樹,一看便知是辛苦嫁接的產物,枝幹攀緣房屋,完全擋住二層的窗戶。

就在玫瑰樹下面,狩獵女神旁邊,老伯爵的僕人放好了餐桌、擺好了座椅。雖然是冬天,可天上的太陽還亮得耀眼。小別墅擋住了湖區裏面刮起來地冷風,迎著陽光。賓主紛紛落座,吃著冬日裏難得的湖鮮。喝著老伯爵招待的上等郎姆酒,除了軍人,所有人都在席上侃侃而談。

“不過……您剛剛說什麼?”

首都來地大官笑眯眯地望著莊園主,他有些羡慕對方,要經營這樣一座巨型莊園必須要有一筆龐大的財產。

“就像剛才說地那樣。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不可以將您的莊園定為我國與西方王國聯盟進行和談的主會場?”

莊園主人完全愣住了,他望瞭望不發一言的魯賓元帥,又看了看面相呆板的軍人們,老伯爵用餐巾不緊不慢地擦了擦嘴角,可他突然感到怒不可抑!餐巾被丟到純銀湯盆裏,濺起地湯水嚇得席上的首都官員慌忙躲閃。

老人氣得渾身哆嗦,他顫抖地指著自家的院門!

“看看那邊!我把湖區裏的小夥子們武裝起來,教他們騎馬、教他們射箭、教他們怎樣用長矛對付西邊來的下等人!你是要我告訴他們忘記這一切,把侵略者請進門,用好酒好菜和良家婦女招待他們!是不是這樣?”

皇室特派員囁嚅地活動著唇皮。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真是算了吧!”老伯爵猛地起立,他的座椅咚的一聲砸在地面上。

“你們慢用!就當我的酒……湖裏的魚蝦……全都喂狗啦!”

面對老人的背影,首都來地官員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他指著老人的脊樑尖聲厲喊。

“這是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頒佈的旨意,你以為你是誰?”

老伯爵豁然轉身,他用盡全身地力氣挺起胸膛。

“前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甯伯爵。多摩爾加監獄典獄長!”

“多摩爾加監獄典獄長?”皇室特派員乍聞這個名頭就猛地瑟縮一下。

曾經的多摩爾加監獄典獄長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甯伯爵已是一個十足的老人,他用自己逐年都在縮小的身影猛地欺近那個敢於向他挑釁地傢伙。

“我告訴你!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若是個聰明人,就該把你這樣的傢伙關進多摩爾加!若是11年前,我會用一整套對付賣國賊的手段歡迎你,可現在什麼都沒發生,你就偷著樂吧!”

老人在發洩一通之後就要離開,可他最後還是回轉身。

“先生們!你們去和談吧,去向西方來的下等人求饒吧!但務必離我的莊園遠一點,若是有一個西方人走近我的莊園……我發誓!以一名近衛軍中將的名譽起誓,以一名泰坦貴族的操守起誓!莫郎左哈寧會用對付惡棍的手段消滅他們!多摩爾加有的是惡棍,對付他們我可最在行,甚至不用仔細動腦子!”

老人邊說邊將一把餐刀投在桌面上,刀鋒釘進木板,刀柄發出一陣清脆的嗚鳴。

直到用過晚餐,前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甯伯爵也沒有露面。為了表示抗議,他把莊園裏的管家、侍從、僕婦,甚至是掃地的大嬸都打發到附近的村莊裏,住在莊園大屋裏的軍官和都林來的皇室專員只能自己動手搞些吃食,晚餐就在沉默中進行,接下來的茶點招待會也因近衛軍總參謀長的缺席不歡而散。

等到夜深的時候,肅靜的莊園主屋被一陣豪爽的笑聲徹底驚醒,莫郎左哈甯伯爵似乎喝醉了酒,他摟著一個同樣搖搖晃晃地近衛軍上尉爬上樓梯,連招呼也不打就闖進為魯賓元帥準備的書房。

書房裏坐滿高級軍官,一部分來自西方集團軍群,一部分來自首都軍部,老伯爵在中午的表現深深地打動了每一個人,看到闖進門的莫郎左將軍差點跌倒,軍官們就爭著把他扶正。

“要小心……將軍!”

“將軍?”莫郎左自嘲地念叨著。

“我要還是一位將軍……我就……我就帶上這個小傢伙去打西邊來的下等人!”

喝得醉醺醺的休爾上尉似乎聽到有人要帶他去打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就揚起酒瓶。

“三角陣突前、左翼掩護、右翼包抄……近衛軍……前進!”

“帶他去休息!”魯賓元帥朝門口一伸手,房間裏立刻就有一名軍官將口無遮攔的小傢伙抬走了。

人們將哈甯伯爵放到沙發裏,老人的四肢被酒精搞得又重又軟,但他的目光卻凝而不散。

“好了莫郎左,不要再裝模作樣了,咱們得談談!”魯賓元帥邊說邊轉向一旁疑惑不解的軍官們。

“給大家正式介紹一下,莫郎左哈甯中將——帝國軍情局西部戰區戰場情報測控委員會委員長。”

近衛軍總參謀長轉向已經正襟危坐的老伯爵。

“注意到了嗎?皇室特派員的隨從裏面有好幾個眼神猥瑣的特勤密探!”

莫郎左撇了撇嘴。

“首都方面的消息是四個,還有一隊特勤行動人員藏在附近。”

室內陷入沉默,最後還是魯賓元帥最先開口。

“能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取得聯繫嗎?我是說……隱蔽的、任何人都無法獲悉的聯繫?”

哈甯中將異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單線聯絡……暢通無阻!”

近衛軍總參謀長笑著頷首。

“為我送封信吧?”

代表泰坦的信使在教曆802年1月12日抵達位於瑞爾境內的反坦聯盟軍中央陣營。為了安全起鑒,負責傳遞國書的信使分成兩組,一組乘船直接穿越湖區。另外一組在特勤行動人員地保護下由陸上進入瑞爾。這種莫名其妙的舉動據說是因為西方集團軍群對首都來的特派專員不是很友善,准是這些企圖向敵人投降地傢伙害怕軍人在路上對他們下毒手西方軍群的青年軍官一直都在這樣叫囂。

不管怎麼說,羅根史密斯中將和皇室特派員帶著國書安全抵達反坦聯盟軍地中心陣營。一路無驚無險。出乎首都貴族的意料,氣勢淩人的荷茵蘭國王竟然沒有擺出一副施捨者的嘴臉。雙方都很低調。西聯沒有讓泰坦使者舉著白旗進入營壘,也沒有讓隨行的泰坦軍人感到一絲一毫地難堪,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雙方舉行正式會談的時候,由於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拒不出席這次會議,反坦聯盟便在會晤中完全排除泰坦軍方。他們讓史密斯中將等幾名將軍等在門外,只在會場留下那位莫瑞塞特皇室特派員。

因此……沒人知道西方王國聯盟與泰坦的使者議定了怎樣的方案,但從皇室特派員走出會場時的臉色來判斷前景似乎不算樂觀。

史密斯中將在回程中不斷詢問談判事宜,可皇室專員始終不肯透露一點資訊,羅根將軍直到再次見到魯賓元帥才徹底放棄這個打算,但他已經感到心寒。如果皇室專員不和軍方共同討論這種事,那就表明女皇陛下有完全背棄泰坦軍人的打算!又或者……反坦聯盟開出的條件絕對是近衛軍無法接受的,所以根本不必和軍方進行商談。

無論是上述哪兩種情況,只要和約條款一公佈……不必說,准會天下大亂!

即便是現在。和約條款處在嚴格保密階段的時候,雖然近衛軍駐紮在抗敵第一線地部隊還能嚴格謹守女皇陛下頒佈的“停止一切敵對行為”的訓令,但躁動地地方貴族和各種名目的民團武裝已經有些不耐煩。他們在西部邊境一線乃至整個縱深防區頂替了龜縮在軍營和要塞裏的近衛軍,自動擔負起武力巡邏的職責。

在所有這些身處沿邊又或戰區數省之內地大貴族們看來,不管女皇陛下心意如何,到頭來吃苦受累的還是他們!莫瑞塞特皇室和首都貴族為求自保謀求和解固然可以理解。但遇到這種不可能公正平等的和談……中央政權通常都會犧牲地方上的利益來鞏固岌岌可危的統治。這樣一來貴族們就會問。西方人要泰坦割讓領土,那麼割讓的是誰的土地?西方人要泰坦支付戰爭賠款,那麼從誰身上搜刮這筆錢?

貴族們不幹!

由古老的羅曼帝國時代承襲而來的元老議會制度令泰坦貴族珍視他們的發言權和參政權。儘管數個世紀以來,越來越囂張的君主專制制度已將元老議會的性質和作用錄離得體無完膚,但泰坦貴族的骨子裏還是有這種集體主義精神,當他們想要達成某件事的時候,多半會抱成一團。

所以說,敢打敢拼、敢想敢幹的貴族們可不像軍人那樣沉默寡言,雖然這種人的數量算不上多數,但總有像近衛軍中將莫郎左哈甯伯爵那樣無所顧忌的傢伙。

莫郎左承襲了軍人的精神,也融會貫通了貴族的一些心思。在索斯格爾湖沿岸地區,哈甯伯爵糾集了所有的貴族獨立武裝。礙於泰坦法典上的規定,前近衛軍中將(現在也是)沒有給集結起來的地方師團建立編制,但實際上他們已經達到一個方面軍的規模。

不但如此,神通廣大的哈甯伯爵借由軍隊裏的老關係,給他那大莊園裏的貴族武裝搞到了許多正規軍的制式武器,又把湖區沿岸所有公私馬場裏的馬匹充作戰馬,等到那位年紀輕輕的近衛軍上尉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索斯格爾獨立第一騎兵軍就在那個名叫“玫瑰樹”的小鎮誕生了。

從反坦聯盟軍的陣營回來,羅根史密斯中將就已發現他的兒子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前的休爾史密斯上尉對父親的話言聽計從,即便有些抵觸也不會流於表面。可看看這個大逆不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壞種都幹了些什麼?

近衛軍上尉自請加入莫郎左哈甯伯爵組建的索斯格爾獨立師,又以一己之力策劃了成立整編騎兵軍地全部事宜,儘管休爾史密斯並不知道他會成為泰坦軍事史上唯一一個以上尉軍銜指揮一支騎兵軍的近衛軍軍官。但在所有人看來,這個年輕人的膽子要比他地年紀大上三四十年!

羅根史密斯中將驚悚地、嚴厲地、色厲內荏地、千方百計地勸誘他的兒子遠離戰場,跟他一塊兒回都林。做父親地甚至給兒子許下自由戀愛的諾言,可休爾始終無動於衷。他在面對父親的時候就像打量一團空氣或是一坨糞便。

這樣說也許有些過分,可年輕的近衛軍上尉畢竟是第一次與家庭和長輩進行鬥爭,而他的精神和意志又註定他在家庭戰爭剛一開始就能獲得完勝!

羅根史密斯將軍對待兒子和許多事情地嘴臉已經讓住在莊園裏的西方軍人煩不勝煩,當他用斷絕父子關係來威脅休爾的時候,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只好親自出面。他對大歎兒子不爭氣的父親就說了一句話。

“……你給我離那個好孩子遠一點兒!”

休爾勝利了,他的父親卷起鋪蓋驚慌失措地上了渡船。年輕的近衛軍上尉騎著戰馬全副武裝,他一直把父親送到湖邊。臨別的時候,史密斯將軍終於露出一點的笑容,他對兒子說。

“傻小子,我只是不希望你像那些沒腦子的武士一樣莫名其妙地死在戰場上!”

休爾指了指浮著一層薄冰的索斯格爾湖。

“父親,我只是想告訴你,即便這是一灘死水、即便冰雪凍結了它地面孔,但它的內涵卻是波瀾。”

“我可看不出來……”中年人打量著湖面。


“當然!”兒子點了點頭。

“您看到的只是它地平靜和舒緩。但冰雪總會消融。大海大河會給它注入新的生機——這是它的命運,是前仆後繼的勇士地信仰。”

“那麼……再見兒子!”

“是的……再見父親!”

年輕的上尉向即將離開戰區回歸首都那個繁華世界的近衛軍中將敬禮道別……同時,這是他們父子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休爾史密斯將全身心的熱情投入到他的工作裏面,他要為一萬余名漁夫、獵人、莊稼漢編排實戰訓練課程,他要負責湖區南岸百餘裏防線的武裝巡查,他要督促天性散慢的湖區民眾遵守戒嚴紀律。他要給神神秘秘的莫郎左哈甯伯爵鞏固通訊網絡、維持安全的交通線。

莫郎左哈甯伯爵在沒事的時候就會找到蓄起鬍子的年輕軍官,他老是說休爾像他的一個老朋友,可又從來不告訴休爾那位朋友到底是誰。

其實休爾也不想知道,他對老伯爵的那個比較隱秘的身份多少都有些瞭解,可軍人傳統告誡休爾,碰到不該問的事情就該閉嘴,要不然就會惹麻煩。

有一次,哈甯伯爵突然說起自己的女兒……都林大學歷史系的畢業生,品貌上乘、性情溫和、善解人意、持家的好手、舞會上的寵兒。老人把他的女兒形容得像天使一樣,即便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即便敵我關係十分緊張,可休爾這個從未談過戀愛的小傢伙還是有些動心,他不著痕跡地向老人詢問這位伯爵小姐的名字和年齡。

“你是說我的羅蘭娜?”莫郎左哈甯像把年輕人看個通透一樣怪笑起來。

“你若是早個三五年碰到我,說不定我真的會把女兒嫁給你,可你來晚了!我的羅蘭娜嫁給了皇家史記官,連小奧斯卡都撇下不管啦!”

“小奧斯卡?”休爾上尉乍聞這個名字就愣了起來。

“您是說……哪個奧斯卡?”

“還有哪個奧斯卡?”莫郎左哈寧似乎喝多了酒,他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連眉毛都豎了起來。

“是那個做帝國親王的小奧斯卡、是那個做近衛軍元帥的小奧斯卡、是那個做安魯家長的小奧斯卡!他是聖徒、是泰坦民族英雄!可你知道嗎?他對我這個老頭子呼來喝去,即使退休了也不讓我過上一天安穩日子!”

休爾史密斯只是聽著,就像哈甯伯爵說的那樣,小奧斯卡是那位帝國親王、近衛軍元帥、神選戰士的大家長。他作為一個近衛軍上尉還沒有任何資格評論心目中地英雄、楷模和偶像。

“話說回來……奧斯卡和羅蘭娜兩個孩子要是能在一起的話也不錯!”哈甯伯爵有些懊喪地嘀咕,不過很快他就開朗起來。

“還是算啦……他們沒緣分!現在看來這倒是好事情!”

“你知道嗎?”西部戰區軍情測控委員會委員長突然壓低了聲音。

“小奧斯卡已經從南方動身了!等他抵達首都……一場大的變亂再所難免!”

“您是說……”

“噓……”莫郎左伸出一顆手指擋住嘴唇。

“你是軍人,我也是軍人!軍人只做該做地事情!”

休爾•史密斯上尉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都林會有大的變亂?這表明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為首地軍事首腦勢必要與首都的投降派分出勝負!休爾是軍人。他自然認為最後勝出的必定是軍人,所以他就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地打點行裝,去忙著軍人該做的事情。

教曆802年1月28日,泰坦帝國西部邊疆仍像平常那樣寂靜。反坦聯盟軍還是在邊境外面嚴陣以待,這足以看出西方王國聯盟對和談的前景並不十分看好。況且五十萬官兵長期駐紮國外地開銷和日常用度對每一個聯盟國家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要麼在軍事上獲得勝利、要麼在談判桌上找回這一筆,除此之外,西聯再也無法實現進犯泰坦的目的。

沒有大規模的戰事、沒有想像中的入侵,西方人總得為枯燥乏味的軍旅生活尋些樂趣、找點兒刺激。泰坦邊境上的市鎮和富裕的鄉村很快就成為擺在侵略者面前的一道大餐,由於西方軍人普遍對決策層地避戰政策感到不滿,為了排遣抑鬱,反坦聯盟軍的首腦就開始放縱下級官兵在泰坦邊境內側進行襲擾……其實我們都知道,泰坦近衛軍貫徹避戰政策更加徹底,這使侵略者在邊境上的動作與搶劫無異。

索斯格爾湖區處在西部邊疆中部偏南地區域,距離東南方的戰略重心瓦倫要塞只有兩天不到的路程。湖區雖然不是軍事上的必爭之地。可附近地區地市鎮鄉村卻頗為惹人羨豔。

1月28號,像往常一樣,休爾史密斯上尉帶著索斯格爾獨立第一騎兵軍的一個滿編師團踏上武裝巡邏的既定路線。最開始的時候一切正常,他和志願兵們沿著湖岸一直向西,觀賞再也熟悉不過的風景。可是等到他們光臨邊境,侵略者留下的馬蹄印便打破了連日來的平靜。

蹄印由邊境開始向西南方伸展。休爾憤怒地打量地圖,不用動腦也能知道這支闖進家門的侵略軍又想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西南方向有一個大鎮和四個村子不在近衛軍的防線裏邊,那個大的市鎮不會有危險,侵略者的隊伍只有一個團,他們不敢去騷擾當地貴族組建的一個師。問題就在四個村子上了,會是哪一個?

休爾沒讓摩拳擦掌的志願兵們等得太久,更何況有些戰士就是那四個村子裏的村民。年輕的騎兵指揮官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他命令全師分作三個整編團,由最近的路段開始追擊,一旦發現敵情,以響箭互為號令。

休爾帶領一團士兵瘋了一樣地跑了一陣,他的運氣不是很好,坐落在湖邊、最有可能遭遇敵人的那座小村寨竟然完好無損失。

近衛軍上尉立刻動身,他帶領部隊奔往下一個目的地,並用半個小時就追上了前往另一個方向的獨立師第一團。

第一團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們攆上了敵人的尾巴,也見到了被侵略者洗劫一空的村莊,看到父老鄉親妻子兒女紛紛慘死在血泊裏,湖區戰士就像被人踩住尾巴的鱷魚一樣發了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鬼子兵並沒有驚慌逃竄,他們且打且退,直到闖進湖區沿岸的一片森林才停了下來。

休爾史密斯趕上了第一團,他花費好大的力氣才把那些想要衝進林子的戰士攔下來。在戰場上觀察一陣之後,騎兵指揮官又費了無數口水向淳樸的大湖人解釋面前的一切都是敵人精心佈設的陷阱。

休爾派出通訊兵,他要召集所有的索斯格爾騎士才能完全徹底地吃掉進犯的敵人,因為在他看來,敵人留下的蹄印就是這個騙局的第一個陷阱,不一定有多少人藏在那片密林裏呢!而且……這些傢伙的本意是想要吃掉休爾的巡防師團也說不定。

沒過多久,狡猾的敵人顯然發現森林外面的泰坦戰士並不是一群沒頭沒腦的冒失鬼,伏擊這股騎兵自然也就成為一項奢望。深入泰坦國境的侵略者開始害怕起來,他們知道泰坦戰士的援軍只要再過一會兒就會由四面八方沖過來,所以……就像近衛軍上尉以為的那樣,這支闖入國境的荷茵蘭騎兵師大膽地從森林裏沖了出來畢竟他們人數占優。

索斯格爾戰士在森林外組成一道散兵線,他們在等林線附近出現敵人的身影之後便準確地投去箭矢,敵人的前鋒一瞬間就翻倒了一大片。

一部分火箭引燃了森林外的董草坪,冬日裏的西北風助長了火勢,荷茵蘭騎兵在沖出這段綿延五十多米的火海時已經隊形散亂。年輕的近衛軍上尉終於下達格殺勿論的命令,索斯格爾湖區最兇猛的濕地鱷魚立即張開血盆大口,朝不共戴天的敵人沖了過去。

地方獨立武裝與正規騎兵軍的對抗存在本質的差距,志願兵不斷落馬、不斷被訓練有素的敵人砍倒在冷冰冰的湖畔平原上。負傷的泰坦戰士發出瀕臨死亡的呐喊,但他們始終拿著武器,在極度痛苦中搜尋著敵人;敵人越打越心驚,他們一直在沖、一直在殺,可泰坦人就像永遠也殺不完,他們沖來沖去竟然還在這塊湖岸邊打轉。

如果還有更令人驚異的事,那就是在交戰以後便沒人再見過戰士們的指揮官休爾史密斯上尉,志願兵們也沒有聽到這個年輕人的聲音,往常演習的時候他可喜歡扯著脖子叫喊。

泰坦戰士沒功夫理會那個勇敢的近衛軍上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靦腆,他們只是竭盡全力、忠實地執行指揮官的命令。休爾命令他們打散建制、五人一組、以散兵線不斷衝擊敵群的頭部和尾部;休爾命令他們不要顧忌犧牲、想怎麼殺就怎麼殺、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休爾命令他們不要給敵人喘氣的機會、倒下就爬起來、沖過去再沖回來、即使負傷倒地也要帶走敵人的一條馬腿……

這些戰士們都做到了!他們曾經只是一群頭腦簡單的湖區百姓,是獵人、漁夫、勤快的莊稼漢。從前若是碰上這種大冷天,他們會躲在燃著壁爐的磚房裏,罵孩子、打老婆、兜裏寬裕就勾搭幾個玩伴一塊兒賭賭錢……西方來的下等人殺害他們的子侄、侮辱他們的妻女,奪占他們的財產,他們就拿起刀槍對付這群狗崽子,像休爾上尉教的那樣幹!

“休爾犧牲啦……休爾犧牲啦……”一名索斯格爾戰士突然大聲哭叫起來。

陷入混戰的荷茵蘭騎兵自然很高興,他們開始更加瘋狂地左沖又突,反正泰坦人已經死了指揮官。不過這次他們打錯主意了,泰坦戰士不但沒有退卻反而越戰越勇敢!

頭腦像湖水一樣清澈的索斯格爾勇士並不認為休爾上尉的犧牲代表什麼,他們都認為。既然走上戰場,犧牲就是遲早的事,休爾只是先行一步,由此引發的更兇猛的怒火自然要在敵人身上盡情宣洩。

戰爭就是這樣,即便休爾是這樣一名可愛的戰士、優秀的指揮官,但還是沒人能夠說清他是怎樣無聲無息地倒在湖畔冰層上。他躺在自己的血液裏,平靜地眯著眼,望著天空中的浮雲。

冰層逐漸開裂,休爾便落進淡定的索斯格爾湖,湖水融入戰士的血,沙場上朔風飛揚,湖面也隨之掀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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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六章

如果你想瞭解城市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處歷史悠久、人口稠密……最好是都林那樣的地方,不過當然,若是把這個地點直接選在都林也未嘗不可。

都林是泰坦帝國的首都,全泰坦所有的公園加在一起也沒有首都的公園多,全泰坦所有的貴族加在一起也沒有首都貴族多,其他諸如此類的地方不勝枚舉,這些數一數二的地方只是告訴不知情的人,都林不同……和你到過的任何城市都不同。

既然是帝國首都,這裏的建築物一定巍峨壯觀,事實的確是這樣。

從舉世聞名的漢密爾頓宮到街邊一座小巧玲瓏的咖啡館,所有的建築都在考驗你對壯觀、奢華或是典雅的理解究竟達到怎樣一種程度。

如果不去關注這些皇室財產、政府公署和市民階層的建築,那麼都林最有看頭的就是林立的教堂。這些宗教建築展現出的風情和其中的文藝精神可以沿著城市歷史一直走到今天,並且經久不衰,永遠吸引著大量的信徒。

一遇禮拜天,泰坦首都會由都林斯科特大教堂開始依次鳴鐘,不過這種狀況總會碰到例外的時候。

從戰場爆發的那天起,來自前線的信件就像雪片一樣飛抵都林,這些都是將士們的家信,不過普通士兵很少會花錢光顧帝國的郵政系統,能夠寫好信件再寄回家的多半都是軍官。除去公共信件之外,近衛軍軍部的快信更加頻繁地往來穿梭,這些軍隊的信件會由專門地長途大篷車運抵首都。再由首都軍部的相關部門分門別類地進行匯總。

在標記為“戰爭陣亡人員錄入處”的辦公室裏,來自前線地陣亡確認信已經堆積如山,每封信上都記載著這名烈士的姓名、籍貫和他生前地種種。

首都市民總是第一個得知烈士的音信。他們的父兄子弟在遙遠的邊疆戰死沙場。這些失去血親骨肉的人並不一定都是平民,在街道上往返不斷地送葬隊伍裏。打扮莊重哭天搶地的貴族也不在少數。

說起都林城在第二次衛國戰爭期間主題生活,恐怕我們只能用葬禮來概括。大大小小的教堂不眠不休,連禮拜日都被用來接待死難將士的親屬。當彌撒的煙火和頌歌沖上天空,教堂就會敲響塔樓上的銅鐘。

不分彼此,城裏的鐘聲連成一片、雜亂無章。就像街上的送殯隊伍總會被另一支殯儀隊伍的突然到訪而打亂一樣。

家裏沒有親人子弟在當兵的老百姓自然被從早到晚敲個不停地鐘聲搞得心煩意亂,他們就抱怨“當官的死得越多越好”稍微有一點愛國情操的人則會塞上耳朵,細閱手裏地報紙,上面轉載軍部戰報的全文。

“阿蘭元帥敗了!”這個消息對首都市民來說就像一顆巨大的馬車炸彈,在人們的心臟裏突然炸響。  於是,一夜之間,巍峨壯觀秩序井然的都林城全亂了套,市民蜂擁逃難。流氓巡兵趁火打劫;明白事理的貴族守著皇宮翹首等待消息、不明白事理的貴族拖家帶口地趕上旅行馬車,一路往東奔向水仙郡。

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三令五申地強調首都社會穩定和日常治安的重要性,可無論是首都保衛師還是司法部門都對都林城的混亂束手無策,軍方和政府部門聯合協商的結果竟是敦促市民只在夜裏出行,不要在白天往女皇陛下的眼睛裏揉沙子。

所以,等到入夜的時候,都林城就出現一副奇景。大街小巷人聲鼎沸,人和馬車都掌著燈,燈火組成一條火線,由城市分作條條枝幹向東方的曠野不斷推進。

阿萊尼斯不明白,為什麼北線的一時失利會引來這麼令人難堪的後果?她的軍人還沒敗,她的王朝也沒完蛋!人們為什麼要離開她?連一些政府部門都因嚴重缺員而停止日常工作,各種各樣的景況似乎都在告訴女皇陛下德意斯人明天就能打到都林,可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

“按照北方軍在11•8邊境保衛戰失利之後的情況來看,北方防線至少還能堅持抗戰直到明天春天!”當值的軍務值星官不無保留地為女皇陛下圈定了一個異常模糊的時間。

“明年春天……”阿萊尼斯瞪著眼睛扶著桌面,臉上的濃妝很好地掩飾了她的疲倦和力不從心。

“那明年夏天呢?明年夏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一世陛下掃視了一遍廳堂中的軍人和無聲無息的帝國大臣。

“沒有人知道嗎?”皇帝陛下的不耐煩溢於言表,她痛恨這些腦滿腸肥的無能蠢物,更痛恨阿蘭敗得一乾二淨!如果外界知道她的近衛軍統帥病得連大小便都無法自理……真是算了吧!那樣的話就離都林的末日為時不遠。

值星官輕輕咳嗽了一聲,在這種時候代表軍部發言絕對是個苦差使,但他必須向女皇陛下傳達總參謀長魯賓元帥對戰事進展的一些觀點。

“陛下……”值星官假惺惺的咳嗽吸引了一世女皇的視線。

“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和作戰部同僚一致認為,德意斯人對北線防區發動奇襲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就此決一勝負,德軍還沒有那種實力。同時他們還要兼顧俄列人可能存在地進攻。所以……北線戰事主要是為了爭奪戰場的先期主導權,在突破北方軍邊境防線之後,德軍進可攻、退可守。不逾發生被增援的水仙騎士團趕盡殺絕地危險。”

“誰說要向北線增援水仙騎士團?”阿萊尼斯下意識地皺起眉頭,要她去央求自己那位過得逍遙自在的小丈夫嗎?

“只是假設!只是假設……德意斯人不能不做這種假設。一旦北方縱深防線同樣面臨危險地處境,我國只能增調水仙騎士團加入戰鬥序列。”

“他們不是已經攻進法蘭了嗎?”阿萊尼斯有些惱火地別開頭,奧斯卡的那只紅毛老虎從來都沒遵守過泰坦法典上的章程,他們想去哪就去哪,好像這些傢伙就不是水仙騎士一樣。

“水仙騎士團紅虎方面軍在敵後的進攻並不順利。法蘭王國軍四處圍追堵截,紅虎的活動範圍十分有限。”值星官就事論事地交代了一切。

聽到紅虎在吃苦頭,阿萊尼斯地眉宇終於稍稍舒展開來。

“說回德意斯吧!”

值星官連忙答應,他指了指房間中懸掛的那張地圖。

“所以……德意斯人的進攻不會太過分,水仙騎士團只打敢於出頭的那個,德軍吃過一次虧,他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這樣一來……”軍部值星官的視線落在帝國西部,落往境外陳列著的五十萬大軍。

“法蘭人在南方無所作為、德意斯人在北線也不會在短期之內展開新的大規模攻勢,衛國戰爭的重點和難點自然就落在西線。”

“五十萬……”阿萊尼斯近乎無意識地呻吟著,她根本無法想像五十萬人聚在一起要怎樣打仗。

“是的!五十萬人!”值星官肯定地點頭。

“在東起瑞爾北部邊境、南至法蘭王國洛林行省、總共一百九十公里長地鋒線上。荷茵蘭、利比裏斯中央集群二十四個軍擺在戰場中線上、威典集群十七個軍在中央陣營北部、法蘭集群九個軍在南部……”

“夠了!我識字!”帝國女皇煩不盛煩地揚了揚手裏那份新鮮出爐的戰事前景分析報告。她知道魯賓元帥的西部集團軍群只有不到三十萬人地兵力,儘管帝國一直在由中東部地區向前線增調兵員,可臨時拼湊起來的防線怎麼可能抵擋得住三座陣營同時發動的進攻。阿萊尼斯不懂軍事。可她至少還算清醒。

值星官尷尬地退了下去,如果女皇陛下認得字,那這裏確實再也沒有他的事情。

大臣將領陸續退出帝國主宰者地書房,他們垂頭喪氣、神情萎靡。

甚至彼此推脫掉晚上的宴會和從不缺席的牌局,但是……千萬不要以為這些精明之極的首都貴族真的就是這副可憐蟲的嘴臉,他們每個人都在腦海中飛速地撩撥著各自的小算盤。

皇帝的書房只留下四個人,不過奇怪的是這四名首都大員竟然沒有一個是軍人。

善解人意的特勤處長為女皇陛下端來一杯新茶,沉默寡言的宮廷長官紀伯納委西阿塞利亞侯爵為女皇陛下推開書房的落地窗。

蕭索微涼的秋風湧進房間,阿萊尼斯伸手按住被風吹起的文件,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便為她取來一把黃金打造的壓尺。女皇心滿意足地攤開手,但她立刻注意到內閣總理大臣已經掏出雪茄,卻遍尋不著點火的物件。

“送給您了!是我父皇的遺物!”

拉舍爾季妥瓦公爵受寵若驚地接過那個燃燒煤油的點火器,東西雖然不算珍貴,可這畢竟是女皇陛下由她的辦公桌上丟出來的。

拉舍爾公爵即是現任內閣總理大臣,他的政治手腕不如卡契夫、營鑽頭腦不如海怪、比起心狠手辣絕對不是魯道夫的對手、說到逢迎奉承連政府部門裏面地位最低的小職員都不如!可就是這樣一位一無是處、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坐到了女皇陛下的身邊,成為一世女皇在政務領域上的左右手。

人們最初還不是十分理解,對這項任命跌破眼睛的更是大有人在,可按照女皇陛下的說法。拉舍爾老公爵地好處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忠誠(年輕人都罵他是老古董)排在第二的就是穩重(熟悉他地人都知道這是懼內練出來的)排在第三地就是……

阿萊尼斯肯定還沒想好這第三點好處。不過拉舍爾季妥瓦公爵確實有其獨到的地方看看剛才那些和他做比較的成名人物就不難理解……

卡契夫被冠上賣國賊的罪名,他的頭顱被英格人送到女皇面前。又在泰坦光明門上吊了好一陣。海怪最是破落,一生“辛勞”所得全部充公,自己則落得個身陷囫圇地下場,據說肥肉一斤一斤地往下掉;魯道夫霍斯……都林人都說前特勤處長是被屎撐死的,腸胃裏塞了把鏟子的傢伙還用再提嗎?

名動一時的大人物死的死、倒臺的倒臺。連近衛軍統帥都被醫師疑為老年癡呆……只有拉舍爾季妥瓦公爵安安穩穩地過著他的小日子,這其中的處事智慧應是老人最寶貴的一項財富。

“陛下……”內閣總理大臣噴著煙,間或還喝上一口酒。

“您知道戰爭為什麼會拖到現在才有一點進展嗎?”

阿萊尼斯搖頭。

“抱歉閣下,不是我的帝國取得了進展,是我們地敵人!”

“那咱們換個說法!”拉舍爾公爵的眼睛閃著一個精明的老人特有地光芒。

“比方說……法蘭人最先侵入我國,到了維耶羅那就停下腳步,等著德意斯人;德意斯人打贏了第一陣,就此也慢了下來,等著荷茵蘭、威典和利比裏斯!您應該自豪!帝國正遭受一百萬軍隊的圍攻,我們竟然堅持到現在!”

“不!不!”阿萊尼斯連連搖頭。

“不是圍攻!泰坦不可能承受得了一百萬大軍的圍攻!”

“不是圍攻是什麼?”老人繼續追問。

阿萊尼斯沉默下來,三面防線上全是敵人,不是圍攻又是什麼?可敵人的一百萬大軍足以在第一輪進攻中徹底撕開近衛軍地防線。但戰爭進行了好幾個月也沒出現這種一面倒的局面,到底問題出在哪里呢?

“怕!”宮廷長官紀伯納委西阿塞利亞侯爵突然說出一個單音節單詞。

“他們怕泰坦、怕泰坦軍人、怕泰坦人民!他們害怕泰坦民族將反侵略戰爭進行到底,真要和泰坦動真格的……戰到最後,他們的一百萬不會剩下什麼。我們的綜合國力、地理縱深和近衛軍的預備役基數在那明擺著!女皇陛下若是下達總動員令,全國所有十五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青壯年都披上鎧甲、拿起刀槍……”

“我們會有一支二百萬人甚至更多的軍隊!”內閣總理大臣接過宮廷長官的發言。

“他們不但害怕泰坦真正徹底地武裝起來,更怕他們的同盟軍在這場戰爭中變得更加強橫!”紀伯納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堅定地望著女皇,他對自己的揣摩有著無比的自信。

“這種狀況在第一次衛國戰爭期間還不太明顯……”拉舍爾公爵掐滅雪茄。

“那時侯沒有德意斯野蠻人的加入,反坦聯盟各國也沒有投入全力,可是現在……經過養精蓄銳的德意斯王國軍在第一陣中就擊敗了阿蘭,我相信參與戰爭的其他四國會比咱們更擔心!”

