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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軍事] 泰坦穹蒼下 作者:新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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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 |314
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集 第七章

都林斯平原,世人也許以為這塊平原是異常廣遠的吧?不是這樣。

平原南去一百公里有一座大山,北去二百公里有一座森林,西至於一條小河,東至於泰坦尼亞大草原,草原和平原之間還被一道丘陵土埂遮擋著。

我們已經無法追溯泰坦人的祖先是在何時佔據了這塊平原,我們只知道古羅曼武士的後裔在這塊肥沃豐美的平原上紮下根,頑固且堅強地繁衍生息。

現在看來,都林斯平原是狹小的,僅僅是首都行政區就含概了整個平原三分之二的面積,但在泰坦人的祖先看來,必然覺得這天地之大等於無限。他們追憶古羅曼武士的武功,在平原上修築碉堡、建城豎寨、開挖溝渠、驅逐野蠻人。

沒有任何史料證明(也許是泰坦人的刻意破壞)都林斯平原在羅曼武士從半島向北擴張之前有過統治者,但德意斯雅利安人卻說他們就是被羅曼人驅逐的原住民,不過泰坦人已經證明,在古羅曼形成奴隸制共和國的時候,德意斯人的祖先還處在氏族部落解體的最後階段,而且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雅利安人」這一支。所以,德意斯自古以來對泰坦的領土要求都是無稽之談。

撇開都林斯平原的歷史和征戰伐略這些殺風景的事,泰坦人的祖先既然住在這裡,他們就想用自己的力量來改造或者說是捍衛他們的天地。於是,大約在教歷前六、七世紀,這個時間並不確切。因為是在教歷前,所以光明神也不得而知。總之呢……泰坦人的祖先開始了一項偉大地工程。現在的人將這項工程叫做都林斯托馬爾長牆。

都林斯是這塊平原的稱呼,至於托馬爾……據說羅曼聖城地古代卷宗裡有過記載。托馬爾是一位法力無邊的巫師,在異端崇拜盛行地年月。這位巫師被共和國驅逐,卻被佔據北方的泰坦人的祖先奉為先知。

先知托馬爾告訴古羅曼武士的後裔,要在平原的西側和西北一線修築一條城牆,最初地泰坦人自然明白工程量的浩大,他們就問先知這是為什麼。先知托馬爾說:魔鬼從這個方向來!

於是,泰坦人就開始了……等等!這個時期,平原的主人並沒有自稱是泰坦人。他們只是開始了一項涉及到全民安危的工程。農事之餘,是他們的工作時間,凡是這塊平原上的男子都是工匠,他們用鍬、用刀、用鏟、用凡是可以挖土掘石的器具,南至大山、北至森林、東至草原,中間繞過祖先最先奠定城市根基的一座市鎮,在他們看來等於無限大的天地之間修築了一條高近三米、寬兩米的石頭長牆。

關於這道長牆,泰坦人地祖先並不曾給後世留下文字記載。只有傳說為證。據說竣工當日,先知托馬爾站在南方的大山上極目遠眺,長牆的輪廓就像一個巨人地側面。他就對信徒們說:泰坦!這是烏蘭諾斯和蓋亞的孩子,你們就是烏蘭諾斯和蓋亞的子民!

於是,都林斯平原的主人就開始稱呼他們已經獨立於羅曼之外地民族為「泰坦」神話時代中泰坦巨人族的天父和主母就是他們的守護神。他們征服的土地都以泰坦命名,他們供奉的神明就是勇武好鬥的烏蘭諾斯和以智慧和博愛著稱的蓋亞女神。

好景不長!我們已經知道,現在的世界是光明神治下的世界,在這個極富侵略性的宗教最初登臨統治地位的時候,所有的異端崇拜都是他的敵人(現在也是一樣)儘管我們已經無法知道的確是一位統治泰坦的王者從羅曼引進了光明神教,但從早期的傳教士的語錄裡,我們依稀能夠看到神教與本土信仰的妥協。

長牆被保存下來,但前提是泰坦人不再祭拜;烏蘭諾斯和蓋亞是泰坦祖先的傳說也被保留下來,但前提是泰坦人必須在教堂進行禮拜。似乎,這一切都是泰坦民族能夠接受的條件。所以,或者說是很大程度上,最初的羅曼教庭就賜予自己的北方近親以神聖之名,不過當然,還有一個重大的原因就是羅曼帝國迅速衰落,泰坦人的國家成為新的世界中心。

再後來,光明神教越來越深入人心,從一個民族的血肉融入骨髓,古老的異端崇拜就在文明和信仰轉移的雙重壓迫下消散無形,熱鬧了幾個世紀的都林斯托馬爾長牆漸漸被人遺忘了。風化、農墾、造田、放牧,再加上本民族不斷對外界的侵略和擴張,一段輝煌的歷史就塌陷了、拆毀了、沒落了。而泰坦人並不認為這是褻瀆了祖先,在他們眼裡,長牆的現實意義還不如一座堅固的可以用來抵禦德意斯野蠻人的要塞。隨著邊境線不斷向四方推進,長牆失去了它最後的防禦意義,當泰坦帝國早期的交通工程全面開始的時候,一個民族被現實化了的脊樑就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早已深入民心的精神——泰坦民族的自信心和自豪感。這是風吹不倒、火煉不化、歲月也帶不走的民族意識。

說了這麼多!只是為了引出一個人!加裡寧舒曼,伯爵、中將,泰坦近衛軍首都戰區總調度官。就是這個人,為龐大的帝國近衛軍進攻集群劃定了出擊鋒線,鋒線所在的位置就是南起基倫布波村、繞經卡爾查克特村、北至斯卡曼特拉村,全長達三十九公里的一段都林斯托馬爾長牆。

現在,我們不去探討把衛國戰爭中決定一切的一次衝鋒設在泰坦民族崛起的信號標上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故使然,我們先瞭解一下加裡寧舒曼這個人。

在世界上的許多行業裡都有調度官這個職位,比如說港口調度官,負責船隻的進港出港和停泊;渡口調度官。負責航運安排和渡船的工作日程;驛館調度官,負責通訊聯絡地先後和驛馬的出行;戰爭調度官,這個職位的權限就有點模糊。但在泰坦近衛軍行之有效地戰爭機器裡面,調度官就是負責排兵佈陣、隊伍先行後進的那個部件。他地權利比帝國攝政王稍小一些、比戰場指揮官稍小一些,除此之外,他凌駕於所有人之上!就拿加裡寧舒曼伯爵來說,《泰坦衛國戰爭史》給他的定語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戰爭建築師」而且我們相信,所有熟讀那段歷史或是研究過卡爾查克特戰役的人都不會否認這一點。

事實上。加裡寧舒曼伯爵的地確確是一位建築師,正經八百的都林大學建築學院畢業生。在戰前,他在都林有一家專門為大貴族和富商巨賈服務的建築師事務所,儘管他的事務所多半只是做些莊園別墅之類的小工程,但在泰坦建築行業裡,由

舒曼伯爵設計的項目無論是在建築構造、施工工藝還是內部裝修、庭院佈局這些方面都顯現出不同於歷史上任何流派和藝術思潮的大膽、細膩、以及令人歎為觀止的瑰麗。

所以,在正當壯年的安魯大帝和他那位年輕貌美的維多利亞皇后考慮遷都維耶羅那地時候,皇帝的大家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由加裡寧舒曼建造一座全新地、龐大的、世界上最為華麗的宮殿。

不負眾望,加裡寧舒曼利用一生中的最後二十一年設計並督造了大阿格麗爾斯水仙宮,即安魯國家宮。一個現世中地花的海洋、謎的宮殿。不過當然,這都是後話,時於現在。後話還是少提。

教歷802年,西方王國意圖打壓泰坦的戰爭全面爆發,剛剛度過三十八歲生日的加裡寧舒曼伯爵生意慘淡。令人有些尷尬的是,和愛國熱忱並無大多關係。大抵是為了餬口(貴族參軍可以免去家庭的各種賦稅)與軍旅生活並不十分投契的建築師就在首都衛戍區加入帝國近衛軍,就職於作戰部調度局。

令加裡寧舒曼伯爵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就在軍部審計部門考較他的出身時,也許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審計人員竟然發現,在不知道多少代以前,舒曼家族的譜繫上出過一位能征善戰的元帥!即便加裡寧百般辯駁也無濟於事,審計部門又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因著祖上福蔭,他們直接加封對軍事幾乎一竅不通的加裡寧舒曼伯爵中將銜。這看似有些離譜,可事實證明,不管那位舒曼家的元帥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最高軍部的這項任命將是整個第二次衛國戰爭中最值得讚賞的一件事情。

※※

身上背著中將軍銜,本身卻對軍事不甚清楚,加裡寧在最初的一段時間確實背負了很大的壓力,他考慮過辭職,可又被同事告知戰爭期間的辭職人員會被當成逃兵!於是,舒曼伯爵幾乎是在萬般不情願的情況下開始了他的工作,但是,也是就此,他的才華和他的天賦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作戰部調度局的新兵加裡寧舒曼中將是在「2·23兵變」中開始綻露頭角。當時,時任作戰部臨時主官的拉裡勃蘭將軍為了避開那些在軍部工作多年,多少都與首都貴族有些瓜葛的調度官,特別選擇了剛剛加入軍旅不久的加裡寧負責調度「皇帝新衣」中的用兵事宜,這裡無須多說,事實很清楚,儘管奧斯涅親王和他那些智囊在制訂計劃的時候已然佔據上風,但若沒有加裡寧做最後的調度和配置,多達四方參與的「2萬兵變」就不會精確到每一個行動單位的位置。而且,最值得一提的是行動時間的把握,是加裡寧這位建築師看中了英雄塔這座大火把,這在根本上解決了統一行動時間、避免延誤的問題。

之後,對「2·23兵變」中的調度問題,加裡寧舒曼中將曾與獲任作戰部部長的拉裡勃蘭將軍有過一次公開討論。在這次談話中,加裡寧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軍事主張,他把帝國近衛軍看成是一座龐大的建築,每支部隊每個部門都是這座建築中的一根梁木,梁木由命令、上下級關係、補給、運輸、動員力、戰鬥力等等緊密連接在一起。作為一名建築師,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座建築發揮功用的時候。盡可能合理地運用每一根粱木,盡可能節約、盡可能迅速地促使這座建築達成上級命令裡地目的。

將建築中的計算方法和佈局觀念引入戰爭,這是歷史上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但加裡寧舒曼伯爵並不是單純地運用他的建築學理念,而是真正地把握住戰爭地脈動。利用精確的建築師思維,融入科學的計算方式,準確細緻地調動軍隊、因地制宜地配置資源。在戰場通訊和戰地派遣的誤差幾乎不可避免的時代,加裡寧舒曼完成了首都戰區主力地大撤退、策劃了五十萬人在上下泰坦尼亞省的會兵,規劃了大決戰的兵力排布圖紙。進而確立了收復失地、三面出擊的未來戰場格局。

「可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我的出擊位置上有一大片的魚塘,你讓我和我的士兵怎麼從那個鬼地方發起衝鋒?再說在我後面還有填補這個位置的兩個軍!」

加裡寧舒曼中將戴著一副厚厚的花鏡,花鏡下面就是刀子削過一樣的稜角分明地五官,額前有一束淺金色的頭髮從三角軍帽裡垂下來,擋住一邊鏡片。按那位最高統帥的說法,這位戰區總調度官像極了德意斯鬼子,只有德意斯人才會有淺金色地直髮。

此時此刻,舒曼伯爵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面前這個怒氣沖沖地對著自己大喊大叫的近衛軍軍官,確切一點說,他是用頭髮擋住的那隻眼睛盯著對方。另外一隻眼睛還在盯著他的圖上作業。

「喂!我說!加裡寧將軍,你到底聽見沒有?」快要被對方氣瘋了地近衛軍軍官扶住戰地總調度的桌案,他也知道舒曼伯爵是個大忙人。

可這個時候會有人沒事幹嗎?為什麼偏偏把他的隊伍放在魚塘裡?

加裡寧抬起另外一隻眼,他用一慣的不緊不慢的口氣哼了一聲:

「恩……魚塘?」

「對的!還不止一個!面積大到足以把一個師的士兵全都淹死,而我只有一個師!」軍官氣急敗壞地吼叫著。

加裡寧側過腦袋想了想:「這麼說……魚塘……你就是三縱第二十九軍打頭陣的衝鋒師長。「進攻集群3291師師長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他不認為戰場上的總調度官認得自己。可加裡寧將軍的確叫出了他的部隊番號和那個要該死的位置。「那麼……師長閣下,你若是親自到過出擊坐標,相信你一定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再者說,你的師進入預定出擊位置的時間要比整個集群提前一天,難道這還不能讓你想到什麼嗎?」

3291師師長漲紅了面孔,「我……我的確沒有到過那個地方,難道您就到過嗎?您在制訂……」

「你等等!」加裡寧打斷對方,他從辦公桌旁邊放置軍旗的地方取下了旗桿,旗桿上竟然裹著一層乾燥了的淤泥,在上段還有一處鮮明的劃痕:「你看,泥跡和這個劃痕代表那片魚塘的深度,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沒見過你的士兵。所以說……除非你的士兵都是兒童,要不然根本淹不死他們!你的部隊提前一天進入出擊位置,你就有半天的時間排掉池水,還有半天的時間填埋魚塘,是不是這樣?」

3291師師長僵直地站在那裡。眨眼之間,他對戰場總調度官的一切埋怨和指責都站不住腳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加裡寧將軍真的視察過那片魚塘!若是照此推理下去,舒曼中將一定在規劃戰役佈局之前就已走遍了整個預定戰場。雖然這是一個戰爭調度官應該做的,但預定戰場的面積相當於半個首都特區……想到這裡,這名出擊師長情不自禁地端正軍姿,他對加裡寧將軍肅然起敬。

「那……那魚怎麼辦?」

加裡寧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魚?是誰把你這樣的白癡放在接敵第一線?在勞動之餘和士兵們一塊兒喝上一碗香濃的魚湯不是很好嗎?你去打聽一下,還有哪支進攻部隊有這樣的待遇?」

3291師師長尷尬地咧開大嘴,看他的樣子也不知是哭還是在笑。

「那……這樣的話我就先回去了!非常抱歉,惡形惡狀地打擾了您地工作!」

一見對方的態度緩和下來。加裡寧也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這種對他抱以怨隙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但他總能令找麻煩地人滿意而歸。

「將軍……」3291師師長在就要出門的時候轉了回來。「就這樣定了!為了表示我地歉意,在總攻之前。您一定會品嚐到鮮香的魚湯,魚湯一開鍋我就囑人給您送來。」

不芶言談的加裡寧舒曼難得地笑了笑,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就是在為歷次大型的軍事行動做實地考察的時候,他接觸到許許多多平凡地近衛軍官兵。從這些普通的面孔上,他發現了一種可愛的品質,並讓自己逐漸融入這種精神造就的氛圍當中。

曾幾何時,其實就是不久之前,為一家人的生計而苦惱的舒曼伯爵選擇了參軍,不管他是為了逃稅還是為了混口飯吃,在敵我雙方聚集了百萬大軍的戰場上、在為他的上級規劃戰役藍圖的過程中,他從當地的老人口中聽聞了「都林斯托馬爾長牆」這個名字。

古怪至極!舒曼伯爵在都林大學建築學院有過長達七年地求學經歷,可在古今中外的任何一本建築學著作中都未提及都林斯托馬爾長牆的名字。加裡寧在最初地戰場勘測中甚至以為這條高高寬寬古舊破敗的石牆是某個曾經顯赫的貴族家庭建立的院籬,直到一位老人由長牆地歷史講到了泰坦民族的起源。他才由精神層次上重新開始關注這個問題。

卡爾查克特戰役!即都林斯平原會戰!按照近衛軍統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的決戰構想,加裡寧的戰場測繪工作主要集中在卡爾查克特村周邊地區,為了應付反坦聯盟軍在戰場對面已經成型的三座集群陣勢。建築師劃定了一條南起基倫布波村、繞經卡爾查克特村、北至斯卡曼特拉村,全長達三十九公里的一段出擊鋒線。

在加裡寧繪製的戰場藍圖中,鋒線就是近衛軍這座龐大建築的地基。由地基開始,牆體的厚度就是它的抗打擊力、牆體的材質就是它的戰鬥力。門窗是牆與牆的結合部、交通網,拱梁就是屋宇的最終走向,而屋頂,舒曼伯爵有過十幾種考慮,但他發現屋頂的樣子決定於戰場上的牆與梁在最後的交接方式,所以這個部分先略去不提。

加裡寧發現了古老的長牆,也發現了長牆背後被泰坦民族遺忘了數個世紀的偉大意義,是無心卻也是有意,建築師只能感謝神明的安排,就在長牆背後,近衛軍有足夠的地域排開陣勢;就在長牆之前,遠道而來的侵略者配合地留空了大兵團作戰需用的有效距離。

單從建築學的角度講,加裡寧只能用「積木」來形容面前的古老牆體,但在十三甚至十四個世紀以前,他無法想像泰坦民族的祖先花費了多少時間和多少精力來修築這條多半用作防禦的長牆。他並瞭解長牆的防禦意義甚至要低於它在祭祀中的意義,但他可以將祖先的古老思維延伸到現下的戰場。

長牆內外,進可攻、退可守,由於年代久遠,三十九公里長的牆體已經塌陷了無數段,變成亂石、變成荒地,這些地方就是天然的出擊通道。即便是殘破的牆體也能阻擋敵人的視線,儘管敵人會通過瞭望台傳情遞信,可人力傳遞的時間再加上軍隊響應的時間遠遠要比有計劃的行動慢上許多。若是在牆體後面製造煙霧,徹底斷絕敵人的窺視,近衛軍在出擊的時候就能完全佔據主動權。

除去彷彿光明神刻意安排的契機,加裡寧特別向負責戰地宣傳鼓動的軍事部門詳盡地講述了長牆的過往。近乎是在第一時間,一份名為《從泰坦民族的骨血裡出擊——直搗敵人心臟》的小冊子被派發到每名小隊長手裡。由這些身處第一線的士兵長向戰士們講述泰坦民族曾有過一段以巨人自居的傳奇經歷。

舒曼將軍沒有時間去印證長牆的歷史是否在很大程度上激勵了泰坦戰士的鬥志,他投入不眠不休的工作,作為戰場上的總調度官,他不但要清晰準確地把握自身地每一個關節。還要對敵人的動向瞭如指掌。

在時任泰坦帝國軍事情報局副局長的蒂沃利·哈德雷中將地回憶錄中,他只用不多的一段話描述了第二次衛國戰爭最後階段與加裡寧將軍共事時地情景:

「這個人(指加裡寧)是我所見過的最瘋狂的工作狂。即便是勤奮的大帝也得被他比下去。在802年的大決戰前後,有一段時間他地吃住都在我的小帳篷裡。調度工作是煩瑣的。可這個人處理工作的態度就像是一位科學家,他將敵人的軍情動態分門別類,甚至像軍情分析員一樣牢記住敵人的每一面軍旗。後來,大概是他完全摸清了敵方那位調度官的思路,他就在我的帳幕裡消失了。但直到現在,我依然懷念與他共事的那段緊張、刺激、新奇、想想都累得要命的經歷。」

總之,加裡寧將軍地為人和他嚴謹細緻的辦事作風為他在高層將領中間贏得了「泰坦近衛軍第一管家」的美譽,但這並不表示建築師地工作沒有了阻力。與之相反,戰地總調度官一直都頂著來自上峰的壓力,特別表現在他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首的一干所謂「實戰派」將領在戰術思維上的分歧。

泰坦帝國地攝政王殿下批評得沒錯,加裡寧沒有受過任何軍事教育,這位戰場調度官要靠整整一個參謀團從旁協助才能準確地標明一個又一個的軍事術語和戰地坐標,也是因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和一些有過實戰經驗的將校在尊重這位建築師的同時。也在不斷地置疑他的佈置。

按照攝政王殿下的構想,加裡寧規劃了戰場,可作為調度官老上級的軍部部長拉裡勃蘭將軍卻第一個出面反對。他認為建築師的佈置簡直是胡鬧,因為加裡寧的鋒線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鋒線,最先向敵人發動衝鋒的部隊居然排在長牆後面幾百米。

加裡寧的解釋是:「我們不能規定敵人的陣型,因此。我們就不能讓出擊集群擺開一個一成不變的陣勢。至少是在敵人穩定決戰陣勢之後,我們要在鋒線上留出一塊可供隊伍變換層次的地域。」

「變換什麼層次?」拉裡勃蘭將軍窮盡腦汁也無法理解什麼是戰爭的層次問題。

加裡寧的解釋是:「當敵人以步兵出擊,我們就以騎兵迎敵;當敵人以騎兵出擊,我們就以重裝步兵阻敵!敵人的動作決定我們的迎擊,因為我們事先並不知道敵人會以什麼樣的兵種和兵力發動進擊,所以我們要在鋒線後面留出一片可供調整的區域。」

「這真是無稽之談!」有人尖刻地批評。「大決戰!以騎兵對騎兵,以步兵對步兵,這是……」

「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最愚蠢的戰爭佈置!」加裡寧如此回應。

「可千百年來的戰爭都是這樣……」

「你是要傳統還是要勝利?」加裡寧打斷對方。

事實上,這種時候只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有權利打壓這個銳意創新的建築師,他向加裡寧提出一個極為現實也極為刻薄的問題:

「按照你的思路,我們要在敵人出擊之後才開始考慮迎擊,還要現場調動部隊,這難道不會使我們在一開始就陷入被動嗎?」

「被動是暫時的!」加裡寧十分肯定。「在敵人投入進攻之初,我們在響應時間上或許會稍晚一些,但只要做好前期準備,這不是問題。而且,以騎兵迎擊敵人的步兵,以重裝戰士阻擊敵人的騎兵,我相信真正打起來,西邊來的下等人必然會在我們的攻勢面前一觸即潰。只不過……重裝戰士的損失要大一些。」

「敵人不是傻子!」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提出新的問題。「當他們發現吃虧的時候,就會撤下第一陣,換我們發動攻勢,到時候……若是反坦聯盟同樣使用騎兵對付我們的步兵、以重裝戰士對付我們的騎兵,你該怎麼辦?」

加裡寧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方案,「要先說明的是,敵人的動向有兩種可能!一,對我軍的出其不意並無關注,遵照傳統以步兵對步兵,以騎兵對騎兵:二。現學現賣,用攝政王殿下所說的方式對付我軍!所以,為了應付這第二種情況。若是發現迎擊我軍步兵的是敵人地騎兵,我軍步兵即刻在戰場上停止前進。在鋒線上換裝快速騎兵迎擊敵人:若是發現迎擊我軍騎兵的是敵人的重裝步兵,我軍騎兵即刻迂迴,由位於二陣地步兵接替迎敵。」

「哦啦……這就真的是胡說了!」近衛軍統帥氣得差點離席而去。

「這是戰場!不是你地建築工地,你在建築工地上可以隨意擺放你的材料,戰場上卻不可以!」

加裡寧搖了搖頭。「工地上的材料不管怎麼擺,最後它們都在建築裡的即定位置上,戰場也是一樣!軍歌唱著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不知攝政王殿下發現沒有,不管是敵人出擊還是我軍出擊,最後都落在我軍以優勢兵種和優勢兵力迎擊敵人的弱勢群體上。而且,在戰場上停止前進地隊伍或是左右迂迴的隊伍就真的是隨便放置的嗎?不管敵人怎樣應對,我們在決戰場地都有可以隨時投入戰鬥的部隊,是我們在不停地推進,而敵人則要盲目地進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左思右想,他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駁戰場調度官的策略。儘管這種策略沒有任何理論依據,可已經存在或是已由實例檢驗過的戰略戰術原則又無法適用於如此規模的大兵團決戰。本來,在近衛軍統帥的構想中。百萬大軍的決戰是毫無花巧可言地。

兵對兵、將對將,誰頂上去了就是誰贏。可按照舒曼伯爵的說法,就像搭積木一樣,泰坦一方投入的土石永遠大過西方聯軍。不但如此,泰坦一方還把施工材料全都搬到工地上,只要進一步地深加工,壓也壓得死西方聯軍。

「小聰明解決不了問題。」帝國攝政王換了一種說法,其實他也搞不清加裡寧地腦袋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因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接著說:

「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並不在於我們在戰場上投入了多少、或是投入了什麼,也不在於我們殺傷了多少敵人,而是在於如何擊潰敵人,粉碎他們繼續作戰的能力!這是我們最終的目地!」

加裡寧打了個比方,「攝政王殿下,您見過被暴風雨摧毀的房屋嗎?」

最高統帥搖了搖頭。

建築師敲了敲地圖上面鋪開一大片的反坦聯軍,「暴風雨來襲,坍塌的房屋多半都會保存完好的牆體,這是為什麼?因為不管是石屋、木屋、還是時下流行的石木屋,就一座建築來說,最脆弱的地方永遠是它的結合部!所以,要想獲得勝利,就向攝政王殿下說的一樣,不能指望小聰明,不能指望戰場上的投入,不能指望殺傷敵人的數字,我們要突破敵人在戰場上的結合部,切斷敵人各個部位之間的聯繫。這樣一來,敵人就會變成一座失去了筋骨的建築,轟然倒塌甚至無需暴風,只需一塊磚頭的敲擊。「「結合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皺起眉頭,他突然明白這位戰地總調度為什麼會把十四個縱隊在長達三十九公里的陣線上一字排開,這樣一來他的陣型就不存在結合部的問題,而是沿著長牆伸展的平面體。

「是的!結合部!」建築師又指向地圖,「反坦聯軍在平原上豎立三座大營,由此可以推斷他們必然會遵循左中右翼三方大戰的舊習,這種方式雖然是大兵團作戰的範例,可在我看來,左中右翼之間的兩個結合部就是最為脆弱的軟肋。在戰役進行過程中,隨著投入的不斷加劇,這個脆弱的結合部就會越來越明顯,只要把握住時機,一舉殺進去……」

話說到這裡,一直未發一言的水仙騎士團總指揮費戈·安魯·底波第元帥突然蹦了起來:

「好啊!把水仙騎士放到所有近衛軍部隊的最後邊就是為了突破兩個結合部嗎?我以神選戰士的指揮官之名向遠天的神明……」

「別忙著起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果斷地喝止了他的哥哥,攝政王殿下最後說:

「今天就到這裡!」

所以,連日來的討論總是無疾而終,或許偉大或許一無是處的建築師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受過正規教育兼又打過無數場硬仗地泰坦軍人集體。

加裡寧舒曼將軍似乎不以為意。他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建築師,醉心於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和瘋狂卻又不失實際效用地創意。既然他是建築師,他就得承認。在現有的技術條件和理論條件下,有些設想僅僅只是創意而已。作為一場戰爭地總調度官,他沒有權利決定一切,他只是本著一位建築師式的責任感,將所有的部隊都放在了正確的、堅固的位置上,以待暴風雨地降臨。

進入七月中旬。都林斯平原上空呈現出大陸氣候的多變性,就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馬不停蹄地前往各地慰問參戰官兵的時候,他趕上了兩次暴雨、六次大雨、十九次雷陣雨。

雨後初晴,攝政王殿下登上了平原上的一塊隆起,卡爾查克特村的老百姓稱呼村外的這個小鼓包為「亞克利」意思是放羊的地方。而帝國的主宰者則喜歡按照戰術地圖上的標記叫它「57高地」

站在57高地平坦的草坪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盡情地呼吸著清新地帶著泥土和雨水味道的空氣,他把護衛騎士和暴雪之流全都趕到高地底下,獨自一個人享受著難得的平靜。

高地東邊,沿路而下。有一大片獅子花,平時枯枝瘦葉,並不惹人注意。現在是七月。這裡自然展現出花團錦簇地盛況,變成一個黃色的閃光的世界。在往後,開闊的原野上坐落著數之不盡地白色的軍帳。

雨一停,水仙騎士就開始放馬。那些剽悍的軍馬吃得肚子圓滾,一些紅色的聚在一起,一些黑色的聚在一起,一些白色的聚在一起,動起來,平原上就出現一幅流轉的畫布,花花綠綠,是雨後的空氣和光線令天地間的所有色彩都變得說不出的瑰,麗。

高地西邊,卡爾查克特村就在不遠的地方,因是戰爭,民居無人打理,村裡不多的幾條街道也空無一人,但這別有一番寧靜古樸的氣質。

再往西,古老的泰坦民族用石頭堆砌起來的長牆若隱若現,掩著青草和各色的野花,再就看不真切了,只是一條粗黑的石頭長帶,由南向北,時斷時續,完全沒有歷史積澱的深沉和後世搬弄的那些深邃的意義。

南方的山和北方的森林是看不到的,水氣影響了光線,天地交接的地方一片高深的灰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望不到南方和北方的景物,他就不免有些擔心。

「抱歉……抱歉……」

一個誠惶誠恐、氣喘吁吁的聲音陸續靠近。

奧斯卡轉過頭,遲到的戰場總調度官打破了畫面中的寂靜。

「抱歉殿下!我忙到忘記時間!」

泰坦帝國的主宰者只得無可奈何地偏頭打量這位離譜的軍人,約會了最高統帥,然後理直氣壯地告訴對方忙到忘記,奧斯卡認為自己這輩子也不會遇到第二個敢於這樣對他說話的將軍。

「哦啦……忘了就算啦,幹嘛還跑來?」

加裡寧就算再傻也知道帝國攝政王有點不樂意,他在不芶言辭的面孔上堆滿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的笑容:

「殿下!您看這裡怎麼樣?我特地為您選好的!」

奧斯卡四下望了望:「為我選的?我能用這個高地幹什麼?」

「您什麼都不用做!等到戰役打響的時候,您只需站在這兒就行了!」舒曼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雷束爾呆站著地方。「您知道嗎?我用建築器材測量過,別看57高地是個小矮子,可放到整個戰場,士兵們只要稍稍一扭頭就能看到您,我覺得這肯重要!」

「哦啦!」奧斯卡不得不點了點頭,「但是……你是不是高估了戰士們的視力?」

「不會!」加裡寧搖了搖頭,「我的事務所有一位家居飾品設計師,他認識許多織造業的大老闆,我通過他為您定做了一面長十六米、寬五米七的絲製大旗。」

「那麼大的絲綢旗幟?」奧斯卡有些驚訝。

「是的,不過費用您得自己處理。」

奧斯卡被說得興致全無,他又看了看空曠的北方和黯淡無光的南方:

「加裡寧將軍,在你的戰役陣型演示圖例上,為什麼沒有南方軍主力和斯坦貝維爾以及貝卡方面軍的位置?」

舒曼伯爵回復嚴肅的面孔:「攝政王殿下,您不會指望兩大側翼集群會按時抵達戰場吧?我幾乎可以肯定,一旦反坦聯盟得知被困貝卡谷地的近衛軍和斯坦貝維爾方面軍突圍的消息,他們就會立即在面前的這塊平原上排開決戰陣勢!」

奧斯卡憂鬱地點了點頭,他的構想、他的戰術、他作為全軍統帥的自信都處在一個非常時期,他早就發現自己還有那些軍隊將領與加裡寧舒曼的不同,作為軍隊將領,他和他的軍人害怕失敗,而建築師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一心一意地經營著他的圖紙和屋宇,而且他無比相信自己的設計絕對沒有崩塌的可能。但奧斯卡,他26歲了,鮮少有26歲的年輕人背負像他那樣的壓力,他要領導一支五十萬人組成的軍隊去擊潰對方的五十萬人,這不是一道數學題!而且,也沒人知道這到底是怎樣一個課題。

「因地制宜、因時利導、穿插迂迴並舉、攻防轉換交替……」帝國攝政王突然歎了一口氣,「如果非要把你的奇思妙想上升為戰略戰術,我只能這樣形容……」

加裡寧有些猶豫地望了過來,「可是殿下,好像……您說的都是很漂亮的形容詞。」

「是啊!是很漂亮!」奧斯卡點了點頭。

「您的意思是說……」戰地總調度官大喜過望,這意味著最高統帥突然放棄了疑慮。

奧斯卡跳上馬,既然要戰,就戰得酣暢淋漓,他為自己的拖泥帶水感到羞愧!

「加裡寧將軍,你不是說……戰役最後只是一塊磚頭的嗎?」

「差不多!」

「那就讓我做那塊磚頭吧!」

「是!」

對著帝國攝政王的背影,加裡寧舒曼將軍第一次像個軍人那樣奮起全身的力氣端正軍姿,然後他就向逐漸遠去的年輕統帥致以莊嚴的敬禮。

於是!教歷802年7月19日傍晚,保衛祖國泰坦的最大一場戰役,也是人類有過戰爭記載以來的最慘烈的一次戰役,進入了戰前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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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集 第六章

據說,昨晚的那場大雨席捲了泰坦帝國的整個中北部地區,從都林開始,一直到德坦邊境都籠罩在漆黑雨雲裡。首都東郊,過了近衛軍第一軍區最後的一所兵戰,到訪的人就能隱隱望見一座高大的石頭山,都林人稱它是霍克特利,意思是「青色的城堡」

在霍克特利的頂端,最先進入視線的自然是帝國英雄塔,英雄塔從它屹立於世的那天起就是最令人歎為觀止的建築奇跡。

在英雄塔之下,從霍克特利山的角度來看,都林的城市格局是傾斜的,由北向南。最高大的宮殿和方正的貴族聚居區全部集中在勝利廣場和王者之路附近,狹小的積木一般的民居散佈在城市中的各個角落,被它們從屬的教堂和教會分成若乾麵積不等的街區。所以……總的來說,都林城的壯麗只局限於皇室和貴族看到的部分,在其他地方,這座城市不但雜亂無章,而且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水仙騎士團的總指揮費戈·安魯·底波第元帥住進霍克特利山上的石頭碉堡還是昨天傍晚的事情,他本來是在這裡避雨,可他那小兄弟的一紙通令讓他徹底改變主意。

圍攏在費戈身邊的水仙軍官裡面不乏面相青澀的年輕人,一個年紀最小的軍官不滿地問:「表哥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城呢?」

費戈下意識地轉過頭:「哪個表哥?」

「大家長呀!我的奧斯卡哥哥!」年輕人提到統帥的名字時就露出一臉自豪地神情。

「白癡!」費戈朝對方啐了一口:「奧斯卡是你母親的表哥,你得叫他舅舅!」

「呃?」年輕人尷尬地抓起腦袋,在他身邊的軍官們就興高采烈地笑了起來。

費戈調轉頭。繼續打量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地都林。應該說……費戈從來就沒喜歡過這座城市,他愛安魯哈啦,就像他愛著自己的妻子。

可他地弟弟似乎要在這個假仁假義的鬼地方繼續做他的攝政王,也許會在不久的未來做他的大帝。水仙騎士地總指揮不禁有點害怕:奧斯卡會不會把捨恩布隆大本營也搬到漢密爾頓宮?按理說。他極有可能這麼做,但大家都知道!水仙騎士若是離開了水仙郡,就會變成紅虎那種不倫不類的東西。

費戈突然撇了撇嘴,提到紅虎就令他有些生氣。最近一段時間,他左思右想也搞不清楚。奧斯卡為什麼要把紅虎變成那副六親不認的怪樣子?他的弟弟是那位集泰坦軍政大權於一身的現實主宰者,他若是對自己的境況不放心,也犯不著秘密組建一支騎兵集群,更別提這支騎兵部隊還是從水仙騎士裡分裂出去的!安魯家族在成軍以來就沒有過這種先例!費戈琢磨來琢磨去,直到聽說奧斯卡不允許任何一支水仙部隊進駐都林之後他才隱約感知到,他害怕的不是弟弟的所作所為,而是這個小弟弟在不斷成長中不斷膨脹的權利。

「在想什麼?」

突來地聲音喚回費戈的神志,年輕的騎兵總指揮轉過頭,盧瑞爾安魯內塔加波將軍走了上來,作為水仙騎士團地總參謀長。盧瑞爾在費戈上任以來就不曾離開過捨恩布隆大本營,這次他能親臨戰線還是得由大家長的明令。

「最近一段時間你一直魂不守舍,我注意到了。奧斯卡也注意到了!」

費戈沒有回答,他坐到自己的行軍床上,並伸手揮退了滿屋子無事可幹的水仙軍官。

「這場大戰過後,安魯將登臨一個新地……」

「我知道!」費戈突然打斷總參謀長的話。他有些惱火地撥開了手邊的一應小東西。「新的權利、新的使命、新的帝國、新的皇帝……這些我已經聽膩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

盧瑞爾拍了拍年輕的總指揮:「相信我孩子,我當過兩位家長的總參謀長,你的父親和你的爺爺,還記得你的爺爺嗎?」

費戈搖了搖頭,爺爺在世的時候他正忙著尿床呢。

「說實在的,我老了!我也記不得太多過去的事情,可你一定知道,你的父親也有過一個親兄弟!」

費戈突然警惕地皺起眉頭,「科洛爾叔叔嗎?我參加了他的葬禮!」

「我也是!」老人點了點頭,「你就像是年輕時的科洛爾,勇武!善戰!把征服波西斯奉為生命中的頭等大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費戈疑惑地打量著家族武裝的總參謀長,他知道盧瑞爾必定意有所指。

「科洛爾死於一場中等規模的戰役,家族戰史記錄上寫得明明白白,但是……」盧瑞爾突然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費戈,「如果我告訴你,戰史上的記錄只是掩人耳目的謊言……你會怎麼理解這件事?」

費戈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說,父親的弟弟、我的科洛爾叔叔並非死於戰場?」

水仙騎士的總參謀長歎息、惋惜、痛惜地點了點頭,他轉而盯著自己那雙佈滿皺紋和厚繭的手掌,用顫顫巍巍的聲音開始了自言自語:

「對於你我!時刻不能忘記,家族是唯一!你為之生、為之死、為之存在、為之消亡,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的利益。記緊了!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家族中某一個體的利益!當家族中的某一個體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將整個家族帶往危險的邊緣時,你或是我,或是任何一個安魯人都有責任把產生危險的根源給除去!」

費戈看了看盧瑞爾,他極不輕鬆地歎了一口氣,「是啊……奧斯卡就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

「奧斯卡?」盧瑞爾瞪大眼睛,他沖費戈連連搖頭。「不!不!我的孩子,你會錯意了!這場大戰結束之後。奧斯卡在這個國度地地位和他在家族中的地位都會變得無懈可擊!危險的是你!」

「我?」

「沒錯!」水仙騎士地總參謀長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就像你說的那樣!你不清楚自己是在幹什麼,這難道還不危險嗎?你難道沒有意識到家族元老已對奧斯卡言聽計從了嗎?這不是說大家撇開了你,而是大家都必須服從家族地現實利益!奧斯卡的一切行動以及這些行動背後的目的都符閤家族的利益要求。如果在我們地大家長行使職權的時候出現阻力,你猜猜?最後倒霉的會是誰?」

費戈大惑不解地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動過阻撓奧斯卡的心思,我只是想……」

「你想什麼並不重要!」盧瑞爾斷然揮手,「你還不明白嗎?你想什麼並不重要!在家族利益面前,個人的想法和感官絕對是微不足道的!雖然我可以理解你!因為扭轉思維並不容易,但是相信我費戈!當我的手中沾染了親族的血液時。那種感受令我永難忘懷,從那一刻起……」

「是你……是家族秘密處置了科洛爾叔叔?」費戈從行軍床上跳了起來,這種認知把他嚇了一跳,雖然他敢肯定,可安魯人鮮少有過這種自相殘殺的事跡。

「確切一點說……是家族元老會的決議,你地父親授意我去執行!」

※※

「我的父親?這不可能!快閉上你的嘴吧!」費戈氣急敗壞地舞起拳頭,他聽到地這些是對父親的羞辱,如果對方不是自己一向敬重的盧瑞爾爺爺,費戈就會認為他得把說話的人碎屍萬斷才對。

「聽我說完!」盧瑞爾扯住暴跳如雷地家族武裝力量總指揮。「我記得清清楚楚!在多特蒙德接過安魯公爵的權柄之初,家族元老會議做出了與波西斯人維持現狀的決議。隨後,科洛爾搞出了許多分裂傾向極為明顯的事情!有一群極端狂熱的軍官追隨他、有一群極端仇視波西斯人的貴族支持他、有一群忠誠卻又愚蠢的騎士擁戴他!他離開了我們大家、離開了家族!這絕對不允許!所以,多特蒙德接掌家族的第一個考驗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低的代價和最小的影響幹掉他的親弟弟!」

費戈顫抖著。他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麼了,這些陳年秘辛對他的景況並無助益,可他就是被氣得怒不可遏!他什麼都沒有做!他沒有分裂家族、沒有牴觸家主!在他的弟弟羽翼未豐的時候,是他阻止了那些真正的危險份子;在他的弟弟需要幫助的時候。是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

現在呢?費戈搞不清楚,他只是在水仙騎士團的去向問題上猶豫不決,他只是在家族對外的戰略方針上存有疑慮,難道這就是背棄家族的利益嗎?難道這就需要安魯哈啦的老傢伙們用一段兄弟相殘的秘辛來告誡他嗎?他們把費戈·安魯·底波第當成是什麼人了?