阿萊尼斯緩緩點頭,她是一國之主,不難明白其中的奧秘,德意斯的強橫引起整個反坦聯盟的警惕,法蘭與荷茵蘭又在兵力配置和進攻合作等等方面無法達成一致,而威典王國雖然派出了十七萬人組成的部隊,但裏約裏耶姆國王並沒與泰坦斷絕外交關係,威典大使館還在工作……

“他們或許想把您趕下帝位,但絕對沒有膽子與我國的軍人決一勝負……六內閣總理大臣給發言下了結論。

“因為全面開戰的顧慮太多,無論是哪一國都不想在和我們硬拼的時候過分削弱自己的實力!”

“而且……”特勤處長預言又止,倒是站在女皇身邊的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和她的親密朋友咬起耳朵。

“南方貴族的離心傾向越來越重……”宮廷長官夫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近不可耳聞。

“而且特勤處對北線失利的真正因由存有疑問…六“你是說……”阿萊尼斯寒著面孔。

“有人搗鬼?”

泰坦帝國循規蹈矩的內閣總理大臣微笑著擺了擺手。

“我地陛下。這種事說出來是沒人信的,即便特勤處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又怎樣?我們永遠抓不到那個幕後主使人!就像財政大臣地那件疑案一樣。“阿萊尼斯的心情已經跌落谷地,她比任何時候都不耐煩。

“那你們要幹什麼?既然於事無補幹嘛還討論這個問題?”

拉舍爾季妥瓦公爵看了看在場地人。似乎只有他對某件事情有發言權。

“我的陛下!既然您已經明白西方王國聯盟內部對戰事存有不確定的疑問,您想沒想過……我們可以避免接下來可能存在的巨大犧牲?”

“什麼……什麼意思?”帝國女皇一定沒有聽懂。但她已經意識到這個提議有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危險性。

“求和!”

“求和?”阿萊尼斯一世女皇瞪大眼睛望著她地總理大臣。

“這可能嗎?他們要把我推下皇位!無論是法蘭還是荷茵蘭,他們都想把我……”

“陛下……”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探手按住帝國女皇的肩膀,她早就看出自己這位貴為一國之主的朋友被敵人的一百萬大軍嚇得不輕。

“您已經不必擔心這一點了!不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的出發點到底是什麼,他和軍情當局制定的那份黑名單幫了咱們大忙!先是荷茵蘭王后,再是避居威典的前朝皇后。一切能夠順理成章干涉泰坦皇權更迭的藉口都消失了,反對泰坦的聯盟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再為這種事啟動武力!或者……您不妨再仔細想想,把泰坦皇帝推下皇位……他們辦得到嗎?”

阿萊尼斯心虛地別開頭,對方有一百萬人的大軍三面圍攻泰坦,他們為什麼辦不到?

“我地陛下……”國務大臣乾脆站了起來,他必須給自己的皇帝一些信心。

“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說的有道理,西方王國聯盟要想把您推下皇位就必須戰勝聚在您身邊地八十萬近衛軍,還包括泰坦所有的輕壯年預備役,如果這還不夠,東疆安魯已經完成他們的歷史使命。水仙騎士團可以在您受到威脅的時候投入任何一方戰場。”

“您覺得……是法蘭人敢冒這個風險……還是荷茵蘭人敢挑起這種禍事?”

一世女皇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曼努埃爾王朝被水仙騎士團打怕了,她地丈夫一到羅曼就令意利亞人忙不疊地嫁出一位公主;讓德意斯人在東部吃盡苦頭的甚至不是水仙騎士團的正規軍。上一代的安魯公爵只是派出水仙郡的貴族獨立武裝就不費吹灰之力地殲滅了德意斯王國軍的東方主力集群;那個倒楣的斯洛文裏亞……這個已經隕落的王國應該給西方來的下等人提個醒安魯不好惹!侵犯泰坦的戰爭遲早有一天會遇到一直守護這個大帝國的神選戰士。若是再加上被譽為戰爭狂人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是啊……我的擔心顯得有些無厘頭,他們不敢,他們絕對不敢過分侵犯泰坦!我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現在還不晚!”內閣總理大臣帶著得逞似的笑臉,他在女皇陛下的書桌上放下一份計畫書。

“我的陛下。趁現在……德意斯人沒有企圖深入、法蘭人停滯不前、荷茵蘭和威典舉棋不定的時候,我們向西方王國聯盟現以弱勢、許以重利、誘以條件,只要給他們一個適當的臺階下,他們遲早都會撤軍!第二次衛國戰爭帶來的各種危機也就隨之煙消雲散。”

“同時!”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接過總理大臣的話題。

“一旦您與西方王國聯盟達成諒解,我們就可以開始著手整頓帝國內部事務,您想放任南方貴族到什麼時候?非要等到他們在維耶羅那建立新都?”

阿萊尼斯又一次瞪大眼睛。

“南方人……在維耶羅那建立新都?這是不是有點危言聳聽?”

“是不是危言聳聽我不清楚,也沒有證據……”這次輪到特勤處長發言了,他用身體的陰影擋住女皇陛下的實現。

“我只是覺得大家對衛國戰爭地看法太過樂觀!我相信當都林向水仙郡求援的時候,安魯一定會產生兩種聲音。一是讓西方人去打吧!莫瑞塞特皇朝完蛋了才好。二是救援首都,但要等到皇朝元氣大傷難以為繼的時候!”

“我地陛下,您猜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會聽從哪種聲音呢?您最好不要撇開他與南方貴族的深層關係孤立地看待這個問題。”

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一邊說一邊無所事事地翻看著總理大臣提交地和談計畫書。

阿萊尼斯真正靜下心來。她知道這不是自己感情用事或是大發雷霆的時候,自己最親近的臣屬說得都有道理。不過還是以特勤處長的提示最為一針見血。

當都林和莫瑞塞特皇室真的置身險境地時候,誰能為東疆安魯的立場做出保證?安魯為什麼不能落井下石?丈夫背後的南方貴族巴不得要擺脫帝國皇室的控制,他們更願意見到莫瑞塞特王朝被侵略者所顛覆。

“求和……實際嗎?”阿萊尼斯從自己的侄子那裏奪過內閣的計畫書。

總理大臣堅定地點頭。

“陛下……如果我們想避免戰爭,這就是當務之急!德意斯羅雷斯堡女王會很樂意見到泰坦歸還幾十年前奪走的那兩個省,而威典和荷茵蘭用戰爭賠款和咱們在瑞爾王國佔據的領士就能打發。唯一棘手的是法蘭人!法蘭人對奧斯涅親王的作為十分不滿,也十分恐懼!水仙騎士團紅虎方面軍正在法蘭西北行省胡作非為,之前又因斯洛文裏亞戰爭和西葡斯搞得關係緊張!對法蘭……我們必須給之以足夠地安全感!”

阿萊尼斯擺了擺手。

“安全感?誰來給我安全感?難道要我像阿蘭元帥那樣對付奧斯卡?我可做不出!再說那已被證明是愚蠢的舉動。”

特勤處長翻了個白眼。

“陛下!您這麼說可有失公允,當初我們若是把握住那個機會,安魯內部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畢竟費戈元帥地視線在東方,帝國和皇室離那可遠著呢,不像現在!我們要為奧斯涅親王發動的戰爭背負責任,還要給他的獨斷專行擦屁股。”

“你閉嘴!”一世女皇毫不客氣地瞪了一眼誇誇其談的費瑞德。她只要一聽到這件事就心煩。

總理大臣伸手將還要辯解地特勤處長扯到一邊,老人轉向一臉怨怒的小女人。

“陛下,我們自然不能像阿蘭元帥那樣對待奧斯涅親王。現在那樣做已經行不通!衛國戰爭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皇室身上,如果奧斯涅親王在這種時候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考慮到皇室目前的不利處境,我相信安魯的反抗會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強烈!因為安魯已經知道我們無法繼續控制他們的龐大武裝。”

“有一個辦法!”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俯首貼近女皇陛下的耳朵。

“就像他打發斯洛文裏亞國王一樣!解除他在首都的一切職務。以法令的形式命他回到水仙郡,永世不得踏出安魯哈啦一步!”

“這是變相的軟禁!”阿萊尼斯狀似嗤之以鼻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女伴。

“把他軟禁在安魯哈啦和放虎歸山有什麼區別嗎?再說你們都不瞭解奧斯卡,他不會在乎什麼法令,更不會在乎我!”

“那不就更好辦了嗎?”特勤處長的聲音由高轉低。

“當帝國與西方人停戰議和的消息傳得沸反盈天的時候,奧斯涅親王會發瘋似的趕回都林找您理論。他不會帶著嫡系部隊,因為沒有時間,所以……當他抵達都林的時候,您就可以直接將其軟禁,宣佈針對他的法令,再由皇家聖騎士團護送他回到水仙郡。他若是不接受……咱們再考慮其他的對策。”

“不!不!”阿萊尼斯劇烈地搖頭,理智告訴她這種決策太過危險,她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就會在腦海中浮現多年前的畫面她的丈夫寒著臉,從一個可憐人的臉上剜出眼珠。

“有眼無珠的人才會認為奧斯卡好欺負!他不會妥協的!”女皇陛下打著冷戰。

“是啊,親王殿下不會妥協!”特勤處長竟然肯定了女皇陛下的說法。

“安魯主母已經懷了身孕。親王殿下已經給他沒出世的兒子取好名字了!在意利亞有一種傳聞……奧斯涅親王親口說,他地辛亞利是未來的法蘭統治者!”

“辛亞利?”阿萊尼斯皺起眉頭。

“那就是親王殿下給兒子取好的名字!”

女皇陛下再也沒說什麼,或是什麼都說不出。但在場地人都已看到她在手上不斷加重的力道已把桌案上地求和計畫變作一團廢紙。

“當務之急……是議和……”總理大臣狀似滿不在乎地念叨著。

這一天是教曆801年12月9號,都林的夜幕底下閃著孤零零、十分稀疏的燈火。大街上空蕩蕩的。即使是打算逃難的人也安歇下來。以往璀璨繁華地都市夜色只剩下巡兵在來回走動,這些不甘寂寞的傢伙變著法兒地找老百姓的麻煩,他們拿著上司的命令抓捕奸細,可到了市民家裏就只會勒索。

不是被西方人趕走就是被巡兵的大棒子哄走!都林市民都抱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念頭。人們走了,這就更順流氓地痞和巡兵們的心意。

據說巢穴裏面有人專職盜墓,他們在巡兵的掩護下正經做了幾筆大買賣挖走了貴族藏在官邸裏的財寶。

這年月,做個都林人可不容易!巡兵要發點小財、流氓也要混口飯吃,小市民要身家保平安就得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夾著尾巴做人也得看得年景,據說西方來的下等人和德意斯鬼子一個樣,沒見過市面、沒見過打扮得光鮮亮麗地泰坦婦人,至少騎在百姓頭上的大老爺們不會像這樣狼崽子一樣離譜,市民們就想……最好讓鬼子們把盤踞首都的老爺們都抓起來那才好呢!搶老爺家堆積如山地財富、像對付街邊的婊子一樣羞辱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貴族女人。

同樣是泰坦人,南方人和首都人的心情就不一樣,傳到他們耳朵裏地資訊也有所不同。在布拉利格這座軍人控制的要塞之城。當地的市民都以為打敗侵略者已經指日可待,因為大名鼎鼎的民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終於回到南方,他和他的隨從在今天夜裏就能抵達集團軍群司令部。再然後……

人們就開始幻想。圍困維耶羅那長達兩個月的法蘭人必定聞風喪膽,他們會被十數萬南方子弟兵嚇得屁滾尿流,連提褲子都顧不上就夾著尾巴向西逃竄……接著是西邊來的荷茵蘭人、利比裏斯人、威典人,這些在地圖上只有麥粒大小的小王國怎麼能與神聖泰坦相提並論。奧斯涅親王和家鄉子弟兵用顆腳指頭就能把他們一直攆進西邊的大海……

至於打敗了阿蘭元帥……阿蘭老得足夠做年輕戰士們的祖父,他自然奈何不了囂張不可一世的德意斯鬼子!殺敗德意斯鬼子是年輕人的事,那個人選自然是在妻女山讓德意斯人吃盡苦頭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這樣一來……勝利真的不遠了!好像就在明天的樣子。

布拉利格要塞的軍人和市民這就睡不塌實了,沒有人組織、也沒有人張羅,士兵不顧上級的嚴令湧出營房,市民不顧夜間戒嚴的訓示湧上街頭。在12月9號這天晚上,布拉利格燈火通明,把要塞頭頂的夜空也染得一片通紅。

軍人擎著火把、市民舉著蠟燭,他們自發地在街道兩側聚集起來,只留出中間的一條石板路。男人們探頭探腦低聲議論,大膽的女人就使勁兒踮著腳、大聲地反復地念叨那位民族英雄的昵稱。

女人說她們的奧斯卡在意利亞減肥成功,現在是個苗條的美男子,男人就說你們真是算了吧!奧斯涅親王打下生的時候就是泰坦第一美男子,要不然一世女皇、水仙花冠、異族公主、意利亞珍珠……這些冠絕當世的絕代佳人都瞎眼了不成?

士兵們說他們的奧斯涅元帥在意利亞就已發動了針對法蘭的進攻,紅虎方面軍也許很快就會攻進巴厘,到時他們就可以去富麗堂皇的凡爾納宮長長見識……軍官們就說你們真是算了吧!奧斯涅親王給紅虎的命令只是襲擾敵人的後方,要是說到攻克法蘭人地首都……元帥還得依靠咱們南方軍人!

和門外的歡騰氣氛比起來,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的辦公大廈倒顯得矜持得多。這座堡壘式地三層磚石大樓沒有像迎接貴賓那樣懸掛無數面軍旗。只是給門口站崗的衛兵換上禮服。按照集團軍參謀長地說法……奧斯涅親王本就屬於這裏,迎接他的歸來不必興師動眾。

在偌大的南方軍作戰室,軍群準將以上級別的作戰部門軍官全數到齊。他們沒有理會聚在城裏的數萬軍民,而是圍著一個巨大地沙盤交頭接耳。

軍人們的最高指揮官尤金穆布拉利格上將正對著戰術地圖發呆。

他們的總參謀長達答拉斯皮切中將正在陽臺上抽煙,所以說……在軍官們眼裏,又或是在一名南方軍的普通士兵看來,老成持重的尤金上將固然深受愛戴,可軍人們只是把他看作長輩;達答拉斯皮切中將滿腦子鬼主意。確實帶著南方軍打了一系列大勝仗,可軍人們老覺得總參謀長還缺了一點什麼。

“大家聽……”總參謀長推開陽臺上的落地窗。

“萬歲……泰坦!”

“萬歲……奧斯涅元帥!”
布拉利格似乎突然變作一個巨大傳聲器,城市中的每一個角落都爆發出歡騰的音響!士兵們唱著近衛軍在前進的戰歌,市民們不斷製造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這股聲浪聽似此起彼伏,但它確實在不斷向前推進,向城市中心移動。

作戰室中地軍官們湧進陽臺,透過敞開的落地窗,他們看入眼中的地方都是軍人、都是民眾、都是向一個方向伸出地手臂。

人群以移動中的某一個點為圓心,他們不斷向圓心擁擠、高高向著圓心探出手,他們想要觸摸一位聖徒的心靈、想要觸摸一位英雄的鎧甲!男人們喊著口號、女人們聲嘶力竭地尖叫。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把一位笑臉盈人地近衛軍元帥抗在肩上,就那樣撐著他在人海中摸索著前行。

陽臺上的南方軍將領們感染了蓬勃歡暢的現場氣氛,他們每個人都笑出聲。還在心裏小聲嘀咕……麵包會有的!功績會有的!光宗耀祖沙場揚名的時刻也會有的!幸虧奧斯涅親王回來得及時,要不然還不知道尤金將軍會把戰爭拖到什麼時候!

“立正……”門口傳來的口令猛然喚醒軍人們的神志。

“帝國皇夫、近衛軍元帥、軍情局長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到!”

同一時間,作戰室內所有的軍人都收起了滿臉的遐想和熱切期盼的笑容,他們左手扶穩配劍、手臂緊緊貼住制服、右手握拳、曲臂緊靠胸脯……

“敬禮……”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門口站定。他掃視了一遍在室內站得筆直的“塑像”們。

“哦啦……不要這麼嚴肅!”帝國親王在隨隨便便地回禮之後不禁朝自己身上攤開手。

“看看我這副樣子,不知道的准會以為我被十幾個大膽的女孩兒留在臥室裏了!”

軍人們按捺不住地哄笑起來,親王殿下的元帥制服被熱情的士兵和市民撕開好幾條裂口,平常那根油亮的小辮子也亂糟糟地垂在腦後……

等元帥走近燈火,軍官們就看得更清楚了,親王殿下袒露在外的胸膛、脖頸還有他的臉上——佈滿零零碎碎的口紅印子……一層壓一層。

“哦啦……這可真是長了見識……”奧斯卡一邊呻吟一邊接過達答拉斯遞來的手帕,他用手帕使勁兒擦臉,不過他沒忘記徑直坐上放在室內最顯眼處的那把高背椅子。

帝國親王從尤金將軍那裏接過雪茄,從另一位好此道者那裏要了火兒,他噴出一口煙霧,後又望瞭望窗外……窗外的歡呼久久不絕!數萬官兵和布拉利格的市民就是在司令部大廈外面的廣場上賴著不走。

奧斯卡把自己的勤務官柯克中校叫了進來,他朝對方大聲吩咐。

“讓他們回去睡覺!就說明天一早我就會盡起全軍,迎擊進攻維耶羅那的法蘭人!”

柯克德克斯頓正打算領命而去,奧斯卡卻又把他攔住了。也許是年輕的近衛軍元帥還沒出夠風頭,也許是他突然發現作戰室的陽臺是個不錯的演講場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柯克擺了擺手,他走向落地窗。

“還是由我親自來宣佈這件事吧……”

“您得等等……”南方軍總參謀長達答拉斯中將不動聲色地拉住親王殿下的手臂。

包括奧斯卡在內,所有的軍官都朝瘋子達答投去不明所以的眼神。

“殿下!既然您已經到了,那麼我就得和大家說說集團軍群參謀部對當前戰局變化的一些猜測!”

奧斯卡複又坐回主位。

達答拉斯敲了敲牆壁上懸掛的戰術地圖。

“法蘭人在南線久攻不下、西方戰線之敵只顧囤兵不做寸進、北線德意斯人初戰告捷,但在布倫要塞的高牆厚堡底下就失去了進攻的強力勢頭!那麼……首都的決策者會在這種時候想到什麼?”

作戰室內一片沉默。

“除了不戰而降……我不知道習慣安逸的首都貴族還會有什麼好主意!”

“不戰而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說話的時候牙齒咯咯作響,並不是他多麼反感,而是他真的不太明白所謂的“不戰而降”到底是什麼意思。

“求和!”達答拉斯異常肯定地說出答案。

“既然反坦聯盟如此懈怠地對待戰爭,首都貴族中的當權者沒有任何理由把獲勝的希望寄託在軍人身上!他們是深諳此道的政客……”

“不會的……不會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兇猛地搖頭,儘管不相信,可他在之前建立起的必勝信念已經完全土崩瓦解了。

“阿萊尼斯不會出賣帝國!不會出賣帝國的軍人!她也不會出賣我……”

面對帝國親王投來的視線,所有的南方軍官都低下頭,那樣子就像是對他們的統帥說。

“誰知道女皇陛下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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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五章

如果你想瞭解大河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處高大的堤壩。堤壩上的條石經過長年累月的沖刷顯現出灰褐色的印記,你就沿著這樣一段堤壩往上游或是下游走一走吧。

人們都說多瑙河是泰坦國旗上的一條彩色飄帶,又說肖伯河是帝國皇冠上的貴重金屬,到了北方,河流可沒有這樣的名目。在浩瀚廣闊的平原深谷中,河水化作一條條支流,平靜地走過村莊、走過市鎮,最後走進人們心裏。

國道與河道齊頭並進,向南方延伸而去,大路上有一支軍隊在行進,他們從河流的上游來,去往南方的下游。

泰坦戰士的隊伍綿延十數裏,極目遠眺也看不到邊際。不過仔細打量一下經過身邊的士兵,你會發現他們都被失敗情緒所籠罩。戰士們大多低垂著頭、衣衫不整,有不少人甚至沒有攜帶從不離身的兵器。

在河道上,不斷有木筏順流而下,筏子上載著傷兵,傷兵還在流血;河水推搡木筏不斷前進,血污就被沖刷乾淨。傷患們的眼睛沒有焦距,他們被痛苦佔領了心神,被流血的傷口折磨得失去言語。

泰坦戰士埋頭行軍,他們只是偶爾看上一眼開闊的河面。我們應該已經知道,戰士們敗了!雖然敗得不算徹底,但邋遢的軍容和萎靡的軍旗足以說明問題。還有那些傷兵,傷兵都曾是他們的兄弟,更別提被丟棄在路邊的死難者。即使離開了令人絕望地戰場,可他們還是沒能擺脫死神的鐮刀。死神的鐮刀就像德意斯人手裏地戰具。

德意斯人攻得好快!打得好猛!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在萬號得到莫雷羅邊境被突破的消息,軍群左翼在飛號早晨就受到小股前鋒部隊地襲擾。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果斷開拔,集群主力和軍團右翼同時向左翼靠近。但這並沒能改變整個戰役的命運。

801年10月4號,北方防線正對面的德意斯人終於開始運動。他們擁有一個十六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由阿爾伯托盆地一路急行,在舊月口號出現在阿蘭面前。

阿蘭只得苦笑,他考慮到發動進攻的德意斯人必然兵力占優,可從來都沒想到他會遭遇兩面夾擊。

10月中旬。針對泰坦北方集團軍群邊境一線地主力集群,德意斯人先由戰線西部的莫雷羅地區奇襲得手,再由一個四萬騎兵組成的小型突擊集群攻抵北方軍左翼。阿蘭冀望他的策應多少能夠遏止德意斯騎兵的進襲,但真正的德軍主力突然在阿爾伯托要塞前迅速集結,並以拼了老命的行軍速度向阿蘭猛撲過去。

避敵鋒芒退守縱深防線?還是盡起全軍、在德意斯人倉促趕到戰場的時候迎頭痛擊?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之所以會有爭吵,多半是因為阿蘭也拿不定主意。

近衛軍統帥在綜合方方面面的戰場資訊之後終於決定——迎戰。這個決定並不見得高明,卻極能說明問題。

問題在哪里?在於銀狐阿蘭以近衛軍統帥地身份執掌北方軍區。近衛軍統帥不能避敵鋒芒,必須主動迎敵。阿蘭的聲名和統帥在戰場上建立的威信容不得一絲半點地侵犯,臨敵退卻的意義與敗亡無異!

無論是阿蘭個人還是北方集團軍群。軍人的職責、女皇陛下的信任、泰坦人民地希冀都要求他們在這種危險的境地阻擊來犯之敵。這種狀況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妻女山——必須一戰!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勝利自然就是另一段英雄史詩的誕生,失敗……也沒什麼,大部分的英雄史詩都是悲劇。不管合不合理……帶著滿身的勳章和征戰半生的敏銳戰場意識,懷著無畏無懼的坦蕩胸懷和很大程度上的僥倖心理——阿蘭選擇迎戰,就像他不得不這樣做。做了就是英雄詩史一樣的事蹟,臨敵退卻就會喪失作為近衛軍統帥的一些精神層次上的東西。至於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麼阿蘭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覺得“出來混……遲早都要還”而已。

從戰役開始到結束,光明神始終沒有垂青銀狐的打算。北方軍左翼陷在騎兵反復衝擊中無法動彈,中路集群面對兩倍於己的德意斯精銳勁旅,而右翼……最難堪的就屬右翼,雖然這與右翼集群的指揮官是個十足十的笨蛋不無關係,但在阿蘭與面前之敵展開決戰的時候,近衛軍統帥的右翼被德意斯人的幾支小股部隊牽制半日,阿蘭在戰役結束時也沒看到右翼部隊的軍旗。

這一仗可真是……是莫名其妙嗎?應該不是!在膠著的決戰場地,阿蘭想通了幾個問題。德意斯人針對斯坦貝維爾方面的攻勢已經可以肯定是極為逼真的佯攻,投入黑森林邊境地區的進攻集群最多不過四、五萬人。

按照前期戰報上的描述,進攻斯坦貝維爾方面的德意斯人應是一個十八萬人組成的集群,阿蘭自然會對這個數字有所懷疑,但他還是無法相信德意斯統帥部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十幾萬人由西北戰場調入北部正面戰場,所以……泰坦的軍情系統難辭其咎他們一定在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戰前,阿蘭最擔心也是最無所顧忌的地方就是莫雷羅邊境防區,德意斯偏偏從這裏發動突襲。而且看樣子,四萬人組成地騎兵集群對莫雷羅地區非常熟悉,他們沒走過一條冤枉路。只用四個晝夜就從戰線的最西端趕到了北方軍左翼集群的集結地。

這樣說來,這項戰爭計畫並不是憑空設想地。德意斯統帥部要經過周密的計算、細緻地部署,還得加上嚴格的保密措施、隱蔽的行軍、方方面面的造勢才能令老奸巨滑的銀狐鑽進這個不大不小地套子。


之所以說德意斯人的伎倆只是不大不小,我們只能說……阿蘭不愧是阿蘭,即使遭遇兩面夾擊,即使他的右翼在戰役打響的時候沒有向他靠近。即使德軍兵力是泰坦的兩倍,阿蘭運籌帷幄,斯達貝尼裏元帥並沒在決戰的時候討到太大的便宜。

這樣看上去……教曆801年11月8日突如其來的德坦大戰根本稱不上是一場決戰。敵我雙方都抱著“路還長著呢”的態度。阿蘭打起仗來頭一次循規蹈矩、一板一眼。德意斯統帥則是害怕大雪突至逼虎吞狼,也就沒有過分依仗兵力優勢壓迫銀毛老狐狸。

合該銀毛狐狸倒了血黴,在逢魔時刻,戰場上的傷亡已經迫近阿蘭能夠接受地底限,近衛軍統帥在下一秒鐘就要擂鼓罷戰、退出這場戰役。可在前一秒,被敵人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北方軍左翼終於潰敗下來,剛剛投入戰場的條頓騎士團勢如破竹,一次衝鋒就摧毀了泰坦左翼集群所有地陣線。

阿蘭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左翼的崩潰在戰前就已註定,這種時候只能催促中央集群儘快退出戰場,與遊山玩水的右翼集群匯合。保存實力,退守縱深防線。

於是,德意斯人就派出象徵性地追兵驅趕阿蘭和他的中央集群離開戰場,緊接著就不緊不慢地把戰場左側潰不成軍的泰坦戰士分割包圍。

根據衛國戰爭史上的記載。11•8北部防線保衛戰歷時五個鐘頭,當日天上飄著小雪,德意斯王國軍引十六萬人由正面攻來,又引四萬騎兵由戰場西側夾擊泰坦左翼。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盡起全軍出擊迎敵,奈何左翼陷入鏖戰、右翼始終被敵一部牽制在戰場週邊……

北方集團軍群九個整編步兵師永遠失去了建制,三萬餘名近衛軍將士倒臥沙場、一萬一千人被俘、傷者之眾足以忽略不計。阿蘭遭遇他的軍事生涯起始以來最大的敗績。

不過……事情還未結束。近衛軍元帥通令各部,他和所有的軍官會在最後一刻撤離戰場,阿蘭做到了!但不順利。一枚流箭射中他的座騎,馬失前蹄,把毫無準備的統帥也甩了出去。阿蘭拒絕了護衛騎士的扶持,他艱難地爬了起來,之後就被送到擔架上,最後……他恐怕再也無法借由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了,所有的軍醫官都束手無策,他們的統帥無病無痛,可就是渾身無力。

阿蘭倒下了,面目蒼白,躺在一輛運輸乾草的馬車裏,他知道德意斯人並沒擊敗他,擊敗他的人只能是他自己。失敗的原因可以是戰爭策略上的問題,可以是情報延誤上的問題,可以是該死的右翼集群的問題,但阿蘭是統帥,歸根結底,他在第二次衛國戰爭剛剛開盤的時候就大敗了一場,更可怕的是,只此一戰他就輸掉了自己。

河堤高出平地許多,近衛軍士兵排著鬆散的隊伍沿著大路向後方撤退,他們用水囊接滿冰冷的河水,河水帶著一些浮冰顆粒,從下雪的上游一直飄過來,戰士們就用沮喪的腸胃去溫暖冰水。

河道沿線每隔幾公里就有一座臨時搭建的伙食帳篷,既然敗得不算徹底,輜重和餘糧還是有的,廚師用河水熬了一大鍋魚湯,士兵們都在撤退的路上丟棄了餐碟餐具之類的東西,他們就用頭盔盛上魚湯,

聚在路邊唏溜唏溜地喝,就著硬得像磚頭一樣的粗麵包,好像那是多麼難得的美味。

在那輛鋪著馬料乾草的大篷車裏,阿蘭不吃不喝也不休息,他的面孔比馬戲團裏的小丑還要蒼白,左邊眼角和下顧旁還有跌青的痕跡。此時地近衛軍統帥連解手都無法準確地尿進便桶,隨行的軍官和騎士都為他的健康向神明反復祈禱。有地還在元帥看不到也聽不到的地方偷偷哭泣。

若是真地發出一道盡情宣洩情感的命令,相信走在回程路上的泰坦戰士都會大哭一場。他們敗了,敗給了殘忍的德意斯人。鬼子們會挨家挨戶地搜刮過冬的物資。會挨家挨戶地欺負良善、糟蹋女子。

想想那些女子,她們是士兵們地姐妹妻女。可德意斯人打贏了,自家的男人只得兵敗撤退。兵敗撤退的男人們一邊走一邊不斷回首,他們想儘快忘記這件令人足以羞憤自盡的事,可身後的追兵不斷襲擾,每當後隊吹響遇敵警哨。男人們就深歎口氣,儘量加快移動步履的頻率。

如潮汐般湧來的士兵沒有了兵器的光閃,也沒有了鑄就鎧甲叢林時的氣勢。他們只是走著,漫無目的地行軍,似乎知道河流和國道註定會把他們送到西大陸最巨大的布倫要塞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座堅固地堡壘,把疲憊失落和破損的身體藏進那裏。

遠離邊境,越接近內地人口越稠密,熱情淳樸的北方人從臨近河流的村莊裏趕來看熱鬧,不過他們還是帶上了一些自製地食品,分給饑寒交迫的戰士們。

還有另外一群人守在堤壩上。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站得高,自然看的就遠。人們四下張望。妄圖在敗退的軍人中間發現親人的面孔,可過往的士兵源源不斷,他們無法一一分辨。

這樣一來,人們只得等在路邊。拉住這個的手問問“有沒有見過列兵希德”又扯住那個的手問問“認不認識羅克上尉”

“是二三•一團箭士大隊的羅克上尉嗎?”

提問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子。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知道丈夫的戰場編號,可她知道丈夫在家鄉使得一手好箭。

“對!就是!使一手好箭的羅克上尉!您知道他哪支隊伍裏嗎?他走在前面還是在後面?”惶急的女人一把扯住答話的戰士,她面相憔悴,眼角積滿淚水。

這名戰士打量著女人,他有些後悔,他不該搭理這個打聽羅克上尉的女人,難道要告訴她羅克上尉被德意斯人的戰馬踩成肉餅?

“他……他在後面……再等等吧!”撒了謊的戰士丟下這句話就鑽進人群。女人破涕為笑,她踮著腳、舉著一個花手帕使勁兒向失去蹤影的士兵揮手。

“謝謝……謝謝你……”

羅克上尉的妻子高興極了,她可真是幸運,這麼湊巧就得到了丈夫平安無事的消息。她那帶著歡笑的美麗面孔感染了垂頭喪氣的士兵們,一位經過她身邊的近衛軍軍官帶著善意對她說。

“耐心等會兒,他可能就在下一隊。”

美麗的婦人更加興奮,她乾脆捧住這名軍人的面頰大力親了一口。

“真的謝謝你……也謝謝你們!”羅克上尉的妻子轉向不斷前進的軍人,她的大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也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勇士……”

戰士們複又低下頭,勇士這個單詞實在刺耳,輕輕一碰就能觸動士兵們最敏感的神經。

羅克上尉的妻子就等在堤壩上,渴了就去河裏喝口水,累了就去河裏洗把臉,直到夜幕降臨。守在路邊意圖獲取親人資訊的老百姓三三兩兩地散去了,最後只剩下這名美麗的婦人守著清冷的河堤。

注意到她的近衛軍士兵送給她一條毛毯,聽到她的肚子在咕咕叫的士兵就送給她一塊麵包,一些更負責任的士兵就去勸她,讓她回到家裏,畢竟夜深了。女人很不樂意,她說自己必須告訴丈夫,德意斯人要來了,她和村裏人要撤往布侖要塞那裏。

“他若是得不到消息可怎麼辦?找不到我他會發瘋的!”

士兵勸慰她。

“他會的,我們都去布侖要塞,他也許走在前面也說不定!”

女人想了想,又看了看天色,她是該上路了。戰士們給她取來紙和筆,她把需要向丈夫交代的事項全都寫在厚厚的牛皮紙上,等到了前面路口的告示牌,牌子上已經貼滿各式各樣的留言紙條,女人在牌子上琢磨半天也找不到一處顯眼的空地,最後她靈機一動,掏出丈夫送給自己的防身匕首削掉一小搓金色的長髮,然後便把頭髮、匕首和留言條一塊釘在告示牌上。在臨走之前,她虔誠地祈禱,祈禱她的丈夫會接她回家鄉,一塊兒過沒有戰爭的好日子……

到了清晨,陽光再次降臨大地,河流輕撫著堤岸,細碎的波浪不斷沖刷岸基。大路上的近衛軍士兵已經消失了,廣闊的天地陷入黎明時分的平寂。晨風將路面上遺落的垃圾吹到路基旁的草叢裏,草葉微黃、落葉漸密,這是秋的季節,但路旁的田園裏全是無人收拾的果實,蘋果落在地上,已經開始腐爛,秋風一過就飄起一陣惡悶的酒氣。

一名近衛軍軍官從堤壩上走了下來,他在無人照看的田園裏遊蕩,碰巧遇到一顆田鼠未曾碰過的蘋果,他就撿起來,在軍服上擦了擦,然後便張開大嘴咬了一口。

甜爽的果香充溢唇鼻,軍官發出滿足的呼聲,他向北方張望,地平線依稀可見,只是仍被黎明束縛著手腳。陽光似乎無法抵達視野的盡頭,大地的終點白茫茫一片。

在河道轉向東南方的一處小河彎,一座孤零零的木頭橋連接著兩岸堤壩,橋又寬又長,能容四馬並行,橫跨三十多米寬的河面。

橋上沒有人,只能聽到河灣裏的水響,在東南方的橋頭,泰坦戰士用條石和滾木堵住橋面,為了阻擋騎兵,有些地方還被拆除了橋板。

兩名士兵守在橋頭的工事後面,一個抱著長槍打瞌睡,一個背著弓箭看一本小冊子。那名軍官從田野裏回來了,他繞過河堤上的防禦工事牆,直接跳到橋上。

軍官身上的制服又黑又亂,象徵軍銜的簡章也不知掉到哪里,但兩名哨兵似乎都認得他。他們異常恭謹地朝軍官敬禮。軍官沒有回禮,他只是從身後背著地籮筐裏挑了兩個蘋果丟給已經徹夜未眠的戰士。

士兵們笑呵呵地咬著蘋果,跟他們的長官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不一會兒。背弓箭的士兵突然閉口不言,他仔細瞪著對岸。

旗幟、馬蹄聲、一串流動地塵煙。

哨兵向軍官望去。軍官不屑地朝著煙塵飄舞的對岸啐了一口。

“放響箭!”

響箭騰空而起,尖嘯聲驚開天空的雲團,陽光立刻露出一線,青灰色的太陽眨了眨眼。

堤壩上臨時搭建的石頭牆突然活了過來。先是三名兩位地士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接著……堤壩後方接連響起口令和各種各樣的叫喚。

河堤下的草場上躺著密密麻麻的泰坦戰士,他們或疲憊或驚悚地睜開眼睛,顧不得活動手腳就提著兵器往壩口上奔。

在那名軍官身邊,一名旗手揭開了卷成一團的軍旗——泰坦帝國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第四整編步兵軍。這是這支隊伍的番號,李麥克倫少將就是戰士們的軍長,他又啃了一個蘋果。那個裝滿蘋果的背簍已經傳遞到鋒線上,士兵互相謙讓,似乎誰都不願碰觸單調的早餐。

德意斯人來了,數十名挑著白眼鷹旗的條頓騎士沖到橋面上。橋身發出一陣輕微地顫抖。在拆毀橋板的地方,侵略者不得不停了下來,他們兜了一個圈子。仔細打量守在對面的泰坦士兵。

李•麥克倫丟開一顆蘋果核,他左右望瞭望,第四軍官兵似乎還在迷惘,他們剛剛經歷一場慘烈地大戰。又在戰役結束之後背上阻擊追兵的重任。戰士們在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抱怨集團軍的安排,可被德意斯人追著攆著趕著一路敗退十幾公里之後,到了這處寧靜地河岸,第四軍已經徹底厭倦。

“要死要活就是這一戰……”北方戰士都這樣說,他們被追得累了、趕得煩了、催得緊了。直到在這處河灣站穩腳跟、又美美地睡了一覺,戰士們突然想到。這裏是泰坦,這裏是祖國,他們好像不該讓德意斯人那麼快活自在。

德意斯人來了又走,幾十名條頓騎士離開木橋,跑回對岸,一轉眼就消失不見——顯然是報信去了。

第四軍官兵沒有浪費時間,他們都知道河對岸有十幾萬黑皮鬼子在等著宰殺他們的人民。箭矢火種都抬上堤壩,一些水位較淺的地段都佈設滾木和石塊兒,最後的戰爭資源都分到戰士們手上,望著可憐的一點幹麵包和裂著口子的刀刃劍鋒,誰都知道這是第四軍的最後一戰。

剛剛還有淡色的太陽懸在天上,可雲團越來越厚,太陽只在雲層裏面顯現出一個圓亮的輪廓,過了一會兒乾脆就消失不見。

雪花輕飄飄地灑了下來,鵝毛般的飛絮落在河面上,河水帶著雪花迅速流往下游。雪花又落在士兵們的鎧甲上,泰坦戰士就感到難言的悲哀。那天也是這樣,天上飄著小雪,天色暗淡,德意斯人排山倒海一般沖了過來,沖潰近衛軍的防線,一直沖到這裏……似乎還不打算停下來。

李麥克倫少將被鑽進脖頸的雪花冰得打激靈,他乾脆脫下鎧甲,撕開軍服領口。他的戰士都用詫異的眼光望著他,他無動於衷,覺得軍服也是負擔,就把軍服也脫了下來,精赤上身,一腳踏在橋頭工事上,一手拄著一把長柄大劍。

大河在動,承載著冰冷的雪片奔流向前,堤壩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霜雨雪,在戰士們的腳下巍然屹立,一動不動,水流只帶走了它的容顏,卻帶不走它守護一方水土的心靈。

德意斯人來了,正規軍,喊著號子,整齊地踏步前進。

泰坦戰士面無表情地望過去,敵人的方陣連成片、排成行,鎧甲散發黝黑的烏光,小雪落在上面,就像一座座移動的黑森林。

隔著寧靜的河彎,德意斯人偃旗息鼓,他們兵員眾多,黑壓壓地發出一片白色的呼氣,千萬人的呼吸漸漸形成稀疏的霧靄,泰坦戰士就抬起弓,瞄準最頭排的鋒線。

第四軍軍長在檢查他的河堤戰線,這裏地每一塊磚石都落著他的血汗。剛剛有人來通報說,夜裏有逃兵,跑走了十幾個……李麥克倫沒來由的一陣心煩。他早就知道人與人確實不一樣,有這種開小差兒地兵痞。就有跟隨他與敵決一死戰的好小夥子。如果命運是註定地,死的為什麼不是那些混蛋?

“把盾牌儘量揚起來……看准縫隙……不要浪費箭只……”第四軍軍長一邊走一邊叮囑他的士兵。士兵們都向李將軍投去敬畏的眼神,他們愛戴自己的軍長,如果不是軍長地腦袋瓜比德意斯鬼子好使得多,他們早就被數倍於己的敵人攔在路上。

現在。天上飄著雪,面前有條河,腳下是高聳的堤壩,對面是正在琢磨如何進攻鬼子兵,雖然物資匱乏,可戰士們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佔據了一處有利的地形,想要渡河就得問問他們手裏的傢伙。


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德意斯人的陣營突然發出一陣激烈的叫喊,一隊重甲、頭頂重盾的刀斧手由萬軍叢中沖了出來。像一條黑色的馬鞭結結實實地抽打在橋面上,盾牌掩護著他們的身體,負責修補橋板地僕兵開始往橋面上運送粗大的條木。

黑色的隊伍踩著條木不斷前進。對面地近衛軍陣營終於做出反應,先是一輪熱火朝天的歡呼,緊接著就是漫天狂舞的弓箭。箭矢嗡的一聲越過戰士們地頭頂,雪片加重了這些奪命利器下落的重量。箭頭幾乎同時砸在德意斯人盾牌上。有些鑽入盾牌之間的縫隙,頃刻就帶走一個德意斯武士的性命。

倒地的士兵使橋面上的槍盾陣型不斷暴露出空缺,泰坦戰士抓住空擋不斷將箭羽送進那些缺口,德意斯武士只得無奈地栽倒、絕望地跌進湍急的水流。

鋒線上有一隊技藝超群的箭手專門負責射殺運送橋板的僕兵,他們仔細地瞄準,快速地張弓放箭。德意斯人前仆後繼,似乎根本不知死亡的含義,沒有穿戴鎧甲的僕兵伏屍遍地,橋面和河面迅速插滿箭支、落滿鮮血狂湧的屍體。

雪還在下,德意斯人的一座千人方陣只能在橋面上鋪開十幾個人的鋒面,他們不斷倒在泰坦戰士面前,可下一刻又在近衛軍面前再度出現。

橋板鋪到一半,德意斯人佈置在河岸上的遠端攻擊部隊終於開火了,他們使用噴灑廢銅爛鐵的土炮,使用三支橫排發射的車弩,好在精度不准,彌漫的硝煙和往來呼嘯的巨箭只是增添了一些恐怖的戰場氣氛。

泰坦戰士用最簡易的彈射機回應敵人的進攻,彈射機的籮筐裏塞滿石塊兒和折斷的刀劍,只要敲開鉤索,籮筐裏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會一股腦地飛向對岸。

德意斯人盾寬甲厚,他們踩著屍首頂著箭雨和石頭不斷前進。終於!泰坦戰士看到了敵人的面孔,盾牌猛地放落,長槍猛地刺出,敵人的身體被貫穿,更大的敵人則在長槍兩側湧了上來。

橋頭工事內外的敵我雙方陷入天渾地暗的肉搏戰,由於橋寬的限制,能夠戰在一處用刀劍彼此問候的士兵總是那麼二十幾個人。這二十幾個人的接觸只能維持三到五分鐘,每倒下一個就會人填補。

更多的德意斯士兵都被擠下橋,他們穿著厚重的鎧甲艱難地洇水,很多人都被精准的箭矢就地射殺,有的被養育泰坦北方人民的河流帶走靈魂,不過更多的還是沖上堤壩,堤壩上的泰坦戰士站在工事後面,他們用各種各樣的物件殺戮敵人。沒有憐憫、沒有疑惑、沒有思考的時間,敵我雙方就像是在一門心思地比拼誰更殺人不眨眼。

激戰正酣,雪天底下的聲場更加開闊遼遠。淒慘的悲呼和著殺伐的音響,奔流的水流伴著衝鋒的號角,每個人都在揮舞兵器,每個人都在河、堤、橋與地獄之間爭奪生存的最後一點可憐的空間。

橋面上的德意斯人漸漸稀疏、漸漸潰退,面目猙獰的李將軍在把前後左右的敵人劈砍一遍之後才清楚地發現,橋上空蕩蕩的,再沒有一個德意斯人。

“萬歲!”

泰坦戰士們高高擎起破損的兵器,他們向著天空和敵人敗退的方向大聲歡呼。蒼白地小雪落在身上,可原本冰冷的鎧甲卻能立刻融化輕浮的雪片。

橋上橋下、河內河外、堤壩兩岸。觸目驚心地戰場遺落著千百具死狀淒慘的屍首,倒下地士兵互相疊壓,任由血液自在地噴灑。雪花落在血上變成白裏透紅的一片,就像某種不知名的花朵。一團一團、一簇一簇,在戰場上靜悄悄地生長、在絕望中血淋淋地怒放。

河水冰冷徹骨,蕩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液,微波輕拍堤壩,把屍體也沖了過來。大量的屍體在堤壩底下堆積。血漿就給古老地、被歲月抹上深褐色皺紋的防洪堤添加了一層耀眼的豔麗的紅芒。

德意斯人沒有讓對岸的泰坦士兵休息很久,他們有無數個千人隊可以投入作戰。不過這次與上次有些不同。近衛軍士兵正在奮力拆除德意斯人修補的橋板,可一陣突如其來的箭雨立刻就把他們趕回橋頭工事裏邊。

天地猛烈地顫抖起來,雪地上騰起一股宛如波浪一般的煙塵。

“是騎兵!是騎兵!”一個站在河堤制高點上的泰坦戰士大聲叫喊,第四軍軍長的反應並不慢,當敵人地騎兵隊伍張牙舞爪地沖上橋面的時候,李麥克倫已經調集一隊刺槍手把守橋頭,鋒利的尖刺一致指向橋面。

孤獨地木橋在劇烈地顫抖,敵人越來越近,泰坦戰士已經看到凶蠻的戰馬不斷用鼻空噴吐長長的白煙。

“穩住!穩住!”李將軍大聲叫喊。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在顫抖還是橋在震動。

碰撞發生在一瞬間!德意斯騎士提著韁繩由簡易工事上一躍而過,他們地胸膛在下一刻就撞上了冰冷的刺槍。由後趕至的騎兵衝開了戰友、沖散了蜂擁圍堵的泰坦戰士,可狹窄的橋面再一次限制了衝擊速率。近衛軍士兵嘶啞的叫喊,他們不顧一切地推、拼了命地擠,用胸膛和軀幹迎接戰馬的鐵蹄,用刀斧、拳頭、牙齒。以及所有能夠殺傷人命的東西砸向看不清面目的德意斯人。

一名泰坦戰士被騎士的刺槍挑進橋下的血河,又一名泰坦戰士紅著眼睛沖了上來,他一刀劈斷戰馬的前肢,第二刀就結果了馬上的騎士;這名勇敢的戰士被由後沖至的敵人撞碎了頭盔,在他搖搖晃晃的身體還沒有

倒地的時候,第三名泰坦戰士已經不耐煩了,他向敵人投去手裏長劍,又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敵人。

第三名戰士不停地砸、不停地揀取各種各樣的兇器,直到最後他把一件血肉模糊的東西也朝敵人扔了過去……戰士猛然驚醒,這可怎麼辦?他砸過去的東西像是自己的斷臂。

德意斯騎士陷入人群裏,他們不知道面前的泰坦士兵為什麼會無邊無際!沖入工事的騎士已經全部變作屍體,陷在橋上無法動彈的騎士則成了泰坦箭手的活靶子。

“河面……軍長……河面……”

李麥克倫聞聲望去,對岸的德意斯人竟然找到一處水位最淺的灘頭,兩座千人陣正在堤壩上集結,等待洇水強渡。

第四軍軍長抹了一把滿是血泥的頭臉,他第一個抱起一桶附近的老百姓捐獻的火油,戰士們幡然醒悟,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沖到案邊。

德意斯人洇水而來,他們只能驚恐地望著對岸的泰坦士兵點燃了滾木、燒滾了熱油,一些聰明人就儘量落在後面,傻呼呼的傢伙就狂叫著“王國萬歲”埋頭猛衝。

近衛軍戰士向河面上密密麻麻的人頭送去長箭,對岸的土炮就把一段工事和數名泰坦士兵哄上天。第四軍軍長稍稍有些驚慌,德意斯人已經把土炮和遠程弩機推到陣前。

洇水而來的敵軍終於登上那段水位較淺的岸基,守在堤壩上的泰坦戰士一聲發喊,燃燒的滾木和熱油不由分說便沖了下去,淒慘絕望的悲呼立刻響成一片,滾木把德意斯人重又砸進河裏,手斷腳折的士兵只能任由冰冷刺骨的河水帶走他們的生命。熱油在河堤的水位線附近積成厚厚的一灘,立刻就被燃燒的滾木徹底點燃。

烈火席捲水面,火中是慘不忍睹的人體,水下也是不斷掙扎的生靈。命運地隕落要經歷水與火、痛苦與絕望的多重考驗,死亡在這時竟然成為一件奢侈甚至是無法企及的事情。每一個陷身火海掙扎在水中地人都想儘快抵達地獄的彼岸,但死亡就在眼前,可總是無法痛痛快快地實現。

到底還是不太清楚具體地時間。德意斯人敗下陣去,戰場上四處冒著飄渺的白煙。那是炙熱的鮮血在冰冷的雪天發散著最後的余溫,守護堤壩防線地泰坦戰士排成一行,沿河數百米的防線上只剩下這最後一排勇士,勇士們的身後空空如也,只有流水經歷萬年衝擊形成的原野和堤壩在數百年來始終護守著的田園。

若是想要瞭解大河的心靈。就得去上游和下游走一走。上游的冰水千流百轉經過河灣,到了下游便化為飄著浮屍和濃血的腥黏濁流。不過……大河還是沉默地包容一切,即便她所養育的戰士無論如何也會敗下陣來,但她還是用自己的骨血撫平戰士地傷痛、用乳汁緩解戰士們的乾渴。

還有那座堤岸,它是大河所有美德的集中體現,它沉默、它忠誠,身上燃著烈火插著羽箭,可它就是屹立不倒,痛並享受這一切。

李麥克倫將軍早在接到阻敵追兵地命令就已明白第四軍會是北方集團軍群又一支成建制覆滅的部隊,但他沒有任何怨言。帝國軍人生於泰坦、戰死泰坦、魂歸泰坦。這是建築在尊嚴上的榮耀,真的不需要抱怨。

李將軍和守衛在鋒線上地最後一排士兵一一握手,他用粗壯結實染滿血液的手臂大力地擁抱保衛祖國的勇士。每經過一個人,他都朝對方說一句。“再見!”

有的士兵沉默無言,有的士兵充滿激情,他們回握軍長的手。並對這名勇武的將軍說。

“再次相見還是您的兵,還是帝國的軍人!”

北方集團軍軍長回到鋒線的時候,軍群司令部調派的工兵已經埋好炸藥,炸藥就在橋頭工事下面,足夠把十幾米長的橋段掀上天。

天空開始放晴的時候,日頭懸在西邊,這讓所有的戰士都松了一口氣,他們堅守了一整天,即使是傷患也該撤到了安全地帶。想到這裏戰士們又不禁有些黯然,在縱深防線後邊,他們也有子女、也有父母、也有許多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可德意斯人已經吹響了號角,第四軍已經沒有了弓箭,戰士們手裏的刀槍都是敵人那裏奪過來的,所以……總有生存成為奢望的時候,關鍵就看勇士們的心靈會有多麼坦然。

進攻、抵抗、圍繞橋頭反復爭奪,喊殺聲開始衰弱、身邊的戰友陸續變成面目可憎的敵人。李麥克倫將軍在敵人的馬刀就要斬進身體的時候點燃了炸藥的引線。

卷刃的刀鋒沒有嵌入他的身體,他身子一扭就栽進冰冷的河面。

從水下向上看,一捧巨大的光火在一瞬間便帶走了一切!爆炸的衝擊波令水面翻起驚濤駭浪,就在李將軍的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他的軍旗和木屑人體的碎片從空中緩緩飄落,軍旗落在他的身上,流水推動他的身體飄離戰場,他便欣慰地合上眼睛。

猛地睜開眼,渾身的創痛令李將軍皺緊眉頭,他發現河堤竟然在向後倒退……過了半晌,頭腦逐漸清醒的近衛軍中將終於發現自己躺在一輛大篷車裏,身上還蓋著他的軍旗。

一個美麗的少婦突然掀起車斗篷。

“醒啦!是我們村裏人在河邊救起了你!”

李將軍輕輕點頭。

“謝謝……鬼子……打到哪了?”

“別擔心!”少婦指了指河堤對岸。

“路上有好多阻擊部隊在佈防!我們再走兩天就能到達布倫要塞。”

李麥克倫一陣沉默,倒是快活美麗的婦人擠進車廂,她親昵地碰了碰這位將軍的肩膀。

“喂!你是哪支部隊的?認不認識我丈夫?使一手好箭的羅克上尉!”

“羅克?”近衛軍少將想起那名被德意斯騎兵踩得面目全非的年輕箭士長。

“他……走在前面!”

少婦一笑便露出好看的酒窩,她像上次那樣親了親軍人的面頰。

“我早就知道了……你們都是好樣的!”
河水淡定,蜿蜒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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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四章

如果你想瞭解秋天的心靈,那你就去帝國北方走一走,找一處安靜祥和的田園,去看看勤勞樸實的農民,或者加入一次勞動,親手去摘取秋的果實。

進入九月,盛夏還用炙熱的陽光折磨著泰坦帝國的廣大疆域,可在帝國北方,天空變得高且遠,樹葉開始變換顏色,一年一熟的稻穀和燕麥已經結滿果實,金色的麥浪在些微涼爽的秋風中沉甸甸地擺蕩,好像下一刻就會折斷腰肢。

田園一望無際,樹林將不同屬的作物割裂為數塊或是一群。在金色、綠色、亮紫色的莊稼地裏,農人的尖頂木屋錯落有致,這些漆成不同顏色的小房子時而靜靜飄起炊煙,時而發出哄趕家畜的吆喝聲。就像哈茨爾老爹和這座極為平凡的哈茨爾村。哈茨爾村很普通,卻也很富裕,方圓幾裏的黑土地都是這個屋村的公產。哈茨爾老爹是村裏這一代人的戶長,別看戶長這個公職小得離譜,但在地區長官甚至是省長老爺的名冊上也有登記。

哈茨爾老爹和他地家人世代居住在屋村裏。他們經歷過天災、經歷過瘟疫、經歷過兵亂和土匪,似乎也經歷過戰爭,不過家裏人都說不清楚戰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有當過兵的哈茨爾老爹知曉這個辭彙的意義。

為了應對即將到來地戰爭,老哈茨爾決定召開一次家庭會議。記得上次召開家庭會議是為賣豬崽的事,這次應該怎麼跟大家說呢?做了半輩子戶長地老人犯起嘀咕,難道張口就叫孩子們離開生養他們的土地?

屋村只留著一座大門,孩子們、老人的兄弟姐妹們,甚至是孫子孫女們都在大門外的場院裏坐好了。哈茨爾老爹數了數人頭……21、22!

哦對了!還有一個還在繈褓裏的小傢伙……23!

家族成員全部到齊。老爹照例熏起了水煙壺,水煙壺年頭久了,況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貴婦人用地東西,但老爹出門當兵好幾年只撈得這麼一件戰利品,從一個犯了律法的貴族家裏抄出來的。儘管已經過去幾十年,老爹仍對那件事記憶猶新。他和許多士兵沖進一個陌生人的家,搬東西、砸東西、侮辱女傭人……那時的老爹傻的很,他從屋村出來,什麼市面都沒見過,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去一個陌生人家裏撒野。他就傻呼呼的站著,一位兵長看他可憐就塞給他一個水煙壺,還異常鄭重地告訴他。

“拿著!這是咱們的權利。這是咱們的戰利品!”

許多年後,哈茨爾老爹一邊抽煙一邊琢磨,他還是搞不懂。

“這是咱們的權利。這是咱們地戰利品!”為什麼?那可是一個陌生人的家!

憑什麼在一個陌生人的家裏做那些事情?那和土匪強盜地作為有區別嗎?

就像現在!按照政府公告的說法,邊境對面的德意斯人要闖進泰坦人的家,難道這就叫戰爭?戰爭是軍人和軍人地事,老爹當過兵,他只能這樣理解,可省裏的老爺卻在公告上說德意斯人會闖進他的家!德意斯人憑什麼?

“事情就是這樣!大家都跟老爹我說說,咱們該怎麼辦呢?”老爹憂鬱地吐著眼圈,他的視線落在場院外的莊稼地裏。

屋村裏的家人都沒有說話,女人們在打毛衣、洗菜,男人們耷拉著腦袋抽紙煙,孩子們耐不住性子,他們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四處亂鑽。

哈茨爾老爹的妻子訕訕地開口。

“秋天來了……”

男人們和女人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是啊爹地!秋天來了!您不是看到了嗎?估計咱們的收成會比去年整整高出一成!”老人最小的兒子興高采烈地咋呼起來。

女人們就笑。

“林子裏的雅也肥了,十月份若是下雪……”

“得了得了!”有男人不樂意。

“不就是幾張皮子的事嗎?年年惦記!”

老爹不耐煩地敲了敲煙壺,男人女人們就不說話了。戶長瞪了一眼自己的老伴兒,好像老太婆不該說這些。

“秋天來了,德意斯人也要來了!”老哈茨爾嘀咕起來。

“孩子們說得沒錯,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高出一成,老爹我吃喝不愁了;十月份若是開始下雪,老爹我能獵得幾張皮子,老太婆和家裏的女人們也能光鮮一陣子。”

“這可不關德意斯人的事!”老太婆倔強地回視丈夫,她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可從來都沒吃過德意斯人的虧,只有近衛軍裏的痞子、鎮上來的稅官、深山老林裏的土匪才叫可怕!哦對了,還有野豬和大灰狼,都挺嚇人的。

“娘們一邊呆著去!”老哈茨爾難得地板起面孔。

“德意斯鬼子來了是要死人的!你懂什麼?”

老婦人的聲音弱了下來。

“那地裏的收成還能不管啦?樹林裏下了雪還不去獵獾子啦?”

老爹頹唐地收起煙壺,他就不明白了……這世道雖然艱難,可一大家子人也算過得自在。天明明是秋天,以往這可是收穫的季節、是全家人打扮一新趕到市鎮參加豐收慶典的季節,是雅子們帶著一身亮子油松的皮毛往繩套裏鑽的季節!可怎麼說變就變?

別人不知道德意斯鬼子的厲害,老哈茨爾還不知道嗎?他沒告訴家裏人,再說沒人會去誇耀自己在當兵地時候殺了多少人?

老哈茨爾放下煙壺、眯起眼睛。想起他在邊境打仗時的那個年月。

那時侯……德意斯鬼子真叫一個厲害!不穿鎧甲、不帶亂七八糟的零碎,只提著馬刀、端著斧子,碰上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一窩蜂地殺將過來。

“嘖嘖……”老爹一邊歎氣一邊搖頭,他把子子孫孫和小腸雞肚地女人們打發走了。自己鑽進一間小屋,把房門反鎖起來。

老人想到他的長官,雖然是他地長官帶著他闖進別人的家門,雖然是他的長官教曉他如何殺人,可他的長官是個好人!打仗沖在頭裏。撤退留在最後,這樣的好人不該叫德意斯鬼子挑在刺槍上晾了三天。打那時起,老哈茨爾就知道德意斯人真地像戰友們說的那樣——野蠻人!殺人放火不要理由的野蠻人!

支起的木窗外染著落日的光火,麥浪起伏,像黃金一般閃光,像近衛軍的步兵方陣一樣壯闊。雖然老人搞不懂,可他還是懷念那段熱血澎湃的少壯歲月。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持自己與人見人怕的德意斯野蠻人殺作一團,也不知道身邊的戰友到底為了什麼像草芥一樣倒了下去就再難睜眼,他只是憤怒、只是按著命令去實踐殺人地伎倆和手段。

秋天到了,壯美的落日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可田地裏的稻穀麥穗卻已沉得東倒西歪,明天就能趕上一塊,必須得收割了!老人這樣想。他聽到門外地女人在商量晚餐的伙食,聽到家裏的小籮蔔們正在玩騎馬打仗,聽到兒子們在賭錢……若是生活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可德意斯人就要來了!哈茨爾雖然不清楚政府公告是否準確,可按照當兵時的經驗。若是長官說德意斯人要來了,那麼這些野蠻人就一定會來!

老人掀開地板上地一個隱蔽的小拉環,內裏是個小小的儲物閣。近衛軍列兵制式的鎧甲落滿灰塵,雙刃重劍上的蜘蛛網又厚又密,只有一件閃閃發光的小物件煥然一新,老人把它揀了起來,照例沖它哈了一口氣,然後用油膩的衣袖反復擦了幾遍。

將這件金屬打造的小物件移到窗下,夕陽的光火立刻點燃了它,老人眯起眼睛,他撫摸著它的紋理,感受著它的重量,老人不太識字,但對這件小物事上的字體卻已琢磨過千萬遍。


“帝國勇士勳章……莫雷羅邊境防禦戰……彼雷哈茨爾上士……”

老人的腦海中浮現出得到這件小物事之前的畫面。莫雷羅邊境防線、落日、滿天星斗的夜晚……從地平線的黑暗中摸索而來的德意斯人,近衛軍應戰……苦戰、血戰、殺戮、犧牲……天光大亮、屍橫遍野……全師、全團、全隊……生還者是一名上士和十幾名遍體鱗傷的列兵……年紀輕輕的哈茨爾向野蠻人撤退的方向吐口水,用染滿鮮血的大手扶著陽具朝野蠻人的背影滋尿……那一戰是多麼痛快!

莫雷羅邊境防線、落日、滿天星斗的夜晚,教曆801年9月20日21點。

在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臨時戰地指揮中心巨大的沙盤上,莫雷羅邊境防線位於西北部,與斯坦貝維爾方面的北部防線相重合,阿蘭元帥只在這處防線安置了一個二流的邊境守備師,無論是作戰部的參謀人員還是銀狐阿蘭本人,他們都不認為德意斯王國軍會從這處狹窄的邊境走廊發動攻勢。

莫雷羅防線背後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和地勢極為複雜的谷原,就連近衛軍手裏也沒有這一地區的明細地圖,大部分人只是知道莫雷羅丘陵和谷原難以展開騎兵,更不適合大兵團作戰。

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將戰地臨時指揮中心設在德坦邊境上的小鎮維秦拉,自從颶年的冬季攻勢取得輝煌勝利之後,近衛軍北方軍群一直牢牢控制著小鎮和鎮外綿延二百公里的防線。

銀狐阿蘭還是住在維秦拉伯爵的官邸,他在這間大屋工作的時候總會想起大名鼎鼎的“下午茶條約”這份和約是世界上少數幾個最荒唐的政治協議之一,它所維持的和平環境僅僅是短短地七十四天。

阿蘭元帥還是老樣子。數月以來的軍旅生活令他稍稍有些疲憊,神態有些懶惰。但近衛軍統帥的精神可沒有一絲一毫地懈怠,他每天只睡六個小時。其他的時間都在工作,不停地工作。忘乎所以地工作。

他為北方集團軍群每支師級部隊都排好戰場編號,這些寫著編號地小旗幟在巨大的沙盤上散開一線,只在維秦拉鎮以及附近地區保留了十一個整編軍團組成的主力集群。

按照阿蘭的預想,十一個整編軍團還不足以抵擋德意斯人傾國來攻,但反坦聯盟鋪開的進攻線路太長太廣。單就北方來說。德意斯王國軍若是想在斯坦貝維爾面前保持攻勢地壓力,最少需要三十個師也就是九萬人的兵力。同時,針對北方集團軍群發動進攻,開闢第二攻擊線路,德意斯主力集群的兵力就要在二十萬人上下之間。

從統合戰力來看,軍情局的分析足以采信。德意斯雖然能夠動員四個師投入戰爭,但防禦俄列人的老牌王國軍勁旅絕對不會離開北部,拱衛王國首都地區的部隊也不會輕易調動,那麼這樣一來,德意斯能夠投入泰坦一線的兵力只能是,四個師。他必須留空一半的戰力抵禦那個日益強大起來的冰雪王國。

不管如何排比,如果斯坦貝維爾和軍情部門的戰報沒有遺漏,那麼德意斯人在西北戰場投入地十八萬人就應在黑森林要塞面前磨蹭時間。

從要塞攻防戰開始至今。鬼子們沒有寸進,天知道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不過……阿蘭知道!

斯坦貝維爾的戰報很有意思,德意斯正規軍裏攙雜了大量的僕兵,這只能說明——十八萬人地進攻集群有水份。對方的最高統帥部部長斯達貝尼裏元帥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秘密集結真正的主力攻擊集群。這位老朋友的目地只有一個。完全徹底地擊潰近衛軍統帥經營的泰坦北方防線。

阿蘭眯縫著眼,平靜地打量沙盤。

直到9月14日,他的主力集群已經全數擺在鋒線上,可德意斯人依然沒有蹤影。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月,而現在已是秋天,北方人就要開始最繁忙的收割工作,等到了十月份就會下雪。德意斯人若是想要進攻,必定是在下雪之前的半個月內!

阿蘭的猜測得到大部分作戰參謀和統軍將領的支持,德意斯人的詭計很明顯,在農忙時發動進攻可以破壞泰坦北方的農地基礎設施、近衛軍會喪失大量的物質資源;趕上十月份下雪,儘管敵我雙方都會陷入被動,可德意斯人在雪地裏與俄列人打了兩百年,他們比泰坦近衛軍有經驗。

所以,阿蘭需要操心的只是德意斯王國軍會調派多少人加入北線集群?這個龐大的集群會在哪里發動第一波攻勢?

阿蘭得承認,他在戰爭沒有爆發之前就已陷入被動,早在斯坦貝維爾一線受到強力壓迫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今天的局面。

今天的局面很危險!不管斯坦貝維爾的邊境防區能夠支持多久,即便黑森林要塞陷落,北方集團軍群也無法抽調兵力進行增援。德意斯人必然制訂了圍城打援的計畫,輕易脫離防線的結果和自殺沒有大多區別。

阿蘭為了今日這場決戰準備了十年,從最初打壓北方三巨頭,到798年冬季攻勢的勝利,直至聯合阿爾法三世陛下徹底收攏北方兵權、瓦解三大軍閥!近衛軍統帥已將北部防區的軍力完全整合,在原有的北方集團軍群基礎上又併入了三大軍閥的家族武裝,特別是號稱西大陸第一碉堡的布倫要塞以及原屬傑布倫家族的精銳重裝步兵軍。

總的來說,泰坦帝國的北方軍區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強大過。在改組地方軍閥的家族武裝之後,北方三省的總兵力上升到二十一萬,這和近幾年水漲船高的南方五省近衛軍基本持平。

這樣說來……阿蘭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可看看他的沙盤!為了經營以布倫要塞為中心的縱深防線,近衛軍統帥將半數部隊置於自己身後,除去各段邊境防區的守備力量,他能用來與德意斯人打一場大決戰的集成戰力只有十一個軍。而德意斯人卻能把二十萬人集於一點、猛攻一線!

“有三種情況可以考慮!”阿蘭向坐滿一室地近衛軍軍官掃了一眼。

“第一,德意斯人會在九月底十月初主動來維秦拉找咱們打一仗;”

軍官們沒有反應,所有人都用充滿信心的眼光注視阿蘭。

阿蘭點了點戰術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第二。德意斯人會由我們地側翼發動進攻,他們人多勢重。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我們奈何不了他們;”

軍官隊伍就把視線落在集團軍群主力的側翼,那是一片廣大地地區,在越過邊境之後幾近一馬平川,近衛軍無險可守。是發動主力突襲的好地點。

“第三……”阿蘭有些猶豫,他始終對第三種可能性抱持懷疑。

“從戰術地圖上可以看到,防線最西段的莫雷羅地區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防禦真空地帶。那裏地形複雜,不適合騎兵突入,也不適合大兵團運動。可這個地方畢竟是整條防線上最薄弱的一個環節,難保德意斯人不會從那殺出來。”

“莫雷羅地區只有一個邊境守備師!”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中將有些擔心地提醒統帥。

“是地,只有一個師!”阿蘭無奈地歎息一聲,這就是三線作戰帶來的不利局面。以北方集團軍群獨立抗衡德意斯王國軍,在兵力分配和防守態勢上始終都有捉襟見肘的時候,儘管莫雷羅地區的守備力量還很薄弱。但阿蘭無力改變這種態勢,兵員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段。再者說,若是德意斯人真的由莫雷羅地區闖進來。增調一個師的結果和增調一個軍上去的結果都一樣,這麼一點部隊根本無法阻擋卯足了勁的雅利安野蠻人。

“先生們,不管敵人從哪來,他們總會撞到我們的長矛上!”阿蘭突然笑了起來。他只能這樣說。

在第一次衛國戰爭之前,阿蘭元帥在策劃針對德意斯地夏季攻勢時曾與對方的最高統帥部部長斯達貝尼裏元帥有過幾次交鋒,應該說阿蘭贏得不算徹底,那段時間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輸,可他在發動攻勢的先期階段取得一系列勝利之後主動退出戰場,令蜂擁而至地德意斯王國軍有勁兒也沒處使,最後不得不無功而返。

這一次……阿蘭沉吟起來。德意斯王國的女王陛下十分注意保密措施,軍情局德意斯分部的戰地情報極為遲緩,近衛軍只能從一些片段性的描述上大致猜測德意斯正規軍地動向,這種狀況在開戰之後一直沒有好轉。

失去先機、敵暗我明、雙方力量對比又以泰坦勢力稍弱,這一仗得怎麼打?說實在話,阿蘭信心不大,但他也沒意識到自己會輸,他只是想……該不會敗得很慘,至多像虎頭蛇尾的夏季攻勢一樣——近衛軍可以放棄邊境防區,退守以布倫要塞為中心的縱深防線。

“要聽聽其他幾個方面的戰報嗎?”一名高級作戰參謀突然站了起來。

“當然!”阿蘭收拾心神,他是北方戰場的統帥,更是近衛軍的統帥,有的是事情等著他操心。

這名高級作戰參謀將戰術地圖換為帝國政區圖,他先是指了指大西北的豪森克省。

“斯坦貝維爾還在抵抗,但是很辛苦!黑森林要塞已經堅守一個月,彈藥用盡、減員四成,我們與要塞失去聯繫,只能靠一隻堅持遊擊戰的獨立旅團送出隻言片語。“阿蘭點了點頭,這說明斯坦貝維爾方面的第一道屏障隨時都可能失守,還說明德意斯人仍在繼續掩飾他們的圖謀。若是沒有陰謀——十八萬人去進攻一座兩萬人守衛的要塞,怎麼可能會打上一個月?