水仙騎士的總參謀長沉默半晌,然後他就放緩了語氣。

「費戈,我看著你從一個無惡不作的小混蛋成長為一位優秀的統,帥!但你的領袖意識卻與一位比你更適合擔任統帥的人相互牴觸!更何況……家族的需求是不斷變化的!當安魯能夠取代莫瑞塞特重新建立皇統的時候、當從前的公子小姐有望獲封親王和公主的時候,我們的存在意義就不一樣了!家族的存在意義也不一樣了!在奧斯卡成為家族歷史上的第一位君主之前,我們所能想的所能做的只能是如何保存自己!保存自己的實力、保存自己的地位、保存自己的統治根基。進而……我們要促成安魯王朝的確立、促成泰坦各方貴族和各方利益階層的皈依、促成西方各個君主國的認可、促成安魯以及安魯的後來人對這片國土的控制!你與奧斯卡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他從一位帝王的角度思考問題,而你從個人的幻夢和純軍事角度思考問題,安魯需要一位安魯的帝王,水仙騎士需要一位能夠帶領他們續寫傳奇的統帥,奧斯卡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你卻不可以……」

「夠了!」費戈·安魯·底波第用一聲狂吼打斷了喋喋不休的盧瑞爾將軍:「奧斯卡在哪?我的弟弟在哪?叫他親自來教訓我吧!」

「奧斯卡?」盧瑞爾下意識地望向不遠處地都林:「咱們的大家長得主持一個葬禮……」

「葬禮?」費戈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驚肉跳,即便他依然認為自己的確沒有做過任何出格地事情。但他已經開始產生恐懼。

教歷802年7月5日,陷落整整一星期的帝國首都又回到了近衛軍手裡。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率軍西進開始,一切都進行得異常順利。特別是奪回首都地短促戰役。

教歷802年7月1日,隸屬首都戰區第四縱隊的三支整編軍團先後在北、東、南三個方向上對都林城內盤踞的荷茵蘭王國軍發動了試探性的打擊。令所有人都感到難以置信的是。由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將軍領導地第三十六步兵軍曾經一度攻到距離漢密爾頓宮不足兩公里的城區,他們至少突破了三個軍構築的防線。這個時候,城內的民眾已經傳出阿蘭元帥遇難的消息。

教歷802年7月3日,第四縱隊對都林周邊地區的進攻持續了兩天兩夜,當一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水仙騎士突然攻佔都林東郊的霍克特利止,之後。眼看就要陷入包圍的荷茵蘭國王盧塞七世只得萬般不情願地捲起鋪蓋,離開了他還沒有坐熱呼的泰坦皇宮,帶著他地大軍向貝卡谷方向撤退。

教歷802年7月4日,列隊開進首都城區的帝國近衛軍得到了飽嘗苦難的都林市民空前熱烈地歡迎!人們在做了整整一星期的奴隸之後終於迎來了解放,他們並不清楚這種狀況是那位偉大的帝國攝政王有意為之,所以人們乾脆就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肖像畫擺進了各式各樣地神堂,和光明神以及神話時代就流傳下來的神祇並排放在一起,據說攝政王殿下最終也沒見到那種景象,可見過的人都說很有看頭。

在狂歡的人群中,哭的、笑的、瘋的、傻的。該有的應有盡有,還有一些被大膽的市民俘獲的荷茵蘭俘虜,儘管歡樂的場面是動人的、鼓舞人心的。可殺風景的俘虜不是被剝了皮就是被砍了頭,血淋淋的屍骸就被吊在城裡幾條主要道路的路燈上,搞得不明就裡的近衛軍士兵還以為是無辜的市民遭受了侵略者的虐待呢……

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近衛軍士兵徹底清理了城市中的重要地段之後才進入失而復得的帝國首都。那時已經是7月5號的凌晨,他沒有遇到狂歡的市民,因為夾道歡迎的士兵完全把都林人擋在外面了。

期間還發生了一段小插曲,荷茵蘭國王為泰坦帝國的現實主宰者準備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禮物,正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陶醉於聲聲萬歲的歡呼之中,一支二十多人組成的敢死隊就從帝國財政部大樓裡衝了出來,但這些沒有任何特種作戰經驗的可憐蟲在距離奧斯涅親王還有十幾米的地方就被紅虎騎士亂箭射倒。雖說只是虛驚一場,但軍情官員在查驗屍體的時候才發現這些傢伙都在身上綁著炸藥。

攝政王殿下在事發時始終面不改色,也沒有責備負責清理城市的各級將校,他只是叮囑軍情副局長蒂沃利·哈德雷中將要開始針對新的恐怖襲擊手法改組已經與時代脫節的護衛系統。奧斯卡並沒就這件事多說什麼,但這句無心之語成就了顯赫數個世紀的安魯王朝保安部。

經過一段插曲,攝政王殿下的心情還是受到一些影響,他取消了當天的演講,只在王者之路上舉行了一個象徵性的儀式。

儀式當中,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將所謂的泰坦光明門的城市鑰匙移交給首都戰區總司令,意指近衛軍重新接管首都防務,然後……誰知道他打算幹什麼,軍部確認的消息令他不得不放棄所有的公務,轉而去安撫一些嚷嚷著要鬧事的傢伙。

這些憤怒至極、叫囂著要殺光下等人的近衛軍軍官都集中在阿蘭元帥的公寓樓前,攝政王殿下到來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為奧斯卡讓出一條路。

安東尼奧尼沃拉斯頓將軍費了半天口舌才把揚言要即刻對敵發動進攻的軍官們給勸阻下來,奧斯卡被簇擁著進入阿蘭元帥的老屋。

然後……

攝政王殿下看到了開戰至今最令他心酸的一幕。

失魂落魄的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將軍一手抱著早已冰冷的妻子,一手扯著散發惡臭的老人。老人的屍身滿佈刀跡劍痕,天花板和傢俱上都濺落了濃黑的血污。

奧斯卡已經無法從老者的屍骸上找到曾經那位叱吒風雲的近衛軍統帥的面目,他的腦子一片混亂,耳朵嗡嗡作響!他不知道該如何判定馮,休依特阿蘭這個人,他只知道這位足以被冠上偉大二字的統帥竟被西方來的下等人亂刀砍死在自家的臥榻上,他不敢想像決意赴死時的阿蘭是以怎樣的心態面對這件事,他只是覺得阿蘭不該這樣離開人世。與老人輝煌的一生對照起來,這種死法也太……奧斯卡不會形容。

後來,奧斯卡見到了那個粉雕玉啄的小女孩兒,問過勒雷爾……勒雷爾不說話的,他在兩天來滴水未進,視不見物、耳不聞聲,就一直那樣扯著他的妻子和爺爺呆坐著,對他的死裡逃生的女兒也不聞不問。奧斯卡問過好多人,最後終於從休依特家的一個親戚那裡得知」,、女孩兒的全名是阿亞娜休依特傑布倫。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有小名,可奧斯卡是如論如何也問不出了!

攝政王殿下抱著這個女孩子,在房間裡進進出出,也許是阿亞娜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很少見的,他對這個孩子寵愛有加,可問題是阿亞娜並不打算配合他。

也許是受了驚嚇,也許是受了打擊,阿亞娜和她的父親一樣,不哭、不笑、也不說話。奧斯卡費了好大力氣才打開女孩子緊攥著的手掌,阿亞娜的手掌早已被一個尖利的物體刺破了,污血將肉皮和一件鐵製器物粘在一起。攝政王殿下不禁有點好奇,他好奇這個鐵製的物件,也好奇這個小女孩兒就不知道疼痛嗎?

7月5日清晨,由軍事情報局本部立案,國際司第一搜查分局負責徹查,謀殺阿蘭元帥的兇手很快就浮出水面了,破案關鍵就在於那塊被阿亞娜,休依特,傑布倫伯爵小姐死死攥在手裡的鐵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荷茵蘭王國某某軍的番號。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當眾宣佈,對這支帶著一大串名號的王牌軍,實施定點清除。

上午九點,阿蘭元帥的訃告由首都起程,相信在一個月之內,泰坦帝國甚至是整個世界都會知曉西大陸最負盛名的軍事家如此淒慘地離開了。

十點,就在那位老成持重的水仙騎士團總參謀長教訓他的元帥時,奧斯卡和幾位軍階最高的將軍一起,他們抬著前任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的靈樞離開了那間充斥著血污和怨氣的屋子。令人驚奇的是,阿蘭元帥最為寵愛的小孫子竟然沒在送殯的隊伍中,人們胡亂猜測,還是攝政王殿下出面闢謠,說是勒雷爾將軍早就離開傷心地率先衝到預定戰場上去了,其實呢……正是這位殿下打暈了勒雷爾,要不然是沒辦法把他和阿蘭元帥的屍身份開的。

十點半,越來越多的近衛軍士兵聚集在街道上,為已故的阿蘭元帥護棺的隊伍變得寸步難行,奧斯卡和將軍們不得不把棺木放下來,再調派一支聖騎士組成的戒嚴隊伍規模交通。磨蹭到十一點,靈樞重新抬了起來,問訊趕來的市民也適時地送上沉痛的悲哭。

奧斯卡排在隊首,吃力地抬著巨大的棺木,他知道身後的幾位將軍一樣不好過,可大家都在強忍著,忍著悲憤、忍著怒火。近衛軍統帥的慘死是對泰坦軍人最大的羞辱和玷污,因此,送殯隊伍出奇地平靜,只有軍靴踩踏地面的聲浪在城市中心孤單地迴響著。

十二點,英雄塔到了。

十二點十分,十幾萬名臨時聚集起來的近衛軍官兵在無數英雄的墓塚前排好陣勢。

十二點二十分,帝國的主宰者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登上了塔台,他轉身面想在場的官兵……又是一分鐘的沉默。

最後,奧斯卡終於說:

「用一場勝利為阿蘭元帥的靈魂之火助燃吧!」

他就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後便將儀式交給了軍部禮賓司和皇室書記處,相信人們都能理解他,他確實無話可說,面對這樣的阿蘭,誰還能說得出什麼呢?

國葬儀式從十二點半一直進行到午後一點四十,在都林斯科特大教堂的主教長做完安魂彌撒之後,阿蘭元帥的屍骨就要被送進英雄塔的地宮了,他地屍身會在酷寒的地宮中保存一個世紀之久。

就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帶領幾位上將抬起棺木的時候。就在等候多時地軍樂隊馬上就要奏響哀樂的時候,陰霾地天空忽然打開一道不大的縫隙,巨大的光柱從翻湧的濃雲中斜斬而出。英雄塔的大理石牆體散射出刺目地光讕。

萬千官兵大張著嘴:

「哇……」

人們讚歎著、議論著,他們念起了阿蘭元帥的功德。憶起了作為帝國軍人的無限榮光,在神跡面前,他們的鎧甲亮了、面孔亮了,天地之間的一切都因英雄的福音綻放出蓬勃盎然的生機,軍樂沒有響起。只在一個角落,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士兵悄悄唱著:

「我們是年輕的近衛軍,來自祖國母親的胸懷……」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放開歌喉,於是他就用盡氣力大聲地唱:

「在鮮花盛開兒女情長地時節,我們躍上馬背、背井離鄉……」

嘹亮的軍歌從左至右、由西向東:

在戰場上我們是年輕的近衛軍年輕地人兒吹響衝鋒的號角在鮮花盛開兒女情長的時節我們向侵犯祖國的敵人投去刀槍祖國母親,聽聽我們地吶喊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軍歌的擴散速度就像最為恐怖的瘟疫,但它的屬性卻是自豪的、激昂的、充滿生機的!直到最後它才透露出一點偏執的瘋狂!因為近衛軍戰士已不是在唱,而是在吼。

聽著陷入混亂和瘋狂軍歌。勒雷爾終於哭出來了,他用盡平生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氣,像要勒死面前的敵人一樣狂猛地抱著他的妻子。妻子的面孔浮現出灰敗的青黑色。嘴角落著一條乾涸惡臭的黑血,勒雷爾不在乎,不停地吻她。

他在哭,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只是流著淚,大張著嘴,從喉頭發出一陣痛苦的鳴嗚。

他抬起頭,他的女兒不知從什麼地方走出來了,小女孩兒沒有說話,她伸出手,撫過父親的面孔。

勒雷爾又大張著嘴喘息了一陣,然後他就恢復了平靜,他沙啞著嗓子問:

「你還好嗎?」

阿亞娜沒有回答,她轉過頭,然後倏地一下從背後拿出另一支手。

勒雷爾的眼睛再一次被淚水模糊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小女兒為她母親的發間插上了一支盛開著的水仙花。

「是誰送給你的?」

「奧斯卡……」阿亞娜終於說話了。

「奧斯卡!原來你躲在這兒啊!」

費戈的聲音在肯辛特宮的走廊裡飛速擴散開來,稍稍有點智力的人都能聽得出,水仙騎士的總指揮是異常開心的,那麼也就是說,正像外界傳聞的那樣,安魯兄弟之間的情感就像安魯哈啦的城池一樣牢不可破,直到現在,軍政分治的安魯也沒有出現國外分析家叫囂許久的所謂家政危機,不過……

費戈關上書房的大門,他的臉色就變了!

「我說,你在幹什麼?」

奧斯卡苦惱地攤開手:「你覺得……銀狐阿蘭的墓誌銘該怎麼題呢?」

費戈一屁股坐到沙發裡,帶著滿臉的不以為然。「老狐狸死得壯烈,可他死了也就死了!我說的是你!下午的最高軍議你竟缺席了,還有!你當我沒看見嗎?剛剛從角門裡溜出去的那位小姐是幹什麼的?讓我看看你的褲子,還沒繫上扣子吧?」

奧斯卡對哥哥的冷嘲熱諷有點莫名其妙,他無辜地看了看角門的方向:「你是說迪歐利伯爵夫人嗎?她可是一位規矩的寡婦,順便提一句,她的丈夫是一位民族英雄!她本人則是無數軍人心目中的女神!」

「哇哦!」費戈讚歎了一聲,他的面相變得更加古怪:「怎麼樣?女神伺候得你舒服嗎?」

奧斯卡有點惱火地丟開了手裡的羽毛筆,「喂!你是吃錯了什麼東西還是腦筋短路了?」

費戈站了起來,「是啊!是我吃錯了東西還是腦筋短路了?看看我的小弟弟,他想教訓我!」

奧斯卡倒也不是很生氣,他只是更加莫名其妙。「這到底是怎麼了?有人在最高軍議上惹你發火了嗎?」

費戈盯著弟弟的面孔瞧了一會兒,這是怎麼回事?奧斯卡難道不清楚家裡的元老已經開始催逼他地哥哥了嗎?費戈又想了想。他覺得事情似乎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水仙騎士的總指揮冷靜下來,他又坐回到沙發上,「原諒我的神經質。可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不再擔心即將到來地大決戰了嗎?」

「哦啦……」奧斯卡嘟起嘴,「說說。最高軍議進行得怎麼樣了?」

費戈探手指了指懸掛在弟弟背後的大幅戰略地圖,「基本上還是按照零號計劃地藍圖佈置的,唯一仍在討論的就是發動總攻的時間,這個問題很嚴峻,也不是太好解決!」

「不好解決?」奧斯卡皺起眉頭。

費戈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你想想啊!我們在正面戰場上一字排開了十一路縱隊,南方集團軍群主力還要在規定的時間內進入戰場左翼,斯坦貝維爾和貝卡方面軍還要在總攻之前突破敵人地封鎖,進入預定戰場的右翼!一旦南方軍遲到了,又或右翼集群被敵人阻住了,到時我們該怎麼辦?是按原定計劃發起決戰還是繼續觀望下去呢?」

※※

奧斯卡搖了搖頭,「軍議上有結果了嗎?」

費戈更加不耐煩:「你說呢?那些應聲蟲只懂得爭吵、只懂得抬槓,最後還不是你一個說了算。」

「你怎麼看?」奧斯卡呵呵笑了起來。

費戈的面孔嚴肅起來,直到這時他才顯現出一位戰場總指揮該有的神情。「要我說……管他什麼這個那個,咱們在都林不能久留。國家的戰場供給體系也承擔不了這樣的負荷。明天,或者是後天,整個進攻集群就該開始向預定戰場移動了。我們不能給西方來的下等人太多時間,即便南方軍和右翼部隊跟不上進度也不要緊,只要我們的中央集群在決戰中擊潰反坦聯盟的主力軍,在他們後撤的過程中。我們一樣有機會對其實施分割包圍。所以說……統一進攻步調並不十分重要,再說我們根本無法讓所有地參戰部隊在預定的位置上於同一時間發起進攻,這在技術上和理論上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古往今來,有過不少相約連縱作戰地範例,可真正做到步調一致的戰例一個也沒有!」

「哦啦……」奧斯卡點了點頭,「就按你說的辦吧……既然你這麼有信心的話!」

費戈突然露出不懷好意地笑容,「我只是對水仙騎士有信心!」

奧斯卡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終於打起精神,看來他必須得和自己的哥哥好好談談了。

「費戈!」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踱出了他的冰熊沙發,在水仙騎士的總指揮面前站定。「我曾一相情願地認為,是我誤會了!可是現在,我敢肯定,你的態度……或者說是你對這次戰爭的態度有問題!」

「哦?」費戈笑呵呵地打量著小弟弟,他準備洗耳恭聽。

「你難道不認為讓水仙騎士去對抗西方來的下等人是一種嚴重的浪費嗎?你難道不認為水仙騎士應該馳騁在波西斯廣袤的國土上嗎?回答我!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費戈沒有說話,但這並不代表奧斯卡說得完全正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向自己的肯辛特宮攤開手,他對都林的好感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這座母親留給他的皇家宮殿:

「在與阿萊尼斯從都林出走的時候,我一度重傷昏迷,而後又醒來了!你知道我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明白了怎樣一件事嗎?」

「我在聽!」

「有國才有家……」奧斯卡感慨地說出這番話,「不管你把心目中的安魯置於何地,不要忘了!你首先是泰坦民族的一份子,其次才是水仙人這一民族分支。安魯偏於東疆太久太久了!這造成了家族與帝國、水仙人與整個泰坦民族的隔閡。其中一部分原因自然是莫瑞塞特王朝的統治者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有意為之;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家族中人對國家這個概念的刻意疏離,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大錯特錯!」

「接著說!」

奧斯卡注視著好整以暇的哥哥,「我一直知道!在波西斯的傾覆瓦解已成定局地時候。家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認為安魯的出頭之日已經到了,可我想問!撇開了泰坦,撇開這個屹立於世千年之久的大帝國。安魯能幹什麼?巴格達西亞你不是去過嗎?我絕對相信只要有足夠地力量,你必然能夠佔領波西斯人的聖城!可之後呢?你用什麼去統治征服得來地土地?你用什麼去統治一直把安魯看成是夙敵的異教徒!摩加迪沙部族的臣服是片面的。並不具有說服力,你能指望所有的波西斯王公都把公主嫁給我嗎?」

費戈欲言又止,因為他地弟弟直接用一個禁聲的手勢阻止了他。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踱到巨大的地圖旁邊,他敲了敲遠在幾千公里之外的一處地域。

「我的哥哥,你得相信我!當你真的佔領了真神的聖城巴格達西亞。那麼安魯的災難就降臨了!那個時候你會是所有真神信徒的敵人,你和你的佔領軍會消失在整個波西斯民族奮不顧身地圍攻中!即便他們正在搞內鬥,可光明神的信徒若是橫插一腳,波西斯的真神是不會答應地,你的遠征會造就一個重新團結起來的波西斯,這對我們來說還不是一場災難嗎?」

「所以……」奧斯卡回到他的冰熊沙發上,「至少是現在,解決四百年來積攢地仇怨並不是我需要考慮的事情,我是安魯的家長,我得為這個家庭和向這個家庭效忠的人謀求一個足夠保險的未來。比方說……一片國土、一個皇位、一代王朝!到了那個時候,國就是家!我們會有一個安魯的國家,然後你才能去……」

「奧斯卡。這些道理我都懂!」費戈打斷了小弟弟的長篇大論。

「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你的確誤會我了,難道我會不清楚當務之急是贏得這場戰爭、確立安魯對泰坦的絕對統治嗎?我只是在擔心……戰後,或者是說在你口中的未來裡頭。你會把水仙騎士放在什麼位置呢?」

奧斯卡沉吟半晌,最後他終於爽朗地笑了笑,「最親愛的哥哥,水仙騎士離開了水仙郡就不是水仙騎士了,這個道理我也懂,所以……水仙騎士必然在它該在的地方。「費戈謹慎地點了點頭,「這算是承諾還是……」

「這是一個承諾!」奧斯卡斬釘截鐵地說:「這是對哥哥、對親族、對猛虎水仙旗下奮戰了四個世紀的勇士的承諾!」

「哦啦……」水仙騎士的總指揮學著弟弟的口吻讚歎了一聲,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該是告辭的時候了。

「等等!」攝政王殿下突然叫住他的哥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費戈回轉身,他看到自己的弟弟笑得詭異極了!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走到費戈身邊,伸手攬住哥哥健碩的肩膀,「我說,你還記得去巴格達西亞的路嗎?」

「哈哈哈……」費戈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他果然沒有看錯自己的小弟弟,生性爭強好勝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怎麼會放過癱瘓了的波西斯人呢?