“維耶羅那!”作戰參謀敲了敲南方人的音樂之都。

“法蘭人打得有聲有色、有進有退、有章有法,可就是不敢讓維耶羅那傷筋動骨,攻守雙方一直在對峙。”

阿蘭更加了然,法蘭人只有十幾萬人的主力部隊,若是南方佬的維耶羅那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老朋友尤金會盡起全軍把這夥法蘭人一巴掌拍死。之所以雙方仍在對峙,多半是因為……

“西線!”作戰參謀邊說邊吐出一口冷氣。

“西線會有麻煩!荷茵蘭、利比裏斯、威典、法蘭!四國君主仍在向我國邊境不斷增兵。他們在瑞爾共管地區已經集結了一支四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想必他們要將投入進攻的部隊拓展到五十萬。”

北方軍官們面面相覷。他們大聲議論起來,五十萬人組成地進攻集群?有誰聽說過?有誰見識過?再加上南、北兩方防線需要應付的敵人,反坦聯盟動員的戰爭兵員啟不是接近一百萬?他們倒不像是來瓜分泰坦。他們是想毀滅泰坦!

“肅靜!”近衛軍統帥冷冷地哼了一聲,作戰室立刻安靜下來。

“沒錯!敵人地總兵力接近一百萬。可我們並非處於劣勢。”老元帥挺起胸膛,就像懷裏揣著豐收的果實。

“女皇陛下已由中部軍區調集了大量兵員增援西線,南方地法蘭人只是虛張聲勢,等到奧斯涅元帥騰出手來,解決南線之敵指日可待。”

“難道大家真的以為西方來的下等人打算在西線戰場決勝負嗎?”

阿蘭的笑容閃爍著銀狐特有的光彩。

“錯!即使西線敗了又怎樣?帝國可以依仗首都衛戍區繼續抵抗。等待南方集團軍群、中東部集團軍群和水仙騎士團地救援。”

“他們一定會來找您!決定勝負的地點一定是北線!”北方軍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突然明白這個道理。


“您是近衛軍統帥,只要有您主持大局,女皇陛下和泰坦都不至於出現太大的危險。”

這個恭維恰倒好處,阿蘭笑眯眯地接受了。

“西線戰場只見聯盟不斷增兵,南線戰場只見法蘭攻而不克,西北戰場的局勢大體也是如此,所以……”近衛軍統帥沉吟半晌。

“我們只能理解為——全世界都在等待德意斯人在北線有所作為!全世界都認為德意斯應該先於聯盟發動真正的進攻,在近衛軍的防守鏈條上打開一個至關重要的突破口!那麼……我們屆時應該怎麼辦?”

是啊!豐收的季節到來了,德意斯人也要來了,我們應該怎麼辦?

老哈茨爾琢磨了大半夜。他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那枚帝國勇士勳章可以讓他的子侄免去兵役和勞役、可以讓上門的稅官灰頭土臉地滾回去,難道這東西還能把德意斯人擋在門外不成?

哈茨爾老爹就碰了碰身邊地妻子。

“明天就檢點收成。多收一些是一些。”

老婦人含含混混地答應了,她叮囑老伴兒趕快睡覺,老爹就心事重重地合上眼睛,可剛躺下一會兒功夫。場院裏的狗就一個勁兒叫了起來,老人聽見大兒子叫駡了幾聲,可該死的小畜生就是不閉嘴。

“什麼世道!連小畜生都欺負人!”

哈茨爾老爹一邊嘀咕一邊披上衣服走出房門,屋村裏地房舍都亮著燈,女人在詛咒、孩子們在起哄……都是那小畜生惹的是非!

“爹地!”大兒子慌慌張張地奔進屋村大門,他沒穿褲子,手裏提著的風燈抖得厲害。

“外面……外面來了好多人!”

老哈茨爾猛地瞪大眼睛,他搶過風燈,幾個健步就沖進場院。

莫雷羅邊境地區、哈茨爾村、滿天星斗的夜晚、教曆801年9月21日淩晨1點多,曾經地帝國勇士勳章獲得者、現在的哈茨爾村戶長哈茨爾老爹在自家的田地裏看到了數之不盡的德意斯人。

老人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莫雷羅邊境守備師在幹什麼?若是老哈茨爾還在那個師團,他可不會讓這麼多的德意斯人大模大樣像遊山玩水一樣經過自己的防線。

德意斯人由北天底下的田野盡頭不斷向屋村開進,他們只點著幾盞火把,步履很大,踩踏莊稼時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

老人心疼地看著一家人的收成,他早就知道野蠻人不會做什麼好事情!他想到自己的鎧甲和那把結著蛛網的雙刃大劍,好死不死的!沒見過市面的兒子們都出來看熱鬧了,甚至還有幾個大膽的女人。

望著那幾名走進場院、距離自家屋門越來越近的蠻兵,老哈茨爾暫且拋開了鎧甲和早就卷起鋒刃的大劍。他堆起笑臉,向對待上門地稅吏一樣迎了過去。

“各位軍老爺……”

一支凶蠻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抽打下來。哈茨爾老爹額頭開裂,帶著滿眼鮮血撲倒在地,他的大兒子拉著女人就往屋裏鑽、他地二兒子傻呼呼地站在原地不能動彈、他的三兒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叫饒命。只有他地小兒子!他的小兒子卷起袖子就跳了出來,在朝一個德意斯士兵的面孔狠揍了一拳之後就被對方七手八腳地捆了個結實。

老人使勁兒瞪大血水迷糊的眼睛。他看到了一名德意斯軍官和一個行商打扮的陌生人,陌生人用清脆討好地南方口音對闖進家門的德意斯人說。

“沒錯!這兒就是哈茨爾村!多好的出擊營地啊……”

“賣國賊……”老人在嘀咕一句之後就失去意識。

睜開眼,四周一片渾黑,天還沒亮。哈茨爾老爹艱難地伸了伸筋骨,他下意識地打量四周……這是他的家。不過也不是!他家的女人只會像所有種田的娘們一樣傻笑,不會叫得那麼慘。所以,這已不是他的家,是德意斯人的戰利品。

他家的男人呢?老人的目光已經習慣黑暗,他看到大兒子蹲在角落低聲抽泣、二兒子耷拉著腦袋雙手捂臉不發一言、老三在從窗臺向外張望,老四!他地小兒子呢?

在這兒!老人翻過一具渾身浴血的人體,他的小兒子昏迷不醒。看情形,德意斯鬼子打斷了他地肋骨,肩膀也鬆鬆垮垮地歪到一邊。老人沒去理會其餘那三個可憐蟲,他端起小兒子的手臂。在摸准關節之後用力向上一抬。

老四疼醒了!疼得不斷用手拍打地板。

德意斯鬼子突然打開門,室外燈火通明,女人的慘叫和男人們的哄笑呐喊無遮無掩地傳了進來。老人攥緊拳頭,可他還是向闖進門地鬼子展開笑臉。

“軍老爺……”

德意斯人把老戶長押到場院裏,從屋裏到屋外,哈茨爾村看到了老伴兒的屍體、孫子們的屍體。他的兒媳婦和小孫女在屋後聲嘶力竭地哭喊。事情到了這一步,老人反倒冷靜下來,他瞪著德意斯人的鎧甲正規軍。他仔細辨認那位軍官的級別——王國軍師長。他又看了看正在場院裏休息的鬼子們——輕裝、沒有攜帶輜重,這准是軍級部隊的前鋒……

老人不清楚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些,可他就是知道。

“前邊的市鎮裏有多少駐軍?”

行商打扮的泰坦人將一枚金幣遞到哈茨爾村的老戶長面前,借著火光,老人的眼睛似乎被金光閃閃的錢幣點亮了,他珍之重之地接到手裏。

“回報老爺,市鎮裏可沒有駐軍,附近只有一個邊境兵營!”

行商猛地奪回老人手裏的金幣,他對德意斯軍官嘀咕幾句,對方就命令傳令兵把一團染著血泥的布片丟在地上。哈茨爾老爹的心在抽緊、在滴血,即便面前的鬼子殺害了他的老伴、欺辱了他的兒媳、甚至連他的孫子孫女都不放過,可他們不該這樣對待莫雷羅邊境守備師的軍旗,那曾是哈茨爾老爹在萬軍陣前不顧性命搶回的軍旗,為了這面軍旗,整師、整團、整隊的戰友都倒在了邊境上!無論如何,德意斯鬼子不該這麼幹!

“那個兵營已經不存在了,附近還有沒有駐軍?”行商不耐煩地推了推老人。

老人顫顫巍巍地揀起那面軍旗。

“對!就是這個東西,附近的駐軍就抗著這面旗!他們從我的屋村買雞蛋……從來不給錢。”

德意斯軍官放棄似的擺了擺手,屋子裏立刻傳來一陣喧嘩,女人們還在哭喊,這次又多了男人。老爹的兒子們被高大的士兵拖出院子,只有遍體鱗傷的小兒子雙目充血,不斷試圖掙脫鬼子們的鉗制。

“駐軍……在哪?多少人?“軍官用生硬的泰坦語逼問老人。老人茫然。

“軍老爺……我聽不清……”

刀光一閃,大兒子的頭顱滾到父親腳邊,老人大瞪著眼,他還是不理解,儘管這個傢伙丟盡了哈茨爾男人的臉。可罪不至死啊!

“駐軍!在哪?多少人?”

曾經的勇士緩緩搖頭,他只能呆看著敵人地屠刀猛地下落,他的二兒子和三兒子身首異處!雖然這兩個孩子也是不肖子。可他們只是懦弱一些,難道這樣也不行?

德意斯鬼子把刀刃放在老四的脖頸。老爹地小兒子大瞪著眼,他知道爹地當過兵,他知道爹地會給鬼子們難堪。

老人望著唯一倖存的兒子。

“在拉羅貝……有好幾千人!”

“拉羅貝……”德意斯軍官示意士兵收起馬刀,他疑惑地檢視地圖。拉羅貝是什麼地方?從哪來地泰坦近衛軍?

老人望著敵人的地圖搖了搖頭。

“看不懂!看不懂!”

“帶路!”

老人指了指天。

“路不好走,得等天亮!”

德意斯鬼子領著一個軍官模樣的傢伙商量了一陣,他們又轉向老人“騙子……殺!”

老人愛憐地撫摸著小兒子的頭髮,可倔強的小傢伙一扭頭便躲開了。

“軍老爺!您發發慈悲……總得給老爹我留個依靠。”

老人和唯一地兒子就被關進屋村最里間,在黎明就要突破黑暗的時候,女人們不再叫了,喧嘩一夜的場院也靜了下來。無處撒野的小兒子就踢了老父親一腳。

“賣國賊……越老越糊塗……”

老人不以為意,他只是嘿嘿一笑。不顧兒子詫異的眼光,他躡手躡腳地掀開地板上的拉環。當他取出鎧甲長劍和那枚嶄新的勳章時,兒子打起精神湊了上來。

“父親……”

“別出聲!”哈茨爾老爹指了指門外,他的眼睛閃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精光,手腳俐落得就像十七八的小夥子。

“您要幹什麼?”

老人沒有理會兒子地叫喚。德意斯鬼子胡鬧了一整夜,黎明前的黑暗最適合對付這些頭腦簡單野蠻兇殘的狗崽子。

“從這下去!”老人將儲物閣完全敞開,內裏竟然露出一個黑黝黝地地洞。

“出口在場院東邊的小樹林裏,出去的時候機靈點,別被發現!”

“我……我不能丟下您!”小兒子急得快發瘋,他使勁兒攥住父親的手臂。

老人機警地瞪著門口,還好!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

“少說廢話!帶上莫雷羅邊境守備師地軍旗和那枚勳章,帶著他們去市鎮,一定要快,告訴那裏的近衛軍,德意斯人已經突破了邊境防線。”

小兒子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老人猛地揮手打斷了他。

“記住,這枚勳章沒什麼要緊!這面軍旗必須送到,市鎮裏的近衛軍只要見到這面旗幟就會明白邊境防線發生了什麼事!”

小兒子低聲哭了起來,他的孩子死於非命,他的妻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以為連自己的父親都失去了骨氣,可他錯了,錯得離譜,錯的一塌糊塗。

“小傢伙!我愛你!愛你們每個人,所以我必須留下!”老人重重地吻了吻兒子的額頭,他把猶猶豫豫的兒子推進地道,正要蓋上地板。

“父親!我也愛你!”

老人呵呵笑。

“那就記得回來……等明天秋天莊稼熟了、麥穗黃了、林子裏的雅子又亮又肥的時候!”

“一定!一定!”小兒子哭著向父親告別,他儘量不發出聲音。

老人送別兒子,不緊不慢地套上鎧甲,鎧甲不太合身了,但不要緊。老人又用染血的單衣擦掉了雙刃大劍上的蛛網和灰塵,他彈了彈劍脊,長劍發出好聽的清鳴。

“你果然還沒老!”哈茨爾老爹的面孔浮現出滿意地笑容。

秋風準時光臨場院外的田野,天空暗淡,青色的天穹始終無法擺脫黑夜的糾纏。稻穀麥浪在蕭索的西南風裏沙沙作響,它們掛著沉甸甸的果實,往一個方向張望,好像是在等待臉上堆滿笑容的農人。

田野邊緣的德意斯哨兵難過地打著哈欠,他只不過在那個小女孩兒身上多打了一發,結果他的長官就把他派來守夜。可惜……更倒楣的事情還在後頭,一把長劍無聲無息地橫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恐懼只維持一秒鐘,接著便感到咽喉十分爽快……

老人在自己守護多年的田野裏飛奔,他熟悉這裏的每一條小徑和每一條土埂。曾經的帝國勇士從家裏那間小小的油料作坊裏面取來燈油和火種,然後帶著油桶在莊稼地裏四處亂鑽。

等到忙完一切,天空已經放亮,屋村裏的公雞都被鬼子割了脖子,老人自然聽不到熟悉的啼鳴。他伸了伸筋骨,坐在一個鬼子兵的屍體上痛痛快快地抽了會兒煙。

秋風冷峻,麥浪翻騰,這是收割的日子,是豐收的季節。在自家田地忙碌一生的老戰士像所有農人那樣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辛勞一年的成果,他放下煙壺,整了整鎧甲,用劍鋒一點一點地割下敵人的腦袋。然後……

清晨,一聲嘹亮的呐喊驚醒了屋村和睡在場院裏的德意斯人,這些慣于征戰的士兵連忙抓起武器飛速起身。

是泰坦近衛軍!一個人!一個隻會討饒的老人!一個看著女人被辱、妻兒子孫被殺連淚都不掉一滴的瘋傻老人!

德意斯鬼子們大聲起哄,穿戴鎧甲手持長劍孤身立在場院外的老人無疑是開戰以來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幾名好事的士兵迎了過去,他們大聲沖老頭兒喊。

“把那玩意兒放下……會傷到您老人家。”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老人的長劍將正面的士兵刺個通透、將左面的士兵劈翻在地、將右面的士兵砍作兩半。德意斯鬼子的笑容僵在臉上,老人朝他們丟出一顆人頭,人頭在場院裏滾作一團,一直滾到鬼子兵的長官腳邊。

彼雷哈茨爾上士像從前那樣舉劍向天,身後的麥田就是他的防線。

“祖國萬歲!”

數百名德意斯士兵發了瘋地沖了上來,他們要把這個大言不慚的老鬼砍成肉泥,可老人一頭鑽進田野消失不見。沖進田園的鬼子們越來越多,他們四處搜尋,直到一處田埂突然竄起火苗,直到黃金麥田變作炙烈的火海。

一名近衛軍士兵立在火海中心,秋風吹起他的白髮,他用農人特有的那種攙和淡定、溶入喜悅的眼神平靜地審視收穫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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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三章

如果你想瞭解冰雪的心靈,那你就去阿卑西斯山走一走,選一處終年被冰雪覆蓋的高大山脊,試著征服它,或是被它征服。

雪山上的世界,朔風凜冽,周天寒徹,仿佛整個天地都被掩埋在堅冰底下,奄奄一息。時值盛夏,陽光摧枯拉朽,雪山巨大的冰面漸漸變松變軟,山頂的積雪不斷向下沉積,山脊便在承受不起的時候“轟”的一聲,把萬傾冰雪一股腦地傾泄下去。

很久以前,山民始終認為這是造物主判罰過的某位神魔在上面作怪,人們就宰殺牲口,擺起祭壇,用動物的血來祭奠山中的不知名的魔鬼。雪山不是魔鬼,雪崩也不是神明製造的悲劇,可人們一旦進入雪山——寧願相信魔鬼確實存在。

山麓在開始拔高的時候近乎一馬平川,這裏是各種耐寒動物和高大針葉林的聚居地,夏日的林地茂密繁盛,幽深的山谷叢林顯出一望無際的黑,濃黑中傳出猛獸的吼叫,澄碧的天空洗練無塵,間或傳出婉轉卻又淒厲的鷹啼。那麼……魔鬼在哪里?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騎著他的黑色巨馬站在雪山山麓的開闊地上。

確切一點說是開闊地地最邊緣,前面就是一處山谷。山谷裏面有條小路可以直接登山,通到常年被積雪厚冰覆蓋著的山脊。

不是說年輕地泰坦親王再婚了嗎?他又娶了一位美麗的意利亞公主,算算時間,他還應該處在婚後的蜜月期。

奧斯涅親王揚了揚黑黝黝的、嵌了金絲的小馬鞭,他指示地方向就是征服的路徑。

“就是那裏?”

“是的大人!就是那裏!”

說話的是一位佝僂著背的老人。他是地方上的意利亞貴族推薦給泰坦親王的嚮導,老人留著山地居民特有的大鬍子和蓬鬆捲髮,他必恭必敬地跪在巨馬身邊,眼睛在說話的時候也只是瞪著那位大人物的靴子。

那裏是哪里?在泰坦親王看來,嚮導交代地方位與雪山山脊上任何一處白皚皚的地段沒有多少區別,可老人卻說只有那裏才有一段相對平坦的山脊,而不是兩側削尖地鰭魚背。整座雪山,寬進十幾公里的雪線,只有一個地方能夠攀越?這還真是令人詫異。

“恰克老爹,去休息一下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又揚了揚那條做工極細的小馬鞭。老嚮導如蒙大赦,他捧著皮帽謙謹地行禮,還是那樣弓著背。在親王殿下身後的騎士隊伍裏鑽了幾鑽就不見了蹤影。

“老恰克在這座雪山摸爬滾打了一輩子,您沒什麼好擔心地!”繆拉貝德貝亞將軍牽馬在統帥身邊站定。

奧斯卡沒有回答,他平靜地打量著雪山,那耀眼的白色和石壁陡崖的灰黑形成異常鮮明的視覺對比。視線下移。在開闊地前的山谷裏,緩緩的斜坡底下有無數騎兵在休息,馬兒嘹亮的啼叫,水仙騎士們圍著四弦琴手說說笑笑……泰坦親王留意到,戰士們的手裏都沒有武器,而是野果、紙牌、午餐,還有各種各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定有人手裏沒東西,那他准是在閉目休息。

奧斯卡啞然失笑,他看了看乖乖伏在鞘裏的彎刀,很多年前,若不是有人往他手裏塞了這麼一件東西,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一定不是今天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所以說,男人手裏若是多了刀具,未知的情緒和命運就會一湧而來,讓這個男人招架不住、徹底沉迷。

不過話又說回來,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自願選擇了一件武器,可以見得這種事強求不來。就像面前橫著一座雪山,有的人會大呼一聲“多美呵”在瞻仰一番之後就另覓他途;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

剛剛人們都看到了,他不發一言地審視雪山的壯美、不假思索地下達了征服它的命令。

世界上,總有些男人就該如此。所以,他有一顆冰雪凝成的心靈。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告別了新婚妻子,儘管他有數不清的理由說服自己留在意利亞、留在薩沙伊身邊,可他還是千般不舍地告別懷著身孕的女人,帶上他的騎士,翻山越嶺,向著心中的目的地前進。

“其實……您大可不必跟隨紅虎,我們應付得來。”繆拉將軍小心地打量著他的統帥,他的統帥之前還是個懵懂的少年人,可是現在,再沒人比他更適合做水仙騎士的統帥了。

奧斯卡笑了笑,他的小馬鞭輕輕碰了一下雷束爾,巨馬緩緩邁開四蹄。

“我要是不隨紅虎一塊兒翻越雪山,騎士們就會笑話我是膽小鬼。”

“可他們不會!”

“我會,我會這樣認為!”奧斯卡倔強地別開頭。事情和告別一樣,他本可以由羅曼聖聖城搭乘馬車走國道回歸南方軍區,反正突入法蘭是紅虎和雪地獅子的事,可他偏偏穿戴了戰具,跨上了戰馬,與他的騎士一塊兒吃刨冰、喝雪水。

不過……刨冰可真是個好東西!奧斯卡想到這裏就抿起嘴唇。意利亞不愧是美食的國度,山民在自家的地窖裏用泉水化冰,講究一點地就用玻璃碗把冰屑盛起來。上面澆上奶油蜂蜜或是巧克力糖衣。嘖嘖!

那滋味比打到巴厘還令人心曠神怡。

可刨冰太涼,泰坦親王的胃腸不適合這種冷冰冰的美味食品,奧斯卡只吃過一次。一次就令他念念不忘,但紅虎地醫師已經下了嚴令。

他毫不客氣地說。

“親王殿下若是不想在雪山上被稀屎凍住褲襠,就別再招惹刨冰。”

所以說,奧斯卡的生活沒有多少樂趣。即便有天底下最溫柔最美麗地女人陪伴他,即便他的女人已經為他孕育了一個繼承人,即便他在幻想百年之後的盛世。可他到底還是無法從中得到長久的樂趣。一時的快感無法

讓人地身心徹底滿足,奧斯卡就不知滿足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他若是見到法蘭的土地,就會想到法蘭隔壁是西葡斯。他若是到了西葡斯,就會想到海峽對面的英格斯特是什麼樣子。

男人的心似堅冰,就像面前的雪山,雪山總會消融,可人們所知的它總是冰封四季。當冰山一角轟然倒塌,人們以為這個男人總會改變一些了吧?可仔細觀察一下,裂開的冰縫裏還是冰,它只是裂。或者說是塌陷,再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開闊地下到山谷裏,沿途遇到許多騎士。

他們中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是跟隨這位年輕的家長南爭北戰地老兵。遇到熟悉的面孔時,奧斯卡就會停下來和對方聊上幾句,說的無非是從前地種種過往和面前的這座雪山。士兵鄭重發誓,說自己和無數戰友會征服大家長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奧斯卡自然很滿意,他說征服是一回事,大家長只想看到騎士們平安無事。


越來越多地水仙騎士圍攏過來,他們在家長面前的小路兩側單膝跪地,奧斯卡看看這個,指指那個,他說你們都是好戰士;戰士們就說安魯哈啦,家長才是好小夥子。

好小夥子們在做出發前最後的準備,他們脫下鎧甲,這玩意兒在止,上不但重得要死,氣溫低的時候還會讓人生出掉進冰窖裏的感覺。方面軍裏的裝備官在意裏亞的市集上採購了防寒棉衣和各種廉價但卻實用的皮毛,每名士兵都領到一些。這些皮毛主要用來做綁腿,據說雪線以上的地段積雪齊腰,別說馬,就連人都很難動彈。

水仙騎士給馬匹和運輸物資的騾子準備了草革編制的蹄口袋,還給這些逆來順受的小傢伙們準備了防寒的毛毯,記得相同的情況在親王殿下學業的時候在北方出現過,不過那時的老兵都不在了,隕于妻女山戰役。

仔細用過午餐,在由方面軍軍長親自下到各級隊伍仔細檢查裝備,紅虎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太陽高懸,天氣熱得離譜,在山谷裏一點都感受不到雪山上的冷氣。

從山谷出來的時候有過一次整隊,紅虎方面軍全員齊集,一個也不少。奧斯卡就在心中祈禱,但願面前的雪山不要給他的勇士們製造難題。

夜幕降臨,山腰上的營地燃起篝火,大片的火光映出了黑黝黝的雪山,可與夜空中的星火比起來,天穹之底的點點光輝實在算不了什麼。

山腰上已經有些冷風,在陸上度過夏夜,蟲吟蛙鳴會讓人煩不盛煩,可在接近雪線的山地,只有靜!靜得離奇。

在一間燈火通明的大軍帳裏擺著一張長方桌,桌子是用亂七八糟的物事拼湊起來的,一副下一秒就會散架的樣子,與一位近衛軍元帥帝國親王的軍帳有所不同,紅虎在攀山之前拋棄了所有的輜重,三萬名戰士各帶一匹戰馬、一匹騾馬,騾馬上馱著一副鎧甲和一套戰具,外加半個月的口糧,這就是突襲法蘭西北省份的全部力量。

奧斯卡坐在一個小方墩上,紅虎將領圍著他蹲成一個圈,知道的會認為男人們在研究戰術地圖,不知道的就會以為男人們集體大便。別提大便,奧斯卡真的開始拉肚子了,他就覺得刨冰不再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在這裏!”繆拉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距離山脊只有四五公里的直線距離,可嚮導說這樣一支大部隊,起碼要用一天一夜才能全員翻越雪山。”

“我們要在冰天雪地裏過夜?”

“看來是這樣!”繆拉望向發問的軍官。他從對方地眼底看到一絲猶豫,儘管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但並不代表繆拉會忽略不計。他知道紅虎騎士多半沒有離開過四季分明的水仙郡。讓這些戀家的小男人在太陽底下爬雪山,多半是有一點難為他們地意思。

“山上氣溫很低。早晚溫差大得離譜。我怕……”

“沒什麼好怕的!”奧斯卡打斷那名軍官地話,他知道對方是紅虎的遊擊軍長。

“是的,殿下說的對,沒什麼好怕!”繆拉肯定地點頭。

“我知道戰士們沒有在冰天雪地裏行軍過夜的經歷。也沒有來過這麼高地地方,沒有見識過這麼厚的積雪,更沒有看到過這麼深的懸崖峭壁,但我們是紅虎,它攔不住我們的。”方面軍司令邊說邊指了指聳立在營帳門口的高大山脊。

山脊上雪光被天色和營地的光火映出霧靄一般的乳白色,在火光濃烈的地方顯出亮粉色,軍人們在打量一會兒這番奇景之後便收回視線,其實他們也是瞎操心,只要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前一腳踏進雪地,作為水仙騎士團的所有官兵都得追隨大家長的腳印不斷向前。這根本不需要猶豫。

“山上風大,也沒有平坦地開闊地可以搭帳篷。”又一位軍官發問了,他提出一個難題。這裏好像沒人知道怎樣在雪山上度過滴水成冰的漫漫長夜。

“生火呢?”

“生火不行!”繆拉連連搖頭。

“到時會有三萬人在雪山上,那得燃起多少個火盆?不說我們得帶上重得要命的木炭,咱們地嚮導已經明確經過過了。山上不能喧嘩、不能生火!三萬人一塊兒取暖會令積雪變松,然後轟的一聲……”

“雪崩?”

“山神發怒了?”

“管他呢!到時咱們都得完蛋!”

親王殿下開始分發自己的大雪茄,男人們就惡形惡狀地蹲在地上,抽煙,再不說話。

“那怎麼辦?”過了良久,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士兵們不能睡在雪地上、不能生火、不能煮食東西、不能喧嘩!可他們總得休息,光是長時間的雪地行軍就會把他們累倒,身上地汗水若是結冰就會把人凍斃……”

“得了吧!”繆拉沒好氣地打斷對方。

“戰士們可不像你,不大聲嚷嚷就會沒命似的。”

軍官閉上嘴,大家都望向沉默的親王殿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是主宰者,特別是現在,他主宰著很多人的命運。雪山上地勢和氣候千變萬化,光明神若是真的護佑神聖安魯也就罷了,但雪山上步步危機,光明神要是跟騎士們開些玩笑那就真是算了吧。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陷入兩難的境地,他在之前的考慮畢竟還不是十分成熟。這位血氣方剛的統帥一廂情願地認為。既然“—•—雪獅”能夠成功翻越阿卑西斯山,那麼他的紅虎同樣可以。但—•—雪獅畢竟只有一個師的兵力,而且還是常年出入深山老林的精銳山地部隊。紅虎騎士在平原丘陵上自然威風八面,可他們若是登上雪山,再帶上相當於自身數目一倍的戰馬和騾子……事情真的不好辦!若是能夠順利達成,紅虎騎士便完成了人類戰爭史上的一項壯舉,若是中途遭遇風暴、雪崩、冰縫……奧斯卡想來想去,他發現自己終於找到跟隨騎士一塊兒出征的原因。

這個男人慣于征服,卻不屑于讓人為他身陷險境。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掃翻地上的蠟臺,軍帳內的光火一陣瘋狂地搖擺。

“我就要看看一座雪山能不能擋住紅虎!若是不能翻過這座山,我們還有什麼資格與世界上的勁旅同場競技?”

雪山巍峨,高壯,男人們的心胸就像山外的天空一般遼闊!與世界上的勁旅同場競技!這是多麼令人著迷的提議?波西斯百萬大軍已是歷史塵埃,而安魯……不敗之猛虎、不落之水仙!這種精神在塵埃落定之後還能延續多久?水仙騎士在失去面前的夙敵之後又會走上怎樣的征途?

也許……“與世界上地勁旅同場競技”這種說辭只是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偷換了概念,也許水仙騎士並不理解這種競技的代價是無數民族遭受奴役、他們的國家在安魯地鐵蹄下灰飛煙滅,可世界上總有一群男人熱愛競技。單純地信仰競技,他們的心靈像雪山一樣純粹,只為征服眼前地天空和腳下的大地。

黎明。山間湧起大霧,騎士們拆毀了營帳。在煮食了豐盛的早餐之後就丟棄了所有的炊具。按照一家之長的說法,他地猛虎在進入敵人的領土之後再也不需要這些東西——渴了,飲敵人的血;餓了,咬一口敵人的肉。

看著地圖,大家長用手指比劃了一下距離。他半開玩笑地對紅虎戰士們說。

“瞧瞧!過了雪山就是巴厘!”

“據說那裏是世界上最浪漫的都市……”

“據說那裏的婦人都穿絲綢織造的紗衣……”

一向善解人意的聖騎士卡米爾雷阿侖將軍揮手制止了戰士們的喧嘩,他的聲音很低。

“殿下……您希望巴厘是什麼樣子?”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微微笑了笑,他想大放厥詞,說些“讓巴厘燃燒”之類地話,就像八區第二軍聲名顯赫的屠夫西爾維奧在漢伐斯立德要塞前說的一樣。可他什麼都沒說。無論如何,他知道紅虎到不了巴厘。在法蘭境內等待紅虎地將是優勢敵人的圍追堵截,奧斯卡相信紅虎絕對打不到巴厘,紅虎發動的奇襲只是意在干擾敵人後方的應變之舉。

濃霧中,一切景物都溶於淡白色地氣體。有馬匹在鳴嗚,有騎士的口令在往返傳遞。紅虎戰士裹著毛皮綁腿。身穿厚重的棉衣,他們互相打量,戲稱彼此是沒見過市面的山民。要去山對面趕個晚集。

集合號和整隊號在濃霧中接連響起,當大山送出回音的時候,長近四裏的馬隊已經面向雪山頂端發出時輕時重的呼吸。

傳令官反復念叨著手中的訓令,他已經磨破了嘴皮。士兵們豎起耳朵聽、歪著腦袋記。他們終於知道滑坡和雪崩的意義,終於明白接下來的這段旅程將是一段未蔔生死的難忘記憶。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騎著巨馬站在隊伍排頭,他矗立的地方正是霧靄與山體的交界處,馬頭迎著初生的陽光,馬後就是一片飄渺的蒸氣。

年輕的統帥收回落在雪山上的視線,他拍了拍小朋友粗大的頸子。

“啾……啾!”

伴隨兩聲輕喚,雷束爾從一片蔥綠的草場踏足一步之遙的雪地。地底傳來的寒氣令巨馬渾身的肌肉微微晃了一晃。“嘿咻……冷嘞……”

奧斯卡就笑,男人又想到他那還未出世的小兒子,他知道薩沙伊一定會給他生個兒子!眼前的雪山逐漸模糊,奧斯卡似乎看到了安魯哈啦郊外的老屋,他帶著騎士凱旋而歸,薩沙就等在門廊裏,遠遠就能看到她的白色裙擺和那個奔向自己的男孩子……

若是冰雪真的有心靈,若是冰雪的心靈真的在跳動,那它為什麼這樣冰?這樣冷?白雪皚皚的山嶺散落著水仙騎士的足跡,剛開始他們還有說有笑,可當積雪沒過腰身的時候,所有人都失去言語。

儘管前面有整整一個師的戰友在開闢道路,可身陷雪地的大腿就是拔不出來,獸皮上的雪末幹了又濕、濕了又幹,沒完沒了!比入口的止,風還要令人厭煩。

三萬名紅虎官兵排成一線,和騾馬綿延四五裏,他們逐級攀登,在雪山上逐分逐厘地挪動身體。嚮導說,再往上就會好一些,因為山脊附近的積雪和堅冰一樣硬,到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磨磯。

有士兵就問。

“和冰一樣硬?那還不得滑下去?”

“滑下去?”老嚮導對此嗤之以鼻。

“滑下去說不準就會直接滑進地獄!還敢滑下去?”

戰士們自知討了個沒趣,他們就閉上嘴巴繼續登山。山體就像白色巨人的胸膛,置身其中仿佛看不到邊際。

不知從哪里開始,山風大了起來,呼呼作響,卷起雪末和冰冷的氣團包圍住每一名水仙騎士。騎士們用早已準備好的塞了棉花的頭巾擋住口鼻,他們艱難地驅催騾馬,在冷風怒吼驚濤呼嘯地雪山上緩緩前進。

冷了。緊一緊領口和身上的棉衣;凍僵了,前前後後跑動一下,讓僵硬的肢體恢復氣力;渴了。拜託一下,這是雪山。隨便抓一把什麼東西含到嘴裏都是最幹冽地清水;餓了,騾馬背負的口糧是戰爭物資,山上動不得!冰雪北風燴肉幹,只有這個,算是雪山地特色菜之一;想尿尿……他媽的事情還真多!尿尿的到一邊去。一個一個去!到戰友看得見的地方,可別迎著風!

“報告!”

“又怎麼啦?”

“有人昏倒了!”

這是麻煩事!山上空氣稀薄、氣溫低到裝辜丸的袋子都縮進肚子裏。在山上昏倒代表兩種狀況,一是胸肺功能受到侵害;二是被冰雪和純粹地白色硬化了思維和肢體,可不管是哪種狀況,這件事只意味著一不起。

沒法生火、沒有熱水,沒有足夠的保暖冬衣,昏倒的戰友就被放到戰馬上。不一會兒,這名昏厥士兵的面孔就已結滿冰霜,而活著的人會用體溫融化這層霜雪,可他的面孔卻逐漸變作慘白。最後和雪山融為一體。

等到必須減輕騾馬的負擔了,難過的士兵們只得在雪地上放下戰友僵硬的身體,他們在每一名無奈掉隊的兄弟身邊都插上一支水仙騎士團紅虎方面軍地飄帶旗。

黑色的線狀生物在雪山巨大的峰面裏不斷向上延展。隊伍兩側已經插上數支孤零零地軍旗,每名由後趕至的戰士都會對寒風中屹立不倒咧咧作響的軍旗投以注目禮。他們屏息凝氣,將全部力量灌注四肢,奮力向上攀登。仿佛面前不是雪山,而是一座敵人據守的城池。仿佛腳下不是冰雪,而是堆積起來地戰友的屍體。

那麼……惡魔在哪里?

疲憊卻鬥志高昂;饑寒交迫卻熱血沸騰!水仙騎士不斷向上攀登,他們的大家長和幾位將領卻從隊伍前列轉了回來。奧斯卡就問。

“累不累?”士兵們自然高興地說。

“不累!”奧斯卡又問。

“知道什麼事情最累人嗎?”士兵們就說不知道。

“老婆生孩子!你們說累不累?”

騎士們想笑又不敢笑,怕一笑出口就會引來一場雪崩。奧斯卡接著問。

“冷不冷?”回答說不冷。騎士們的統帥很滿意,問題還是老樣子。

“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最冷?”

“冬天!”

“到山頂的時候!”自作聰明的戰士們爭先恐後地說出答案。

奧斯卡搖頭。

“老婆生孩子!我說是男孩兒,她偏偏下個女孩兒,那還不如把我給凍死在這兒。”

“哈哈哈哈……”士兵們再也忍不住了,他們一張嘴便吃到一口冰冷徹骨的寒風,可心裏卻是暖溶溶,就像冰雪地裏擺著一個小火爐。幾位大人物撇下這撥士兵又往下麵走,山風吵得厲害,依稀還能聽到統帥的聲音……“累不累”……“冷不冷?”

入夜,萬籟具寂,只有冰雪在互相推擠時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風停了,這令老嚮導欣喜莫名,他一個勁兒地念叨,山裏無風的時候還真是少,進而認趙…安魯家的騎士的確是神選的戰士!

神選的戰士就像一群蜷睡在一起的小貓,說他們是老虎可沒人信的。他們背靠著背、肩壓著肩,為了給心愛的戰馬取暖,他們三四個人共用一條不算薄也厚不到哪去的毯子。

遠天月郎星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一個雪坑里拉了一泡熱氣騰騰的稀屎,然後他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叫來繆拉,說是要跟紅虎軍長背靠背地睡一會兒。

繆拉點點頭,他打量著自己的統帥,年輕的帝國親王留起鬍子,此時鬍子上已經結滿冰屑。他系著狼皮綁腿,套著熊皮斗篷,若說他與身邊的騎士有什麼不同的話……繆拉只看到那件熊皮斗篷,這是大家長唯一的特權,本來軍官們要給他弄一個碳火盆,可這位統帥嚴詞拒絕,還用馬鞭把那個提議的傢伙抽了一頓,據說打得挺重。

和這樣一位統帥背對背睡在雪地上,繆拉無法合上眼睛,他仰望天空,星斗好近。下弦月躲在山那邊,只露出極為細小卻又亮若火炬的一線天。

“殿下……”

“叫我奧斯卡……”

“這合適嗎?”

“那就閉嘴……”

“奧斯卡……”

“恩哼?”……“”

“你倒是說話啊?”

“翻過這座山……還會有更高更大更陡的傢伙擋在前面……”

“是這樣沒錯!”

“可是你看……”繆拉探手指了指月光下地山影,高大冷峻的阿卑西斯連綿起伏、崇山峻嶺仿若無邊無際。

“沒有……沒有盡頭啊……”

“我有兒子……”奧斯卡的面孔浮起笑容。這是他最為期待地一件事情。

“繆拉……你也會有兒子,他會從你手裏繼承這副鎧甲。你的勝利女神是個美人。你兒子長得也差不到哪去,等你兒子穿上你地鎧甲……你就偷著樂吧!”

“奧斯卡……”

“恩哼?”

“我是說如果……”

“如果什麼?”

“如果我的兒子只想過上和平安穩的日子呢?”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猛地回轉頭,可他又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繆拉感受著雪地的冰冷,他的心卻在融化。

“安魯和他地騎士戰鬥了四百年,到現在。我們人丁興旺、武勳彪炳、陣容強橫!放眼整個西大陸無人可以匹敵!可您想過嗎?四百年!我們的血就要流盡了!安魯的精神和信仰就在這股血脈裏,若是流盡了……”

奧斯卡搖了搖頭。

“這不是繆拉!繆拉不會說這個!”

繆拉嘿嘿一笑。

“這是繆拉!是不願再看到子侄父兄血染沙場的繆拉!”

奧斯卡不明白、不理解,若是他的騎士脫下了鎧甲、放下了殺人的刀兵,安魯還是安魯嗎?

“奧斯卡……”

“恩哼?”

“你的兒子……”

“辛亞利!他叫辛亞利!”

“你的兒子辛亞利若是上了戰場,你就得像個娘們一樣守著家門,見天望著地平線。他凱旋而歸你會樂得上天,可來的若是牧師和殯儀騎士呢?”

奧斯卡一陣默然,殯儀騎士?他做過一次殯儀騎士。在安魯哈啦。

在很多年前。若是繆拉沒有提起這件事他甚至完全忘記了。那名僅僅刺出一槍的騎士叫什麼名字來地?奧斯卡驚訝極了,他想不起來,他的記性不該這麼差。他記得自己曾為那件事失落好久呢!

“繆拉,我想……這就是宿命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無法編造兒子的面孔,他幻想不出親眼看著自己地兒子踏上征途會是怎樣一副情景。

“人們為什麼要發動戰爭?人們為什麼希求和平?按照我的想法,發動戰爭就是為了締造和平。經營和平就是為了發動戰爭!這是無法避免的,我們能做的只是一步一步地投入進去,除此之外還有別地選擇嗎?”

“發動戰爭就是為了締造和平?經營和平就是為了發動戰爭?”繆拉笑了起來。

“該死的!好像真是這麼回事!”

奧斯卡也笑了。

“是啊!就是這麼回事!”

繆拉突然轉過身,他向世代為之效忠的大家長伸出手。

“奧斯卡,既然沒的選,我們去發動戰爭吧!去發動更多的戰爭、更大的戰爭!爭取在咱們有生之年,為我們的兒子締造更長久的和平!”

奧斯卡握住繆拉的手。

“哦啦……我就是這樣想的。”

天剛濛濛亮,探路的騎士從山脊回來了,他們一路急沖下來,興奮地告訴每一名經過身邊的戰友。

“法蘭!法蘭!我們看到法蘭了……”

“殿下!我們看到法蘭了!”

奧斯卡睜開眼,他看到的就是無數張欣喜若狂的面孔。年輕的帝國親王要靠別人攙扶才能活動僵硬的四肢,他抹了一把掛滿冰屑的面孔,狀似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出發!集合隊伍出發!”

出發!紅虎騎士艱難地伸展四肢、艱難地抖擻精神,他們並不知道山嶺上曾經有關一段關於戰爭的談話,我們無從知曉他們若是明白戰爭會在未來更多、更大的時候會作何感想,相信他們會害怕、相信他們會嚮往、相信他們會犧牲、相信他們會載著戰利品回到闊別多時的家。

出發了!隊伍依然壯大,可有些騎士已經永遠睡在意法邊境這處不知名地山脊。鮮紅的猛虎水仙飄帶旗沿著雪線不斷上升。在夜宿雪山的地方連成紅燦燦地一大片。

正午,陽光普照,雪山反射著來勢浩蕩的光和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站在山脊地開闊地上。與他握手誓約的繆拉就在身邊。

“法蘭?”

“是的!法蘭!”

奧斯卡極目遠眺,山嶺重疊。山峰白雪皚皚,地平線盡頭一片蒼翠蔥郁,平原溝穀橫亙其間。

“就從這裏開始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說完話便率先邁出不急不徐的步伐。

繆拉向統帥的身影致以軍禮,在莊重地軍禮下,無數紅虎騎士翻過山脊。向眼前的大地不斷挺進。他們身上帶著冰霜,腳下履著雪地,心中洋溢冰封的心靈亦是可以化作水流、蒸騰熱潮的心靈。

教曆田,年8月萬日下午三點一刻,法蘭王國薩林蘭邊境山區,人跡罕至的山谷低地突然喧鬧起來,一隊狀似望不到邊的騎兵揚起漫天塵霧,從高聳入雲的雪山山麓急沖而下。泰坦帝國安魯家族的一支奇兵成功翻越阿卑西斯山,他們甚至比預定時間提前四個小時進入出擊位置。

似乎……眼前的大地與任何過目無痕的景致一點區別都沒有,只是山谷、只是丘陵,林地變幻著身姿和身上地綠衣。花草繁茂,一派欣欣向榮的夏的氣息。

沒有人,土地也便呈現出最原始地風貌。山塊間的隆起形成高臺。

低注處走過小溪。紅虎騎士驚異于提前的四個小時,他們竟在此時此刻感到一絲無所適從。沒有預見的戰爭、沒有流血、沒有犧牲、沒有衝鋒前地寂靜,有的只是紛亂的鳥鳴、警惕的走獸和滿眼的安寧與農綠。

要去打破這一切,要去摧毀這一切!男人們心似堅冰。他們是安魯的騎士,是神選的戰士!他們生來就註定要帶走世間的生靈,不問理由、不問後果,騎士的使命寫在一本白皮書上,他們從小就已熟記於心。

難道……面對這樣安靜祥和的景象,男人們的心就沒有過懷疑?應該不會!每個單一個體都有高於群體意識的思維,只有群體意識上升為命令、使命甚至是宿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時,個體思維才會輕易被抹殺、被排除、被大而堅的群體意識湮沒於世。

號令旗連閃,命令來了!戰士們端坐在馬上,淡然地注視著不斷傳往各支作戰部隊的軍令。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有些疲倦,按照原定計劃,他在陪同大部隊翻越雪山之後就要跟隨南方集團軍群的接應人員回歸帝國戰區,那裏才是他的主戰場。

通過一陣細緻的搜索,紅虎偵察兵很快就與負責接應的軍情人員取得聯繫,大部分紅虎將領在見到軍情第一特戰旅的同僚之後才開始相信親王殿下真的將這支近衛軍中最精銳的特戰部隊投入這場異常艱險的敵後戰役。不管怎麼說,兩方相見自然十分欣喜,都是鼎鼎大名的英雄部隊,再加上彼此的長官一直保持良好的私人關係,奧斯卡就半開玩笑地說。

“紅虎、雪獅、飛馬!足夠讓法蘭人奉為神物啦!”

可是……“—•—雪獅”帶來了一個比較棘手的壞消息。

“這裏!馬士西鎮……”雪地獅子的聯絡官指示了戰術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按照原定計劃,我部要先於紅虎方面軍佔據這座四通八達的邊貿市鎮,作為法蘭戰區的前敵指揮部。可就在昨天晚上,雪獅、飛馬和紅虎都在爬山的時候,一支法蘭王國軍突然進駐該鎮,並且啟動了城防措施。““正規軍?”奧斯卡皺起眉頭。

“他們知道我們要來了?”繆拉皺起眉頭。

“這樣我們和雪獅都無法向紅虎靠近了?”呂克西泰爾準將也皺起眉頭。

“對方是正規軍,編制是一個邊防步兵師!”聯絡官小心地打量著三位主將。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嗤之以鼻地撇了撇嘴。

“若是法蘭攝政王把他的禁衛軍擺在這裏或許還能讓我嚇一跳,一個邊防步兵師?吃了它!乾淨俐落!那座市鎮不能走漏任何一個人,若是有一個人活著回到法蘭的後方防線,就會令我們的進攻失去突然性和主動性!”

“您說的所有人是指……”繆拉有些不確定地打量著自己的大家長。

泰坦親王收拾了一下身上的戰具,他的聲音飽含雪山上的冷空氣。

“既然泰坦有聖懷利,法蘭就該有馬士西……”

教曆801年8月25日下午四點,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面對著列於陣前的格鬥軍騎士無聲地拍了拍胸膛,騎士們立即動作,他們脫下棉衣、脫下綁腿。統帥又擎起刀,騎士們就打開騾馬上的革囊,取出落滿碎冰的鎧甲和冷冰冰的刀具。

沒有任何言語,只有馬蹄下不斷顫動的大地記錄了這一幕的深刻遠天霞光燦爛,陽光敲開鎧甲上的堅冰,冰水帶走了古老鎧甲上的青灰,戰士們的心靈再次變得滾燙,不單是為了使命,更是為了生命會有多麼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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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二章

如果你想瞭解音樂的心靈,那你就去維耶羅那找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排練室,通常有一些嗜好此道的大貴族鼎立支持,樂手們就在雅致的庭院和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裏排演樂曲。

在維耶羅那,說到歷史最悠久技藝最高超的演奏團體,相信所有人都會向你推薦“維耶羅那愛樂樂團”——即使放在世界上也是最頂尖的交響樂團。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的排練室就在河道邊的皇家歌劇院,劇院是樂團的根據地,他的每一場演出都在這裏進行。

8月23號,星期一,是愛樂樂團的工作日。一大早,負責打掃排練室的僕婦驚奇地發現,室內空蕩蕩的,再也沒有趕個大早就來練習的藝術家們。

這名僕婦一邊嘀咕一邊收拾屋子,她掃靜了地上的煙蒂、整理了散亂的高背座椅和樂譜架子……特別是指揮台,僕婦換了一桶淨水,用一條新毛巾把樂團團長也就是樂團指揮的工作臺擦拭得冉冉生輝,在光面還能看到花梨木漂亮的木頭紋理、透出恬淡的木香氣。

“這可真是少見!”僕婦在擦抹座鐘的時候留意了一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太陽老高,可排練室還是沒有人。

寧靜的排練室令人感到異常沮喪,倒是守在多瑙河畔的粗魯的近衛軍士兵不斷吆喝、叫人心煩意亂。僕婦想起家裏的男人——就跟天底下的男人一樣,不是東西!在關鍵時刻一點都指望不上!這是什麼年月?

是法蘭鬼子闖進家門的時候,家裏地男人應該收拾些值錢的東西帶上婦人和一雙兒女避居內地。可他倒好!似乎是加入了某位伯爵大人組建的獨立師。在月中地開拔出城,至今都沒有消息。 “再等等!”婦人這樣寬慰自己。她在年輕的時候就知道藝術家們都是高度責任心的人,即使天塌下來也不會放下他們手裏的樂器,若想在維耶羅那愛樂樂團找份差使。“愛樂”高於生命就是對他們的唯一要求,值得慶倖的是,樂團裏的藝術家確實擁有這種品質。

九點剛過,四名鼓手行色匆匆地趕來了,他們沒有穿戴燕尾服,而是一身便裝,上面落滿灰土。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婦人高興得拍起手。

“西戈大嫂。你還在啊!”

“我為什麼不在?”名字叫西戈的上了一些年紀的僕婦有些詫異,難道她被辭退了?

一名鼓手重重地擂了一下定音鼓。

“您還不知道嗎?城裏全亂套了,第五軍區司令部宣佈今天將是最後一次開放城門和出城地大道。街上到處都是逃難的市民,要不是被人流阻在路上,我們也不會遲到。”

“看來大家都遲到了!”另一位鼓手頗為開心地說。

“最後一次開放城門和大道?這是什麼意思?”婦人的腦子有些不好使,她不識字不懂算術。對一些常識地概念也是莫能兩可。

“是這樣……”鼓手給她解釋。

“估計城南的法蘭鬼子明天一早就會發動進攻,那些弓箭和透石機可不長眼睛,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告誡市民儘快撤離……”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西戈大嫂受到驚嚇似的捧住心口。

“我知道他!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是個大英雄!”

“那是當然!”又一名鼓手隨聲附和,原本他們還想再討論一番現下的時局,可大門口已經陸續走進共事多時地同僚們。

小提琴手、大提琴手、豎琴手、鋼琴手、號手、打擊樂手、長笛手、短笛手……到了十點多,維耶羅那愛樂樂團再次恢復建制,不過總會有些人混在逃難的人群裏邊撤到城外去了,但從樂隊的角度來講,少了他們根本無足輕重,他們愛著生命更甚愛樂,那就不值一提。

城市的混亂令藝術家們的相見顯得分外難得,大家沒有急著打開樂譜和樂器,而是互相慰問、互相寒暄、互相擁抱,點起煙、拿出私藏的酒瓶,三堆兩撮地聚在一起討論城防、挖空心思尋找不帶髒字的詞句詛咒給維耶羅那惹了無數麻煩的法蘭人。

“團長呢?有人看到團長嗎?”一個冒冒失失的樂手大聲疾呼,他以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其實樂團的同事們早就注意到這一點。團長的家就在與歌劇院隔著一條街的公寓樓,每次都是這位著名的指揮家第一個到達排練事,他會分發樂譜,佈置排練事宜,可是今天……說不好,團長不是那種缺心眼的傢伙。在以往,他對樂團、對音樂、對這座城市有著無比的責任心。

看到自己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室內的場景反倒冷落下來,這個冒失鬼立刻想通了,他的確挑起了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一個樂隊若是沒有指揮的話還是樂隊嗎?特別是維耶羅那愛樂樂團,指揮和他手裏那根細細的金屬棒是所有藝術家的靈魂,藝術家的星球要跟隨這根短棒才能運轉。

不過……還是有辦法!

四名百無聊賴的小提琴手打破了排練室內的平寂,他們做出漂亮的起手勢,緊接著便奏響了《門德列G小調四重奏》歡快的樂聲再次讓笑臉重回藝術家們的面孔,他們傾耳聆聽。跟隨節拍輕輕頷首。不一會兒,定音鼓和三角鐵突然響了一聲,然後便是所有地提琴一塊兒加入進來。第一聲部在樂章的第三個切分音處多留了一個尾巴,號手和大提琴手立即響應……樂章繼續行進。歡樂的氣氛感染了在場地每一個人。

樂聲傳出老遠,吸引了滯留在歌劇院附近的人群。小孩子踮著腳在窗臺上露出小腦袋,大人們在門口擠成一群,高大地軍人佔據門廊,或坐或靠專注地聆聽美妙的樂音。儘管觀摩排練的聽眾還是照往常少了不少。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是缺了指揮。

合奏樂章突然在第四聲部的轉介面

嘎然而止,藝術家們都望向那個殺風景的“笛子”“笛子”驚慌失措地大瞪著門口,門口走出來一名身材與鎧甲完全不符地騎士。

“我的團長!您這是演的哪一出?”

排練室內響起驚慌的叫聲,藝術家們拿著各自的樂器湧了上來,他們把花白鬍子的指揮家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說著是非。


“靜一靜!靜一靜!你們不是學舌的鸚鵡,你們是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的隊員!”指揮家兼樂團團長高聲大喊,他的咆哮其實很輕。可藝術家們已經習慣似的閉緊嘴巴。他們好奇地、憂鬱地上下打量團長,團長穿著鎧甲而不是做工考究地燕尾服,這太新鮮了!也是藝術家們無法接受的!

“問一個問題!”穿著鎧甲的指揮家朝著天花板豎起永不離身地指揮棒。

“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的宗旨是什麼?或者說……音樂的宗旨是什麼?”

“陶冶人的情操……”“渲染世間萬物地美好……”“脫淨靈魂……”“褪盡鉛華……”“回歸自然……”“給人以審美的享受、思考和歡樂的情懷……”——看來每名藝術家對音樂宗旨的理解都不太一樣。

“我來說說我的!”樂團指揮放低那根細細的金屬棒。他的鎧甲在廳堂內的陽光下煥發著燦爛的光輝。

“音樂——不管它給人類和人類社會帶來什麼,作為音樂本身,它有靈魂!它所能做到的最偉大的一件事就是給熱愛音樂、能夠讀懂音樂靈魂的人送去一顆樂觀向上、不畏艱難險阻、不懼強暴壓迫、嚮往自由、熱愛和平的心靈!”

“是心我的同事們!”指揮家高聲呐喊。

“祖國受到侵略。音樂之城受到野蠻的進犯!作為一個熱愛音樂、以聆聽音樂靈魂為美的人,我不能坐視不管,我不能縮進避難所。法蘭人的骨頭有沒有我的指揮棒這麼硬?敵人的數量有沒有《拉德斯基進行曲》的音符那麼多?我總得親眼看看!”

藝術家們的陣營寂靜無聲,他們同是熱愛音樂的一群人,他們能夠體悟音樂的靈魂,這麼說……他們都擁有音樂賦予的心靈。

23號下午,喧嘩了一整天的維耶羅那終於靜了下來,沒有了收拾城市垃圾的工人,沒有了往來穿梭的商旅和遊人,這座恢弘的城市多少都顯得有些破落。近衛軍士兵把守著西、南兩側城牆,在多瑙河沿岸築起高大的街壘、箭堡和各種各樣的防禦工事。曾經的音樂之城在日頭西斜的時候露出無數尖利的矛刺,就像一隻蜷縮一團的刺蝟。

泰坦帝國第五軍區司令部空蕩蕩的,樣子就像一座鬼屋,這裏沒有戰前的忙碌景象、也沒有雜訊喧嘩的指揮機關。

“人都到去哪了?”西戈大嫂心驚膽顫地跟在樂團團長後邊,她懷裏揣著一個棉布包,臉上難得地鋪了一些粉。

“誰知道!”指揮家逕自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他在一間敞開門的辦公室前停了下來。

屋裏總算有一個活生生的軍人在桌案上忙著什麼,指揮家輕輕敲門,對方詫異地由手上的活計裏抬起頭。

“您有什麼事情嗎?戰地司令部轉移到南城了,就是河堤附近的戰爭歷史博物館,您要是找長官們就得去哪。”

指揮家看了看辦公室的門牌,又看了看屋裏的上尉軍官。

“您好!我不找長官,就找您!”

“找我?”年紀輕輕的近衛軍上尉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已經清閒了半個月。

“是的!所有地貴族獨立武裝都得上您這兒來登記備案,由您審核之後才能上交軍區司令進行核准裁決……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沒錯!您是?”

指揮家向對方伸出手。但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一樣猛地抽回手。

“向您致軍禮,在下是霍爾姆辛基伯爵,祖上是霍克紐地區的領主。我帶來了家族的印信、紋章。還有六代以前地莫瑞塞特八世陛下簽署的軍勳證明。“近衛軍上尉接過指揮家手上地東西,頭髮斑白的樂團團長就接著說。

“按照泰坦法典上的規定。世襲軍勳伯爵可以在戰爭期間組建師級獨立武裝,但我現在只有一個團。”

“好吧好吧!”近衛軍上尉並不介意保衛祖國的戰爭中多一位勇敢的鬥士。

“今天晚上我就要到戰鬥崗位去報導,在這之前正好為您把手續辦好……您地團隊應該是南方五省境內最後成立的獨立武裝,不過一切都還來得及。”

“誰說是最後一支?”一直默不作聲的西戈大嫂有些不樂意。

“建團已經100餘年了!”

近衛軍上尉似乎沒聽到不起眼的僕婦在嘀咕什麼,他按照章程填寫了申請成立獨立武裝的貴族爵銜和姓名,並在檔底頁附上一位帝國皇帝簽署的軍勳證明——這東西最能說明問題。

“好了!就剩下名字……您得為您的團隊登記一個名字!不如就叫霍爾姆辛基獨立團,那不是您的本家嗎?”

“絕不!”上了年紀的指揮家猛地挺起胸膛,他朝身邊的西戈大嫂示意了一下,僕婦就展開了自己花費一個下午才完成地活計,那是一面色彩明亮的軍旗。

“我們是維耶羅那愛樂樂團!”

負責登記的上尉軍官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麼?叫什麼名字?”

“近衛軍第五軍區第二軍城防第三師!”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高聲念出一支部隊地番號,堂下的軍人群體中立刻有一名高壯的本地漢子用沙啞的方言大喊了一聲“到”

近衛軍第五軍區司令從身後地旗手隊伍裏取來一面軍旗,他那種張刀疤臉閃著興奮的油光。斷去臂膀的左袖空蕩蕩的,轉身之間就把袖子甩得呼呼作響。

“授予你部在甥年維耶羅那保衛戰中建立偉大功勳的蘭爾斯獨立師軍旗,希望你部在英雄的旗幟下克服萬難。抗戰到底!”

“是將軍!”新的蘭爾斯獨立師師長乾淨俐落地接旗、敬軍禮。

“下一個……”記得那位負責審核地方獨立武裝的上尉軍官好像說過,軍區司令將指揮部轉移到更加靠近南城防區的近衛軍維耶羅那戰爭歷史博物館。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只來這裏參觀過一次,給他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冗長的戰史資料,而是

擺滿一座大廳、曾在歷次城市戰爭中建立了豐功偉績的英雄部隊的軍旗。

軍人的魂魄勾起塵封的記憶。無數面歷史悠久、破爛不堪、佈滿戰火遺痕的軍旗在偌大的陳列室中靜悄悄地矗立。阿貝西亞將軍就跟大個子明塔斯,布郎特一塊兒商量,怎麼利用這些軍旗召喚勇士們的魂靈。

“把它們贈給鋒線部隊不就得了!難道要它們做法蘭人的戰利品嗎?咱們會為這件事下地獄。”明塔斯只是有些不耐煩地解決問題,他並不知道這是一個美妙至極的好主意。

阿貝西亞將軍當機立斷,他召集了全部的衛戍部隊指揮官,軍贈軍旗、師贈師旗、團贈團旗,面對英雄的的魂靈,沒有什麼能比殘破的軍旗更能說明問題。南方子弟兵曾經無數次在家園遭遇侵犯的時候挺身而出,他們用染滿鮮血的遺跡為一代又一代的後來人進行了最直觀的愛國主義教育。

“這比什麼戰前動員都管用!”阿貝西亞笑呵呵地打量著眼前的場景,那些獲贈軍旗的帶兵長官都跑去查閱戰史資料,不一會兒他們就會知道手裏的軍旗和無數先烈的事蹟。獨臂將軍愜意地合上眼睛,他的腦海中立刻出現一副畫面。軍人們圍坐在一起,他們的長官捧著軍旗,為這些可愛的子弟兵講述旗幟的故事和本身地象徵意義。士兵們紅著眼睛,他們聽到高潮處會血脈沸騰、聽到哀傷處會淒然落淚。最後,他們的長官振臂一揮,先烈的軍旗就呼啦啦地抖了起來。嚇得城下地法蘭人屁滾尿流、潰不成軍……

“這可真荒唐!”明塔斯,布郎特在端詳一份文件的時候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阿貝西亞將軍猛然醒轉,他收起笑容仔細打量文件。不過笑意立即再次浮上面孔。

“不愧是音樂之城地藝術家!”第五軍區的最高首長搶過桌案上的羽毛筆,大力在文件末頁寫上。“准予成立!”

教曆801年8月24日清晨,法蘭王國軍即反坦聯盟南路軍在經過一個多月的戰爭考驗之後兵臨維耶羅那城下,計有14個軍,42個師。十五萬人。

是役,南方集團軍群第五戰區所部第一軍、第二軍奉命駐守維耶羅那;第八戰區第二軍在戰前于維耶羅那等待整編,戰後作為總預備隊加入城防序列。同一時間,由布拉利格趕來助陣的集團軍群所屬騎兵軍在維耶羅那城東和城北建立了兩座出擊營地,由勃特恩省地方貴族組織地獨立武裝接管了多瑙河沿岸的城堡要塞,更多的則在山區裏針對敵人的補給線路開始發動反復衝擊。

不管怎麼說,戰局對敵我雙方都不是十分有利。泰坦方面鋒線太長、太廣,儘管敵軍主力集中在勃特恩省首府維耶羅那極其附近地區,可廣闊的南方五省有很多重要的戰略地點又不能置之不理。到會戰爆發前的最後一天,集團軍群司令部也沒能制訂出分兵增援維耶羅那的有效方案。

反觀進攻一方。法蘭王國軍在由邊境突入泰坦國土之後幾乎沒有遭遇大的兵團級會戰。他們走走停停,在進軍途中還要不斷鞏固補給線路,清剿沿路數之不盡的獨立武裝力量。

之前法蘭人對泰坦貴族彬彬有禮、逆來順受地印象終於徹底改觀。

即使是一個小小的男爵也有勇氣帶上家裏的僕從燒他幾座糧倉,更別提那些口碑好、歷史悠久地世家門閥。這些大家族多是一方領主,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手下的隊伍和泰坦正規軍的區別僅僅表現在番號上。

進攻維斯裏維亞省即泰坦第八軍區的法蘭王國軍在霍亨渥倫城堡以及施盧爾山地區差點全軍覆沒,他們先是被一座還在翻修地古堡擋住去路,接著就被一位平民出身的近衛軍少將牽著鼻子引進山裏的埋伏圈,泰坦山地戰士利用地理優勢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結果就讓法蘭人徹底打消分兵突襲維斯裏維亞的主意。

也就是說,法蘭人面臨的問題比泰坦人還要致命。他的兵力雖然在一條戰線上保持絕對的優勢,可法蘭王國若是將全部的進攻部隊都擺到維耶羅那城下,泰坦南方集團軍群就會奮起五省戰力群而攻之。

不過……即使一線上的兵力優勢也無法維持多久,布拉利格方面正在討論分批分期增援維耶羅那的戰事部署,而法蘭主力大半投入荷茵蘭人主持的西線戰場,在南線對維耶羅那方面的進攻只能說是戰略上的牽制。

維耶羅那是南方五省的政治經濟中心,只要法蘭人始終保持對這座城市的威脅,泰坦南方集群就不會輕易投入西線戰場,這樣一來,反坦聯盟在西線的攻勢自然能夠得到一定的保障。

到了8月24號。“不想打、不敢打、打也是白打、怎麼打也沒有多大勝算”——這種情緒籠罩著整個法蘭陣營。

泰坦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的實力在那明擺著,法蘭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內攻克有城牆、火炮、河道、和將近五萬名近衛軍官兵據守的維耶羅那。一旦進攻受挫、或是維耶羅那表現出一點疲憊的神情,相信遍佈五省的南方子弟兵就會不顧一切地沖過來,把法蘭人全都送進地獄。

不去管這些戰略戰術上的預想和假設,既然十五萬人的進攻部隊已經擺在人家的應敵鋒線上,再有一千一萬個藉口也沒有不去攻城只是傻站著的道理。

於是,教曆801年8月24日上午,法蘭人硬著頭皮、迫不得已、慌慌張張、狀似有心無力地投入了泰坦衛國戰爭史上的第一次維耶羅那會戰。

此時,距離第一次維耶羅那會戰的爆發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地時間,教堂上的鐘樓每隔幾分鐘就會敲一遍早禱的鐘聲。鐘聲驚起落滿屋簷早已無人餵養地白鴿,白鴿在市集和各處廣場上撒歡一樣往返飛行,它們只看到忙碌的軍人。不見維耶羅那地四十萬市民。

少了以往攢動的人流,維耶羅那這座市容鼎盛的大都市自然冷冷清清。可這也不是絕對的事情。地方教區有好幾名愛國心重的教士和牧師都留了下來,他們自發地組織教民,成立了各種各樣地民間組織,有救護隊、救火隊、伙食隊,總之應有盡有。

在城區北部。一些不願離開家園偏又身無長物的貧苦市民被以往那些高大可攀的貴族老爺和腰纏萬貫的大商人收留下來,他們住在寬敞明亮的官邸,不過還要做工,比如……給近衛軍打磨兵器、給近衛軍縫補軍衣、給近衛軍跑腿、給近衛軍逗樂子,他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泰坦民族中的單一個體就這樣團結在一起,他們若是軍人,就按照編制履行各自的職責;他們若是平民,就按照教區主教和各級官吏的安排勉強度日。他們是貴族和商人……似乎沒人要求貴族和商人要在戰爭期間做些什麼,可看看維耶羅那的貴族家庭,年紀大些地紳士在家裏維持家務。年紀輕些的小夥子早就已經加入五花八門的獨立抵抗組織。

戰爭中地女人一向是弱者,可維耶羅那女子並不這樣認為,她們是花、是水、是噴湧快樂的井泉。是純潔高貴的天使。那位給軍人縫補衣物的女士沒准就是哪家地侯爵小姐,那位自願披上紅十字披風出入鋒線戰場的女士也不見學過醫護知識……女人們從早到晚唱個不停,她們歌頌神明、歌頌愛情、歌頌偉大的魂靈,從來不知疲倦。像近衛軍戰士的一樣說髒話、恥笑謾駡那些法蘭來的鬼子兵。

24號清晨,白鴿在聲聲鐘鳴間漫天飛舞,陽光透過它們的身影灑在多瑙河上。河灘上的碼頭和漂亮的沿河大街再也不是從前那副熙熙攘攘的樣子。

近衛軍沿著河道築起炮臺、攔上街壘、給建築物鑲上鐵窗、挖好箭垛,連蔚藍的河面都以鐵索和粗大的橡木區隔開來。河面上還有兩座臨時搭建的浮橋,船民和碼頭上的工人用鐵鏈把小舷板連在一起,上面再搭上平常睡覺的床板,近衛軍士兵在浮橋上跑來跑去、四平八穩,這令無處安身的工人們看著也放心。

城市南部的老城牆上旌旗招展,負責駐守此地的戰士們就在城牆上享用熱騰騰的早餐。他們將武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一邊喝湯一邊看上幾眼垛口外的法蘭陣營。

敵人的陣營沒什麼看頭,無非是投石機、樓車、攻門撞車這樣的大傢伙,那十幾座千人方陣已經排好隊形,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近衛軍戰士們吹牛說。

“老城裏的婊子們撒泡尿就能沖倒一片……”

維耶羅那南城就像都林的巢穴,是下層居民的聚居區,這裏民風彪悍,講究小市民最為計較的蠅頭小利。大戰將至,老城區的市民撤走了一大半,只有那些“民風彪悍”的路段還很熱鬧,比如說……紅燈區裏的窯姐兒和賭館酒廊裏的幫會份子。

這些天可把窯姐兒們給忙壞了,即將上陣殺敵的近衛軍士兵哪經過這種風流陣仗,若是老兵痞還好說,若是沒經歷過女人的初哥兒,窯姐們還得倒貼錢。

士兵們對這些風塵女子倒是十分友善,完全不似往常。若在平時,他們會把上前拉扯的妓女踢到一邊,再罵上一句“什嘛東西!”可是現在,妓女的乳房就像母親的胸膛,窯姐兒的懷抱就像多瑙河的波浪!

不是說過了嗎?大戰將至,品行好的女人就在城北忙著她們的活計,品行不端的女人就在城南的床板上用自己的方式為戰爭出力。

一個小戰士曾問過與自己纏綿一宿的故女。

“法蘭人來了你該怎麼辦?你會不會……”

“會!幹嘛不會?”女人聲音大得出奇。

“咱是開門做生意的,又不是奧斯涅親王殿下的水仙花冠!不過你放心,在鬼子敲門之前。老娘准會惹上一身性病!到時你再回來收拾那些腿腳不利索地小豬崽子們!”

這就是維耶羅那的窯姐兒,這就是維耶羅那的婊子們!