「我當然記得!閉上眼睛我也能從安魯哈啦摸到巴格達西亞!」費戈使勁全身的力氣抱住眼前這個可愛的大胖小子。「說吧!快點告訴我吧!你打算怎麼幹?」

奧斯卡為難地搖了搖頭,「這個想法還不是很成熟,但可以一試!我們固然要出兵巴格達西亞,給波西斯這條死蛇以致命一擊,但佔領聖城的人不能是安魯,波西斯境內有無數個民族和無數個王公,你從裡面隨便挑一個!安魯是征服者,安魯說聖城是誰的就是誰的!」

「哦啦!」費戈又學著弟弟的語氣讚歎起來,「你這個壞小子,要挑起波西斯人新一輪的血鬥嗎?」

「沒錯!」奧斯卡點了點頭,「波西斯帝國的正統傳承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於巴格達西亞的歸屬,只要佔據那裡的不是安魯而是某位王公,波西斯人拚個你死我活又關咱們什麼事呢?咱們只是從旁監督,但有一點,不管是誰入主聖城,都必須承認安魯在波西斯佔據的合法領土!」

「你、你、你、你、你……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混蛋!」費戈一邊說一邊大力親吻著歹毒地小弟弟,但他承認奧斯卡所說的是一種戰略,而無所謂什麼道德。

「好啦我的哥哥!」奧斯卡抹掉了臉上地口水。「你清醒一點。這得等到國內局勢穩定以後再說。」

「當然!當然!我們先得對付西方來的下等人,還有三番兩次向你挑釁地南方佬,還有那些躲在阿萊尼斯身後芶延殘喘的舊貴族!這些傢伙都留不得!」費戈邊說邊信誓旦旦地點著頭。

直到這時。水仙騎士總指揮的最後一點疑慮也消失了,同時他也十分慶幸大家長做出的抉擇。如果針對波西斯的攻勢不能成行。家族內部就會爆發一場由戰略思維地分歧演變而來的鬥爭。而自古以來的鬥爭都是以一方的流血犧牲宣告結束。

費戈終於對奧斯卡徹底放心了,就像他的總參謀長說的那樣,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只適合擔任一位控軍將領,真要說到站在更高的位置上長控全局,他的弟弟才應是那個發號施令的人。奧斯卡要是不做皇帝地話的確是可惜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奧斯卡必然會是一位偉大地君主,費戈看得出。

「哦對了!」水仙騎士的總指揮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惡形惡狀地捅了捅弟弟的軟肋,「剛剛那位夫人,跟我說說,她來找你到底是想幹什麼?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有你最喜歡地大屁股!」

「哦啦!你可真是算了吧!」帝國攝政王不敢消受地笑了起來,「再跟你說一遍!你可記緊了!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夫人,她的丈夫是一位民族英雄,而她是……」

「火眼女孩兒。我沒那麼孤陋寡聞!」費戈不耐煩地打斷弟弟,「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快點告訴我。她來找你幹什麼?寂寞高貴的寡婦和帝國的攝政王殿下……」

「不是那樣!」奧斯卡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她來找我是為了另外一件事,你相信嗎?她愛上了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可她又把男人擋在門外,大決戰不是快要爆發了嗎?她就跑來問我。想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也要隨我衝到戰場上!你說說,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呢?依我看,火眼女孩是愛死那個幸運的小伙子了!」

「我看也是!」得知事情全貌的費戈元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他突然轉向弟弟,並朝奧斯卡張開雙手。

「我也愛你奧斯卡!」

奧斯卡和他的哥哥擁抱在一起,「是的!我也愛你!」

兩個人在彼此的胸懷裡停留了一會兒,又互相拍了拍肩膀,最後才分開了。

攝政王殿下的機要秘書從外面打開房門,笑呵呵的奧斯卡就把費戈送了出來,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風塵僕僕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上校等在外面,奧斯卡就指著年輕人的鼻子興高采烈的大聲叫喚: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幸運兒……」

費戈元帥將迪亞巴克爾子爵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他想到了火眼女孩兒的大屁股,於是又朝盧卡斯充滿敵意地瞪了一眼,「臭小子!便宜你了!」

盧卡斯自然不明所以,他在等攝政王殿下把水仙騎士的總指揮送出門之後才恭謹地湊到奧斯卡身邊:

「殿下……躲避戰亂的南方貴族大部分都集中在布拉利格要塞和里拉海省首府斯坦茨堡等幾座大城市,秘密行動部已將目標人物完全監控起來了,您看……」

不提也罷,奧斯卡已經想到先後兩位妻子腹中的還未成型的孩子。

「帕爾斯的工作有進展嗎?」攝政王殿下冷冷地問。

盧卡斯的聲音更加低微,「已把毒素分離出來了,可帕爾斯先生還沒找到這種毒素的生物載體,但他已經知道那是一種叫做紅花的……」

「紅花?」奧斯卡打斷軍情分析處長。

盧卡斯點了點頭,「是的殿下!紅花!原產遠東,東方人專門用它下掉女人的胎兒,是一種劇烈的……」

「夠了!」奧斯卡忍無可忍地低叫了一聲。

盧卡斯嚇得縮了縮脖子,但他不得不向自己的主人繼續補充,「我的殿下,請您息怒,國際司投入的調查力量已經圈定一艘意利亞商船,同時查證,是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泰坦貴族從船長手裡買走了一盆盛開紅色花朵的東方植枷——「,「「盧卡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再一次打斷他的軍情處長,「不用事事都要我親自吩咐吧?難道你還不清楚該怎麼做嗎?所有參與謀殺的人,我只要名字和帶有這些名字的死亡證明書!」

迪亞巴克爾子爵恭謹地行禮,表明他已經領會了主人的心意,但盧卡斯不會那麼笨,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結果必然是這樣的。

帝國攝政王平順了一下胸腹翻湧的氣血,他朝年輕的子爵揮了揮手,「去辦事吧!在我出征期間由你留守都林軍情總部,記得去看望一下你的火眼女孩兒,她來找過我……」

還沒等盧卡斯向他致謝,奧斯卡就咚的一聲關閉書房大門,他回到自己的冰熊沙發,書桌上擺著一份產自東方的絹紙,泰坦帝國的主宰者歎息了一聲,銀狐阿蘭的墓誌銘到底該怎麼寫呢?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拿起筆:

「他活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做一個對他深愛著的國家和民族有用的軍人;他死了,不為別的,只是再也無法承擔全民族交給他的重負,因為他已把他的一生全部奉獻給了他的祖國。帝國元帥、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長眠於此。729·11·3——802·6·28。」

奧斯卡丟開筆,他的思緒十分混亂,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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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集 第五章

多瑙河一如既往的平靜,即使這裡已是中下游。西大陸的河流很少具有一瀉千里的規模,多瑙河也是如此。在一些詩歌中,喜歡特立獨行的詩人用萬馬奔騰、濁浪排空來形容它,這自然是沒有的事。

曾幾何時,維耶羅那是多瑙河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它是泰坦帝國南方大地上最為動人的都市。寬闊的街道、高聳的教堂的塔樓、無數座珍藏著稀有文物和藝術品的博物館、還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皇家宮殿建築群。

森羅萬宮的冷氣系統一直都在工作,地下深井中的寒氣通過類似水車的傳送系統被輸送到宮殿中的各個角落。宮殿已經失去養護,軍人們的靴底將地板磨出千奇百怪的凹痕,牆壁上的裝飾畫和鑲金嵌銀的傢俱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塵。

此時正當清晨,從森羅萬宮最高層的一間寢室望向南方,維耶羅那就沐浴在一片刺眼的慘白色的陽光中。

這時的維耶羅那,像極了一堆被某個淘氣的孩子棄置不用的積木,除了幾座堅固的地標式建築,其他的屋宇都歪歪扭扭。街道在雜亂的積木中消失不見了,有些地方還能露出一小塊單調的青白色的石板,大多數地段都嚴實地覆蓋著瓦礫和倒塌的建築。

北城的邊緣,靠近多瑙河的地方,堤壩似乎比過去高出一些,陽光底下,露出土壤和一半河床顯現出鮮艷的淺紅色。堤壩後的長街還是老樣子,只是不見了那些人們所熟知地雕塑;近衛軍鑄造的街壘還在,一段連著一段。可總有塌陷或是完全消失的地方,從宮殿裡,依稀還能看到有人影在街壘之間移動。長街就因這些人影而顯露出一絲生機,在城市廢墟地其他地方。人是看不到的。

這是清晨,守衛北城地泰坦軍人就從河堤大道上的各個四壁漏風的房間裡醒來了。各個人家都開了門,各個人家的門裡先是飛出一群雞,跑出一群小豬,然後才走出了衣衫不整甚至赤裸上身的士兵們。

戰士們出到門前。先是彼此打著招呼,然後照例向他們地軍官抱怨一陣。在這個過程中,就是指抱怨一切的時候,他們都是站到門邊撒尿,一個挨著一個,在臨時營房的門口尿出一大片水漬,除了抱怨,這些樂觀的士兵還會用彼此的生殖器開玩笑。

尿完了,講衛生的戰士就懶洋洋地踱到河邊去洗漱,而河面上還殘留一些沒有清理的屍首。這種情景對維耶羅那守軍來說已經司空見怪。

士兵們根本就不在乎,連他們的鼻子都已習慣性地忽略令人作嘔的屍臭。

在宮殿頂樓的寢室裡,早餐時間到了。與此同時,敞開地窗戶外面,河堤那邊也升起幾縷炊灶的煙火。泰坦帝國第五軍區司令長官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從窗口收回視線,他吃力地移動雙拐。痛楚從斷腿上的骨折處一直傳抵他地大腦,這位號稱「鐵臂將軍」的硬漢子就晃了晃昏昏欲睡的頭。

門房打開了,最先進來的是八區第二軍軍長,然後是一個渾身都裹著繃帶地巨熊一樣的傢伙,這個傢伙坐著輪椅,由戰場上最著名的通訊員將他推進門。幾名列兵將宮殿裡的銀製餐盤送了進來,餐盤上蓋著罩子,大夥兒都期待地盯著餐桌。

「先生們抱歉!我遲到了!」喬治·羅梅羅大步闖進門,他穿著一身不合季節的獵裝,裡面才是他的將校服。

挪開枴杖,阿貝西亞將軍扶著打上夾板的斷腿最先坐到餐桌前,他先漱了漱口,然後才向遲到的騎兵軍長抬起頭。

「喬治,你不是一向起得很早嗎?」

南方軍群直屬騎兵軍長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沒辦法,天還沒亮我就去了一趟遠郊,據說東邊的河谷地區經常會有法蘭人的滲透小隊在我軍陣地前沿搞些小動作。」

「結果怎樣?」阿貝西亞揭開餐盤,他的眉頭沒來由地皺了一皺。

「截住一個小隊……殺了!」老將軍說話的時候就撅起了嘴唇上的白鬍子,他的語氣平淡又輕鬆。

「這種事不用你親自跑去做。」

老將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揭開餐盤,也像阿貝西亞那樣皺起眉頭:

「我的天!咱們只剩下萵筍了嗎?我記得明塔斯·布郎特那個傻小子不是私藏了一袋土豆嗎?咱們該把它搞來的!」

坐著輪椅,全身上下都裹著一層繃帶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抗議似的舉起刀叉,對著救城市於水火的騎兵軍長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

「呵呵!」喬治·羅梅羅笑了起來。「你在這兒?我還以為這是哪位法老王從棺材裡跳出來了呢!」

在場的幾位軍官齊聲大笑,就連通訊員詹姆士也咧開乾裂的嘴唇嘿嘿了兩聲。

明塔斯·布郎特再也不打算理會這些尖酸刻薄的傢伙,他艱難地移動手臂,用叉子叉住了一塊萵筍,可舉到半空,萵筍從叉子上脫落,「嗒」的一聲掉在他胸前的繃帶上。巨熊一樣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他只得繼續嘗試,樣子可憐兮兮的。

「我的哨兵怎麼樣了?」西爾維奧·伯裡科轉向通訊員,如果屠夫沒記錯,他的第二軍就剩下畸形的西爾、落落寡歡的通訊員和瞎了眼的哨兵。哨兵瞎了眼,他還能做哨兵嗎?除了這幾個數得上名號的傢伙,西爾維奧真的不知道維耶羅那還有沒有八區第二軍的戰士,想到他們也許都死了,屠夫就傷感地推開盤子,這一餐他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

「馬克西姆還是老樣子!」詹姆士衝自己的軍長搖了搖頭,他真的有點佩服西爾維奧將軍!除去犧牲者,參與維耶羅那會戰地軍人無不帶傷。只有屠夫像個沒事人一樣。

「老樣子是什麼樣子?」西爾維奧瞪了過來。

通訊員無奈地攤開手:「他老是叫囂著要衝到鋒線上!我三番兩次勸他跟隨護送傷兵的團隊撤到布拉利格,他就罵我是個小婊子!」

「呵呵……」在場的軍官們又笑了笑,可他們地笑聲很快就沙啞了。這些留在城市中的軍人都是硬漢子,他們能夠體會哨兵地痛苦。

窗扇敞開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喧嘩,詹姆士靠到窗前,接著便朝宮殿廣場喊了一嗓子:

「又怎麼了?」

樓下有人叫喊:「法蘭人的一個通訊官要渡河!」

詹姆士回身望了望在座的長官們,可這些人都沒有吩咐他該怎麼做。

「他想幹什麼?」通訊員只得再次探出窗口。

樓下的人大聲回話:「還不清楚……」

詹姆士朝著河道地方向低啐了一口,他有些惱火地戴上頭盔。並朝室內的將軍們致以軍禮,「看來我得跑一趟了!不知道法蘭人又在搞什麼花招!」

阿貝西亞點了點頭,通訊員就丟下餐盤疾步出門。

望著再次緊閉的房門,西爾維奧·伯裡科將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站了起來:

「喂!你們還打算繼續坐在這兒嗎?法蘭人必定是送來了最後通牒!我得去集合人手了!」

阿貝西亞一把扯住衝動的屠夫:「你就不會再等等嗎?」

※※

「是啊是啊!」喬治·羅梅羅將軍隨聲附和,「你想一想!我們已經是強弩之末,法蘭人在一星期前的那次總攻之後為什麼會突然停火?」

西爾維奧氣惱地甩開獨臂將軍,他最不願意別人提及一星期前的那次強攻,就是法蘭人的那次強攻讓他變成一個光桿司令。

「仗都打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好想的?」屠夫繞著餐桌氣急敗壞地轉了起來。「趁著我們的戰士還沒有筋疲力盡,趁著喬治地騎兵還在興頭上,要麼我們連夜摸過河。殺進南城:要麼就在這兒多嚼幾顆萵筍,然後一塊兒去見光明神!」

一直沒做聲的明塔斯·布郎特突然舉起手裡的叉子,看來他是真地說不出話。這傢伙先用餐叉指了指自己,又用叉子指了指橫眉豎目的屠夫。

「謝謝你老朋友!」西爾維奧大力地親吻了一下維耶羅那衛戍司令面孔上的繃帶,然後他就興高采烈地轉向其他兩位將軍。

「現在如何?明塔斯支持我!我這兒已經有兩票了!」

喬治·羅梅羅將軍嗤之以鼻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別傻了西爾維奧!你的腦子哪去了?偷摸過河這樣地事咱們又不是沒試過?上一次白白損失了一支精銳的師團,現在你要把全軍都賠進去嗎?」

「這還不是遲早的事嗎?」西爾維奧瞪大了眼睛。「我不相信法蘭人會跟咱們握手言和!咱們死了多少人?他們死了多少人?他們做夢都想把咱們殺光!咱們也是如此……」

「都別吵了……」阿貝西亞將軍終於出面制止了這場無意義的爭執。「這裡是我和喬治說了算!西爾維奧,你的建議已經被否決,乖乖坐下,吃你的萵筍!」

八區第二軍軍長怒瞪著第五軍區司令長官,半晌之後他才洩氣似地坐回原位,萵筍他是吃不下的,屠夫就抓起一瓶杜松子酒猛灌了一大口。

又等了一會兒,宮殿走廊裡傳來一陣叱喝的聲音,房門再次敞開,通訊員詹姆士回來了,他向將軍們敬禮,然後便閃到門口。

一個身穿法蘭王國宮廷軍禮服的上校軍官在下一刻就出現了,明塔斯哼哼著想要從輪椅上跳起來,屠夫醉醺醺地掣出了手邊的一把戰斧!

阿貝西亞將軍和喬治·羅梅羅將軍互望了一眼,他們對此無動於衷。

「尊敬的維耶羅那衛戍區的長官們!我為貴軍送來了法蘭王國攝政王殿下寫給泰坦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維耶羅那會戰參戰部隊的一封公開信!」

「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岡多勒從始至終也沒用正眼瞧過一下法蘭王國軍的使者。

「沒了!就這樣!」法蘭上校尷尬地向面前地幾位泰坦主官致以軍禮,他打算好好瞻仰一番傳說中的戰將,可那位紅著眼睛的戰地通訊員已經為他拉開房門。

「詹姆士!送客!」阿貝西亞這樣吩咐著通訊員。「順便告訴那些手指頭癢癢地小混蛋,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冷箭,別讓這位先生受委屈!」

法蘭上校漲紅了臉。他使勁兒一磕軍靴地後跟,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喬治·羅梅羅最先接過信紙。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想這份東西丟給躍躍欲試的屠夫。「看來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先是傑布靈覆滅,然後是瓦倫被圍,接著是布倫鏖戰,最後就是都林陷落!現在……給維耶羅那的最後通牒也到了!」

「都林陷落?」西爾維奧接過信紙仔細打量,他竟面露喜色。「嘿嘿!這下可好啦!都林就是個大美人兒。反坦聯盟被這個大美人徹底迷惑了,他們看不到空空如也的布拉利格,也看不到平原東側地主力集群,更看不到貝卡谷後面就是徹底騰出手來的斯坦貝維爾!這一仗我們贏定了!」

阿貝西亞從屠夫那裡接過信件,但他連看都未看就把這份東西拋給了明塔斯·布郎特。「我說……這玩意兒還是絹紙呢!留著給咱們的法老王擦屁股好了!總比麻繩和樹枝強得多!」

幾位將軍惡形惡狀地笑了起來,氣急敗壞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順手就把柔軟的信紙撇出窗戶。

「等等!」屠夫突然止住笑,「上面說明的最後獻城期限是什麼時候?」

幾位將軍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顯然把這件事情完全忽略了,不過他們在對視中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就像西爾維奧說過的一樣。仗都打到如此地步,還有人會在乎這個嗎?

午餐的時候,從北邊刮起一陣大風。天就陰了下來,濃黑的雲團迅速佔據要塞上空。天光在遠方的森林裡顯露出一線明黃色地光帶,這條光帶似乎在移動,由北向南。被烏雲和越來越急的西北風驅趕著。看它的樣子,多半是不情願地。

「會是一場暴雨!」克拉蘇斯這樣想著。作為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他本該思考一些更重要的問題,可他在開戰之後就患上了極為嚴重的神經衰弱,他的腦子早已裝不下太多地事情了。

這位軍群主官的全名是克拉蘇斯波萊斯拉夫,熟悉泰坦帝國的人多半都會知道「波萊斯拉夫」這個姓氏擁有怎樣的榮耀歷史!還記得少年的時候,克拉蘇斯便立志要作一個轟轟烈烈的大英雄,就像他的先祖!

他們家有過連續四位家長被葬入英雄塔的事跡,他看著眼前的戰場,覺得該是他的時候了。

布倫要塞曾是泰坦人引以為傲的大陸第一堅城,它的規模和它的防禦能力都是首屈一指,即便是現在,也只有周長十四公里的瓦倫要塞可以和它相提並論。可到了今天……應該怎麼說呢?它就像個剛剛打碎了一筐雞蛋的菜籃子!

北方軍大多數部隊的建制都已不存在了,所有守衛鋒線的部隊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再說,鋒線只是要塞外牆後面的一條長街,長街上的石頭建築都有著堅固的牆體,高度和沒有倒塌的城牆差不多。

就像所有北方軍人最初預計的那樣,德意斯人的總攻選在了已被投石摧殘兩個月之久的西側城牆,野蠻人像千百年前一樣,他們用火燒、用頭撞、用刀砍,總之使盡了力氣,城牆在總攻的第二天就轟的一聲塌掉一邊,身披黑甲頭戴黑盔的鬼子兵就從這個缺口一湧而入。北方戰士們搞不懂,他們已在西側城牆佈置了萬全的防護,敵人為什麼還是能從這裡強行突破呢?

克拉蘇斯在最後一次帶領司令部的文職官員衝上城頭的時候才想清楚:他的敵人是德意斯人,德意斯步兵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面對德意斯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萬全防護。

同樣!令德意斯人比較驚異的是,他們打開了缺口,並已成功驅散了城牆上的泰坦戰士,可為什麼還是沒有完全佔據這座要塞呢?那條擁擠著石頭建築的長街將西牆和東牆之間數萬平米的地界徹底隔絕了,德意斯人打開了一道牆。卻又撞上另一道牆,鬼子們就逼問一個被俘虜地泰坦戰士:你們還不放棄嗎?你們以為憑借一條街就能阻擋我們的攻勢嗎?

這名被俘虜的泰坦戰士回答說:「一條街自然是不足夠地!可我們還有精神!」

「精神?」克拉蘇斯一點「精神」也沒有。斷糧已經是上禮拜的事,他和士兵們一樣。褲帶扣已經收縮兩個指節了。小地時候,這位出身波萊斯拉夫家族的富貴公子很不屑於餐桌上的菜根。可是後來,他聽說英雄們都吃這個,他就覺得苦澀的菜根也是吃得的,不過直到現在,他才搞明白為什麼英雄們都吃過這個東西。原來是沒有選擇。

蘿蔔自然是一種菜根,此時正當午餐時間,在勤務兵地吆喝聲中,泰坦北方軍的最高統帥就披上衣服,走出他的臨時隱蔽所。餐桌擺在一個已經塌掉半邊的小院子裡,院子裡本是有個花園的,現在那裡的果木都被充作木柴,觀景的雙層涼台也搭上麻袋變成箭垛。

除去忘我作戰和必要的休息,北方軍官兵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覓食中度過了,看看今天的餐桌。克拉蘇斯就知道戰士們地收穫還算不錯。

髒兮兮的大理石檯面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麥粥,粥碗前是一盤青黃色地虹豆,還有一份燈籠形的通紅的辣椒。當然還有蘿蔔,米白色而圓滑,像煮熟的雞蛋一樣誘人。克拉蘇斯搓了搓手,他問勤務兵:

「所有地士兵都吃這個嗎?」

勤務兵點了點頭:「可能有些人是分不到辣椒了!」

克拉蘇斯就皺起眉頭。他把紅辣椒推到一邊,「切成細絲,看看誰的盤子裡沒有就給放一些吧!」

勤務兵就把辣椒拿走了。

吃到一半,北方集團軍群的總參謀長始終捨不得碰一碰那顆煮雞蛋一般爽滑的白蘿蔔,就在他喝掉半碗麥粥之後,要該死的!第六軍軍長和第八軍軍長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冒失失地鑽出來了!