散落在街上地閑漢可不像從前那樣清閒了,他們詭計多端。又沒有什麼道德約束,但最起碼的民族情節還是有地。當侵略者的大軍就要闖進家門。這些幫會份子立即意識到,法蘭大兵會奪走他們為數不多的財富、會淫掠他們家的女人。

“這他媽能成嗎?”男人們憤怒地叫駡,他們對近衛軍的城防措施嗤之以鼻,他們按照幫會械鬥地模式鑄造街壘,把老城深處通往北岸的幾個街區經營得像鐵桶一樣。也不知男人中間有哪個神通廣大的傢伙搞來了近衛軍淘汰不用的戰具。立誓與地盤共存亡的閑漢們就興高采烈地穿上皮甲,拿起刀弓,在防禦陣地的時候連過往的軍人也要逮住盤問一通,一副老子今年也出息了的樣子。

清晨,陽光從老城的街壘和破落的棚戶房檐下灑在緊窄地街道上,儘管炊火稀疏,可盛夏的炎熱還是令人心煩意亂。

守衛街道路口的男人們突然大呼小叫地喧嘩起來,這片地盤地所有者就爬起床,連鞋也不穿就跑出去看個究竟。

北岸來了一隊奇怪至極的士兵,他們穿著樣式不一的鎧甲。卻沒有一人持有武器,反而拎著各種各樣的器樂盒子。

男人們跟隨著這支隊伍穿越半個城區,到了城牆敵樓底下地小廣場才停了下來。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軍官和前來迎接的近衛軍將軍互致問候。好事的人聽不到雙方在說什麼,只能認為這是軍樂隊之類的傢伙。

“哪是軍樂隊!”負責打掃這處場地的西戈大嫂又不樂意了,她是皇家歌劇院排練房的管事僕婦,她不認字、不懂算術。可天底下有哪個僕婦看得懂五線譜?有哪個僕婦知道音律定理和交響樂隊的座位排布方式?不過也難保有哪個僕婦真的懂得這些,西戈大嫂就在最後說。

“有哪個娘們給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縫製過軍旗?”

場面立時安靜下來,過往的軍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這夥上了年紀的樂手就是大名鼎鼎的維耶羅那愛樂樂團?那位和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親切交談的老頭兒就是享譽世界的指揮大師霍爾姆辛基?

也許是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的聲名過於響亮,還沒聽到樂曲,軍人的心就被一種激蕩、熱烈、歡樂的情懷所感染,敵樓附近的城牆上聚集的士兵越來越多,大家都伸著脖子往小廣場上看。

一位大嫂忙裏忙外地排好椅子,穿著鎧甲的頂級樂手就分作聲部坐了下來,然後,像每次演出一樣,指揮調整著聲場和各個器樂部之間的明細位置,樂手們就若無其事地拿起樂器。

“報告……”敵樓觀察哨突然傳來呼聲。

“法蘭王國軍!正南方……2500米……三十座千人陣……投石機二十台……”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微笑著走上城牆,他打量了一下敵人的陣營。

“咱們還有一點時間。”

大塊頭明塔斯布郎特也笑了笑,他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

“來啊兄弟們!聽聽近衛軍元帥、總領南方戰事事務大臣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寫給你們的信。”

士兵們緩緩聚攏,敵人就在他們眼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在信中一點也沒有提及奮勇抗戰、抵抗侵略那樣的場面話,他告訴駐守維耶羅那的士兵們,他在意利亞迎娶了一位美貌端莊、品行良好的公主殿下,他和她十分恩愛,就像士兵們的普通家庭;親王殿下還說,安魯的水仙花冠懷孕了,估計是男孩兒,若是男孩兒名字就叫辛利亞;等到孩子長大,父親就把法蘭王國送給他做封地……

這是家信,卻是寫給所有士兵的公開信,法蘭人的陣營在移動時發出巨大的噪音,維耶羅那面前的土地被侵略者的軍靴踩沒了綠色的草皮。士兵們沒有理會這些,但他們都能理解奧斯涅親王寄來的家信。

信中沒有任何鼓舞士氣的言辭,但令戰士們想到了家園裏地妻子兒女姐妹兄弟。信中沒有一個軍事名詞,但所有的戰士都對未來充滿希冀——佔領法蘭。給孩子做封地!這是一位泰坦親王近衛軍元帥的希冀,又何嘗不是所有士兵地希望!誰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光宗耀祖、出人頭地!

“時候差不多了!”第五軍區司令輕聲念叨著。

敵樓上掛起戰旗,掛起黃金獅子旗。掛起象徵南方五省聯合政府地四色區旗。

敵人的陣營中沖出一名通訊官,這傢伙惹得城牆上的南方戰士一陣笑駡。因為他們的統帥早就為傻呼呼的戰場使者準備了禮品。

還沒等法蘭通訊官開口,禮品就到了。近衛軍第五軍區司令長官舉起一面方方正正地告示牌,上面用紅燃料塗著一個簡潔地坦語單詞“滾!”

老城牆上響起刺耳的怪笑聲,泰坦戰士紛紛起哄。“滾!”“有多遠滾多遠……”“有多高滾多低……”

法蘭人紅著一張臉。至少他得把話說完,可在他又要開口的時候,城牆上的第一排泰坦士兵突然擎起弓箭。這名通訊官倒算機警,他飛速撥轉馬頭弛向本陣。這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箭矢投射出去,並不是誓言抵抗侵略的泰坦戰士,而是法蘭人的陣營,他們將己方的通訊官射翻在地。

也許……即使一場註定曠日持久的大戰就在眼前,但敵我雙方的士兵並不會對戰爭產生多麼明確地概念。他們是軍人,生來為的就是這件事。可一旦流血犧牲真的在眼前出現,戰陣立時變得鴉雀無聲!於是。

每個人地視線都落在那名倒翻在地的軍人身上,相信每個人都不想成為他。

樂隊指揮是享譽國際的大師,他近乎完美地一揮指揮棒。起手勢一過,長號手和臨時加入的一隊軍鼓手立刻動作起來,雄壯地樂音馬上便在敵樓下的環形廣場響了起來,戰士們的視線立刻就被身後的音樂吸引過去。這是他們異常熟悉的進行曲。

“近衛軍……前進!”

巨大的呼聲激勵著每一名戰士。呼聲從城牆傳至廣場,又從廣場傳至市內,當市內所有的角落都被嚮往勝利的呼聲填滿的時候。法蘭王國軍十個整編軍團組成的進攻集群終於進入維耶羅那南線防區的火力覆蓋範圍。

城牆上臨時搭建的炮臺驟然響起接二連三的轟鳴,陽光下的空氣被炮膛點燃釋放,煙霧光火喧囂塵上,炮彈仿若撕裂了城市面前的時空,突然降臨在侵略者的頭頂。

血肉飛濺,人如草芥,成排的人跌倒、成群的人踩著屍首和血色大地向前步進。

一輛樓車被炮火直接命中,傾覆倒塌發生在一瞬間,木制的鐵皮車身砸中一座方陣,這令法蘭人的陣型潰不成軍。即使炮火製造了敵方大量的減員,可在一輪覆蓋式火力急襲過後,令人難堪的炮火間隔到來了。第五軍區沒有足夠的火炮零件,沒有足夠的炮彈,連炮兵也是技術工人臨時拼湊起來的……不過不要緊,維耶羅那有的是血肉之軀,有的是音樂之城的美譽。

藝術家們沒有留意到戰場上不斷傳來的殺伐之聲,對從頭頂上不斷橫飛而過的巨石更是無法顧及。指揮棒的起落就是一個個戰場指令,琴弓就是弓箭、長號就是火炮、鼓錘就是刀槍、隨著不斷跳躍的指尖蓬勃而出的音樂就是世界上最壯美、最堅固的城牆。

交響混合著絕望的怒吼、加入了死亡的哀怨、熄滅了心靈的畏懼。

音樂的靈魂在城市上空翻飛、在戰場上空舞蹈——生命彈指一揮,在殺戮場上更是如此,唯有音樂的靈魂不折不撓、不死不滅,他教失去生機的戰士闔上眼睛,教生存于世的人為繼續生存不斷搏鬥、不斷進取。

敵人的扶梯搭上了老城牆,敵人的樓車也搭上老城牆,既然是老城牆,它的高度和寬度也就不盡人意。近衛軍士兵丟開弓箭,他們大叫著撲了上去。用刀砍、用劍刺、用長矛捅、用盾牌砸!一切肢體語言都只有一個目的——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

血從眼中的空洞流出來,戰士就撕下綁腿塞住它;刀在斷臂上,咬牙把它拾起,不停地揮舞,總會劈死幾個,嚇也嚇死一雙。被敵人刺中要害,這可不好辦了,有的戰士當時就已死去,可有很多不甘心的士兵就緊緊抱住侵略者,和敵人一塊兒翻下城牆。頭顱飛起,一腔熱血沖得老高!不要以為這回是徹底結束了,無頭屍體的嘴裏使勁咬著敵人的肉體,不管結果怎樣,總會帶走一塊兒肉泥。

日頭西斜,火一般的晚霞令城上城下的血色更為濃烈,泰坦戰士或扶或坐,他們目送著敵人敗退而去。

指揮棒輕輕一收,樂手們紛紛起立。此時沒有鮮花、沒有掌聲,所有人都向已經失去生命的聽眾致以軍禮。

音樂消停,樂器被收進各式各樣的箱包。

指揮家想了想,接著他在展開的樂章扉頁上寫下一行字。

“音樂之心——維耶羅那的生命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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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一章

如果你想瞭解森林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林中小溪,在參天巨樹的環繞中,順著小溪的上游和下游走一走。

撥開雲杉的細枝、邁過一叢盛開的紫答,看見了!一條最普通的林中小溪!流水在淺的地方遇到樹根的阻礙,於是沖著樹根潺潺作響,淘氣地吐出一些氣泡來。水流由北向南穿越林地,它遇到一個又一個障礙,卻毫不在乎,它只是聚集為一股股千百年都不曾改變過的力量,仿佛在一場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搏鬥中收緊扎實的肌肉一樣。

雲杉和白楊的種子在小溪中漂浮,間或還有大顆的草萎順流而下,陽光在由樹冠上透射而下的時候已經逐漸暗淡,溪水沒有反光,只在一些寬敞的地方留有大片的波光,像一群遠自大海趕來的銀鱒魚一樣。

林叢中有人影在移動,隱蔽者巧妙地利用了茂密的枝葉和森林的複雜地勢,他或是他們沿著小溪趕往上游,速度很快!儘管難以確鑿地分辨他們的面孔,但走避的鳥獸和枝散葉落的聲音還是能夠暴露他們的行跡。

溪水塗塗,這點喧鬧無法驚開森林的靜。突然!小溪邊響起緩緩的腳步聲,儘管若不仔細聆聽的話根本無法察覺,可腳步卻在接近小溪的時候踩斷一截枯枝。清脆的折枝聲令腳步倏地停了下來。等待良久,在周遭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之後,腳步重又開始移動。

溪水中出現一雙機警的眼睛,瞳孔幽藍。不斷在掃視四周;慢慢的,溪水映出了一個年輕人地面孔。溪水能從這雙藍色的瞳孔中讀出年輕的氣息,若是單看這個人地相貌……鬍子連鬢、臉上滴著沾滿污漬的油汗。說不上多大年紀;漸漸地,溪水看到這個人的身軀。他穿著一件落滿灰塵和泥土的鎧甲,雙手擎著一張拉滿的弓弩,腰上一左一右配著雙刀。

“是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叢林戰士!”小溪認得他,兩百年了!

這名斯坦貝維爾家族地叢林戰士在小溪邊悄悄蹲了下來,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水面上。那裏有一隻水生小甲蟲。像銅一樣亮閃閃的,在平靜的水面上自在地打轉。一隻大黃蜂往四面八方埋頭亂撞,水面卻紋絲不動;一隻黑星黃粉蝶又大又鮮豔,在溪水最明亮的地方翩翩飛舞。然後……

視線突然定格,叢林戰士的瞳孔收縮到一起。一具流盡鮮血的屍體靜靜倒臥在小溪邊,任由溪流撫摸它的四肢和後背上的傷口。傷口觸目驚心,叢林戰士看得出,那應是一把馬刀和一柄寬刃戰斧製造地遺跡。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他向身後的叢林做了一個手勢。陸續,林地中出現了十幾名戰士地身影。他們和年輕的指揮官一樣,背負雙刀、手挽勁弓。

“是蘇利!”惠靈頓上校的聲音極為沙啞,他小心地站了起來。陽光透過樹冠落在他的身上。從前那位箭術精湛不芶言笑地青年人已經消失不見。他身型高大,體格健碩,從臂甲中露出的肌肉佈滿傷痕和一道道鼓起的筋腱。

“是蘇利?”一名戰友湊了上來,他沒有動手翻弄屍體。

“我的天!”一名戰士驚呼一聲,他剛剛翻過小戰士的屍身。

惠靈頓湊了上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猛的別開頭,他的小表弟被德意斯鬼子挖去了心臟!溪水將汙血沖刷乾淨,年輕的斯坦貝維爾子弟再也不是生前那副生氣勃勃的樣子,他的胸膛變成一團翻著白肉、露著胸骨的爛泥。

黑森林孕育了無數的傳說,傳說故事裏湧現出無數英勇無畏的叢林戰士。斯坦貝維爾人始終堅信,黑森林中居住著一位掌管弓矢的大精靈,是他教會斯坦貝維爾人製造弓箭、對付森林的敵人。大精靈會賜予最英勇的斯坦貝維爾以森林之心,它激勵著守護此地的士兵,為士兵在出沒敵叢的時候送去艱忍不拔無堅不摧的鬥志和好運氣。

德意斯鬼子挖走了叢林戰士的心,通常情況下他們不會費這個力氣,除非遭遇了擁有森林之心的斯坦貝維爾戰士!被挖走心臟自然是一件人神共憤的事,可在斯坦貝維爾人看來,這是一項殊榮,是大精靈收回了森林之心,他要把這顆真正的戰士之心交給下一個獲此殊榮的勇士。

蘇利是斯坦貝維爾家族這一代裏最小的男孩子,按照傳統,他在年滿十八歲時加入家族武裝部隊,像他所有的哥哥那樣開始在最苦最險的崗位服役。這是他服役的……第四天!惠靈頓的腦海中閃出這個數字,蘇利每天都在算,算他什麼時候能夠當上小隊長、什麼時候當上中隊長……

什麼時候當上將軍,像他的父輩一樣率領著無數家族士兵沖向敵群。

蘇利擁有森林之心,德意斯鬼子的惡行證明了這一點。戰友們找到了他的箭囊,裏面空空如也,他的表哥找到了他的一把戰刀,刀鋒遍佈缺口,抹著厚厚一層擦也擦不淨的乾涸血跡。

蘇利一定讓追擊他的德意斯人吃足了口頭!要不然鬼子們不會挖走他的心!

想通這一點,惠靈頓立刻感到胸肺一陣順暢,他淌過溪水。清涼的水流令他精神一振。這條小溪就是大精靈的一支血脈,他為擁有森林之心地戰士洗去污穢,又讓流水帶走寶貴的心靈。最後。惠靈頓相信,水流會在森林中的某個地方發現又一名渴得滿嘴最大泡地斯坦貝維爾戰士。當這名戰士蹲在溪邊埋頭大叫過癮的時候,哺育他地森林就會借著清澈微冰的水流給他送去一個勇士的心靈。

“讓我來吧!”惠靈頓走到小弟弟身邊。戰友們立刻散開了,他們平靜地望著自己的長官。這名長官是森林中的傳奇,他可以一箭射倒狗熊、兩刀劈開直徑半米地雲杉。現在……他脫下刀、遞出弓,用他的肩膀背起弟弟。用他的手掌緊緊攬住小弟弟僵直的大腿。

“我來幫您吧……這樣會快些。”一名士兵湊了上來。

惠靈頓背著沉重的、被溪水泡得浮腫的屍體,他艱難地邁出第一步。

“不用了!既然是我把他領進森林,就讓我把他帶出去……”

溪邊平靜下來,叢林戰士消失了,即使他們總也捨不得離開這股活生生的水流。是水流孕育了森林,森林孕育了戰士,戰士們前仆後繼,他們將森林之心珍藏在胸口,只有敵人的刀子才能帶走心靈。但這不是結束,目睹這一切的水流會記載戰士的靈魂。會告訴森林重聚戰士地,心。

小溪從密林裏流到空地上,水面在豔陽郎照下開闊起來。水中竄出無數朵黃色的小花,還有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這灘深色地懸浮物已經相當成熟了。從一顆顆透明個體裏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也在這片開闊的水域裏面,許多幾乎同跳蚤一樣大小的淺藍色蒼蠅貼著水藻不停地打轉,一個不留神就會載進水中地倒影,或是被蟄伏許久的青蛙撲個正著。就像那些不斷寇邊的德意斯人,永遠不知疲倦又永遠學不聰明。

斯坦貝維爾人在坡地底下開鑿了引水渠,溝渠的磚牆還是新的,上面浮著苔薛,儘管德意斯鬼子每次光臨這裏的時候都會破壞水渠,可在此落地生根的生物卻根本無法摧毀。


山坡很高,由林地邊緣一直向上延伸約三百多米。從坡地的中腰望向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森林靜悄悄的,只有不斷在樹冠上起落的飛鳥間或發出一兩聲啼鳴。盛夏的陽光籠罩著墨綠色的大地,在斯坦貝維爾人眼裏,大地就是森林,是養育他們的母親。

黑森林要塞坐落在坡頂制高點上,百年戰火和背後那片不知長寬幾許的“大地”給要塞蒙上一層暗淡的光影。在堡壘的吊門上方,斯坦貝維爾人把德意斯鬼子的骨頭研磨成粉,混合石膏之後製成雙刀挽弓樹藤纏繞的紋章,然後在這塊巨大的、恐怖的家徽外面鍍了一層銀。

與身後那座大森林一樣,要塞靜悄悄的,敵樓尖頂上飄著一式的雙刀挽弓旗,城牆上的每一個垛口都立著一名面目嚴肅的士兵。

要塞南牆連接坡底的水渠,森林中的溪水被水車送往高處的管道,然後便落進城牆內的蓄水池。這條運載水源的管道其實還有另一個用處,當負責搜尋死難者的小隊回到要塞的時候,城牆上就會在水渠裏放下一個足夠兩人乘用的滑梯。惠靈頓攬著弟弟坐上滑梯,抓緊扶手,城牆上的士兵轉動絞盤,纜繩就牽引滑梯進入要塞。

與外面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樣,要塞裏面忙亂一團。士兵在石頭營房和各處防守地段往返奔走,他們抱著大捆的箭矢、大顆的石頭、大根的滾木,每個看上去極為瘦小的人體都帶著比身軀大上一些的東西跑來跑去。

要塞北牆面向德意斯邊境,從前這裏可沒有那麼多的隱蔽所和暗道,可在鵬年,來自蘇霍伊家族的建築工人硬是在要塞城牆上辟出十六座磚石結構的炮臺。現在,每座炮臺裏面都躺著一門十二磅炮,在通往炮臺的暗道裏面還存放著近千枚各式炮彈。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些炮彈和封鎖了整個正面

戰場的火炮足以對付來犯的德意斯人。

“那麼……德意斯人什麼時候來?”要塞指揮官望了一眼呆愣出神的惠靈頓。

斯坦貝維爾盧旺斯方面軍第一獨立步兵旅的上校旅長猛然回神,他剛剛安頓好弟弟,卻因戰事緊張而無法為弟弟守靈。

“快了!”不知多久沒有刮鬍子地青年軍官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要塞司令頗有些不耐煩。他早就等不及要看看德意斯人在炮火齊鳴的戰場上會露出怎樣的醜態。

“自從奧斯涅親王打迎妻女山阻擊戰以後,咱們地老鄰居都快忘記黑森林要塞……”

司令官有些不甘心地抱怨。

“咱們的火炮只能打到那些木頭堆起來地方陣!你說那滿天的木屑要是變成德意斯人的肉塊兒該有多好!”

“他們就要來了!”惠靈頓展開了手裏的地圖冊。

“林子裏靜得離譜。德意斯人沒有滲透、沒有派出斥候、連個哨探都沒有!這只能說明他們已經準備好一切了!”

“那他們還在等什麼?”一名早已按捺不住的軍官終於不耐煩了。

惠靈頓地目光越過城牆、越過牆下的開闊地、越過家族先輩與敵周旋了兩個半世紀的古戰場……北方天頂已經暗了下來,連帶南天上的豔陽也收斂了一些光彩。

“他們在等雨!一場暴雨!”

魚群逆流而上。它們和小溪進行著激烈的抗爭!一股水流將小魚們推往下游,魚兒便倔強地擺著尾巴沖了上來。水流的阻擊周而復始源源不斷,魚群則糾集無數個體堵塞水道,借著同伴的身體由這段湍急的水域彈射出去。

黑森林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迎來久違的雨季,暴雨會把停留在淺水中地小魚砸飛出去。魚兒落在地上的命運不會比固守要塞的士兵強到哪去,它會掙扎、它使勁喘氣、它會不斷擺動四肢,最後!它會窒息而亡,等到雨停地時候就被螞蟻、昆蟲和一切以它為食的生物帶走軀體。

黑森林的壯麗和神秘難以掩蓋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生存危機,魚群在暴雨到來之前做著最後地努力,它們埋頭前進、不顧一切!在面對危機和困境的時候依照本能演奏著生命最後的旋律。它們逆著水流奮勇向前,只要抵達溪流上游深且開闊的水域,生存就不再是奢望,它們就能在暴雨肆虐的時候獲得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會有多麼來之不易?逃難的魚群數量眾多,它們要被等在溪邊只要一低頭就可以飽餐一頓的飛鳥掠走一大批。它們還要被水下的那些更大型的同類吞進肚裏;它們要躲避亂石、躲避急流、躲避上下落差極大的水道,當它們歷經萬難最終抵達開闊深邃的水域時,近萬同胞只剩下區區數千隻。這個時候。一口大鍋突然探進水裏,只是猛地一撈就把聚在一起所剩不多的魚群帶了三分之一。

一個操著德意斯語的外國人高興地叫嚷。

“蘑菇熬小魚!蘑菇熬小魚……”

按照森林中的那位大精靈訂立的法則——送走了雨季,躲在深水裏的小魚就會迎來一年一度的繁殖期。它們數目不多,卻能產下百萬子女。這些幼卵會在嚴冬靜靜地發育。會在來年春天化身為魚,魚群再一次壯大,再一次沿著溪流的枝節散入森林。它們必定再一次開始長征、再一次演出命運的瑰美、豪邁和壯麗。

所以……它們也是森林中的戰士,它們也擁有一顆無懼無畏的勇者這之心。

教曆801年8月21日,在西爾布特的先行者打響保家衛國第一戰的第引天,泰坦西北邊境豪森克省黑森林要塞一線前沿戰場點燃了聳立在堡壘尖頂上的烽火臺。德意斯王國軍的的個師終於向泰坦邊境方向逼近。

20日夜,北方盛夏中的第一場大雨如期而至,暴烈的雨水鋪天蓋地,就像要徹底淹沒落落寡歡的黑森林。

這天夜裏,惠靈頓斯坦貝維爾躺在他的行軍床上,聽著一屋子大漢的鼾聲和窗外的電閃雷鳴輾轉反側,即使後來到底還是睡下了,他也夢到自己仍然醒著。年輕人在晚餐過後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又刮了鬍子,現在的他就變成那個大家熟悉的傳令官了。惠靈頓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然後就去為弟弟守靈。

在肅穆的神像前,這名早已麻木的老兵在仔細觀察小弟弟的面孔時突然哭了出來,儘管惠靈頓只是大張一下嘴,湧出幾顆眼淚,可他立即就用雙手掩住面孔,在使勁兒揉了幾把之後才緩緩放開。

淚不見了,愛和恨也不像剛剛那樣濃烈了。看了看時間,哥哥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向神明行禮,又親了親小弟弟冰冷地面頰,然後戴上軍帽、扶好戰刀,大步流星地從神明的殿堂走了出去。

經過要塞裏的指揮中心,乍一看這座燈火通明的石頭大堂確實令人壓抑,尤其是高牆上那副標注著戰場態勢的全景地圖。惠靈頓停下腳步,他仔細打量。

德意斯人在邊境那端大致分作三個戰鬥部,進攻黑森林要塞的自然是突出部。60個師?斯坦貝維爾家的年輕軍官有點懷疑。那不就是漚萬人?進攻要塞的部隊若是突出部主力,兵力就會在8萬人至10萬人之間。

直至目前,黑森林要塞駐有斯坦貝維爾盧旺斯方面軍全部的戰鬥兵員,惠靈頓的獨立第一步兵旅不在要塞戰鬥序列,他的隊伍要在城堡背後的叢林裏打運動戰。也就是說……英雄部隊的指揮官難堪地別開頭。

對於這樣一場戰爭,他幫不上什麼忙。獨立一旅不但要化整為零,還要在原始叢林裏轉悠好幾個月。只是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在戰爭結束的時候走出妻女山、走出黑森林。

教曆801年8月22日淩晨,看天色是白費力氣,雨還在下,天地之間一片渾黑。夏日的暴雨送來久違的清爽和寒意,戰士們甚至在藏兵洞裏烤起火盆。

遠天有雷光在閃動,隔了半晌之後才聽到雷鳴的轟響滾滾而至。要塞矗立在濃黑的天底,雨幕的最中間,除了劈吧的雨聲和排水溝內不絕於耳的嘩嘩聲,要塞裏隱約還能聽到戰士們在大聲呼喝口令。

隔著炮臺寬大的炮窗,雨幕下的世界盡收眼底。要塞前空曠地古戰場上零散地矗立著幾株年輕的白樺,它們孤獨倔強地聳立在敵我雙方的交戰場地。用恬淡地目光打量著雨幕中的景致。

要塞裏地斯坦貝維爾戰士低聲念叨,他們很久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雷雨,往常的雷雨總是時停時歇。可今年的雷雨卻有德意斯人的那股勁頭——連綿不休、鋪天蓋地。

城堡哨塔是要塞甚至是整個黑森林地制高點,幾名哨兵躲在石頭屋簷底下。百無聊賴地盯著遠處的雨簾,也許德意斯人不會來……士兵們這樣想。雷雨澆熄了烽火臺上的柴火,那東西就在哨塔上邊,在昨天白天,烽火臺沖天的煙柱引起整個森林的回應。估計現在就能將敵訊傳入都林。

駐守此地的軍人並不畏懼戰爭,他們嚮往森林的心靈,並用這種心靈守護森林。他們與德意斯人打了兩百年,很少分出勝負,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次不一樣。德意斯人投入了很多部隊,多到斯坦貝維爾必須放棄大片國土進行重點防禦。軍人們就想,他們熱愛的森林、他們熱愛的精靈、他們熱愛的人民會在之後發生什麼事情?

天已經亮了一些,太陽很可能躲在烏雲上邊。雨水沒有一點衰弱地跡象,要塞裏的泰坦戰士就在屋簷底下吃了早餐。早餐很豐盛。盧旺斯方面軍的指揮官囑咐要塞司令拿出了所有地軍官補給給戰士們享用。

嘗一口你的煎紅腸,再吃一口我的蘋果餡餅,戰士們就笑。他們說這樣的早餐最適合為戰友送行。送到哪里?將靈魂送回森林,將心靈還給森林。就在鐵鍋裏地紅菜濃湯已經開始散發誘人的甜香時,要塞哨塔突然響起急促的笛聲!緊接著,敵樓敲響警鐘、炮臺敲響傳送炮彈的鳴板。

黑森林要塞激烈地動了起來。軍長找到師長、師長找到團長、團長找到隊長、隊長找到他的士兵。當命令一級一級傳達到最基層戰鬥單位時,雨水恰倒好處地弱了下來,陽光無法穿透濃密的雲層,只是給雲層內外添抹上慘澹的灰白色。冷霧緩緩由森林中鑽了出來,被古戰場上的碩風一吹便散入陰沉的天宇。要塞前的景致漸漸清晰。

“正面鋒線……距離3公里……德意斯王國軍……23座千人陣……第11步兵軍、第9步兵軍、第16重裝甲步兵軍……”哨兵一邊觀察單孔望遠鏡裏的呈像一邊向身邊的通訊員大聲報告敵情。

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子弟兵站滿整座北線城牆,他們的長官就聚在敵樓裏面。盧旺斯方面軍司令是本地人,他有一雙被所有的叢林戰士所羡慕的藍色大眼睛。司令眨著美麗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飛座千人陣能把咱們的要塞怎麼樣?”

要塞指揮官沖方面軍司令聳了聳肩。

“他們也不想怎麼樣,就是想進來。“

“不管他們有什麼本事!咱們都往死裏打!”

  命令很快就傳到戰場第一線,斯坦貝維爾戰士在風雨中撤出長弓,在腳邊的箭囊裏擺好各式弓箭。雕翎箭、穿刺箭、豁槽箭、帶倒刺的放血箭……足夠60個師的德意斯人享用半個多月的箭矢都從地庫裏面擺上走廊,任由森林子弟兵取用。如果這還不夠的話……紮上刀片的滾木、在半夜就已煮沸的滾油、在幾個月前就已埋設妥當的陷阱。

如果剛剛提及的那些還不夠——士兵們就將雙刀背在身後,兩邊肩膀只露出刀柄,只要有一座扶梯搭上城牆、只要有一個德意斯鬼子敢於登頂……話不能說得沒有餘地,德意斯人一定會登頂!雅利安野蠻人在歷史上就有四次佔領黑森林要塞,可歷史只是歷史,不管它會不會重新上演那樣的悲劇,兩百年來,斯坦貝維爾戰士始終站在這裏!這裏的勇士不會在乎一座要塞的得失哪里有敵人就在哪里戰鬥,這是森林給予戰士們的智慧。

盧旺斯方面軍第一獨立步兵旅整裝待發,他們聚在要塞的南牆底下。利用最後一點時間,戰士們就與駐守此地的戰友熱情地道別。父親擁抱兒子、兄長揮別兄弟,沒有在接敵鋒線上的戰士都來為第一獨立旅送行。

惠靈頓直到這時才知道他的父親斯坦貝維爾公爵地安排是多麼耐人尋味!若是陷入一座孤守待援的要塞,還不如在森林裏打遊擊的存活率大一些。他在放置蘇利地神堂大門前躊躇了一會兒。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獨自走進去。

“照顧好他!”年輕的步兵旅長向方面軍地軍官們致以軍禮。

“神明在上!大精靈和黑森林保佑你們!”

“神明在上!你在大精靈和黑森林的懷抱裏!”軍官集體向出征的勇士回致敬意。

要塞南門緩緩升起,一股清新的草木氣息湧了進來,士兵們的面孔沒有多少離愁別緒。不管是要塞還是不知命運如何地父兄子弟,這些都是黑森林的一部分。黑森林始終屹立於此。燒不盡、拿不走、帶不去!

“走!快!”惠靈頓上校叫喊著第一個沖出要塞,在他身後是五千餘名只帶了半個月補給的叢林勇士。勇士們順著山坡沖進林地,要塞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城牆上的士兵似乎對逐漸接近的敵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們迎著雨水。沖遠去的兄弟行注目禮。

“注意!北部鋒線……12座千人陣……5座鐵皮塔樓……進入火力極限區……”


哨塔里的呼聲吸引了戰士們的注意力,在雨幕盡頭,飄渺的冷霧裏面,德意斯王國的軍人踩著爛泥、“哼著軍歌走了過來。皮靴和馬刺蹂躪著泰坦帝國地土地,攻城塔樓發出金屬碰撞的噪音,黑色的鎧甲像一股緩慢地寒冷的潮頭,這股洋流在起伏中波動,在波動中推進。一名騎士突然奔出侵略者的陣營,盧旺斯方面軍的總司令在吊門上地城牆垛口搭弓上箭,他凝視著戰馬的步履、計算著敵人的身體在馬背上不斷顛動的頻率。在這名通訊官距離吊門三百步的時候。斯坦貝維爾家的軍人弓首微抬。手指一松!

箭矢離弦而去,冰冷的箭頭在雨水中帶出一條明亮的水線,然後那名騎士便“呀啊”的一聲栽進爛泥裏。要塞城頭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

叢林戰士都看到了。是三百步!他們的統帥在三百步外一箭命中敵人的胸膛,若在考慮雨天的不定風、雨水的重力、騎士的速度,這得是怎樣的神技!

“總得聽聽鬼子們會說什麼……”要塞指揮官頗為難過地打量著方面軍司令。

好看的藍眼睛眨了眨。

“咱們這兒又沒人聽得懂德意斯語……”

這一次。一個懂泰坦語的德意斯騎士沖了過來,他在距離城牆四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斯坦貝維爾戰士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罵他“膽小鬼”風中傳來德意斯人的呼喊。

“放下武器……升起吊門……否則……”

黑森林要塞突然響起一聲沉悶的爆鳴,北牆上的一座炮臺兇猛地晃了晃,冷雨中立刻竄出一道亮白色的煙霧,炮彈帶著尖嘯狂猛地飛撲而出。下一刻,德意斯騎士立身的大地突然四分五裂,泥塊兒飛濺、彈片四散!熟透的人體和大塊的馬肉在空中飛舞,炙熱的彈片落入泥水時發出爆燃的滋滋聲。

“那傢伙說什麼呢?”司令問要塞指揮官。

後者迷茫地搖了搖頭,他准是沒聽清。

方面軍軍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透過略見稀疏的雨幕,他已看到傳令官和旗手在德意斯人的陣營間飛奔,這是進攻的前兆。

軍長拔出戰刀。

“該論到咱們了!”

要塞指揮官點了點頭,他在拔刀的同時面向城牆上的勇士。

“祖國萬歲……”

幾乎同時!黑森林要塞爆發出一陣鋪天蓋地的呐喊,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勇士們用聲嘶力竭的歡呼迎接數倍於己的敵人!

攻防戰開始了,德意斯王國軍還是那樣強悍,斯坦貝維爾還是那樣堅定!德意斯人送來箭雨、泰坦戰士就還以標槍;要塞被德意斯人的投石機砸出一條凹槽,炮兵兄弟就用霰彈埋葬對方的一支步兵小隊。很明顯,德意斯人選在雨季發動進攻根本就沒有道理。斯坦貝維爾給要塞上的炮臺搭建了遮掩工事,暴雨並不會像從前那樣侵蝕火炮,而德意斯人不但要冒雨發動衝鋒,還要在箭幕、投槍、炮火的威脅下攻頂。

“這不合理!”盧旺斯方面軍司令大惑不解。戰鬥已經持續一個多小時,投入第一波衝擊的德意斯王國軍沒有一座千人陣能夠保持完整地建制,對方在一個小時的戰鬥中損失了三成有生戰鬥力。而這還只是第一天的第一次進攻而已。

“有人能夠確定對面地德意斯人有的個師嗎?”方面軍司令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他只是聽取了斥候和軍情密探的彙報。他並沒有真正看到舊萬人組成地進攻集群。如果……只是如果,斥候和軍情密探會不會在某個地方搞錯了?

盧旺斯方面軍司令被自己的懷疑嚇了一跳,他與德意斯人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攻勢。德意斯王國軍若還是從前那支霸道的勁旅,他們就該包圍黑森林要塞、就該切斷要塞水源、就該斷絕要塞地補給路線、打擊可能北線趕來的援軍。可現在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發動了一場沒頭沒腦的進攻,這絕對說不過去。

戰鬥還在繼續,五座攻城樓車悉數被炮火摧毀,濕漉漉的泥地上倒臥著無數德意斯軍人的屍體。歷經千辛萬苦,步兵隊伍終於將扶梯搭上要塞垛口,當第一個成功攻頂的德意斯人被無數把戰刀砍成碎塊兒的時候,攻擊一方的本陣竟然換上撤退的避戰旗。

斯坦貝維爾戰士沖著潮水一般退出國境的敵人大聲歡呼,只有方面軍司令萬分氣惱地四處搜尋。終於,他找到了那個沖上城頭地德意斯武士,對方的屍首面目全非。缺胳膊少腿,在這名德意斯人僅存的一支手臂上,老道地方面軍司令終於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那是一個紋身圖案。

德意斯貴族通常會給農奴烙上這種令人永遠也無法離開土地的印記。

“他們不是德意斯正規軍,只是奴兵!是炮灰!”

要塞總指揮覺得方面軍司令有些小題大做,德意斯人用奴兵發動一場試探性進攻,這絕對說得過去。

“沒什麼好擔心的!正規軍遲早都會進入戰鬥序列。”

方面軍司令只得這樣想。但他還是告訴要塞指揮官。

“怕就怕他們不在這裏……”

“黑森林要塞攻防戰第一天……投入進攻地德意斯人損失過半,在開戰不到四個小時的時候就匆促撤出戰場……”

“第二天……鬼子們的攻勢終於像模像樣了!他們調集了大量的投石機,並在頭天夜裏修築了躲避炮火的藏兵坑。同時……攻城鋒線上加入了重甲部隊,遠程箭士隊伍換裝了射程較遠的努機……”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縮在他的行軍帳篷裏,不斷翻看他的日記。戰役打響了,不知不覺就已進入第二個星期。

“第三天,德意斯人開始嘗試包圍黑森林要塞,我部即方面軍屬第一獨立步兵旅在叢林中與敵交鋒。雙方互有傷亡,但最終逼使敵人放棄了進一步滲透黑森林的打算……”

“第四天!”惠靈頓撓了撓了頭,直到現在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德意斯人在戰役第四天調派了一個整編步兵軍清剿要塞背後的林地,第一旅有三支中隊被敵人釺住尾巴追殺殆盡。我部不得不避入林區縱深,至此與要塞守軍斷絕聯繫。”

“第五天……”令年輕的叢林戰士大惑不解的事情出現了。

“德意斯人到底想幹什麼?若想攻克黑森林要塞必須南北兩面同時發動攻勢,可鬼子們竟然在森林裏轉了一天之後就退了出去!旅團派出的偵察兵再次聯繫到要塞守軍,方面軍司令囑咐第一旅務必保存實力,防備真正的突襲!”

“真正的突襲?”惠靈頓反復咀嚼這個辭彙,當前的攻勢只能說明德意斯人沒有投入全力,進攻時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想到大前天那次慌不擇路的夜襲……年輕的叢林戰士低聲詛咒了一下,哪有人把一座用於發動進攻的前進營地建成要塞的樣子?投入夜襲的那支團隊還沒接近敵人的營盤就被一個暗哨發現了,接著就是慘烈的暗夜搏殺,再接著就是四面八方不斷湧來的敵人,緊跟著就是分批突圍,最後大家自然走散了,能夠回到這處臨時落腳點的戰士還不夠一個大隊的建制。

“戰役第六天淩晨的夜襲徹底失敗,獨立一旅損失了五百餘名作戰兵員。“年輕的旅長難堪地合上日記,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德意斯人大舉來攻,卻對早日攻陷要塞不甚在乎,反而把出擊陣地經營得像鐵桶一樣,擺出一副就地防禦的架勢。

“這不是德意斯人的作風!更不是德意斯王國軍慣常使用的戰術!”惠靈頓打算從戰術角度分析這個問題,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結論。德意斯人是想賴在這兒磨蹭下去?還是想徹底孤立斯坦貝維爾的西北防線,在北方或是西方策應反坦聯盟的進擊?

“旅長!旅長!”一名通訊官興高采烈地闖進惠靈頓的小帳篷。

“敵人的一支巡邏隊在西邊綴上了咱們的兔子!”

惠靈頓點了點頭,放兔子引狼,這都是森林教曉斯坦貝維爾戰士的智慧。

年輕的步兵旅長收好日記,穿好鎧甲,配好戰具,當他從帳篷裏面走出來的時候,林地中的勇士立刻停止喧嘩,他們沒有排隊,也沒有威武的軍姿、更沒有令人一見膽寒的陣勢,士兵們只是零零散散地站在一起。

惠靈頓的視線掃過林地,掃過每名士兵的面孔,他與這群可愛的小兔崽子們相處了三年,長一些的有五年,他瞭解每一個人的心靈。

“夥計們!打狼去!”

旅長的命令引來一片附和,叢林戰士很快便離開林地,他們像矯健的花豹一樣在濃密的森林中飛奔、像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進入早就為狼群準備好的伏擊陣地。

淡弱的陽光逐漸消失,稀薄的烏雲更加暗淡,黑森林又開始下雨,雨量不大,最開始是三滴兩點,然後便嘩嘩啦啦地從天穹之頂直落下來。雨中的森林只聞雨聲、只見雨幕,雨幕砸穿了樹葉、稀釋了泥土,給戰場送去一層飄忽不定的雨的光芒,這層虛弱的光隨著雨勢不停轉移,一會兒在東邊的灌木叢,一會兒又在西邊的林地。

西邊的林地傳來一陣喧囂,叢林戰士放出的兔子急匆匆地奔了過來,其實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斥候小隊,十名隊員只剩下四個,有一名健壯的士兵還背著一個耷拉著腦袋的傷患。

惠靈頓從藏身處稍稍露出一邊身體,他的鐵制重箭就擱在弓槽上,槽口已經圈住戰友的身體。

倉皇奔逃的斥候隊員距離他們的旅長越來越近了,惠靈頓的勁弓也是越撐越緊。

當四名戰士進入突擊圈之後,他們那疲倦至極的面孔終於現出笑容,旅團戰友搶過傷患,傷患卻不急著接受救治,他對每一個經過身邊的戰友說。

“對方有一個大隊、有努機、穿鐵甲、反應不錯、是正規軍!”

惠靈頓已經聽到斥候隊長的報告,但他的視線卻沒有離開箭羽,他知道這是一名合格的叢林戰士,即便就要流光鮮血,他也要戰友們準確掌握敵人的訊息。果然……森林在不久之後再一次陷入單調的雨鳴,那名斥候隊長躺倒在戰友們的懷裏,他大瞪著眼,即使被粗魯的軍醫擺弄傷口也不哼不叫。最後,他被放靠在一株濕漉漉的雲杉下麵,聚在他身邊的士兵們也逐漸散去。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想要讓他看到伏擊的戰績,沒有人給他闔上眼睛。

弓箭搭槽中出現一名德意斯武士的身影,速度很快,轉眼之間就越過好幾棵高大的橡樹。像做過無數次那樣,叢林戰士的首領輕鬆地放開弓弦,箭羽嗖的一聲便沒入叢林。

大精靈由沉睡中蘇醒,黑森林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眼睛,他看到耀眼的鮮血順著草葉滴淌在地,看到人體和樹幹由箭矢緊密連接。最後,大精靈驚喜地發現,戰士們的胸膛裏都躍動著一顆寶貴的森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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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九章

和那些守衛大城市的老爺兵比起來,在偏遠邊境地區的衛所打發日子自然最是難熬。七月底,守護泰坦南部邊疆的戰士們剛剛送走令人想要詛咒的雨季,來自法蘭的侵略者就找上門來了。

自打第五軍區的大本營送來戰事安排之後,邊境各處衛所裏的士兵就沒睡過一次好覺。他們忙碌地向後方搶運物資,忙著佈置各自的防禦工事。說是工事,可戰士們心裏清楚,衛所兵站的木板牆和石頭堡壘架不住一發投石機的大石子。

話雖這樣說,戰士們都沒抱怨,他們像往常一樣緊張地訓練,在各條邊境要道和開闊地上往返巡邏,協助當地居民撤往大後方,幫助地方稅務部門和政府機構轉移辦事人員。

這樣一忙就是一個多月,邊境對面的侵略者越聚越多,距離泰坦國土越來越近,有時隔著一片小樹林就能看到法蘭人的炊火。在南方的大平原上,無數朵炊煙騰空而起,看得泰坦戰士的心胸一陣冰涼,可他們是軍人,在念叨幾遍“狗崽子還真多”以後,戰士們就撇撇嘴,各幹各的去了。最近。大約是一星期前,村裏地人開始議論一件事。堂娜大嬸家的小西爾失蹤了!確切一點說,是在附近那所兵站就快服役期滿的西爾上士失蹤了!原來村民都相信堂娜大嬸的兒子是附近山裏迷了路,總有一天會回來,可是……西爾生在這兒、長在這兒。在服役期間,即使他的長官出門巡邏也要西爾帶隊。

這樣一來,始終關注這件事地村民就分成兩派,一派是“俘虜派”,他們說小西爾必是在巡邏的時候中了法蘭鬼子的埋伏,不過他要是肯沖人家鞠幾個躬再說些好話,等戰事一了,法蘭人就會把他遣送回來;另一派……這可不好說了,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只是不好張口。

西爾失蹤也好。被俘也好,都不是真的,真實情況准是他犧牲了。

早上。兩派中的代表人物圍著堂娜大嬸家的院子匆匆吃過早餐,正準備開始一天的辯論,這時就有好事的孩子來通報,一隊當兵的把雷頓大叔家的小牛犢拉走了。他們留下四個銀泰。人們就起哄,說是當兵地給的價錢還滿公道……再過一會兒,孩子們又來報,村裏又來了一個當官的和幾個騎士,騎士抬著一個漆成白色地木盒子。

一名近衛軍中尉和四名役兵騎著馬,他們在堂娜大嬸家的籬笆柵欄外面停了下來,中尉向目瞪口呆的村民望瞭望,轉身對役兵們說。

“沒錯!下來吧,就是這兒。“四名役兵中有兩個人抬著一個白色的木盒子,這個盒子要比棺材小得多,觀望地村民就輕呼了一口氣。

“還好!那不是西爾。”

“堂娜大嬸!”近衛軍中尉向必恭必敬迎在院子裏的老婦人致以軍禮。

“我們把西爾上士給您帶回來了。”

和老鄰居們一樣,寡婦堂娜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兒媳婦吃力地攙扶著這位太太,兩個女人交握在一起的佈滿繭子的手掌不斷地顫抖。

“老爺……您……您說什麼?”

中尉軍官脫下軍帽捧在手裏,他轉身示意戰士們把那個白木盒子抬進門。

“那是西爾……我們……我們只能找到這些!”

院子裏靜靜的,祖祖輩輩在此地耕作繁衍的農人還搞不清狀況,軍人們送來的不是棺材,那裏面就不該是西爾。

“西爾上士和他的小隊在巡邏途中遭遇伏擊,我們的人在昨天夜裏才從邊境那邊把他的屍體搶回來!林子裏的狼崽子把西爾……”中尉艱難地吞咽著口水,面對兩個相依相偎的婦人,那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堂娜大嬸探出手,農婦的大手稍稍碰到兒子的小棺材就猛地縮了回來。

中尉猛地提起一口氣。

“狼崽子把西爾中士啃得沒剩下什麼,連骨頭都被它們扔得到處都是,我們……”

“啊!”年輕的小媳婦突然悲叫一聲,然後就像集市戲團裏的演員一樣兩眼一闔,順著母親的肩膀滑了下去。村民們亂作一團,他們爭先恐後地沖了上來,搬椅子的搬椅子,取鹽水的取鹽水……有人小聲嘀咕。

“是法蘭王國軍的狼崽子還是樹林裏的……”有不耐煩的長者猛捶了一下這個沒腦子的傢伙。

“都是狼崽子,還不一樣?”


軍人和村子裏唯一一位牧師在寡婦堂娜家的門廊裏面擺好了一個小小的靈台,一位識字的先生在靈臺上的字帖裏寫下西爾的名字。人們就熙熙攘攘、前擁後擠地走進大嬸家的屋子。

“您若是想哭就……”

“不!”寡婦堂娜堅定地搖頭,她指著白木盒子。

“那是我的兒子、我的小西爾?那肯定不是!那肯定不是!”

中尉沒有辦法,他只得吩咐牧師可以開始。

白木盒子擺在靈台下的桌子上,軍人為其守靈,牧師為其頌念彌撒禱文,村裏的兩派終於變成一派。年輕人憤憤不平地瞪著門外邊境那邊;老人們垂著頭,低聲安慰癡了又或傻了的堂娜大嬸。

面相呆板地寡婦堂娜等了一陣,她發現牧師似乎不打算停下來。健壯的女人也不怕冒犯了神明的僕人,她幾個健步就沖到桌前。手臂一搡就把牧師掀到一邊。

“老爺!您得跟我說說……怎麼打開這個盒子?”

近衛軍中尉詫異地望著老婦人,他感到很吃驚。

“大嬸,盒子……盒子釘死了,我們怕裏面地東西灑出來。”

寡婦似乎沒有立刻明白軍官的意思,她還是倔強地瞪大眼睛。一分不讓地凝視這名帝國軍人。好半晌,中尉只得再解釋一遍。

“大嬸,盒子打不開,釘死了!若是砸……”

“我只想看看我地孩子,我只想看看我的孩子,您能理解嗎?當母親的不忍心不看孩子一眼就把他埋葬!”堂娜終於忍不住了,她的淚水伴隨喊叫一同傾泄出來。

中尉異常難堪地砸著嘴,他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在事前見過西爾的遺骸。怎麼說呢?不好形容!但一位母親若是真地見到自己的兒子變成一副碎落零散的骨棒子……遠遠的,兵站那邊傳來集合號的奏鳴。獲救的中尉軍官長出一口氣,他帶著士兵最後一次向犧牲的戰友致以軍禮,然後就告別痛哭失聲的婦人。轉身走進院子。

一部分村民留在屋裏沒有出來,女人們安慰著寡婦,老人們開始張羅喪事。年輕人圍著當兵的,他們反復追問那些佈告上早就已經說清楚的事。

“法蘭人什麼時候來?”

“家裏地牲口怎麼辦?”

“秋收前他們會走嗎?”

“這個時候去哪報名參軍?”

中尉耐心地一一解答。就在他要上馬的時候,堂娜大嬸突然沖出家門,近衛軍軍官嚇了一跳,他害怕老婦人再用一些令人想要投河的問題折磨他。

寡婦沒有避諱旁人,她抓住軍官地手,用自己的手掌附在軍人的手掌上按了一會兒,這似乎是當地的老百姓迎接官差時地習俗。

“辛苦您特意跑一趟,剛剛我可真沒禮貌……我家西爾有個好上司,謝謝您!”

近衛軍中尉攤開手,手心裏多出三枚帶著體溫的銀幣。這該是西爾一家人兩個月的收成,好大個男人兩眼一酸就滾下一顆淚來,他連忙抹了一把臉,攥緊銀幣跳上馬背。

四名役兵很快就跑遠了,若有所思的中尉軍官卻從村道上折了回來,他在院門口向村民們指了指不遠處的河灘地。

“就在那裏——等到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帶著近衛軍兄弟趕跑了狼崽子,那裏就會立起一座紀念碑!用以紀念在第二次衛國戰爭西爾布特先行者之役裏面犧牲的將士!您的兒子西爾上士就在那裏,您不用埋葬他。

““那……那您呢?”寡婦匆匆迎了上來,她知道這位和自家的西爾仿佛年紀的老爺也是一個女人的兒子。

“呵呵……我也會在那!”中尉踢了踢馬腹,軍馬嘿咻一聲就沖了出去。

老婦人還在後邊追。

“您叫什麼名字?您叫什麼名字……”

《泰坦衛國戰爭史》是一部正史讀物,任何人在上面也找不到西爾上士的名字,也找不到有關第二次衛國戰爭西爾布特先行者之役的陣亡人員名單,也許軍部檔案館裏會有這樣一份東西,可有誰在乎呢?按照慣例,對正史讀物裏面未有涉及或是描述不甚詳盡的事,我們需要補充。

教曆801年7月23日正午11時30分,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第五軍區邊防守備師第二團在西爾布特村外的那條小河邊架起了爐灶,小牛犢已經宰殺乾淨,一塊塊鮮嫩的牛肉擱在滿是鮮血的案板上,案板旁邊架著一口大鍋,鍋裏已經煮好蘑菇。

切片的小牛肉在鍋裏翻滾幾次之後就爛開了,第二團的士兵就捧著鋁盤樂呵呵地圍了上來。一邊吃一邊聊,士兵們似乎渾然不知先行者之戰的意義。帝國要求他們去送死,這種事在某些人眼裏和瘋狂偏執是一個意思,就拿第二團的那十幾個逃兵來說,他們一定認為自己的舉動是理智地象徵。可大部分的士兵都是瘋子。他們像譏諷婊子一樣嘲笑逃跑的戰友,甚至建議團長大人把那些名字向上級彙報,若是殺人不見血地稅官們有興趣。就會像對待賣淫的婊子一樣克扣逃兵地稅款,保證那些傢伙能夠老老實實地呆在部隊裏!

邊境守備師第二團的團長大人是個平民出身的矮壯北方人。他操著一口濃重的豪森克方言,張嘴閉嘴都是北方……北方的大麥比南方長得壯、北方地牛肉比南方的筋道、北方的土豆比南方的好吃、甚至北方的女人也比南方娘們騷浪!戰士們就問。

“頭兒!那你幹嘛還來南方受這份兒罪?”

團長就沒好氣地嘀咕。

“還不是因為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需要有人照看。”

其實,第二團的士兵並不討厭處處都看南方不順眼的北方團長。他們知道自己攤上了一個好軍官。士兵們對一個好軍官的概念很簡單,那就是遇到先行者之戰的時候,沒有推委、沒有退縮、沒有沮喪,而是不假思索地應承下來,這名好軍官鼓勵他的士兵。

“後面就是你們地南方老家,離我家可遠著呢……”

“頭兒!咱們為什麼要打先行者之戰?”

團長大人有些冒火,臨到戰前竟然還有人對戰鬥抱持懷疑的態度。

他走到這名士兵面前,抓了一把泥土塞到那傢伙嘴裏。

“什麼味道?”

士兵大聲咳嗽,大聲地幹嘔。團長就告訴他。

“這是母親的血肉地味道!回家問問你媽媽是怎麼懷上你的。你就知道咱們為什麼要打這一仗。”

曾經,很久以前了,即使大家去問家裏的老人也不會有人知道。近衛軍內部對先行者之戰的看法分成兩派。一派主張擯棄這項傳統。減少毫無意義地犧牲。另一派就問,先行者的犧牲怎麼會毫無意義?他們集中體現了泰坦軍人保家衛國的決心和大無畏的英雄氣概,他們是禦敵於國門之外的精神象徵,他們用犧牲向敵人遞交了一份抵抗將由最初進行到最後的戰鬥宣言。

若是換你去選。你會不會與即將闖進家門的敵人打一場先行者之戰?

很明顯,選擇承襲這種傳統的人永遠要比選擇說不的人多得多。人們留戀世間的浮華、留戀所有美好的事物,可當敵人的腳步聲匯成一片,當敵人入侵的號角響在耳邊,總有這樣一群人會挺身而出,他們拋棄了生的權利,決意以戰鬥至最後一刻的犧牲精神向祖國母親交一份滿分答卷。

“可這和我媽媽有什麼關係?”吐掉一嘴塵土的士兵心有不甘地嘀咕了一句。

“那關係可大了!”第二團的團長大人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聽說對面那幫傢伙最喜歡成熟的泰坦婦人,我若是告訴他們你是那個婦人的兒子,相信他們會很樂意一塊兒做你的乾爹。”

這位吃足苦頭的戰士厭惡地別開頭,他緊了緊身上的鎧甲和手裏的兵器,看來是打算多殺幾個想要做他父親的敵人。

時間已經是午後一點多,第二團的戰士們打著飽嗝剃著牙,他們在小河背後的穀場上懶懶散散地曬太陽。太陽真豔,亮得出奇,陽光烤熱了鎧甲,連帶著人們心裏也暖烘烘的。

小河對面的林地裏突然鑽出幾個人,團隊裏的幾名手段高超的弓箭手立刻擎起長弓。不過還好!來人大家都認得,是那位送西爾上士回家的中尉軍官。中尉軍官帶著幾名斥候一溜煙兒地跑過小河,河水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閃耀著七彩流芒,遠遠一望刹是好看。

“來了!來了!”中尉邊跑邊喊,等到團長迎接他的時候才敢稍事休息。

“頭兒!我們差點和法蘭人撞個滿懷!”近衛軍中尉在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往小河對岸的樹林看上幾眼。

“他們來了多少人?”

中尉撓了撓頭。

“漫山遍野都是敵人,我沒看清!”

團長大人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他就知道問了也是徒添煩惱而已,還沒聽聞有人在先行者之戰裏面以少勝多,這只是泰坦軍人為了昭顯反侵略精神而編導的一幕演出——用最小的投入換取全軍、全國、全民族的鬥爭熱心。

“村裏人都撤走了嗎?”

“是的團長!”近衛軍中尉點了點頭,但他在想到那件事之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都怪我多嘴,我不該跟西爾上士的母親提起紀念碑的事。老婦人堅決不走,她說……人們若是都走了,誰來照看兒子的墓碑?”

團長一陣沉默,他猛地拔出配劍,長長的劍刃透射清冷的寒光,當它在河灘地上毅然聳立的時候,真的像極了一座巍峨的紀念碑。

出鞘的騎士劍就是信號,狀似懶散的泰坦戰士突然變了臉色,他們再也不是吊二郎當的樣子。弓箭手在預定位置集結,他們把裝滿箭羽的箭囊擺在腳邊;刀斧手聚在陣前,他們的盾牌並肩相連,遠遠看去就像一道鋼鐵壁壘。軍官們尋著團長的身影,他們都在鋒線上,像往常那樣吆喝、像訓練時那樣冷著個臉……

801年7月23日下午1點48分,河灘對岸的樹林突然動了起來。最先入眼的是法蘭王國軍的三色飄帶旗,然後就是一個看不清面相的傢伙最先走出樹林。

泰坦戰士的首領迎了上去,雙方隔著小河立定站好,由近千名最堅定的近衛軍戰士組成的陣營距離河灘還有幾十米,他們聽不清團長在和法蘭人的信使說些什麼,不過團長很快就回到戰士們中間。

“對方的指揮官是一位上將,他勸我和我的士兵放下武器,避免無意義的犧牲!”

整座方陣靜得出奇,突然!一名早就按捺不住地士兵大叫了一聲。

“沒門兒!他有神經病!”

接下來,泰坦戰士們哄堂大笑!士兵們的樣子就像剛剛聽聞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好笑地事情。團長笑著擺手,他的戰士說得沒錯!勸誘一群慷慨赴死地勇士放下武器……即便歷史無數次地證明了泰坦軍人的英勇。可總有一些敵人患有輕重程度不同的神經病。

小河沐浴著陽光,河水蕩漾著彩色漣漪。水聲叮咚,在湍急的地方嘩嘩做響。戰場上的寂靜被侵略者打破了,對方那位患有精神病地將軍顯然意識到自己的隱疾,他命令號手吹響進攻的號角。幾乎就在下一刻,樹林中陸續鑽出無數法蘭士兵。他們全副武裝、踏著鼓點,用一個整編步兵師排成扇形殲擊陣、緩緩向河灘逼近。

在河灘南岸不遠的地方,泰坦戰士雖然看不到,但他們都記得掩埋在草叢中的那塊界碑石。石頭誕生的年代太遙遠了,上面落著青苔,在草木茂盛的夏天就藏了起來,不知道的人根本就看不見。

泰坦戰士們知道它就立在那裏!上面用古老的、剛剛成型的泰坦民族語言記錄著一行字。

“神聖泰坦帝國地領土神聖不可侵犯!立於教曆1XX年!“歲月模糊了碑文的字跡,可石碑旁邊還立著一塊小木牌,淳樸的西爾布特村民用最樸素地語言警告入侵者。“偷牛賊交付村公所——那離地獄不遠!”

侵略者終於跨越這段距離地獄已經不遠的路程,泰坦軍人的指揮官猛地轉身。他面對著或迷惑、或惶恐、或堅決的士兵們奮力振起手中地騎士劍!戰士們在低聲禱告、戰士們在回憶過往的歲月和親人們的容顏,他們迷惑於戰爭、惶恐於命運、堅決於甘願為之犧牲一切的使命和信念。

“近衛軍……前進!”

一聲嘹亮的呼喊將心緒不寧的泰坦軍人扯回刀槍林立的戰陣,他們猛然驚醒、幡然明悟、了然於胸、決然大吼!

“萬歲……祖國!萬歲……泰坦!”

“萬歲……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人群爆發出一陣熱過一陣的歡呼。裝點著無數白玫瑰的敞蓬馬車駛出聖羅曼洛夫蘭大教堂的的十字拱門,在千餘名騎兵的護衛下駛入愷撒廣場。

婚禮的兩位主角剛剛在教宗陛下面前綿結世界上最高貴、最幸福的協定。他們發誓,在今生今世剩餘的時間裏互相扶持,直至終點。

曼駕埃爾王室與安魯的聯姻是兩大血緣高貴的傳統貴族體系頭一次結合。這場婚姻令意利亞各個階層全情投入。因為酬年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大陸歷史發展到世界大戰的險要階段,而卡羅阿西亞公主的婚禮卻為意利亞在這個非常時期換來難得的和平——就在昨天,西方王國聯盟的特使送來了祝福婚禮的國書,並且一再強調反坦聯盟承認意利亞在戰爭中的中立地位。

其實……無論意利亞中立與否,也不管他會倒向戰爭中的哪一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始終都沒把這個充滿藝術熱忱的國度視作敵人。

雖然意利亞在歷史上經常會給泰坦製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但兩個國家在各個方面(特別是商業領域)的交往極為頻繁,頻繁到意利亞若是出現大的亂局,聚集在維耶羅那的商人階層十之六七便要傾家蕩產。

利益永遠高於一切!泰坦南方的貴族階級和大商人們對奧斯涅親王殿下的選擇舉雙手贊同。意利亞不同于法蘭,這個由城邦制聯合體發展而成的主權君主國並不像法蘭又或德意斯那樣專制,曼駕埃爾王室對國家各個省份的控制力受法律約束,君主集權體系並不發達,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意利亞社會的繁榮和發展。

相對寬鬆的君主集權制度帶來了相對寬鬆的社會環境和貿易環境,如果不是羅曼教庭的最高神權體系從中作梗,世界歷史上的第一次資產階級就該發生在意利亞,而不是海外的那座孤島上。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又要結婚,這種狀況令他沾沾自喜,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夠迎娶四位新娘?當然,比較離譜的東方人和崇尚一夫多妻制度的波西斯人可不算。

對於他地新夫人。奧斯卡只能說……是自己認識的人!算算時間,他與卡羅阿西亞曼駕埃爾公主在791年共同度過那個秋天之後竟已分別了十年!泰坦親王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可怕。十年,光明神啊!這是什麼概念?還有沒有人記得十年前的奧斯

涅安魯莫瑞塞特是什麼樣子?

“那時地你……留著小辮子。沒有這撮討厭的貓鬍子,眼光沒有現在這樣深沉、這樣迷人。體格……我地意思不是說你胖,而是現在你可比那個時候健壯多了!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從裏到外都更像個男人!”

奧斯卡笑呵呵地打量著他的新妻子。

“不緊張了?”

卡羅阿西亞立刻點頭,最緊張的一刻已經過去了!今天是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過往,當教堂禮拜廳敞開大門。當她穿著一身鑲滿碎鑽和白玫瑰、裙擺長約四十多米地婚紗步入禮堂的時候……她說不上來,天知道她是怎樣與丈夫完成儀式。


意利亞公主不記得婚禮上發生的事,可觀禮的人都記在心上。美麗如鈴蘭花一般的卡羅阿西亞,曼駕埃爾哭得痛快淋漓,作為一位在二十五歲“高齡”才步入婚姻禮堂的一國公主,她在以侍奉神明為藉口拒絕各國王室宗親的求婚時是多麼的無奈!她要忍受人們的白眼和猜忌,要應付男人對她的垂涎和女人對她地羨妒,只有在修道院的那間斗室裏面,她才能獲得片刻安靜。這段時間她會用來編織屬於自己和心上人的美夢!小心地、偷偷地祈求神明——明天你就來娶我,那我明天就嫁給你!

一旦夢想成真!巨大地喜悅將光明神的天使變作世上的幸福女神,她的一顰一笑能夠奪人神智、她地乍喜忽悲能讓千萬觀眾為之啞然失聲!無論怎麼看。人們都會認為是來自泰坦帝國的親王殿下揀了便宜,是這個男人採摘了光明神不小心遺落人間的鈴蘭。

從教堂裏出來的時候,水仙騎士團的警戒措施著實把意利亞權貴嚇了一跳。熟悉內情的人就不禁對笑得合不攏嘴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指指點點。人們都說。若是沒做過虧心事……若是真的做了聖人……誰在婚禮上用得著身披重甲的肉盾和裏三層外三層全副武裝的騎士?

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攬著新妻子步入愷撒皇宮,他要在這座歷史悠久的宮殿裏舉行婚宴酒會,等到稍晚的時候,他就要在公主的臥室佔有這個美如鈴蘭的女人。他要讓她懷孕。在薩沙開始出現產婦的症狀之後,奧斯卡就發現他居然愛上令女人懷孕這種事,或者說……他愛上這種思維。

那些對泰坦親王知根知底的人就選在奧斯卡心懷怒放的時候開他的玩笑,這些人小聲說。

“頭兒!再搞大新夫人的肚子,您用幾個小毛頭就可以統治全世界!”

這話奧斯卡愛聽,他笑得前仰後合,不過他可不會當真,這只是玩笑。到現在,泰坦親王已經養有二子一女,剩下兩個還在母親們的肚子裏。奧斯卡其實很滿足,可他又免不得要擔心。就像德意斯羅雷斯堡王朝的十世女王陛下,誰會知道志向高遠的奧帕瑞拉會怎樣教導奧斯卡的兒子?

不過,奧斯卡敢肯定。奧帕瑞拉可不會告訴兒子親生父親是一位泰坦親王!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他的兒子在德意斯出生長大、在德意斯宮廷接受教育、在德意斯騎兵指揮學院就讀、在德意斯王國軍實習進階,最後繼承他母親的王位、領著一國上下的半吊子貴族繼續開疆拓土!

若是這樣的話……他的兒子就會是一個勇武的德意斯軍人、一個蠻橫的德意斯武士、一個徹頭徹尾的德意斯王子。奧帕瑞拉既然用高壓手段限定了兒子的出身問題,那麼這個孩子就與泰坦親王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不會認得自己的父親,他不會認得身上的安魯血統,他會按照一個德意斯王子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和世上發生的事。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想到這裏不禁大搖其頭,把統治世界的願望寄託給這樣一個兒子是多麼的幼稚!他地兒子在出生之後就不再是他的兒子,而是德意斯這個夙敵的王子。按照軍情局提供地情報。這種狀況是不爭的事實。

若是揣摩一下伊利莎白地狀況……天曉得威廉又或英格斯特王國中的有心人發現王子妃的肚子懷著別人的孩子會發生什麼事?不過奧斯卡能夠預見到。一旦事情敗露,伊利莎白會被冠上通姦的罪名送上宗教裁判所又或斷頭臺。所以,奧斯卡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這不但是人生污點,還是歷史上最隱秘最荒唐地醜聞。

兩個身在異國的孩子都指望不上了。奧斯卡只能寄希望于薩沙的辛亞利。至於薇姿德林的米卡爾特,奧斯卡相信這個大兒子會在未來長成為一個棒得掉渣的好小夥子,可遺憾的是大兒子的身份明不正言不順,無法委以重任。

那麼……阿萊尼斯?奧斯卡想到自己的女皇陛下就開始頭疼,他虧欠阿萊尼斯的東西不是一點半點。他做夢都想補償尼斯一個孩子,可某些事情總是把兩個人分隔開來,就像兩條在走過一個交點之後就再也無法重合的直線。

所以……真是算了吧!奧斯卡妥協似地想。他剝開女人的束胸,解放了羞澀的女人從未讓人碰觸過地胸脯,他輕輕地揉、緩緩地磨、細細地捏,女人的喉嚨發出熱情難耐的嬌喘和海浪一般洶湧炙熱的口氣,那種特殊地香氛令奧斯卡徹底沉迷其中。

新郎新娘在婚床上翻滾,在不斷深入地探索彼此的奧秘。一方有備而來、引領大局、掌握完全的主動;另一方方興未艾、曲意逢迎、熱烈配合。

新事物總是那麼誘人!奧斯卡就像一個偉大的舵手,他不斷拉扯巨帆、乘風破浪,勇敢地衝擊新大陸的海岸。海岸上有暖濕的氣流和燥熱的港灣。男人要穿過曲折的航道和泥濘的沼澤才能抵達欲望的終點。

終點就要到了!女人的面孔像被鍍了一層銀,白亮的肌膚掛著星星點點的汗珠,只在面頰兩側帶著羞人的駝紅。她儘量曲緊四肢攬實男人寬闊的背膀。然後就是叫、喘、囈語、瘋狂地挺動腰臀迎合丈夫的佔有。抵達終點的那一刻如期而至,奧斯卡就擱淺在一片喧鬧暖濕的港灣裏。他的身心徹底平靜,就像根本沒有經歷剛剛那場風暴。

我們只能說,風暴的跡象並不明顯。在一場註定曠日持久的大戰面前。這天夜晚滿是星光,銀河由天宇一側橫貫長空。泰坦帝國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在布拉立格要塞最深處,此時早已夜深人靜,司令部大廈依然燈火通明。

走廊裏人聲鼎沸,軍靴踢踏地板的聲音響成一片,所有的軍人都在奔忙,就像在地道裏往返穿梭的土撥鼠一樣。

時間已經是801年7月24日淩晨1點,就在剛剛,由第五軍區戰場觀察員發回的緊急戰報已經傳抵各個軍控部門。

“西爾布特先行者之役歷時兩小時五十分,是役!我軍群所部第五戰區邊防守備師第二步兵團展開了堅苦卓絕的抗戰!來犯之敵在我軍陣前被擊退數次,戰役雙方圍繞國境線反復爭奪,奈何敵人勢大,第二步兵團在戰陣中被敵軍割裂,後至圍而聚殲!”

尤金•穆•布拉利格上將翻過戰報,他的視線停在戰場傷亡一欄。

“雖然沒有機會進行確認,但根據戰場觀察員在事後的描述,在西爾布特先行者之役中生還的近衛軍勇士將不會超過……四十人!”

“真慘……”司令辦公室內傳出一聲輕喚。尤金將軍下意識地望了過來,一身風塵的南方軍群總參謀長達答拉斯皮切中將緩緩步入房間,疲憊之極地軟倒在辦公桌前的座椅上。

“回來了?”

“回來了!”

“斯洛文裏亞……”

“別提了!”瘋子達答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若是瘋子,斯洛文裏亞人的遊擊戰士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人了!”

“吃苦頭了?”

南方軍的總參謀長苦笑著搖頭。

“也算不上,戰爭免不了傷亡。只不過法蘭人的進攻來得不是時候,出征斯洛文裏亞的南方子弟兵心念家鄉,軍心有些浮動。所有人都在念叨保家衛國地事。”

尤金將手中的戰報遞了過去,他的參謀長沒有接。既然是先行者之戰,結局早就在歷史課本裏寫得清清楚楚。

老將軍歎息了一聲。他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

“還沒恭喜你呢!燈塔計畫是一次極為成功地進軍,在短短的一個月內佔領一個國家。估計世上也只有你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才能辦到!”

達答拉斯沒有說什麼,他看得出老搭檔多少都有些強顏歡笑地神情。燈塔計畫給泰坦帶來了百噸黃金,也給蓄謀已久的敵人製造了最合適的動武藉口。在帝國南方遍佈山嶺的鋒線上,近衛軍將面臨優勢敵人的強力猛攻,不知有多少城堡要塞鄉村市鎮會遭遇戰火洗禮。不知有多少無辜地士兵和泰坦人民會步上先行者的後塵。

座鐘發出單調的噪音,兩位主宰南方命運的軍人兀自做著沉思,他們想到很多,一方面是思考戰事進程,另一方面是在捫心自問,他們發起戰爭、遭遇戰爭、抵禦戰爭,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過對錯,那麼到底誰對誰錯!還是說這個問題永遠也說不清呢?