克拉蘇斯一陣興奮,他一把扯住風塵僕僕的李,麥克倫:「怎麼樣老夥計?有收穫嗎?」

李將軍肩上帶著傷、背上帶著傷,主帥的手勁兒太大了,這個硬漢子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跟咱們想像的境況差不多!」第八軍軍長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份被汗水打濕了的戰術地圖。「德意斯人的包圍圈的確很麻煩,他們控制了所有通往要塞的陸路交通,但是……您還記得軍區司令部後院裡的那口水井嗎?」

克拉蘇斯點了點頭,「水井底下是個臨時避難所,有條流向北的地下河。」

「這就對了!」李·麥克倫大力敲了一下地圖:「德意斯人在要塞的南側西側和東側佈置了十幾個輕裝騎兵團,您知道我們在午間點名的時候還剩下多少戰鬥力嗎?」

克拉蘇斯有些勉強地吞了一口吐沫,「總有兩個師還多一些吧?」

「就算兩個師!」李將軍又敲了敲地圖,「德意斯人想把我們困死,兩個師的兵力能抵擋他們十幾個軍嗎?」

「不能!」

「他們為什麼不著急呢?」

克拉蘇斯聳了聳肩,「他們不想在反坦聯盟軍與我中央集群主力進行決戰之前解決北方戰事!那樣一來,反坦聯盟就會要求德意斯繼續向南推進,而北邊的俄列就快動手了!東邊的捷洛克也做好了參戰的動員工作!德意斯人不會過分深入泰坦,他們還得顧著家裡的後院不會失火!」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麥克倫點了點頭,「雖然這樣說有點勉強,可我們能夠支撐到現在真的還得多謝德意斯鬼子網開一面呢!」

克拉蘇斯低啐了一口,李·麥克倫的說法的確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可他作為軍群主官卻再清楚不過。開戰至今,德意斯人先是等、再是拖、即便最後的總攻打得有聲有色,可還是留了一截尾巴,攻防戰持續三個月,他們還是圍著布倫一點一點地磨蹭。

「這些野蠻人到底想幹什麼?」北方軍總指揮氣惱地丟開軍帽。

李將軍眨了眨眼,他早就有了一種猜測:

「我覺得……德意斯人的參戰本來就是勉強的!有了這一仗,他們能夠奪回多年前地慕尼黑爾事件中被我國割去的兩個省。還能最大限度地打擊我們北方軍的有生力量,他們能做地也就是這些!滅亡泰坦?德意斯人不瘋也不傻,他們的女王也比那個荷茵蘭自戀狂聰明得多!」

克拉蘇斯甩了甩頭。現在討論這些沒譜地事情幹什麼?

「你的意思是……咱們能從那條地下暗河偷溜出去?」北方軍總參謀長打量著他最為信任的部下。

李·麥克倫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水井下面的避難所實在太狹小了。咱們帶不走傷員,一個也帶不走!」

克拉蘇斯咬住下唇,該死的李·麥克倫把這個最大地難題丟給自己了!

「你!你怎麼看?」軍群總參謀長轉向一直沒作聲的第六軍軍長。

巨熊比爾手裡抓著餐盤裡的最後一塊鹹蘿蔔,碗裡的麥粥和桌子上的虹豆已經消失了。

「我的光明神!你這孽畜!你這小偷!快把它還給我!」克拉蘇斯邊說邊搶過了巨熊手裡的最後一塊鹹蘿蔔,在他把這塊珍惜的菜餚放進嘴裡之前。北方軍的總指揮還假惺惺地向第八軍軍長謙讓了一下。

「李!你要來一口嗎?」

李·麥克倫搖了搖頭,克拉蘇斯就一口把蘿蔔吞掉了,在他嘴裡還發出一陣誇張的咀嚼聲,惹得還沒吃飽地第六軍軍長使勁吞吐沫。

「說回來!你怎麼看?」

巨熊比爾抓了抓頭,他擎起背在身後的一把半米寬的戰斧。「隨你們地便,反正這也不關我的事!總得有人領著敢死隊給你們殿後,我想那個人就是我!」

李將軍扶住軍區總官的肩膀,「克拉蘇斯!別急著下決定,等等再和塔爾塔將軍商量一下,他是不是下到鋒線上去了?我怎麼沒看到他?」

克拉蘇斯突然不說話了。他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瞪著兩位軍長望了一會兒,這種眼光裡地意思應該是不言而喻的,李·麥克倫和巨熊比爾在對視一陣之後便都遺憾地垂下頭。

「走吧……」克拉蘇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跟我去看看他!」

穿過一道道街壘,「起立敬禮」的口令聲此起彼伏,沉靜、荒涼如同鬼域的要塞街區似乎突然活了過來,在口令的感召下。殘桓斷壁中間、堆疊的死屍中間、奄奄一息的傷員中間,能夠拿得動兵器的近衛軍士兵全都奮力挺起胸膛,他們站在或高或低的地方,並用堅定的目光追隨著幾位長官的身影。

克拉蘇斯的視線將這些跟隨自己戰鬥到最後的戰士的面孔一一送進記憶深處,他踩著瓦礫,踏過自己人又或敵人的屍體,當他最終走過長街,走進一座面朝敵陣的石頭建築時,他在門口猶豫地停住了。

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緩緩轉過身,士兵們的身影瘦削、單薄,克拉蘇斯猛地向這群勇猛地戰士們揮起手臂,他想為勇士們歡呼,可他突然發現自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你們……去忙吧!」軍群總官最後這樣說。

士兵們陸續散開了,再一次消失於荒涼的街市,烏鴉重新佔據人群聚集的地方,這些來自地獄的生物又找到了新鮮的血肉,對於它們來說,一日三餐都是最為奢侈的享受。

「看啊!他多麼平靜!」克拉蘇斯打量著一具軟靠在石牆上的屍體,石牆外面就是好似永遠也殺不完的德意斯鬼子。

李·麥克倫蹲了下來,他打量著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的遺容。塔爾塔將軍在年輕時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使是現在,青灰色的面孔上佈滿乾裂的皮膚和上了年紀的皺紋,可若是不算那些濃黑的污血,他還是那位神采熠熠的將軍。

「沒有傷口?」麥克倫疑惑地皺起眉頭。

克拉蘇斯點了點頭,「我們早上辛辛苦苦地應付了一夥搞偷襲的鬼子兵,戰事一結束他就在這兒睡下了!然後……等到士兵們打算叫醒他的時候……」

巨熊比爾突然摸了摸塔爾塔將軍的鎧甲,這個細心地大力士只是一陣摸索就從布倫要塞衛戍司令的腹甲裡面掏出一大團棉花。

「呵……怪不得老是見他吃得圓滾滾的!」比爾歎息著搖頭。「你們相信嗎?塔爾塔將軍是餓死地?」

沉默良久,克拉蘇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揮了揮手。「咱們走吧……」

「走去哪?」李,麥克倫望了過來。

北方軍總指揮指了指要塞北方:「就像你說地那樣,帶不走的就留下!能帶走的都帶走!避開德意斯人的鋒芒,一直向北。再沿著德坦邊境撤往捷洛克。」

李·麥克倫點了點頭,但他還是扯住軍群總官的手臂。「老夥計!你得想清楚。你沒有都林方面地授權,也沒有最高統帥的授命!」

克拉蘇斯苦笑了一聲,他望往首都的方向:「那就讓那個下命令的人去見鬼吧!」

「是啊是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是個壞小子!」已經退休的莫郎左·哈寧將軍大聲抱怨著!看來……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在數落泰坦帝國的實際統治者。

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若有似無地哼哼了一聲,在場的人都沒有聽清近衛軍總參謀長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這是一棟深處於要塞核心的貴族人家的大院落,純粹泰坦式的房屋。環抱了著整個花園地百年橡樹、玻璃瓦屋簷、鑲花的窗格。一切都中規中矩,就連挑剔的魯賓元帥在久居多時之後仍然找不出可以指摘地角落。

近衛軍總參謀長的臨時官邸就是瓦倫要塞中的這處貴族院落,主人家早就逃得無影無蹤,老元帥不由分說就把院子的鑰匙從管家手裡拿來了。每天晚上,魯賓就會躲在屋簷底下乘涼,他自帶一壺上好地花果茶,一旦茶香飄散開來,住在隔壁的退休老將軍莫郎左就會像狼狗一樣搖搖晃晃地挪進屋。

魯賓為莫郎左·哈寧將軍填注了一杯新茶,曾經的典獄長就點頭哈腰地接了過來,兩個老人都把茶杯捧在手裡。他們同時愣了一下:

「注意隱蔽!」街道和城牆的方向同時傳來尖利的吆喝聲。

伴隨一陣忽忽作響的疾風,遠遠望去,一枚巴掌大小的石頭翻滾著、旋轉著。從城外拋進來,沿著一條弧線急速下落。

近衛軍總參謀長和帝國軍事情報局西部戰場的總負責人瞪大眼睛盯著院落之外的天空,天空映著晚霞,一片火紅。巴掌大小的石頭就從晚霞中「騰」的一下鑽了出來。在人眼底漸漸放大,當這枚小石子變成一輛馬車那麼大時,莫郎左就碰了碰身邊的老元帥:

「咱們是不是得避一下……」

話還沒說完!巨石已從院落上空翻滾而過,然後就是「咚!」……「咕隆隆隆隆隆……」

大股煙塵從院落後面的街區湧了出來,伴隨著近衛軍士兵的呼喊和各種亂七八糟的噪音,寧靜舒緩的黃昏就把徹底打破了!

等到煙塵飄散,魯賓元帥這才拿開掩住茶杯的手掌,他轉向和自己一樣蒼老憔悴的莫郎左·哈寧伯爵:「剛才咱們說到哪了?」

莫郎左笑呵呵地指了指頭頂的天空:「咱們說到……那位遠在千里之外的主宰者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壞蛋!」

「哦!小壞蛋!」魯賓元帥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但他還是朝哈寧伯爵搖了搖頭,「咱們都吃過那個小混蛋的苦頭,但千萬別小看他。這個小傢伙若是發起火來可是會嚇死人的,更別提他想要你命的時候!」

「是這樣沒錯……」莫郎左喝掉了茶水,他留意了一下房間裡的座鐘,傍晚六點,該是晚餐的時間了。

「我記得……您的作息一向很準時的!」哈寧伯爵出言提醒魯賓元帥。

近衛軍總參謀長點了點頭,他知道已經是晚餐的時間了,但今天他另有安排。老元帥沒有向戰區軍情長官解釋什麼,而是自顧自地發呆,他的視線停留在院落裡的一盆闊葉植物上,老人對伺弄花草不太在行,他叫不出這盆植物的名字。

在參天的橡樹下面,橡皮樹繁茂倔強地生長著,這是產自南方沿海地區的一種珍惜物種。其實在沿海地區是比較常見的,可到了深處內陸地一座普通的貴族庭院,它自然是珍惜的。

橡皮樹地根莖異常發達。這樣它才能夠抓牢土壤,枝幹筆直。向上、向上、一直向上!直到遭遇陽光的地方才舒展開翠綠地圓葉,葉片大而多汁,老元帥的灰斑黑蹄子馬在沒有草料的時候曾經咬過一口,結果這個倒霉鬼當天就死了!

「在想什麼?」不甘寂寞地莫郎左湊了上來。

魯賓元帥由沉思中醒轉,他沖對方笑了笑。「我在想……這是咱們在瓦倫要塞的最後的晚餐了!」

晚餐很豐盛,雖然都是軍需倉庫裡地陳年舊貨,可在西面八方層層疊疊的包圍圈裡,要拿出這樣一份像樣的晚餐還是值得隨軍伙夫極為自豪的。

魯賓元帥自然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西方集團軍四大軍區的長官以及十二位軍長全都坐在元帥兩側。魯賓打量了一下在座的將校們,他們中間有好幾位都是剛剛提拔起來的,至於他們的前任……誰知道呢?戰場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情!魯賓就記得他的一位主任參謀官就是被蚊子叮咬之後變成白癡,然後這個白癡跑到街上撒歡,最後失足掉進井裡淹死了!

「真是可辦——「,「魯賓想,那是一個有望在未來地某一天獲任近衛軍總參謀長的好小伙子。「好啦先生們!」老元帥敲了敲酒杯。「首先,感謝你們為帝國所做的一切!」

元帥說完話便喝了一口酒杯裡地威士忌,辛辣的味道和濃烈的酒氣立刻就讓垂垂老矣的近衛軍總參謀長漲紅了面孔。

「其次。我得告訴你們!能在這場戰爭中擔任你們地總指揮,並與你們一同戰鬥,是我有生之年遇到過的最開心的事!」

老元帥又喝了一口!

莫郎左·哈寧在瓦倫要塞的支柱還沒有醉倒之前拚命扯住他的手,「元帥!您這是怎麼了?威士忌不是這樣喝的!再說您從不喝酒!」

魯賓推開莫郎左。「我已經說過了,這是我在瓦倫要塞的最後的晚餐,酒是少不了的!」

在座的軍官們不禁面面相覷,他們的元帥怎麼了?

「在最後的晚餐上,我最後想告訴大家的是……」近衛軍總參謀長走出座位,他捲起餐廳角落裡的一扇帷幕,一副巨大的戰術地圖就暴露在人們的視線中。

「該是我們突出重圍困的時候了!」

沒有想像中的熱烈氛圍,所有的軍官都用平靜的眼神注視著帶領他們抵禦敵人的進攻長達半年之久的老元帥。如果魯賓元帥告訴大家死期到了,相信他們仍然會像現在這樣堅定且淡漠。

「沒有聲音……那就表明大家沒有意見嘍?」

「誰說沒有?」莫郎左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我知道!我是個典獄長!這裡還輪不到我發牢騷,可突圍關係到這裡所有人的命運!我們向哪個方向突圍?我們突圍去做什麼?我們能不能突圍而出?我們在突圍而出之後還會不會被敵人的縱深防線給擋住?我們……」

「我們不在乎!」魯賓打斷了軍情長官的話。

「不在乎?」

「是的!」

「為什麼?」

魯賓按住地圖:「在都林斯平原,大決戰就要降臨了!這種時候,當反坦聯盟主力集群的右翼出現了一直龜縮不出的近衛軍南方集群主力,當它的北側出現養精蓄銳多時的斯坦貝維爾,當它的側後方、守衛瓦倫要塞的西線主力突圍而出……侵略者的陣營裡面也有聰明人,他們不會看不出,這一戰若是拖延下去,他們就會載進一隻百萬大軍製造的口袋。你說說,他們敢不敢做那樣的嘗試呢?」

莫郎左搖了搖頭,但他的語氣更加嚴厲,「我只知道反坦聯盟軍會盡力避免這種狀況,他們會在我們突圍的路上設置重重封鎖,他們會盡快盡早地解決都林斯平原上的……」

「沒錯!」魯賓點了點頭,「他們這樣做就對了!他們必須快!他們必須要在近衛軍形成反包圍之前結果奧斯卡的中央軍!但……他們已被我們打亂了戰爭部署,或者說……他們一直被自身的因素和奧斯卡的部署束縛著,他們敗了!」

「就這麼簡單?」莫郎左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要我們突圍?反坦聯盟就敗了?」

魯賓笑了笑,「在世界上最完美、最具破壞力的戰爭機器面前,西方來的下等人會像木偶一樣不堪一擊,更何況我們還有世界上唯一一支被神化了的騎兵」卜混蛋就算想打一場敗仗也不可能,其實是我們佔盡了優勢,即便我們在各條戰線上的境遇只能用慘苦來形容,但請相信我,我們是勝利者!我們會為偉大的泰坦和偉大的泰坦人民贏得這場戰爭!」

「那咱們還等什麼?」座位上有人不耐煩了!

第十二軍區司令長官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最先離席,他向魯賓元帥致以軍禮,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

陸續,各方的控軍主官都離開了,他們要去集結隊伍、集結戰具、集齊口糧,不管他們命運如何,他們堅信!就像魯賓元帥說的那樣,偉大的祖國偉大的泰坦,將因他們的犧牲而得永恆!

最後,莫郎左也走了,他要去動員尚且能夠投入運作的所有的戰地情報系統,這件事會比衝出要塞跟敵人拚命更加繁瑣。

魯賓元帥就一直等,等到晚餐涼了,最先離席的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也回來了。

「總參謀長閣下,要塞大門已經打開了!」

「誰是第一個?」

彭西勒將軍自豪地挺起胸膛:「我部所屬第1232師師長潘尼蒂哥隆·阿斯根少校!我已委任他為全軍的前鋒總指揮!說實在的,我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魯賓放心地點了點頭,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先是整理了一下軍容,又緊了緊繫在腰間的元帥劍,老人掃視了一遍久居的廳堂,然後他才心滿意足地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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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集 第四章

利斯卡佳·傑布倫·休依特伯爵夫人混跡在人群裡,人群在緩慢地移動,從首都軍部南小街一直走向都林城內最後一個國家救濟處。

當這支等待救濟品的隊伍經過泰坦帝國軍事博物館的時候,一個流浪漢打扮的傢伙突然鑽出人群,他利落地跳上軍事博物館前面的大理石台階,然後便扯起脖子衝著人群大聲叫喊:

「大家快逃吧!西方聯軍的前鋒已經在距離都林二十公里的地方建立出擊營地了!他們還有一天的路程就能……」

人群鄙夷地望著這個身形疑似密探的挑唆者,還沒等流浪汗說完,軍事博物館裡就衝出了幾名高大的近衛軍士兵,他們先是用粗大的圓木棍把這個企圖知道混亂傢伙打翻在地,然後就七手八腳地將其拖進博物館的大門。

等待救濟的隊伍繼續向前移動,人們似乎不是十分在乎侵略者的動向,他們的生活已經足夠艱苦了,即使凶殘的侵略者在下一刻就出現在他們眼前,這也只是給他們的生活又填加了一項苦楚。

經過路口,一群來自大學城的青年學生打著一副寬大的標語,一個領頭的學者模樣的人大聲疾呼:

「祖國萬歲!與近衛軍一道,與都林共存亡!」

人群還是冷漠的,男人們神情憔悴,他們背著面口袋和各式各樣的容器;女人情緒低落,她們牽著孩子和家裡的老人。學生們的熱情呼告對於這些下層市民來說只是一種異常遙遠地聲音,他們雖然生活在帝國首都。雖然都曾為首都人的身份驕傲自豪過,可他們除了親人子女之外就一無所有了,他們住著棚戶、沒日沒夜地做著兩三個泰士的活計。當首都貴族和闊佬們遠遠地逃離這座偉大地城市之後,下層市民的生活便沒了盼頭。更別提那位偉大地統帥尊貴的攝政王還在下層人民聚居的巢穴放了一把火。

昔日那座恢弘壯麗的都市就被蓬頭垢面的乞丐和無家可歸地下層市民佔據了,可貴族們的看門狗和闊佬們的打手依然對他們怒目而視。高大院牆裡面的公館別墅還有人照料,即便那些腰纏萬貫的主子們已經躲到東部去享福,可他們在首都的財貨仍被一群只會欺壓百姓的走狗照看著。

戰爭對於不同等級的人,意義自然是不同的。貴族和闊佬走到哪裡都是受尊重的上等人,而那些聚在國家救濟處門口地勞苦大眾……真是笑話!誰管他們呢?西方來的侵略者不是已經快要打到泰坦光明門了嗎?但願遠道而來的鬼子兵不會難為都林城地老百姓,可話說回來,這話誰信呢?

利斯卡佳傑布倫休依特伯爵夫人混跡在等待國家救濟的人群裡,唉?剛剛不是說貴族和闊佬走到哪裡都是受尊重的上等人嗎?曾經的利斯卡佳,傑布倫公爵小姐、現在地休依特伯爵夫人如何會淪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呢?

端莊美麗儀態萬千的公爵小姐已經蛻變為樸實無華勤勞簡樸的少婦,從近衛軍陸續撤出首都開始,利斯卡佳就辭退了家裡的傭人,攬下了阿蘭元帥官邸的所有活計,從前的近衛軍統帥無論如何也不會隨著大軍一道撤出首都的!利斯卡佳是老元帥的別媳婦,她早就知道倔強的老人即便是死也會死在前進的路上。而不是撤退的途中。

望望身前身後,利斯卡佳不會找到第二位與她一樣出身的貴族夫人,難道她就沒抱怨過自己的處境嗎?答案是肯定的。她肯定抱怨過。

因為攀比是女人與生俱來的一項權利。可想來想去,即使都林城再也找不到一位無依無靠的貴族婦人,阿蘭元帥家的休依特伯爵夫人也不太在乎。她在進了丈夫的家門之後就已下定決心,不管她的生活遭逢何種變故。她也不會辱沒休依特家族的名聲。

不過……休依特家族的名聲也不見得好到哪去,阿蘭元帥臥病在床,以往那些熱情似火的親戚就不再走動了:勒雷爾少爺隨軍撤離,親戚們倒是來過幾次,可利斯卡佳連想都不願想,難道要她把親戚們帶走的財物再搶回來嗎?

不管怎麼說,阿蘭元帥的別媳婦混跡在等待救濟的人群裡,穿著一件與身前身後的下層市民沒有多大區別的棉布衣裙,她已經變賣了自己的大部分首飾和那些只能看不能吃的華貴禮服,不過……相信這個女人吧!阿蘭元帥和她丈夫的東西她可一件也沒動!

利斯卡佳在人群裡挨挨碰碰地走了一陣,在她四周都是人頭,她無法知道自己正在靠近哪個國家救濟處的領用窗口,不過隊伍自動分流成四五排,這說明她在堅持一上午之後終於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您好夫人!」坐在窗口裡的工作人員客氣地向婦人打過招呼,還沒等利斯卡佳開口,這名近衛軍少尉卻拿住一個「停止營業」的牌子擋在窗口。

「抱歉了夫人!今天上午的份額在剛剛那位先生那裡就已經派發完畢了,您得等到下午兩點!」

休依特伯爵夫人用袖口拍了拍額頭上的汗珠,幸虧她不是那種身嬌體弱的貴族小姐,在吵嚷炎熱的太陽底下曬了一上午,利斯卡佳也只是面孔通紅,再說半個月來她已經習慣了。

「您……能在通融一下嗎?您看看!我家裡還有一位老人,我又已經等了一上午!」前任近衛軍統帥的孫媳婦羞怯地開口,她生來就不懂怎樣央求,她只是想讓自己的懇切顯得更加真誠。

「實在抱歉……」工作人員歎息著搖了搖頭,他把「停止營業」的牌子推出窗口。

說實在的,休依特伯爵夫人失望透了,沮喪極了!難道讓她把那份昨天剩下的麥粥端到阿蘭爺爺地病床上嗎?難道讓她像乞丐一樣到鄰居的管家那裡去要飯嗎?她做不出!即便她在內心身處早已放棄了一位公爵小姐、伯爵夫人該有的矜持。但她還有生於軍人家庭、長於軍人家庭、嫁於軍人家庭地那份驕傲的自尊。

「您……您等等……」

就在目紅欲泣地利斯卡佳萬念俱灰的時候,那位坐在窗口裡的辦事員突然叫住了她:

「我剛剛好像看錯了!到您這裡才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份兒!」年輕的少尉軍官不忍心地打量著面前這位神情憔悴地夫人,他在當職期間已經閱人無數。只有這位夫人極為與眾不同,再說何必在這種時候為難一個女人呢?

「可別對我的長官提起這件……」辦事員邊說邊把裝著小半袋麵粉和兩顆馬鈴薯的口袋塞給大喜過望的伯爵夫人。

※※

「光明神保佑您。實在是太感謝了!」利斯卡佳開心地笑了,麵粉和馬鈴薯就在她的懷裡,她感到了沉甸甸的幸福。

辦事員揮了揮手,帝國向首都市民敞開的最後一扇窗口就倏地關閉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休依特伯爵夫人沒有在亂糟糟的國家救濟處過分久流。時下這年月,都林城什麼人都有!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地強盜和趁火打劫的惡徒。

利斯卡佳選了一條通暢開闊的大路,這條路上坐落著幾個仍在運作地軍隊部門,過往的行人裡面也有軍人的身影,望著那些擦肩而過的「將校服」休依特伯爵夫人就開始想念她地丈夫,儘管勒雷爾仍與家裡保持著書信聯絡,可利斯卡佳還是異常擔心,若是有一天這種聯繫突然中斷了,到時她該怎麼辦呢?

看到家門口。休依特伯爵夫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可她仍未放開緊緊抱在懷裡的一袋子食物。阿蘭元帥的老勤務官出門迎接女主人,他接過了輕飄飄的袋子。

「您辛苦了!」

利斯卡佳搖了搖頭。「不!一點也不!」

透過落地窗,陽光懶洋洋地灑在漂亮的木紋地板上。許久不用的壁爐一塵不染,旁邊靠著一把躺椅和一具半高的書架,書架對著一張臥床。床鋪上躺靠著一位老人,老人手邊散落著一大疊軍事地圖。

女人搬過一把椅子,又在老人身前放好午餐的擱架。利斯卡佳雙手交握,她為老人做餐前祈禱,片刻之後,就像獻寶一樣,休依特伯爵夫人輕巧利落地揭開了餐盤上的銀罩子。

「爺爺!我做了您最喜歡吃的燒魚呢!」

馮·休依特·阿蘭發出一陣囈語,他的口水便順著嘴角滑落下來,別媳婦連忙為他擦拭乾淨,又為他戴上餐巾。阿蘭心滿意足地歎息起來,若說他這一生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該是給自己的小孫子找了一個好妻子。

利斯卡佳給老人為了一口鮮嫩的魚肉,之前她可不認為一條普普通通的紅鱒魚會值幾個錢,可現在她卻印象深刻!這條魚花了她十六個銀泰,再確切一點說,這條魚是她的祖母送給她的一顆紅寶石換來的!

想到這裡,休依特伯爵夫人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她得抱怨一下這該死的世道了!一顆成色上好的紅寶石竟然只買了十六個銀泰,這種事也只有都林城的奸商做得出!

「媽媽媽媽!我也要吃魚……」年幼的女兒晃了晃母親的大腿。

利斯卡佳沒有回答,她只是用一個異常凌厲的眼神瞪了一下不懂事的小傢伙。

像瓷娃娃一樣精緻的小女孩兒嚇得緊緊抿住嘴,她使勁兒揪住營養不良造成的枯黃的髮辮,對著母親的裙擺流下委屈的淚水。阿蘭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蠕動著嘴巴,又側開頭。

利斯卡佳握住爺爺的手,「您不必理會她,我在廚房裡還留了一條呢!」

「騙人……」孩子小聲嘀咕,她的胳膊立刻就被母親掐了一把,可憐的小傢伙就痛哭流涕地跑開了。

阿蘭眨著眼,他始終沒有理會孫媳婦的苦苦勸說。利斯卡佳終於放棄了,她給倔強的老人撤下擱架,然後便向往常那樣坐到爺爺身邊:

「您猜上午誰來了?」

老人無動於衷,他對別媳婦的厚此薄彼生氣了。

「是留守首都軍部作戰部的謝爾旺將軍!不過無非還是為了那件事!他說首都軍部要做最後地撤離了。帝國女皇陛下親自垂詢,囑您務必跟隨……」

阿蘭突然憤怒地瞪了過來,利斯卡佳連忙擺手:

「我的好爺爺!您別急呀!完全遵照元帥的吩咐。我拒絕了謝爾旺將軍,客氣地把他打發走了!」

阿蘭這才放鬆緊皺著地眉頭。他就知道自己的別媳婦是個明白事理地好女人。

「您再猜猜!謝爾旺將軍還對我說什麼了?」

就像哄孩子一樣,休依特伯爵夫人拋出了一大顆誘人的糖果,這是她和老元帥經常都會進行的一場遊戲,而每次都是心急的阿蘭最先投降,利斯卡佳最喜歡近衛軍統帥露出那副忍無可忍的神情了!

阿蘭沒有輕易上鉤。他眨了眨眼,像賭氣一樣別開頭。

休依特伯爵夫人為老人錄開一個柑橘,這顆橘子值六個銀泰,可別再提了。

「謝爾旺將軍向我反覆強調帝國軍部地保密條例,他說如果我不是馮·休依特·阿蘭元帥的別媳婦,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吐出關於那件事的一個字的!」

阿蘭這下可受不了了!事關帝國軍部的保密條例,又是作戰部的留守長官親自叮囑,那番話一定非同小可!老人似乎在一瞬間就忘記了他和小婦人的對峙,在哼哼幾聲之後,他就像神情狡猾的別媳婦露出一臉央求的神色。

「好吧好吧!」利斯卡佳笑呵呵地湊近老人的耳朵:「您期待已久地大反攻就要開始了!在首都背後、東南、東北三個方向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集結了一支總兵力在五十萬人上下的龐大集群,攝政王殿下會在……」

伯爵夫人在老人手邊的地圖集裡挑揀了一陣,隔了半天她才找到正確地那副。這下可把阿蘭急得怒目圓睜。

「在這兒!」利斯卡佳萬分肯定地按住了地圖上的一個位置。「正西方!距離都林城區六十公里處的卡爾查克特村,我記得清清楚楚,謝爾旺將軍親口對我說,奧斯涅攝政王殿下選擇這個小村莊做為最後的決戰場地!」

不是說銀狐阿蘭早就失去行動能力了嗎?可這位老元帥竟然下意識地從小婦人手裡一把搶過地圖。他地眼睛就快靠到地圖上了,還一邊審視一邊不住地點頭,不過搖頭的時候也有。

休依特伯爵夫人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當阿蘭元帥陷入思考的時候,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打攪他。

在小女兒的房間,利斯卡佳抱起了哭成淚人兒的孩子,她在餐盤裡挑揀了一陣,將最完整最鮮嫩的魚肉都送進女兒嘴裡了,小女孩兒不甘心地砸著嘴,她還幾乎沒有嘗到味道呢!休依特伯爵夫人無奈地放下孩子,她又像變戲法一樣在手裡變出一塊抹了黃油的乾麵包,阿蘭元帥家的小小姐就歡呼了一聲,這個本該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女孩子用麵包蘸著餐盤裡剩下的魚湯大咬大嚼,她的母親就在一旁欣慰地望著她。

等到忙完公寓裡的一切,利斯卡佳終於抽空坐了一會兒,她從懷裡掏出一顆烤土豆,小心地撕開皮,像品嚐人間美味一樣重重地咬了一口。休依特伯爵夫人仔細地咀嚼、仔細地吞嚥,這顆馬鈴薯就是她一天的口糧,她得對其極為珍重。

只是咬了一口,烤土豆就被伯爵夫人收回去了,她要支持到晚上,可一想夜晚就令她犯愁,家裡已經沒有茶,蠟燭也不多了!利斯卡佳又去找來她的首飾盒,可裡面已經空空如也,這叫她怎麼辦呢?

伯爵夫人對著鏡子把自己上上下下的穿戴審視了一遍,最後她盯住了勒雷爾送給她的盟誓婚戒!

脫下,再戴上……再脫下,再戴上!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

利斯卡佳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就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一聲沉悶的轟鳴突然在都林城內炸響了!

見多識廣的休依特伯爵夫人捧著心口,她知道這是炮聲!

教歷802年6月28日,泰坦帝國國恥日。在這一天的下午,荷茵蘭王國軍的前鋒炮兵旅向都林城發射了二十六發炮彈,這二十六發炮彈足以驚走徒具象徵意義地首都巡兵。晚六點。留守漢密爾頓宮的莫瑞塞特皇室臨時宮廷長官向全世界宣佈:都林不設防!西大陸中古代史上最有意義的城市終於給它地訪客冠以「佔領軍」這個稱呼,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

6月28日夜,明晃晃地上弦月在天邊努力地爬行,企望著登臨穹蒼之頂。泰坦大地上,只有月光透露出可愛的孩童般的神情。

月下,草原靜悄悄的。篝火遍佈曠野,火光映出了長得又高又壯的瑩草、映出了蘑菇一樣地無數座白色的帆布帳篷。

曠野中不見人影,只有燥熱的暑氣在遲緩地運動。沒有風,星光也是熱的:沒有響動,池塘中的水藻也顯露出呼吸聲。淺淺的水窪裡呈現出一副古怪的圖景,月亮懸在天空,在它的杏黃色的光芒對面,大片紅雲點燃了夜空。

終於,草原上的曠野傳出急速地腳步聲,傾耳聆聽。是無數腳步聲!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混跡在人群裡,在他身邊的人可都不簡單,火光映襯的天穹之底。軍銜章上地黃金白銀就發散出點點躍動著的星火。

夜深了!他要和他的軍官們去做什麼?

向前走,透過黑夜和光火的輪廓,人們依稀可以看到草原上地一條帶狀的盆地,盆地自然是下陷的。映紅天宇的火光就是發自盆地內部,由核心向兩側,由縱深向邊緣,無數火把交纏著,似乎還在揮舞著。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混跡在人群裡……」羅蘭娜,葛苔亞奧熱羅男爵夫人在安魯王朝最初的大史記上就是這樣寫的。

奧熱羅男爵夫人在這段文字前用紅墨水寫下了一段小字標注——記於802·6·28,他在第二次衛國戰爭的最後一次演講,即已被我們爛熟於胸的「來自地獄的再告全軍書」

「他來了!像往常一樣,幾乎所有的軍官都在左近簇擁著他,草原是多麼寬廣啊!可軍人們非要與他擠作一團,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他的靈魂的熱量。他就這樣向前走,似乎的確是被推擠著,可他步幅很大,堅定地沒有任何懷疑或是疑慮地向前走著。」

「不多一會兒,近衛軍戰士們的身影終於出現了,一處草原盆地自然裝不下那麼多士兵,他將這次公開露面的地點設在盆地的理由只是出於這裡能把他的聲音傳得很遠,這些無法走進盆地的士兵就在他經過身邊的時候跪了下來,黑壓壓、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人人都披掛鎧甲、人人都持著刀槍,他們是軍人,這種景象只是在提醒目睹這一切的人軍人生來就是這樣的!」

「他在想什麼?沒有人為他歡呼、沒有長矛為他敲擊盾牌,這一次他不是英雄,那麼他想會什麼?曠野中萬籟俱寂,軍人像石刻雕塑一樣挺立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是憤怒還是無助?該是憤怒,因為他們的氣勢竟然驅走了這片土地上的蚊蟲和野獸。」

「然後,他站到盆地邊緣,萬千火把映出他的面孔,他的氣色安詳和藹,但他在眉宇之間流轉著的情緒卻是焦灼的、惱火的、憤怒的、不耐煩的!他輕了輕嗓子,就像預計的那樣,所有的士兵都能聽到他的這聲咳嗽。」

「他要開始了!」

『晚上好!帝國軍人們!我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你們中間,有些人認識我,有些人不認識我,現在你們都知道了,我就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就是他的開場白,可是很顯然,他有些著急了!在他說話的時候,聚在他身邊的軍官們還沒找到各自的位置呢!距離最高統帥越近越好,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緊隨攝政王殿下的高級軍官集體似乎有點混亂,他就更加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一瞬間,所有人都聽出了哼音中的不滿和抱怨,這些軍官立即停止動作,原地站好,像四野中那些普通的士兵一樣挺起胸膛,再也不敢發出一點響動。」

「他環顧了一遍面前的場景,光明神在上!他面對這麼多地士兵會不會緊張呢?會不會語無倫次呢?在場的當事人都該為這位年輕的統帥捏了一把汗。但看看那些聳立在萱草叢裡地士兵們吧!他們就從來不會懷疑他,儘管他們沒有為他歡呼,儘管他們沒有為他奉獻歡迎英雄的樂音。但這只不過是因為他還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

「他要開始了……真正開始了!」

『今天,大家都已曉得!』(他從懷裡掏出了一份紅字、紅底、紅色封皮地信函)『在我們的國土上。出現了一件有史以來最卑劣、最無恥,最令我們感到屈辱的事情!』(他停頓片刻)『來自西方的侵略者,那些自詡要為我們的國家建立新秩序地人——他們佔領了我們偉大的首都!』「怒吼和攙雜著各種方言口音的咆哮由盆地核心處向四圍曠野擴散開來,人們在草原上是聽不到回音的,可萬萬千千的士兵卻用潮湧一般的音色達成了世所罕見的一幕。他揮了揮手。草原盆地就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他的額頭稍稍前傾,所有的士兵便同時屏住呼吸,就像是他們的統帥已經貼近每個人地面孔。」

『你們相信嗎?我再重複一遍,來自西方的侵略者已經完全徹底地佔據了都林!』(他狂亂地揮舞著手臂)『都林!都林!你們相信嗎?

那些下等人!那些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開化的下等人佔據了神聖泰坦地首都!那是女皇陛下的首都,也是我的首都,更是你們的首都!』(不相信!不相信!千千萬萬地士兵們憤怒地吼叫著。『恥辱啊!恥辱!不相信嗎?可事實正如我所述!』(他一個人,向萬千人叫喊著。『下等人的國王此時正在漢密爾頓宮的泰坦皇座上飲酒作樂,他的那些野蠻的士兵正在你們的首都姦淫捋掠,恥辱啊!這是女皇陛下的恥辱,也是我的恥辱。更是你們的恥辱!』『今天!』(他劇烈地喘息著,試圖平復怒火)『這裡有沒有來自都林的子弟兵?這裡有沒有在首都參軍入伍的小伙子?』「聳立著的士兵群雕中有許多人都高高擎起火把,他們希望最高統帥能夠聽到、看到。聽聽他們急促的呼吸、看看他們眼中的憤怒!」

『列兵!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他在盆地邊緣最為靠近高級軍官集體的陣列中找到一名年輕的戰士。『托列斯!參軍一年,剛滿口歲!』『你是都林人?首都市民中的一份子?』『是的元帥!我是都林人,土生土長的都林人,我的父母、我的先祖都是首都市民中的一份子。』『那麼告訴我!也告訴大家。此時此刻,假如你面前站著這一個行將闖入家門的侵略者,你會怎麼做?』「名叫托列斯的士兵沒有回答最高統帥的提問,但這個還沒開始長鬍子的小伙子突然踏前一步,他用最基本的戰術動作無可挑剔地撥劍出鞘,伴隨一聲金屬摩擦的嘯叫,騎士劍猛然向著虛空中的侵略者疾刺而出!」

「托列斯大叫」

『殺!』「年輕士兵的怒吼稍顯稚嫩,可草原上的千萬勇士立即響應,他們一同大叫!」

「殺!」

「殺,這個單詞短促而有力,由士兵們的喉嚨深處,也就是他們的胸膛中,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氣息如暴烈的火山一般噴發而出。巨大的音浪憑空製造出強勁的風,風帶動董草,帶動火把的浮光,天上天下,地動山搖。」

『不!不!不!沒有那麼簡單!』(他笑呵呵地打量著毅然決然的年輕人,狀似自己不嗜殺戮,難道人們都忘記了?他是聖徒。『殺人!只是在肉體上毀滅敵人的一種手段,這種手段雖然有效,但殺人並不能夠抵消卑劣的下等人加諸在神聖泰坦、我們的祖國母親身上的恥辱!』(他殘忍地、猙獰地、古怪地笑著,就像剛剛從地獄魔窟中攀爬而出)『你們以為殺死面前的敵人就能讓傑布靈要塞死難的六萬一千名勇士復活嗎?你們以為殺死面前的敵人就能讓多瑙河回復往日地湛藍嗎?

你們以為殺死面前的敵人就能讓廢墟下的布倫要塞拔地而起嗎?』(他等待著他地士兵,他的士兵沒有回答,這自然令他更加失控)『不!殺人是手段。只是手段!我們要做地是在精神上摧毀敵人,我們要摧毀下等人的意志、摧毀下等人的信仰、摧毀下等人聚居的棚戶!』(這一次,士兵陣營中間響起了久違的歡呼聲。不過這還不會令他心滿意足,他還沒有達到目地。他還沒有看到所有的泰坦戰士全部變成只為復仇的野獸)『都林陷落了!真的陷落了!』(他的聲音突然低落,並向所有的士兵垂下頭)『我想知道,我深深愛著的祖國到底是怎麼了?她犯了什麼錯?光明神為她冠以神聖之名,那又為何讓她承受這種恥辱?』(他望著望不到邊的士兵陣營,士兵們茫然四顧。是啊。這是為什麼?『無恥的侵略者!卑劣的下等人!他們地骯髒貪婪令神明不敢側目,他們的食慾就像沙漠裡的屍蟲,他們一直做著這樣地夢:讓世上最偉大的巨人卑躬屈膝,在強權和刀劍下瑟縮地跪伏。有人要做他們的奴隸嗎?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他用顫抖的手指不斷指向四面八方,士兵大叫)『不!不!不!不做下等人地奴僕!』『那就讓他們去做夢吧!』(他撥刀了,黝黑的刀身在宛如火海的草原上綻放出疑似爆炸過後的炙烈豪光)「以刀影反射的光芒為訊,盆地周邊突然燃起數座火頭,這個時候,若是遠天上的造物主在向這邊觀望,這位偉大的神明一定會看到泰坦戰士點燃了久居數月的帳幕。」

『你們難道已經忘記了嗎?那些帳幕並不是你們的家。你們的家被下等人霸佔著!還在惦記家中的妻子兒女父母兄妹嗎?相信我!他們不在了,即便他們還活著,也是在敵人的淫威下過著豬狗不如、尊嚴喪盡的生活!』「夠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真的夠了!看看你的士兵吧。他們雙眼紅腫,他們熱血沸騰,他們已經不會思考了!他們被你堆砌的辭藻迷惑了,他們被你反覆強調的下等人給激怒了!他們不再認為這是戰爭。因為他們已經變成一群發狂的野獸。對於野獸來說,生存才是必須的!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剝奪他人的性命,他們是野獸,他們必須遵守這項自然的法則。」

『全軍都有了!聽我口令!向——後——轉!』(他大聲命令著他的士兵們)『向著戰場、向著首都、向著敵人!前進……』(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撕聲叫喊)「一個團、一個師、一個軍、一個縱!草原上,復仇的大軍迫不及待地踏上征途。士兵們寒著臉,好像這次就是玩真的。他跳上雷束爾,任其在前進著的大軍中左奔又突,當身處隊列中的士兵看到他的身影時,草原深處就會爆發出一陣熱過一陣的歡呼,『安魯哈啦』!這是水仙騎士;『攝政王萬歲!』這是近衛軍官兵;他就徜徉在歡呼的海洋裡,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所以……我肯定不是一個合格的史記官……因為我累了,我該追上他的……」

奧熱羅男爵夫人合上厚重的史籍,並把這份異常珍貴的文獻收到旅行馬車的暗閣裡,然後她便吩咐侍者吹熄馬燈。

黑暗中,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一處高聳於草原上的小丘頂端勒住了狂奔的雷束爾,他從懷裡掏出糖塊兒,身下的老夥計立刻乖巧地湊過頭。

奧斯卡頗為自得地打量著橫陳於眼前的圖畫,曠野中,數條燃燒著長蛇一直蜿蜒向西,在每一條火蛇的近旁都有一個醒目的標記,那是一座座用松木搭建起來的箭頭形狀的指示路標,松木上塗抹了煤油,此時正在劇烈地燃燒著。箭頭指示的方向就是各個部隊的前進方向,如果不出意外,在一個星期、最遲也就是半個月內,這支龐大的復仇軍團就會抵達目的地,在那裡,他們會把開戰至今積壓起來的鬱悶、悲憤和怒火一股腦地宣洩而出。

泰坦帝國實際上的統治者張了張嘴,他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完全發不出聲音了,他只得向剛剛追上來地幾位軍官招了招手。

「是……是哪支部隊……負責收復首都?」

總參謀部代長官加布裡約翰特上將一臉奉承地湊了上來:

「回報殿下。是首都戰區的四縱!不過……依我看!最有可能先於各部收復首都的就是四縱第三十六軍,您別忘了,三十六軍軍長就是前一任都林衛戍司令!我剛剛聽說……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將軍現在就已趕到所有人地前頭。」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淡淡地笑了笑。他什麼都沒有說。

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將軍的妻子是個聰慧地女人,儘管敵人的突然而至令她徹底慌了手腳。但在經歷了一個下午的動盪之後,利斯卡佳已經完全能夠勝任她在此時此刻的工作。

作為馮·休依特·阿蘭元帥的家人,利斯卡佳清楚地意識到一定會有麻煩找上門,她在想到這裡地時候不禁有些自責,她該聽從那位將軍的勸告。帶上老人避出都林,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也許泰坦人依然像從前那樣尊敬阿蘭元帥,可在敵人眼裡,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就是死對頭……一定會有麻煩的!