潘恩魯貝利上校在剿匪時期就是南方集團軍群派駐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軍情局長辦公室的首席聯絡官,他當著兩位主將的面宣讀了帝國親王、近衛軍元帥對反侵略戰爭的幾點意見。

“一是堅壁清野;二是明確作戰意圖。三是儘量避免無意義的消耗戰;四是積極開展遊擊戰。五是盡可能地策動群眾配合近衛軍。六是在戰時要注重約束地方秩序,保證非戰地區的穩定和局部地區地繁榮。”

“無非是老調重彈……”南方軍總參謀長呻吟了一聲。他的老同學該在意利亞度蜜月呢吧?還真是離譜的幸運!

尤金上將緩緩闔上眼睛,他想閉目養神,可黑暗地瞳孔裏面竟然出現一幅幅畫滿各種標記的戰術地圖。地圖上的塊狀顏色和象徵部隊番號的小字一個勁兒地往腦子裏鑽。老人已經老了,這種感覺令他想要往自己地脖子上抹一刀,可除非他敗了,要不然他不會做傻事。

“對了!就是這個!”南方軍總司令突然大睜開眼。

“不要做傻事!不要逞英雄!一切應以集團軍的全局部署為重。以維耶羅那——布拉利格一線為防禦核心!管他法蘭人來了多少個師,只要我們在一處戰略重心拖住敵人,等到親王殿下將反攻力量投入戰場的時候……我們就叫法蘭人好看!”

“紅虎方面軍正在意利亞大肆採購棉服和登山裝備……”始終靜立在室內一角的潘恩魯貝利上校突然當不當正不正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呵呵!”心思敏捷的南方軍總參謀長最先反應過來。

“我就知道咱們的小朋友不會一門心思對付女人,看來紅虎多半是要翻越阿卑西斯山!”

“法蘭人會相信嗎?”尤金上將有些狐疑。

“世上只有—•—雪獅成功翻越阿卑西斯山攻入法蘭腹地,這還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安魯是神選的戰士,法蘭人可以選擇加強意法邊境山區的防衛力量,也可以認為紅虎的從天而降只是奧斯涅親王故步疑陣……不過”達答拉斯沉吟起來。

“您應該瞭解水仙騎士,他們是那種家長一揮鞭子就義無反顧地往前沖的簡單戰鬥生物。親王殿下若是命令他們由意法邊境山區發動進攻,他們就會生出翅膀,這一點我從不懷疑。水仙騎士就是為創造奇跡而誕生的。”

尤金上將展顏一笑,作為總司令他只是未雨綢繆,若是真要說起法蘭人的進攻,只是這種突然性和進攻物件的不合理嚇了尤金一大跳。這位總司令入主南方軍區幾近二十餘年,他瞭解帝國南方的每一條戰道、每一座碉堡、甚至是每一名士兵。他對衛國戰爭的勝利充滿信心,只是被西、北兩方戰線上的平靜搞得有些焦慮不安。

“但願是我瞎操心!”尤金這樣想,他已從座位上站起身,並用枯瘦但卻異常有力的手掌挽住自己的參謀長。

“一塊兒來吧!戰爭在等著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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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泰坦穹蒼下 第八章

從羅曼聖城的彌撒福音和冉冉燭火的香煙中回復過來,人們會發現都林是沉默的、清冷的、肅穆的。大概由於人們對帝國權貴、貧窮、和風沙一般刮過人生道途的那些缺憾的風波一無所知的緣故……都林城還是那麼平靜,即便巡城兵馬不斷推來搡去的囚車也無法改變它的市容。透過鐵窗,曾經不可一世的囚徒看到的就是這番光景。阿爾莫多瓦哥斯拉的肥手緊緊抓著鐵欄杆,昨天夜裏的雨露令他欣喜若狂。雨水帶走了牢房的燥熱,就像現在這樣探手出窗,身陷囫圇的財政大臣接到一捧雨水,他仔仔細細地洗了一把臉,那樣子就像剛剛走出沙漠的旅人。

透過壯麗恢弘的城市,海怪看到什麼?沙漠!人情的沙漠、權勢的沙漠;生滿毒蛇、蠍子、變色蜥蜴和各種食腐動物的沙漠。沙漠裏不該有人生存,也就是說……都林城沒有人,只有一群被名利金幣和權柄刺激得發瘋發狂的行屍走肉。而阿爾莫多瓦哥斯拉,他不是海怪了。是在沙漠中溺斃的野象。現在,螞蟻在啃咬他、獅子在肢解他、鬃狗在刮取他地碎肉、蛇鼠等等一切曾經被野象不屑于顧的破落蠢物在他巨大的身體裏面鑽進鑽出,似乎……只有禿鷲對眼前地美味不屑于顧。只是遠遠地望著,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可野象知道。禿鷲是等它腐爛,當所有的餐餐使者都對散發惡臭地死屍失去興趣的時候,禿鷲就會張牙舞爪地撲上來,用尖利的喙帶走一切,讓野象只剩一副骨頭。

律師來了。

牢門敞開。司法部獄押司的司長大人跟在律師後面。海怪沒來都沒用正眼看過這兩個只要聞聞氣味就知道什麼角色的小雜種。那個律師一定收了奧斯涅親王地好處,那位司長大人一定得了軍部首腦的暗示……

海怪知道,他們都在想方設法讓自己認罪,都林城甚至整個首都貴族圈,起碼有一半的人都希望自己儘快下地獄。阿爾莫多瓦看得明白、看得真切、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徹。沙漠中的生物怕什麼?怕瘟疫!身染病毒的野象就是瘟疫,他曾接觸過的東西都是致命的。

海怪偏偏不讓那些人如願!當輿論和特勤處的矛頭隱隱指向軍部上層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一把刀子,這把刀子可以紮死許多人。所以……就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做夢去吧!海怪不會遂他地心願,海怪選擇拒不合作!他對證供上的發言只有一個字——“不!”

“這樣下去不行!”律師白著唇皮,他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阿爾莫多瓦冷笑著。他的肥肉用厚重地脂肪補充著身體和意志的消耗,他知道自己時刻都有生命危險,也知道被關進司法部大牢裏的囚徒根本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讓他陷入絕境,也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讓他活到現在,若不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需要地那些牽連在貪污案中的大人物還沒有全部落網,海怪知道自己早就該死過無數次了。

“你沒聽明白……我不認為那些指控是事實。”

律師垂頭喪氣地收好卷宗。他無法理解財政大臣的堅持,條件不是已經非常明確了嗎?只要海怪能夠親自指正那些與他有關黑金往來的軍部首腦和首都貴族,那麼對他的審判就會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因為案件株連的人實在太多了,要把這些傢伙全都判罰之後才能應付案件的始作俑者。

“我可看不出終生監禁和斷頭臺哪個更有吸引力!”阿爾莫多瓦向牢房的鐵門攤開手,他在示意送客。

律師搖了搖頭,他從座位上站起來,並用僥倖至極的口吻安慰他的顧主。

“您也不要過於擔心,事情還是有轉機的。畢竟污點證人已經公開表示她的證詞不再有效。”

“你說什麼?”海怪悚然驚醒,他一把糾住律師的領口。

司法部獄押司的司長大人沒有制止囚犯的危險舉動,他只是拍了拍大胖子的肩膀。

“這是好事,您不要這麼激動。以達摩爾海文赫侯爵小姐放棄了對您的指控。”

“她為什麼要放棄?她不該放棄的!”阿爾莫多瓦哥斯拉竟然大發雷霆,他掀翻木桌、踢開床鋪,就像世上的一切都是他的敵人,惟獨那個出賣他、欺騙他的女人不是。

“您這是怎麼了?”律師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特勤處失去了最有力的證人,雖然案子還是有些麻煩,至少您不必擔心斷頭臺了。”

阿爾莫多瓦仔細調整著呼吸的頻率,他承認自己有些失態,但他可不是傻子。以達怎麼了?瘋了?無論如何,既然以達是南方人又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派來的間諜,那麼她就不應該放棄指控,可她偏偏放棄了!這能說明什麼?

海怪搞不清楚那個原因,他只知道自己的愛人有危險,危險來自那些指使她、支配她的人,那些人不會允許手中攥著的砝碼在最後一刻失去份量。

“咱們實話說了吧!以達發生什麼事了?”

“別擔心!”律師扶起木桌、扶起椅子,他又安安穩穩地坐了回去。

“海文赫侯爵小姐懷孕了。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給了她勇氣。總之她就是放棄了。”


“懷孕了……”阿爾莫多瓦被這個辭彙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要做父親了!一個小海怪!哦不!是小哥斯拉!

即將出世的孩子令父親興奮得直搓手,他不是一直希望能和心愛地女人孕育一個孩子嗎?儘管他早就對以達的避孕措施感到疑惑。但現在已經不用顧慮這種事了。他的以達為敵人服務,又為了自己地孩子違背了敵人的意志。

想通這一點。海怪也坐了下來,他還是那樣趾高氣揚、他還是那樣陰險狡詐,但他不會讓以達和孩子失望地。

“說說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條件是什麼?”

律師和司法部獄押司的司長大人對視一眼,事情成了!後者一言不發地退出牢房,並在外面帶緊牢門。伴隨一聲喝令,走廊裏的護衛全都退到遠處。

律師聽了聽門外的動靜,半晌之後他才從懷裏掏出一份名單。

“您真是聰明人!那麼您該知道這些名字地背後隱藏著什麼。”

海怪看了看名單,他的面孔更陰冷,名單上確實有些跟自己一樣貪污納賄、以權謀私的傢伙,可有一半以上的人根本就與案件半點關係都沒有。若論兇殘、若論歹毒、若論藏汙納垢經營陰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真不愧是從多摩爾加畢業的高材生!搞不好……海怪在這麼大的年紀還要去多摩爾加進修。

“菲特列納其茲,帝國軍部押運司司長……我記得這傢伙在從財政部收取押送費的時候通常都會克扣一成。這一成裏面還要留出一些給我回扣,再留一些賄賂他的上司。”

“很好!”律師拍了拍手,他就知道海怪若是真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他就一定會妥協。

“下一個……下一個!”

海怪就看到下一個名字。

“阿力克斯勃朗特中將,軍部作戰部的總會計師。這是一個比較離譜的!他連近衛軍地基建費用也敢挪用,我幫他補過兩次帳面上的窟窿。”

“再下一個……”律師的眼睛直放光,他早就等不及要揭發這些國家地蛀蟲,就好像他也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那樣的聖徒。

“這個嘛……”海怪沉吟片刻。他的面孔帶著譏諷。

“艾爾貝特阿森中將,他把軍部規劃局管理得井井有條,廉潔奉公,連軍部一支羽筆都沒碰過。對這樣一位剛正不阿的軍人我可不好說什麼。再說……阿蘭元帥若是知道我在這兒編排他地管家,今後咱們的日子可不好過!”

“我得提醒您!”律師突然目露凶光。

“現在這種時候,您擔心自己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就足夠了!”

財政大臣點了點頭。

“我有個條件!”

律師攤開手。

“我得說明一點,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不會答復您的,他與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甚至沒有見過您的女人。”

“我當然相信!”海怪笑了起來,奧斯卡那個小雜種怎麼會親自出面呢?

“你去告訴說話算數的人!在我被囚期間,必須保證以達摩爾海文赫侯爵小姐的人身安全,包括那個孩子!”

律師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這是最基本的,而且……不怕告訴您,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明天,海文赫侯爵小姐會來探望您,到時您就可以確定她十分安全。”

海怪呵呵笑了起來,他的視線又回到那張名單上。

“艾爾貝特阿森中將的人格毋庸質疑……只不過……他有一個敗家子,那個貪婪的小傢伙用他父親的名義胡作非為可不是一天兩天了。軍情局該知道怎麼對付他。”

律師滿意地指了指名單。

“再下一個呢?”

阿爾莫多瓦押了個懶腰。

“今天就到這兒,我要洗澡、我要刮鬍子、我要一身新衣服和雙份的牛排套餐……酒水就不難為你了,680年的林默卡白葡萄酒就能湊活。”

律師站了起來,他像一個恭謹地侍者一樣彎腰鞠躬。

“請您稍等。我保證在半個小時之內,您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看這樣子,阿爾莫多瓦再也不是囚徒。他又變成那個呼風喚雨地財政大臣了。

到了夜裏,變天了。開始是風。接著就看見大團的濃雲從西北邊直撲過來,短短半刻鐘就籠罩了整個都林城。一聲悶雷驚醒了熟睡的人們,士兵從營房裏趕出來,他們在國旗杆底下忙成一團,也不知昨晚是誰綁地繩套。緊得要命。

黃金獅子旗在暴雨前的狂風裏狠命抖了一陣,帆布咧咧作響,最後風停了,旗杆下地士兵也把國旗降了下來。黃金獅子無奈地歎息,它異常留戀自己的崗位,在它的位置能夠看見天地和這個歷史悠久的大帝國。

“把它給我!”

清脆的女聲令在場地士兵茫然四顧。

阿萊尼斯又重複了一遍。

“把它給我!”

“陛下到……”一位恍然大悟的士兵長終於意識到女聲的意義,他率先向女皇陛下出現的地方立正敬禮。周圍的士兵手忙腳亂地擠作一團,不一會兒他們就和自己的長官一樣變成挺拔的雕塑。

泰坦帝國偉大的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在淩晨夜遊勝利廣場,這令看到這一幕的人萬分驚異。外面不是傳說女皇陛下只喜歡皇宮裏的歌舞團和藝人地小把戲嗎?帝國的主宰者怎麼會在三更半夜和一群地位低下的守旗兵聊天呢?

士兵們看到了阿萊尼斯地面孔。女皇陛下從一隊“花枝招展”的宮廷騎士裏面走出來,她捧起代表這個帝國、或者說是代表她自己的旗幟。黃金獅子沐浴過風雨,它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光鮮亮麗了。阿萊尼斯輕輕吻了吻旗角。雨就落了下來,像淚水染濕了旗幟,黃金獅子就顯得更加孱弱。

“陛下……”特勤處長呻吟了一聲,他知道這個皇帝在想些什麼。

那份來自意利亞王國曼駕埃爾王室的正式國書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帝國地皇夫要再婚了!從男人的角度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還真是一個幸運兒,雖然是他的姓氏賦予了那種特權,可足夠全世界的男人嫉妒得發瘋。

阿萊尼斯是泰坦帝國的皇帝,除了這個呢?她好像與天底下的女人沒有半點區別。她喜歡華麗的禮服和首飾、喜歡向她獻殷勤的美男子、喜歡有人恭維她的容貌、喜歡有人欣賞她的幽默和大度。說歸根本,她喜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她懷疑過、否認過、為這項認知妥協過、為她的丈夫擔心過!可她得到了什麼?頭頂的皇冠、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文、層出不窮的腐敗案件,再加上西方王國聯盟的挑釁和欺辱,還有即將到來的戰爭。

她是女人,她只想在這種時候有個男人安慰她、鼓勵她、能夠探出肩膀讓她靠一下,這不能說明她不夠堅定、不夠強悍,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大家都以為她是皇帝,大家都以為她並不普通,難道要她告訴大家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嗎?她確實是一位皇帝,所以她不能說,也不能做那些證明她是普通女人的事情。當意利亞送來國書的時候,她就告訴使者,泰坦女皇祝賀意利亞王室、祝福丈夫的新妻子。當三方防線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的時候,她就告訴帝國的軍人,泰坦女皇堅定不移地要打贏這場戰爭。當她的丈夫遠在千里之外就把首都搞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泰坦女皇就告訴他……

阿萊尼斯還要對他說什麼?他是遂了心願,可她呢?他有在乎她的心願、她的情感、她的無助嗎?

雨大了。開始是淚珠一樣的三兩滴,後來變成一幕吵嚷的鬧劇,雨水爭先恐後的從天而降,不分先後地砸在地上。伴隨雷聲和天際邊緣的刺眼閃電,都林城忽明忽暗,在一片慘白中能夠看到嬌弱的少婦孤身立在勝利廣場上,在她身邊,或者說是她的四周,十米開外的地方,近衛軍士兵和宮廷騎士填滿了廣場,雨幕下麵密密麻麻全是人頭。

陪帝國的主宰者一同淋雨,這應是士兵們幾輩子也碰不到的殊榮!

可陛下這是怎麼了?她到底在幹什麼?

阿萊尼斯在哭,只有置身於傾盆大雨之中她才敢如此放縱地哭。她已經不想追究奧斯卡到底要幹什麼,因為答案已經很清楚,也許他是無心的,可他正在毀滅她;她也不想再去追究莫瑞塞特王朝是怎麼了,因為答案也很清楚,第二次反坦聯盟不同於歷史上的任何一次,若說從前的敵人只是希望抗衡泰坦的強大,那麼這一次他們就是要瓦解這個國家。

所以……盡情地哭吧!

哭過之後,其實是女皇陛下的摯友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不顧一切地把阿萊尼斯拖回漢密爾頓宮。據一位見證整個過程的宮廷內侍說,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狠狠地打了帝國的主宰者一記耳光……陛下被打蔫了,立刻就止住哭。

“哭有什麼用?您又不是受氣的小媳婦!”卡梅倫怒火高炙,她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女皇陛下的一邊臉孔已經紅腫,她狀似萬般榮幸地打量著自己的傑作。

阿萊尼斯撫著面頰,她苦笑著,看看她是怎樣做泰坦皇帝的?被一位侯爵夫人打了耳光,她不但覺得這不是該讓對方掉腦袋的事,反而還要感激卡梅倫的勇氣。帝國的主宰者就像做了一場噩夢,她在一群驚慌失措的侍者和聞訊趕來的女伴簇擁下跌跌撞撞地走進巨大的宮廷浴室。

人們為她換掉濕衣、為她熏了昂貴的麝香、為她按摩被雨水凍僵了的筋骨……最後,阿萊尼斯坐在寬大的浴池裏,只留下卡梅倫和幾個值得信任的女伴在身邊。

“大家說說話吧,求你們了……”

既然女皇陛下出面懇求,在淩晨三四點鐘開始洗澡的貴婦人們只得打起精神,她們努力不在蒸汽的薰陶下打瞌睡,努力尋找新鮮的話題討女皇開心。剛開始的時候,話題圍繞著都林城的風月和貴族家庭甚至皇室宮闈中的花邊消息。再接下來,話題拓展到特定的幾個男人,細聽之下就會發現不過是些聲名在外的吃軟飯地小白臉子;最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話題在一個俊俏小子身上變質了。

一位夫人說,這個俊俏小夥子和鄰居家的貴婦勾搭成奸。她本來可以把這件事說得高尚一點,可這位夫人表示她一想到那個小夥子就妒火中燒。女皇陛下就笑。女人們就跟著笑。

大家猜小夥子怎麼了?這是講故事的人在賣關子。女皇不會上當,她平靜地等待下文。那位愛嚼舌頭地夫人接著說。小夥子八成就是軍情局的密探,他和情婦串通一氣,揭發了情婦丈夫地貪污醜聞。

誰都不說話了,浴室又陷入寂靜。阿萊尼斯警惕地環視了一遍朋友們的面孔,她知道這個故事不只是說說而已。雖然她明白這個故事是想提點自己應予干涉財政部一案的擴大趨勢。可在她有所行動之前,阿萊尼斯必須得確認一件事。這些善於表演善於逢迎的女人們是什麼時候聚成團了?是誰指使她們這樣說?是誰指使她們這樣做?這些人都是她最親近的女伴,阿萊尼斯異常清醒地知道,若是偏聽偏信或是乾脆被蒙蔽了視聽——不必奧斯卡來毀滅她,這些人就可以讓她死上好幾次。

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女皇陛下地回應,浴池裏的夫人們似乎都很失望,不過很顯然,她們在事前就已統一口徑——女皇陛下若是沒有主動提及都林城混亂的政局,那麼這些沒有任何公職的女人就再也不會說起這碼事。

女皇陛下出浴,侍從在宮殿回廊裏排成一列長隊。他們捧著大疊的毛巾、捧著帝國皇帝的一身新衣。

淋了雨,阿萊尼斯頭疼欲裂,可她還是回到書房。儘管所有人都要求她儘快休息。可她嚴詞拒絕,說是有些事情必須處理。

拿帝國特勤處的辦事能力來說,只要在一件貪污案上投入足夠的精力,水落石出只是遲早的事。再說特勤密探本來就是捕風捉影、刑訊逼供的好手。上峰若是再把皇帝陛下地心意多交代一些,事情並不算多麼棘手,真正棘手的是排除那個始作俑者,如何限定案件的縱深和懲處地範圍。

用費瑞德羅西斯莫瑞塞特的話來說。

“海怪出局並不是偶然的,這裏面有兩個深層次的原因。”

阿萊尼斯自然得搞清楚這個原因,她並不是從未聽聞海怪地作為,只是一直都不相信財政大臣會那樣喪心病狂而已。

“第一點原因,正處在資本上升時期的南方人已經厭倦了首都貴族在經濟、政治上的壓迫,說重一些甚至是奴役。對這一點我們在案件卷宗裏可以找到大量的證據;第二點原因,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不再打算袖手旁觀,他的刀子實實在在地刺到了首都貴族的痛處,這一刀的力度不亞於歷史上任何一次發生在貴族官僚集團中的大清洗……”

費瑞德侃侃而談,他知道女皇陛下聽得不是多麼專心,但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就比方說……

“按照目前已經出現在株連名單上並已部分確認指控的貴族官僚來看,我相信奧斯涅親王殿下是將未來進程中的某個步驟提前實現了。他的矛頭直指帝國最高控軍部門的主要負責人,而阿蘭元帥又陷在北方防線脫不開身,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就沒人能為那些該死的傢伙主持大局!”帝國女皇咬牙切齒地嘀咕一聲。

“不管我的丈夫想要幹什麼?至少在這件事上我還挑不出半點毛病。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女皇邊說邊把特勤處的案件調查卷宗丟在桌案上。

“軍人!帝國的軍人都在幹什麼?他們在挖牆角,他們挖空了堡壘和要塞,抽空了士兵和國家的血脈,他們……”

“陛下!”特勤處長大膽地打斷皇帝的話。

“他們都該上斷頭臺!這一點毋庸質疑。可關鍵是……我們是按照您的意志讓他們死,還是按照奧斯涅親王殿下的意志讓他們死?再說……這名單裏面有多少人是罪犯,又有多少人是為了株連而株連?”

“十個裏面只有一個是無辜的,你滿意嗎?”阿萊尼斯沒好氣地瞪了過來。

特勤處長笑著搖頭。

“不陛下!咱們得說回意志的問題!若是按照親王殿下的意志。那些人……尤其是軍部裏面涉及此案地人,死得越快越好,最好是在全面戰爭開始之前。這樣的話。當奧斯涅親王回歸都林的時候,抵觸和阻力就少之又少。若是按照您地心意……”

“我的心意?”阿萊尼斯擺了擺手。

“至少奧斯卡還是我地丈夫,他可沒做過從我的錢袋裏偷東西的事。而這些獐鼠……我真希望特勤處再把那些酷刑使上幾百次。”

“您不能這麼想!”費瑞德已經有些瞭解了,他的女皇陛下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忙些什麼,而是刻意忽略那些行動背後地深刻意義。


“您不能把這些職權部門的負責人一次清洗,我們可以分批、分時期、分年齡、分級別……總之我們有無數辦法可以讓他們死得稍稍晚一點!等到帝國贏得戰爭勝利。等到阿蘭元帥凱旋回師,等到……”

“你真是算了吧!”一世女皇陛下突然怒氣衝衝地吼了一嗓子。

“勝利?我能指望最高控軍部門中的這些敗類獲得勝利?都林已經如此,誰知道地方軍區會離譜到什麼地步?前些年北方集團軍群爆出三千金泰一間營房這樣的醜聞我又不是沒聽說過?指望這樣的軍人去打贏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我還沒瘋!我能做的只是祈求光明神,但願反坦聯盟不要給我的人頭附上價錢,要不然難保有人不會動心!”

特勤處長翻了個白眼。

“陛下,我以信仰起誓!絕對不會發生您所擔心的事情,我不允許!特勤處的同僚……”

“你地同僚也好不到哪去!”阿萊尼斯一說起這件事就厭惡地別開頭。

“你利用職權把事關幾位特勤官員的指控壓了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

費瑞德有些結巴,吞吐半天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女皇陛下既然已經點破,他還真是無話可說。

“拖……”阿萊尼斯突然發出一聲低吟。

特勤處長雙目猛地一亮,他如獲至寶似的單膝跪地。

“遵命陛下!”

泰坦帝國地主宰者按著昏昏欲睡的額頭。

“能拖多久拖多久……就像你說的那樣,分批調查、分期調查、分級調查,一直查到那個遙不可及的勝利,或是查到……”或是查到這個龐大地帝國煙消雲散。但阿萊尼斯畢竟說不出口,她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像極了一頭垂死掙扎的黃金獅子。這頭獅子已經老了,已經墮落了,它無法承受鬃狗的群毆,也無法承受獅群中那些年輕力壯的不安定份子發動的逆襲。

阿萊尼斯惱火地甩了甩頭,暫且把煩躁拋到腦後吧!她在管理一個帝國,可不是一個中產家庭。

攤開桌面上的戰術地圖,女皇陛下費了幾個月的心力才搞清楚地圖上的虛線、曲線、紅線、藍線等等東西代表什麼意義,她有些吃力地分辨著敵我雙方的排列佈置,直到最後她才放棄似的把地圖撇到一邊,她知道自己確實該休息一會兒了……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

作為帝王,阿萊尼斯應該還算勤勉。只是較真起來,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像誰都搞不清楚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為什麼要在帝國即將遭遇一場抗戰的時候舉行婚禮。都林城的愛國青年都在嘮叨……安魯家長不務正業,他把打仗的精力全都用到女人身上了。

女人身上怎麼了?女人身上美著呢!女人是光明神的傑作,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集中體現。比方說,女人的乳房,這個部位承載著男人多少幻想?且不說這對造型完美的乳房有多麼動人,也別去琢磨她會孕育多少乳汁,單說捧著她的時候。男人可以感受她的躍動、她的躲閃、她的矜持、甚至是她的聲音和她的呼吸。

按照樸素心理學的解釋,沒有一定程度戀乳情節的男人會被歸入犯罪心理精神科醫師的研討範疇,也就是說……正常的男人都喜歡這對長著一雙紅眼睛的小兔子,若說有的男人不喜歡,那只能說明他還沒有見識女人的胸脯,或是他的見識有限,只局限於他地那位營養不良的妻子。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妻子的乳房中間探出頭。他笑得好邪惡,就像童話中地大灰狼。至於薩沙伊,她用手臂擋住眼睛。只有在男人咬疼她的時候才會嗔怪地瞪上一眼,或是乾脆舞動長長地指甲對男人示威。

奧斯卡的嘴唇沿著妻子的曲線逐漸向下移。他感到對方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噴吐一種說不出滋味的氣息。這種氣息令奧斯卡心曠神怡,他在香氛地環繞中不斷向下探索,不一會兒就停在小腹上。

“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薩沙幸福地告訴男人。

“一個健康的小傢伙……拇指那麼大!”

奧斯卡伸出一顆大拇指在妻子的肚子上比劃了一下。

“我的天!我希望能以聖徒的名義祈求光明神讓我看看孩子長到我這麼大時的樣子。”

薩沙作怪似的笑。

“他呀……比你英俊!比你有魅力!”

奧斯卡就板起面孔。

“但願吧!我收回願望,我可不想讓他撐破母親的肚皮!”

“你嫉妒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薩沙還在笑。

“我沒有!”奧斯卡倔強地廊起嘴巴。

“你有……”

“我沒有……”

“我管你有沒有呢!”喜悅的妻子厭倦了你來我往地語言遊戲,她猛地抖起被子,迅速把自己和丈夫一同埋入歡樂的天地。

所以我們說……人心是一個可怕的謎。對別人來說它是一個封閉地器官,你要用匕首才能知道它長寬幾何,而偏又無法知道它的秘密和感情。心臟最深處的空洞裏潛藏著黑暗,那是光明神的聖光也照射不到地角落,是這位偉大的造物主賦予人類的最神秘、最隱私的處所。驅走一顆心中的黑暗是很困難的,而要照亮神明也無法達到的領域則更加困難。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心靈在膨脹、在時光中穿梭,他的身體因激情飛揚顯出驚心動魄的扎實肌肉和恐怖的累累傷痕。而他的心靈……這個沾滿凝固的血的小器官,把他從自己心中聚集起來的黑暗一點一滴地借由蒸騰著的情感排放出去。在這一刻,他是聖人無疑。

他帶著懷孕的妻子虔誠地跪在教宗陛下的金袍前。即使對方給他的只是冷言冷語,他還是耐心地等待最高神僕為他的妻子和仍未謀面的孩子降賜神恩。他心滿意足地離開聖羅曼洛夫蘭大教堂,接著就去了距離城市最近的修道院,他向那位受寵若驚的院長承諾……他會為這間修道院擴建翻修。要把它建設成世界奇跡!代價是修道院要易作孩子的名字。

哦對了!孩子的名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琢磨了一個星期,結果他的腦袋裏面蹦出來的都是“約翰、里昂、塞納、羅蘭”這類不入流的東西。他只得再去拜訪教宗陛下,不過很明顯,教宗不是很樂意。以他的身份,為孩子賜名之後就要擔任教父,目前的最高教庭還不該與安魯那麼親近。

奧斯卡第一次沒有威逼一個不願讓他達成心願的傢伙。他開始四處徵集,但他的親信將領甚至是花園裏的園丁就像不識字一樣,徵集到的名字一個比一個難聽,還晦氣。

這個時候,泰坦親王那位一直躲在愷撒皇宮裏的未婚妻終於出面了,她先是聰明地徵求了安魯主母的意見,然後才找到澆頭爛額的准父親。

“辛亞利安魯內塔加波——這是男孩兒的名字!”卡羅阿西亞碧藍色的雙瞳閃爍著聖潔的光芒。

“辛亞利?”

“水仙郡的原住民如此稱呼安魯的領地,意思是‘永不乾涸’”

“哦啦……”奧斯卡就像陷入夢境,好一會兒才找回神志。

“女孩兒呢?女孩兒呢?”

“羅曼尼婭!水仙郡的原住民習慣用古神教的舊稱禮贊給安魯大地送去春天的神女!”

“辛亞利和羅曼尼婭!”奧斯卡急急地搓手、使勁兒地抓鼻子。

“棒極了!這兩個名字可真是棒極啦!我要去告訴薩沙,我要去告訴薩沙……我的子女有名字啦……我的子女終於有個好名字啦……”

所以我們說……人的偉大不在於他是什麼,而在於他可能做什麼!

儘管,評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人十分不易。但在田,年末,以及之後長達兩年地第二次衛國戰爭裏!殘忍、陰霾、不盡情理等等的惡劣情緒一直糾纏著他,他做了許多悔事憾事。也成就了古往今來的英雄都無法達到地赫赫威名。

我們得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怎麼了?他已經擁有四位夫人。

已經擁緊懷有身孕的妻子。這將是他與妻子們地第二個孩子,不是情婦的、不是束手束腳的阿萊尼斯,是他和薩沙的孩子!而他那決大的信心足夠令他相信——薩沙會給安魯和未來地大地孕育一個接班人,叫做辛亞利!可熟悉大陸史特別是安魯帝國早期歷史的人都該知道,世界上並沒存在過一個叫做辛亞利的安魯帝王。一切關於這個名字的記載都被刻意抹去。

不管怎麼說,主母大人懷孕的消息對年紀輕輕的大家長絕對是一種莫大的鼓勵,是前所未有的心靈激勵。在意利亞逗留期間接觸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人都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從那時開始,奧斯卡的精神面貌變得從未有過地開朗。從早到晚,他始終帶著笑,對婦人謙卑有禮,對男人和藹可親。對他的軍人……他愛上踢他們的屁股,並用教訓下一代地口吻開他們的玩笑,就像天底下的軍人都是他兒子。要是說到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他侍候孕婦地精神頭連最稱職的奶媽也會欽佩不已。

奧斯卡聽說煙草對孕婦有害,於是就把自己藏的、朋友送的、順手牽羊得來的大盒大盒的雪茄全都丟進井裏。一點都沒猶豫;他又聽說應在孕期就對胎兒開始教育,這有點考驗男人的想像力,但他還是從維耶羅那和羅曼當地請來最著名的軍事家、音樂家、文學家、畫家……他和這些,家,變著法兒地折磨薩沙伊的聽力;有一天。奧斯卡聽說妊娠紋的顏色深淺與孕男孕女有關係!和街上抓來的孕婦對比一下,不得了啊不得了!薩沙的腹線顏色淺了少許,奧斯卡就找來顏料和畫筆,即使他的妻子罵他蠢貨他也不理……薩沙懷孕只有一個月。那條腹線能深到哪去?

大家應該看得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對他的辛亞利寄予了多麼大的希冀!他枕在妻子單薄的雪白肚皮上,儘管那裏一點都未隆起,他還是對兒子小聲嘀咕。

“兒子啊兒子!辛亞利啊辛亞利!告訴我……你喜歡德意斯的雪還是意利亞的雨?你愛戀西葡斯的海還是法蘭的巴厘?作為父親,我推薦巴厘!那是法蘭人的首都,據說是世界上最浪漫最時尚的大都市……”

“閉嘴……讓我睡……”

奧斯卡沒有理會渴睡的妻子的無病呻吟,他換了個姿勢,儘量讓孕婦舒服一些,然後他接著人家的肚皮上自言自語。

“兒子啊兒子!辛亞利啊辛亞利!進攻巴厘有兩條作戰原則,這雖然不關你的事,因為做父親的會把法蘭送給你,可你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兒子,你必須知道!進攻巴厘有兩條路!”

奧斯卡邊說邊將一枚早就給兒子刻好的桃木騎士放到妻子的肚子上,這枚木騎士在女人的胸膛上賓士,直達峰頂。

“第一!以三個最精銳的騎兵縱隊由你的卡羅阿西亞媽媽的祖國出發,翻越阿卑西斯山上的冰帽,奇襲法蘭東北,突入高盧平原!不要顧及法蘭人的圍追堵截,一路向前,直搗巴厘……”

“第二!”女人肚皮上的桃木騎士變成一大片。

“穩紮穩打,將足夠法蘭王國軍啃上半個世紀的龐大集群會兵維耶羅那,由勃特恩省的邊界出發,在國境線對面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打幾場大型戰役,然後……”

薩沙伊翻了個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全軍覆沒”

“你可真掃興!”親王殿下大聲抱怨,換來的是妻子用一顆巨大的枕頭徹底堵住他的嘴。

後來……奧斯卡換好衣服,又親了親沉睡中的愛人。不是他玩夠了,而是他要去實現給兒子的一系列承諾。

繆拉將軍像個桃木兵偶一樣面無表情地聳立在門邊,親王殿下一出現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對方。

“南方集團軍群打響了先行者之戰。”

時間是教曆801年7月23日,南方集團軍群遵照傳統打響了抵禦侵略者的“先行者之戰”我們還沒看到《泰坦衛國戰爭史》上的明確記載,只知道一位元泰坦元帥在事發時吭起了水仙郡古老的搖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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