銀狐圓瞪著眼,大敵當前,他的目光和神情又恢復了以往運籌帷幄時的風采,他的別媳婦已經安頓好了孩子,現在正把家裡存留的大量文件和地圖投進壁爐。老人側耳聆聽,他在祈禱是自己聽錯了,可小婦人已經神色慌張地站起身。並把攤在地板上的所有物事全都踢進燃燒著火爐。

「元帥……我跟隨您已經半個世紀了!您還記得年輕時的那個小小地侍衛隊長嗎?」銀狐的老勤務官笑吟吟地打量著自己的主人。

阿蘭發出一陣囈語:他記得!他怎麼會不記得?他目送著追隨自己多年地老夥計戴上了軍帽、整理了軍容……

「荷茵蘭王國宮廷長官里拉科波列渥伯爵,奉我國國王之命,前來邀請馮·休依特·阿蘭元帥出席即將在漢密爾頓宮舉行的……」

「閉嘴!」老勤務官打斷了長就一臉奴才相的荷茵蘭人。「我家元帥絕對不和下等人同桌,您請回吧!並轉告您的國王,滾出漢密爾頓宮,要不然我家公子會剝了他地皮!」

老人邊說邊狠狠砸上公寓的大門。然後他便退到廳堂一角,抽出許久都未飲血的騎士劍,在從軍半個世紀之後,該是他為心目中的統帥站最後一班崗了!

阿蘭聽到樓下傳來一聲巨響,他知道自己的公寓大門一定已經四分五裂了。

不一會兒,刀劍碰撞的聲音嘎然而止,軍靴踩踏樓梯地板的聲音此起彼伏,阿蘭怒目圓瞪,他盯著房門。利斯卡佳將最後一件注有保密字樣的文件送進壁爐,然後她就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一道暗門,暗門裡藏著她的小女兒,如果她和老人遭遇不測,她的屍身就會擋住開啟暗門的機關,不過她只能祈禱,祈禱侵略者不會踏過她的血泊。

元帥的屋門被輕輕推開了,荷茵蘭王國的宮廷長官帶著一臉誠懇地笑容。

「這就是阿蘭元帥!久仰大名!不過我得想您道歉,您的家奴必定是老糊塗了!他竟然代替主人拒絕了我國國王陛下的邀請!」

阿蘭哼著、叫著!如果他的舌頭還有一絲知覺,他一定會用自己知道的所有用於問候對方女性親屬的詞句跟這個搖頭擺尾的小丑打招呼。

「看看您!您躺在這兒,無人問津,無人關懷!您為泰坦帝國奉獻一生,可這個帝國給了您什麼?」荷茵蘭人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簽字吧阿蘭元帥!將您的遭遇告訴一直都被蒙在鼓裡的泰坦士兵,他們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陰謀家給利用了!他們……」

銀狐不能說話,可他能吐痰呀!一口濃痰向那副滔滔不絕地令人作嘔的面孔急射而去,可憐的荷茵蘭人只能用手裡的投降書去遮擋,當他發現那份文書已被污染的時候,阿蘭開心地笑了。

荷茵蘭宮廷長官不打算再浪費時間了,他本就沒有成功說服銀狐的打算,這個面慈心狠的偽君子突然轉向縮在角落裡的小婦人。

「這位就是休依特伯爵夫人嗎?真的和傳聞中一樣美貌呢!」

「別過來!」利斯卡佳虛張聲勢地叫喊著,她的神經過敏引得室內的幾名高大的軍人齊聲發出嘲笑,受到羞辱的伯爵夫人下意識地攥進拳頭,事到如今,她得下定決心了!

阿蘭用擇人而噬的眼光怒瞪著闖進家門的侵略者!荷茵蘭人則輕佻地挑起伯爵夫人的一卷長髮:

「您是要我離她遠點嗎?可她這麼誘人!」

利斯卡佳突然兇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荷茵蘭宮廷長官,就在室內的荷茵蘭武士下意識地掣出刀劍時,她用崇敬的眼光深深地凝視著敬愛的爺爺,她在老人身上看到丈夫的面容,(奇*書*網-整*理*提*供)那麼……來生再見了!

休依特伯爵夫人捏碎了緊攥在手裡的藥瓶,然後便將攤在手上的毒劑一飲而盡。

被女人推坐在床上的荷茵蘭宮廷長官有些懊惱地打量著倒地抽搐的女人,他覺得自己有點操之過急了!

「您改變主意了嗎?」侵略者轉向呆坐在床上的老人。

阿蘭張了張嘴,他似乎想說什麼,荷茵蘭人就湊近了一些,令這個蠢貨感到驚異的是,自己的腹部突然被一把金光閃閃的騎士劍刺中了!

壁爐內的火光映出黑暗以外的輪廓,床上的人影高擎著一柄象徵著榮譽和尊嚴的元帥劍,而數名手持利刃的高大武士突然出現在光影中,他們的凶器不斷斬落,影子裡的老人就恢復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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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集 第二章

通訊員詹姆士混跡在人群裡面,確切一點說,這傢伙像個瘋狂精神病人,披頭散髮、嘴裡唸唸有辭、在人群裡東挑西揀。

人群?維耶羅那的多瑙河畔哪還有人?如果非要把遍佈河堤大道和岸邊建築的屍首說成是人群的話……那麼多瑙河畔確實有不少人。往常的那些鋪著石板和彩磚的道路在已消失不見,路面上凝固著一層乾涸的血河,血河上是一層死狀千奇百怪的屍體,屍體上鋪蓋著一層斷裂的刀箭和破碎的盾牌,上面又是一層血,血上又是一層屍身……

詹姆士就混跡這樣的人群裡面,他跌跌撞撞地走走停停,對於這位通訊員來說,維耶羅那已經是一座死城,城市裡的軍人都在屍體裡面。

「馬克西姆……馬克西姆……」

詹姆士只聽到回音,回音從死寂的維耶羅那上空轉了兩轉,最後又回到河畔堆壓的人群裡面——屍體組成的人群!恐怖!驚悚!無聲無吸!

「馬克西姆……老夥計……你在哪啊?」

詹姆士累了,他找累了,哭累了,他跌坐在一座屍堆上,開始回想這兩天的遭遇……敵人進攻,近衛軍抵抗:敵人不知疲倦地進攻,近衛軍不知疲倦地抵抗;敵人反反覆覆永無休止地進攻,近衛軍反反覆覆永無休止地抵抗……

今天早晨……今天是幾號?詹姆士不記得了,他只記得是今天早晨。法蘭人像往常那樣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襲擾,可當心驚膽戰的鬼子兵登陸北岸地時候。他們發現河灘和堤壩都是靜悄悄的,沒有戰鬥預警的鐘聲,也沒有大叫著「祖國萬歲」從四面八方急衝而上地泰坦近衛軍。

法蘭人的渡河部隊已經無數次地衝入北岸市區。可這一次地氣氛卻極為不同,他們更加害怕。更加慌張,這些全副武裝的軍人面對死寂的維耶羅那連大氣都不敢喘。

詹姆士看到了好幾千人,鬼子們聚成一團,擠在一起,誰也不敢掉隊。誰也不敢去碰觸那些斜靠在殘桓斷壁上好像睡熟一般的泰坦軍人。

通訊員碰了碰身邊的一名戰友:「有敵人!」他地聲音很輕。

戰友晃了晃,像硬木樁一樣倒在地上。

「他死了!」詹姆士終於認識到這一點。通訊員左顧右盼,他這才躺倒在自己身前身後的帝國戰士都已變成屍體,他只得站了起來,似乎……維耶羅那只剩下他一個人。

法蘭鬼子輕手輕腳地向市中心移動,他們在森羅萬廣場前停了下來,有人還記得,他們在前幾天曾打到這座聲名顯赫的宮殿,可泰坦人的指揮官在宮殿廣場左近設下伏兵,那一戰……一萬人還是兩萬人?總之法蘭人的渡河部隊全都陷在城市裡面。泰坦近衛軍的魚網裝滿了人頭。他們又用投石機把法蘭人的腦袋送回河對岸。

今天早晨,法蘭人又攻到這裡了!但情況有些不同,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泰坦軍人變成一地大瞪著眼的屍首,可在法蘭人看來,這種景象比鋪天蓋地的箭雨和刀槍更為駭人,所以他們在宮殿廣場停住不前。孤零零的森羅萬宮敞著黑洞洞地大門,法蘭人就遠遠地看著,誰也不敢最先踏上通往勝利的石階。

詹姆士從專為通訊員開闢的一條戰道走進森羅萬宮地花園,直到這時他才看見活生生的帝國軍人。他先是遇到一位上校軍官,又碰到幾個正在擺弄火炮的蘇霍伊子弟兵,他和結伴的軍官一塊兒走進宮殿,剛一進門就聽見走廊裡傳來一陣劇烈地哄笑聲。

通訊員隨著軍官在宮殿裡轉了幾轉,在帝國達官貴人用於宴請賓朋的大舞廳裡,活生生的泰坦軍人竟聚集了數百人。

泰坦近衛軍第五軍區總司令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和維耶羅那衛戍司令明塔斯·布郎特將軍好端端地坐在主位上,他們穿戴著嶄新的將校服,和舞廳裡大部分的軍人一個樣。

詹姆士突然產生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看看這座氣勢恢弘的宮殿、看看這座金壁輝煌的歌舞廳。通訊員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他是不是從屍骸遍地的戰場上徑直闖入了某位皇室成員舉辦的宮廷酒會?

在錯愕過後,聰明的詹姆士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酒會上沒有琳琅滿目的食品,只有各式各樣的香濱,香濱酒瓶還掛著一層冷霜,顯然是從酒窖裡拿出來不長時間。在場的軍人雖然打扮得光鮮亮麗,可透過他們的軍衣和鎧甲,通訊員還是聞到一股子消毒藥水和繃帶腐爛的難聞氣味。

「看看是誰來啦?」明塔斯·布郎特將軍看到了突然入場的通訊員,他好像喝多了,擁抱詹姆士的時候竟然直接倒在對方身上。

詹姆士扶住滿身酒氣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他不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可他必須提醒在場的長官。

「將軍!河岸防線已經不存在了!我們在森羅萬宮和河岸防線之間已經沒有一兵一卒了!法蘭人就在門外,我們該怎麼辦?」

明塔斯·布郎特似乎突然甦醒過來,他猛地推開通訊員,並向笑得莫名其妙的軍區總司令擎起酒杯:

「法蘭人就在門外!敬法蘭人!」

四周的軍人立即響應,他們高舉宮殿酒窖裡最大號的香濱,然後齊聲高喊:

「敬法蘭人!」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再也不像平常那樣拘謹了,他開懷大笑,像河馬一樣大口大口地吞嚥酒水。從嘴邊溢出的香濱染濕了他的將校服,阿貝西亞將軍就不耐煩了,他像找到出氣筒的孩子一樣大力甩開酒瓶,玻璃的爆碎聲立刻就讓呼喊著各種口號的帝國軍人平靜下來。

第五軍區總司令掃視了一遍在場地軍人,這些人本來應是維耶羅那會戰的倖存者。可當岡多勒為他們打開通往布拉利格要塞的通道時,沒有一個人選擇離開。

「法蘭人就在門外……」阿貝西亞猛地振起獨臂指向南邊。

舞廳內一片寂靜。

明塔斯·布郎特將軍從統帥身上收回視線,他把手裡地酒瓶送到通訊員懷裡。「喝一口吧!」

詹姆士不喝酒,但他還是接了過來。年輕的通訊員盯著澄澈地酒液。除了惦記著宮殿門外的法蘭人,他還有自己的心事,比方說……他的老搭檔怎樣了?馬克西姆已經失蹤了兩三天。

「啊……咳!」通訊員嚥了一大口味道奇特的香濱酒,帝國皇室珍藏地酒水令他沒來由地惱火起來。

詹姆士一把就將酒瓶摔碎在地,他衝著在場的軍人大聲叫喊:

「該死的!法蘭人就在門外!」

※※

「砰!」「彭!」陸續……軍人們都將手裡的酒瓶大力地摔落地面。

不知是誰第一個轉身出門。緊接著,所有的軍人都向宮殿大門的方向一湧而去!就在詹妖士打算跟隨最後的戰友們一同出門拚命的時候,混跡在人群裡的西爾維奧·伯裡科將軍突然扯住了他。

泰坦近衛軍八區第二軍軍長上上下下地把自己的通訊員打量了一遍,屠夫終於露出曾未有過地欣慰的神情。

「這麼說……就剩下你了!」

詹姆士沒有點頭,他明白軍長的意思,但他不想承認。八區第二軍怎麼會就剩下自己呢?詹姆士有預感,他地老搭檔一定還在什麼地方,馬克西姆是天底下最棒的哨兵,這個精明的老傢伙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您忘了嗎?還有我呢!」

西爾維奧將軍轉過頭,在漢伐斯立德一戰中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西爾老大哥不知從哪鑽了出來。屠夫一把攬住西爾地肩膀:「看看我!我就知道你這傢伙是打不死的!」

西爾從完全扭曲變形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沙啞乾燥的笑聲。他和自己的軍長勾肩搭背地走向最後的戰場。

在就要出門的時候,西爾維奧又一次攔住了詹姆士,他指了指通訊員的破爛軍裝。

「去換一套體面一點的。別像個乞丐一樣!你是帝國軍人,也是帝國勇士!即使是死也得有模有樣!」

詹姆士想了想,然後他就調頭走進宮殿。

在屍體組成的人群裡,通訊員挑揀了一陣子。就像軍長吩咐的那樣,他的確沒有虧待自己,他從一位被切開脖子的戰友身上扒下一套嶄新的少尉軍裝,又從一位少將的腳上錄下一雙牛皮軍靴。

詹姆士擦了靴子,換上衣服,他在洗了一把臉之後才又想起得給自己找一把好劍。

在屍橫遍地的街道上,詹姆士一眼就看到一把斜插在屍堆上的寬刃騎士劍,這柄大劍沐浴著晨光,劍鋒綻放異彩。通訊員找到一把好劍,他自然滿心歡喜,當他回到宮殿,又經過了不知是哪位泰坦皇室成員建立的軍械陳列室。詹姆士給自己挑選了一副純銀鎧甲,當他打算關上陳列室的大門時,眼角又瞥見了門後的一面軍旗。軍旗的年代已經無法考證,詹姆士只認得旗幟上有帝國國徽的圖案。

於是!當年輕的通訊員登臨戰場的時候,敵我雙方都對這名渾身上下銀光流轉、肩上還扛著一面巨大的黃金獅子旗的武士驚呆了!

詹姆士就這樣一直向前走,他從宮殿台階一直走到數百名帝國軍人與敵撕殺的最前沿。

敵我雙方平靜下來,法蘭人盯著這名全身都在發光的泰坦武士,在場的近衛軍官兵也盯著這名只有在壁畫和傳說故事中才出現過的帝國勇士。

透過冰冷的面甲,詹姆士的目光忽聚忽散,他想到了許多事情,過往的戰鬥歲月、陛前受勳的榮耀、與馬克西姆亦兄亦父的友誼……他得做個了斷!

面對戰神一樣的泰坦武士,數千名法蘭士兵緩緩後退,他們在長官的呵斥下組成了一座阻擊方陣!不過看到這個場景的人一定會恥笑法蘭人的舉動,他們有數千人,可在場地泰坦近衛軍還不到一個團的編制。

與往昔做一了斷的時刻終於到了。詹姆士突然發出一聲怒吼,他奮力地將巨大地黃金獅子旗投向敵群。這面大旗在空中完全展開,泰坦戰士目送著旗幟落向敵群。法蘭人的陣營出現不小地混亂。黃金獅子旗的尖端由空中直落而下,旗桿深入地面。旗幟迎風招展。

不知是哪位泰坦戰士第一個發出嘶聲吶喊:

「祖國萬歲!」

然後……誰知道呢?這是今天上午的事,現在想起來,詹姆士竟然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許多細節,他甚至不清楚現在的維耶羅那是否已被敵人佔領。

「馬克西姆……」

河灘上依舊迴盪著年輕通訊員的呼喊,我們就看到最初地一幕通訊員詹姆士混跡在無數屍體組成的人群裡面。確切一點說,這傢伙像個瘋狂精神病人,披頭散髮、嘴裡唸唸有辭、在屍堆裡東挑西揀。

「馬克西姆……」詹姆士跌坐在一處屍堆上,剛剛我們提起過,他已經累了,累得連呼吸都令他感到厭煩。

通訊員左顧右盼,萬物沐浴在陽光裡,色彩明麗。這包括沿著河灘一直鋪向城市縱深的屍體,還包括被敵人的投石和野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城市廢墟。詹姆士聽到對岸傳來一陣鼎沸的人聲,他詫異地望了過去。

呵呵!沒什麼好擔心的。是法蘭人!法蘭人又在組織渡河部隊,通訊員能夠看到鬼子們已把無數條載滿士兵的木筏推入河面。

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在上午那場痛快淋漓的戰鬥結束之後,詹姆士就已經認識到這一點。

「什麼聲音?」

一雙手突然搭在通訊員地胳膊上。詹姆士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一名近衛軍士兵在他靠坐的屍堆上翻了個身。

通訊員瞪大眼睛,他根本無法相信眼前看到地景象。

「馬克西姆!我的天!馬克西姆……」詹姆士簡直難以形容心中的喜悅,他將倒臥在屍堆上的哨兵翻了過來。並用盡全身地力氣抱住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老夥計。

「馬克西姆!你……你的眼睛?」

詹姆士突然由狂喜中回過神,他的視線落在戰友的眼睛上,那裡本該有一雙哨兵才有的機警雙瞳,可現在那裡竟然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模糊的向外翻捲著的血肉!

「啊……我知道!」馬克西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睡了多久?」

詹姆士搖了搖頭,誰還會在乎這個,「你的眼睛……」

「是的我知道!」哨兵惱火地吼了起來:「我瞎了!我殘廢了!可我還是哨兵!」

詹姆士在呆愣半晌之後終於點了點頭,他抬手指向河心:「老夥計!咱們得離開這兒,法蘭鬼子正在渡河。」

馬克西姆面孔上的兩個血洞瞪了過來:「我是不是聽錯了?法蘭人正在渡河?而你卻說要帶我離開這兒!」

詹姆士緊抿著嘴,他不知該怎麼回答。

馬克西妖艱難地坐了起來,他的手在亂摸一陣之後終於找到一把劍柄。

「小子,你還年輕!所以這次我就饒了你,若是下次讓我知道你有半點逃離鋒線的念頭……」哨兵突然豎起耳朵:「媽的!過來的還真快!我們的火炮呢?我們的箭手呢?」

情急的馬克西姆一把抓住老搭檔的手臂:「詹姆士,我看不見,你告訴我!大家都準備好了嗎?這又是一場硬仗。」

詹姆士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的的確確,無數忠誠勇武的泰坦戰士都在鋒線上!儘管他們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可他們確實是存在的!

「都準備好了!」通訊員向哨兵堅定地點了點頭。

馬克西妖放下心來,他攬住戰友的脖頸:「詹姆士,我愛你!你是我的通訊員,這是我入伍以來碰到的最好的事!」

詹姆士扶著老夥計站了起來:「馬克西姆,我也愛你!能夠做你的通訊員……你知道的,我是孤兒!」

「我知道!」馬克西姆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法蘭人到哪了?」

詹姆士望往河面。

「第一艘木筏快要登陸了!」

哨兵和通訊員同時抬起劍。

「現在呢?」馬克西姆又問。

「一個百人隊……呃……兩個啦……三個!」

「得啦!」馬克西姆不耐煩地低喝一聲,他最後對自己的小兄弟低聲說:「別傻呵呵地衝在前頭,跟在我後面!」

耀眼地陽光給無數蒼白的失去血色的面孔抹上了充滿生機地色彩。

兩名泰坦戰士就在無數年輕的面孔疊加地屍體組成的小山上挺起胸膛。

當敵人的腳步聲匯聚成駭人的聲浪時,通訊員和哨兵就走下屍山投奔戰場。

在敵人面前,馬克西姆突然停了下來。他詫異地扯住通訊員的手臂。

「嘿!你聽到了嗎?馬蹄聲!」

法蘭人在河灘地上排開陣勢,他們好笑地打量著兩名自說自話地泰坦士兵。

「是啊!我聽到了!」詹姆士轉向身後的屍山。他看不到,法蘭人也看不到,在維耶羅那的各條街道上,剛剛趕到第五戰區的南方集團軍群主力騎兵軍正在喬治·羅梅羅將軍的率領下衝向母親河的懷抱。

我們只能說……不管是維耶羅那還是哨兵和通訊員,他們是第二次衛國戰爭中唯一的幸運兒。他們得救了。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混跡在人群裡面,鋪天蓋地、漫山遍野,視線所及之處滿是泰坦士兵,即使一位偉大的統帥混跡其中也不是十分顯眼。

「強大的軍隊都是依附在人民的意志之上地!」奧斯卡一直都在琢磨,這句話是誰說的?就在不久之前,近衛軍軍部的後勤運營部門和水仙騎士團地軍需供給部門幾乎同時將截止目前的戰爭物資配給報告送交帝國攝政王,儘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對戰爭的需求和消耗瞭如指掌,但當他真正掌握到那個天文數字之後,他還是被數目本身的意義嚇了一大跳。

按照水仙軍統當局和帝國最高軍部地不完全統計,由802年2月三方戰區全面開戰以來。泰坦帝國動員了92萬青壯年組成的預備役、動員了102萬人次的民夫、動員了帝國境內所有的馬場、牧場、貴族領內的運輸力量。由於戰事進展緩慢,三方戰區每日消耗的戰略物資和糧食草料等資源幾乎是往年同一時期的泰坦國民生產總值,這就說明。戰爭持續一天,這個大帝國賴以延續千年的物質基礎就向後倒退一天。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經不再關注大決戰的前景,未來的那場大戰只能勝不能敗,他對戰場上可能出現的狀況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和戰術準備。所以他放寬了心思,並沒像宣傳小冊子上說的那樣每天都為戰事安排忙到很晚。

其實奧斯卡睡得都很早,白天的多數時候他都在這個縱隊又或那個,軍團,只有在各式各樣的官兵中間他的心靈才能夠獲得安寧,要不然……他會不由自主地對著戰術地圖發呆,他會琢磨荷茵蘭國王的動作為什麼會那麼遲緩?他會猜測身陷貝卡谷的孤軍能夠支撐多長時間?他會在睡夢中想起陷落了三分之二的維耶羅那,他會在身邊無人的時候為北方將士做出的巨大犧牲而默哀。

「教歷802年6月29日,在都林斯平原的最東端,上泰坦尼亞大草原與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混為一體的地方,我混跡在無數士兵中間……」

奧斯卡放下筆,他的軍帳完全敞開了一面,這樣他就能夠看到山坡下面奔走不停的萬千士兵。

寫日記的習慣,泰坦攝政王時而忘記時而拿起,很多時候他並不是刻意而為,當感到有些情緒要用羽毛筆落實到文字上的時候,他就會頗有深意地望上機要秘書一眼,善解人意的穆爾特·辛格中校就會為他取來藏在行囊裡的牛皮卷宗。這本不起眼的褐色皮紙卷就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大半生的真實寫照,泰坦攝政王似乎很少去做自己欺騙自己的事,他的日記自然真實可信。

攝政王殿下從他的士兵身上收回視線,又舔了舔蘸濕墨水的筆尖:

「我從來都搞不清楚,是怎樣一種情感或者說是力量決定了這一切!這一切是指什麼?士兵中間有各式各樣的人,自由民、佃戶、商人、手工作坊的工人、貴族、大貴族、小貴族!不說不知道。就像我在中午遇到地那位毫不起眼的槍兵上尉,他只管理一個連隊,可他的父親卻為阿萊尼斯管理著帝國地一個省份。他的父親若是故去。女皇陛下一定會為這個老人追贈榮勳,可他呢?他只是一個毫不起眼地槍兵上尉。手底下管著一個百人連隊,這樣的軍官在進攻集群中沒有一千也有一萬,他不會那麼幸運……」

「是什麼決定了這一切?我親眼見到,在隨行的民夫隊伍中,許多健壯的力士一樣的男子漢都帶著家眷。無可否認。這是戰爭期間,加入勞役隊伍能保一家口糧,可到了隊伍運動起來地時候——這也是我親眼所見!一個大雨天,拖運武器輜重的騾馬不聽使喚,倔在泥地裡一動不動,男人身邊是女人,女人身邊是孩子,有男孩兒有女孩兒,最大的孩子已經長了鬍子,最小的孩子比大篷車的轱轆還矮一些。一家七口齊力推車,大人也就罷了,他們明白事理。都是勤勞樸實的農人,可那些孩子們呢?他們是為了什麼?他們仍處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卻已學會如何咒罵西邊來的下等人。」

「將人分作三六九等並不是一個好習慣,按照貴族的理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可在我看來,多摩爾加監獄地囚徒也比那些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偽君子要乾淨一些!可見,高貴的人之所以高貴是因為他地心靈無懈可擊。泰坦戰士和泰坦人民的心靈無懈可擊,所以他們自古以來就是勝利者,這也是神聖泰坦之所以神聖、泰坦民族之所以被稱為巨人的根本原因……這無關光明神多少事情。」

等到放下筆的時候,奧斯卡看到平原上空遍佈炊煙,這一次他決定走得遠一些,於是他就喚來隨從和護衛,換上便裝,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奔出中央營盤,向著平原深處挺進。

平原深處依然滿佈近衛軍,白色和黃色地軍帳就像散佈在綠野上的草菇,看上去是那樣美味,再加上晚炊的煙火,混合著蜜汁草和煮羊肉的滋味……嘖嘖!陶然欲醉!

奧斯卡漫無目的地在平原上奔馳,他沒有騎乘雷束爾,而是換了一匹阿赫拉伊娜從君士坦布爾帶來的阿拉拜純血馬,他的士兵喜歡叫它「大屁股白肉蟲」可它跑得還是很快,在樹林裡一進一出就把護衛的聖騎士甩出老遠。

沒有了層層疊疊的衛士,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自然一陣欣喜,他感到吸入口鼻的空氣也比往日清新了一些,不過他也意識到了這種狀況的危險性,保爾不在身邊,肖又沒跟上來,位高權重的殿下就在馬上整理了一下火槍和刀劍。等到收拾停當,奧斯卡又不禁為自己的膽怯行徑有些懊悔,方圓數十公里內集結了泰坦帝國能夠在正面戰場上動員起來的全部士兵,他根本不會發生危險。

正在自嘲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視線不自覺地跟隨著一枚羽箭飛入腦後的叢林。泰坦攝政王愣了半刻鐘,他不敢肯定這支飛箭的目標是不是自己的脖頸!弓弦顫動的聲音此起彼伏,奧斯卡再也沒有猶豫,他一邊詛咒滿天的神明,一邊夾起馬腹奔入後方的密林。

密林中人影憧憧!奧斯卡不禁犯起嘀咕,這是他媽的怎麼一回事?

若是遭遇刺殺,他不會直到現在仍然安安穩穩地坐在馬上,若是……還能是什麼?哪來的伏兵?

「你!別動!從馬上下來……」一個不太友善的聲音催促著泰坦帝國的主宰者。

奧斯卡緊緊勒住馬,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打量著突然由叢林中鑽出來的一隊武士,這些傢伙穿著輕便的皮甲、手持網兜和長矛,如果帝國軍人的統帥沒有猜錯,他一定是被負責清剿戰區敵探的特種作戰人員給包圍了!

「你是要我別動?還是要我從馬上下來?」

「別耍貧嘴!」發話的自然是武士們的軍官,這是一個身材瘦長的年輕人,全身都裹著皮甲,面罩裡面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

「就呆在馬上。把你身上地武器都卸下來,慢慢地!給我聽好!慢慢地把武器扔到地上!」

奧斯卡無所謂地攤了攤手,他總算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他想看看這位特勤中尉或是上尉在得知近衛軍統帥被他繳械之後會有怎樣一副嘴臉!

年輕的特勤中尉和他手下地武士一樣大瞪著眼。他們見過世面,可也沒見過世面。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這名肥肥大大地騎士丟開了騎劍、拋開了彎刀、扔掉了火槍,不過這還不算完。騎士又把懷裡的一排飛刀丟在地上,又從披風裡卸下一排鋼針,他從左邊靴筒裡取出一把泛著藍光的匕首,又從右邊靴筒裡取出一條包裹著油紙的火藥……

「你還有完沒完?」特勤小隊的首領不耐煩了!

「等等等等!」奧斯卡笑呵呵地望著對方:「還有最後一件!」

帝國攝政王邊說邊從馬鞍下面取出一枚小巧玲瓏造型別緻地流星錘。這顯然是阿赫拉伊娜在騎馬出行時留下的裝備,她一定是忘了取下來。

「呃……特勤中尉大瞪著攤了一地的凶器,他不確定對面那個該死的傢伙還在身上藏了什麼東西,可不管怎麼說,這個傢伙要比他在從前遇到過的所以可疑份子加起來還要危險。「圍住他!圍住他!」

武士們得到命令,他們擎起長矛掄起網兜,奧斯卡就皺起眉頭,這可一點也不好玩!他可不想被人用魚網兜著去見負責護衛後方戰場的漢斯德裡克將軍。

「好啦!到此結束啦!」奧斯卡邊說邊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在場的泰坦武士都被嚇了一跳,他們攥著凶器的手掌更加吃緊。

「我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我……我在視察這片地方!」

特勤中尉沒有反應。倒是臥在他腳邊的一個大麻袋開始劇烈地扭動起來。中尉朝麻袋踢了兩腳,等到麻袋「平靜」下來之後他才朝騎士換上一副難以置信地嘴臉!

「我說朋友!自從我幹上這件倒霉的差使之後,遇到了各種各樣地人。他們有的是逃兵有的是奸細,他們編造了無數個理由,可就是今天這個最新鮮!」

「我再重複一遍!」奧斯卡無奈地撓了撓頭,天光暗淡、四下無人、曠野寂靜。換過便服地泰坦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被一群捍衛戰區安危阻止敵人滲透的特勤小隊堵在密林裡,這種事的確不具備多少可信性。

「我是近衛軍元帥、帝國攝政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我可以跟你們回去營地面見你們的長官,如果你們地長官是漢斯德裡克將軍,那麼……」

大麻袋又開始劇烈地扭動,特勤中尉有點不耐煩,如果這個齊貌不揚的胖子是軍人心目中的終極偶像,那麼自己就是光明神轉世,看來這的確是戰爭期間,戰爭期間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瘋子和幻想狂。

「把他們都帶上!我們回營!」

泰坦武士七手八腳地把人形麻袋抬上「大屁股白肉蟲」不過在對待「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時候,士兵們下意識地客氣了一些,只是叮囑他走在隊伍中間,倒沒有給他捆上繩子。

奧斯卡很滿足,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士兵中間的份量,有了這種份量,他就和不明就裡的特勤中尉展開親切的交談:

「嘿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滾開!」

「你加入戰地特勤部隊多久了?」

「你閉嘴!「「麻袋裡的傢伙就是你們今天的收成嗎?」

「我警告你,你會挨鞭子!」

「他在麻袋裡面多久了?會不會有危險?」

「你想進去試試?」

「哦啦哦啦!中尉!你已經知道我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跟我說說,你是哪裡人?」

「你有神經病……」

再後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混跡在無數士兵組成的人群裡面,四處活動的戰鬥特勤分隊陸續回營,很多小隊都一無所獲,遇到同僚戰績頗豐。一無所獲的官兵自然十分羨慕,他們圍著麻袋和自稱是近衛軍統帥的精神病患者說個不停。

「嘿!奧斯卡!你說你是攝政王殿下,那我問問你!你有幾個老婆?」

奧斯卡就轉向提問地士兵:「四個!」

「哪個身材最棒?」一個長著滿口大黃牙的士兵興奮起來。

「呃……答案是……你們的女皇陛下!不過可別四處宣揚是我說地。要不然其他那三位會找我麻煩也說不定!」

「奧斯卡!你說你是攝政王殿下,那我問你。你有幾個情人?」

「情人!」奧斯卡又轉向這名提問的士兵:「這個無可奉告,不過一定比你們以為地要少得多!」

「奧斯卡!那你說……在經歷的女人裡面,哪個在床上……」

「哦啦!」奧斯卡猛推了一把這個口不擇言的傢伙,四周的士兵都笑了起來,但這些戰士都沒有放鬆手裡的刀劍。在沒有確定這個平易近人地精神病患者是從哪所教會醫院逃出來的之前,他仍會對泰坦戰士們的使命和營地構成威脅。

「立正!」

一聲威嚴的呼喝令笑鬧著的官兵迅速板起臉,他們一同向聲音響起的方向舉臂致敬。

戰區特勤部隊的最高長官漢斯德裡克將軍最先看到的自然是那個自稱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人,他既希望最高統帥有幸駕臨他的營地,又害怕這個「精神病患者」會鬧出什麼事情。

「漢斯!你地士兵可真有意思!」

儘管只與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有過一面之緣,可近衛軍少將漢斯德裡克依然清晰地記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音容,他像觸電一樣驚在原地,在呆愣半秒鐘之後才懂得立正敬禮,不過他又猶豫了一下,最後乾脆便單膝跪地。仗劍俯身,向帝國的主宰者致以騎士禮。

看看長官那副誠惶誠恐地模樣,左近的特種戰士都已猜出大概。

儘管事情還是難以置信,可他們對統帥這個詞彙的認識還是令這些忠誠的戰士盡皆跪伏於地。

奧斯卡打量著面前地場景,他倒沒有多少接受朝拜的自覺性,只是覺得這裡的戰士的可愛得緊。

帝國攝政王親自扶起那名口不擇言的士兵。他對著這名士兵的耳朵低聲說:

「是阿赫拉伊娜……」

「什麼?」這名被精神病患者的身份嚇呆了的戰士根本無法思考。

奧斯卡只得攤開手:「你不是想知道我遇到的女人裡面哪一個在床上最那個嗎?我已經告訴你了,是阿赫拉伊娜!有幾次她險些要了我的命!」

在場的士兵大聲哄笑起來,他們紛紛從草地上站了起來,像打量某種新奇動物一樣盯著突然降臨到他們中間的傳奇英雄,這個時候的戰士們都閉上了嘴巴,他們只是傻呵呵笑呵呵地看著。

倒在地上的大麻袋再一次急劇地扭動起來,那位捕獲帝國最高統帥的特勤中尉不耐煩地擠出人群,他只是三兩下就解開了麻袋口的繩結。

「哦啦!你不認得我了嗎?連個招呼也不打!」奧斯卡戲謔地打量著這名不發一言的年輕軍官。

特勤中尉聳了聳肩:「隨便您怎麼處置好啦,我只是為了完成任務!再說您是統帥,您怎麼能像那些逃兵一樣胡亂往人跡罕至的密林裡鑽!」

奧斯卡不以為意地摘下帽子:「好吧!我道歉!這是我的錯!」

攝政王殿下的坦誠著實把普普通通的近衛軍中尉嚇了一跳,這次終於輪到他感到慚愧了。

「元帥……我是說……」

奧斯卡擺了擺手,他轉向躺倒在麻袋裡支吾不停的那個高壯的近衛軍戰士:「我只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特勤中尉沒有理會不斷向他投來怨恨目光的高壯戰士:「報告元帥!就像我在執行任務時擒獲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一樣離譜,這個傢伙竟然聲稱自己是從瓦倫要塞趕回首都軍部的通訊員!」

奧斯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瓦倫要塞?瓦倫要塞陷入合圍!我不認為西方戰區還能與瓦倫要塞取得聯繫!」

「說得就是!」特勤中尉冷冷地笑了笑,不過很明顯,他剛剛就曾誤會帝國的主宰者是從教會醫院裡偷溜出來的精神病人。這是戰爭!戰爭中什麼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一名士兵揭開了堵住俘虜嘴巴的爛毛巾,已經忍無可忍的虎克艾爾曼上士就朝倔驢一樣的特勤中尉吐了一大口濃痰!

「殿下!元帥!如果您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如果您是帝國的主宰者,就請您看看我懷裡的這封信,請您看看吧!這是魯賓元帥的親筆信!」

附近的戰士死命按住不斷掙扎的虎克艾爾曼,他們很快就從上士的胸衣裡搜出一封已經被汗水和鮮血完全模糊了顏色的信封。

奧斯卡疑惑地接過信封,他在看清封面上的字跡之後便已臉色大變。

「站起來說話!」

虎克,艾爾曼就在統帥的喝令中挺胸起立,他又瞪了一眼對自己拳打腳踢的特勤中尉,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不長眼睛的傢伙不是連最高統帥也抓來了嗎?

「殿下!您看到了,這是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的親筆信,在臨行前,總參謀長向我的長官親自交代,這封信異常重要!務必親手交付於您!」

「您的長官呢?你的部隊呢?」奧斯卡大瞪著眼睛。

虎克·艾爾曼向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鄭重地致以軍禮,如果他的無數戰友得知他曾向最偉大的統帥報告這個消息,相信無論他們在哪裡也會大笑一陣。

「報告統帥!西部戰場南部戰區瓦倫要塞衛戍軍第4占師在防禦作戰中大部犧牲,僅餘十人遵照我戰區最高長官魯賓元帥的命令往後方派送軍報,期間八人犧牲,終於今天將……」

斯卡突然揮手制止了情緒亢奮的近衛軍中士:

「告訴我!你的長官在哪?還活著嗎?」

虎克落寂地垂下頭:「我的長官……得了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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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集 第一章

維爾辛赫中尉混跡在人群裡,他的軍群司令長官以前跟他講過……

想必人們一定會很奇怪,一名普通的近衛軍中尉怎麼會和一位近衛軍上將走到一起?兩者之間跨越的不僅僅是等級,甚至可以將其概括為時空的問題。

在傑布靈要塞,時空是濃縮過的,維爾辛赫中尉是特凡納茨威格上將的最後一位戰地副官,這項任命著實把戰區後方的幾位控軍大員難住了。按照戰時軍法,一支作戰部隊指揮官的戰場命令即使在其犧牲之後也是具有軍責效力的,這無可辯駁,關鍵是……不管怎麼說,一位集團軍群司令員的戰地副官至少也得是一個少將、准將也行!可維爾辛赫……大家都知道,這小子是個中尉。

維爾辛赫中尉混跡在人群裡,我們知道,他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兵一樣混跡在人群裡,人群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商人、貴族、學生、農民,軍人並不多,但只有軍人最令維爾辛赫感到煩躁。

想一想,從傑布靈要塞出來,經過塔倫巴赫,沿著萬號國道,在阿比川與趕來接應的二線部隊匯合,然後再一直向東!這個過程是漫長的,可維爾辛赫中尉遭遇的事情還不止這麼多。

軍人的好事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總有一些見天無所事事又不懂得適可而止的人,他們跑過來圍住維爾辛赫中尉,這些人裡有軍官、有列兵,他們可不是要把維爾辛赫揍一頓。而是拍拍他的肩膀、握握他的手、再擁抱他一下,有些情緒亢奮地就使勁兒親他的面頰,嘴上還要說:「好樣的維爾辛赫!傑布靈魔鬼團地戰士都是好樣的!」

維爾辛赫話不多。心裡卻明白得很,他只是一場大戰裡少數地幸運兒。他並沒做什麼。真正要被供奉起來的是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可茨威格上將很倒霉,這位集團軍群總司令在戰前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戰部主官,是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把他從首都調到戰場上的。

茨威格將軍犧牲了,維爾辛赫中尉會對人們主動說起的就是他地總司令死得多麼英勇!可有些事人們就是不懂。他們在聽到特凡納上將的名字時總會稍稍感歎一下,然後就隻字不提了,好像這個人只存在於虛空。

維爾辛赫納罕地很,他什麼都沒做,在戰場上他只是像所有人那樣努力地活著!當然,他也有幹傻事的時候,比方說有一次他發現只有一個人去堵截不知道是多少的敵人,可這不重要,維爾辛赫努力地活著,而且確實活著。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是自己名聲大噪?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卻被人們從英雄的行列裡拋棄了呢?

算了吧!維爾辛赫晃了晃腦袋,他從同車的一位戰友那裡要來紙煙。當吸了一口之後他才想起自己是不抽煙的,可他又想起……他在最開始跟隨916名傑布靈魔鬼團成員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學會抽煙了。

在令人頭昏腦脹的煙霧裡,維爾辛赫自嘲似的笑了起來。「傑布靈魔鬼團?」這個名字響亮不響亮?響亮!這個名字嚇人不嚇人?嚇人得很!在剛與二線部隊匯合地時候,活著走出傑布靈要塞的口舊名勇士的確像剛由地獄冥河爬上來地惡鬼!既然為人。誰願成魔?如果有選擇的話,戰士仍只是戰士,他們不想被人當作是魔鬼。

中尉看了看大篷車裡的戰友,這些從地獄走出來的人東倒西歪地靠著坐著,他們面目呆板,哪裡像是剛剛贏得英雄稱號地帝國軍人?維爾辛赫甚至懷疑,他們身上的血肉只是骨頭外面包裹著的軀殼!

「我得出去轉轉!」中尉朝他的戰友們打過招呼,這不是戰場命令,士兵們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維爾辛赫跳下大篷車,他把一群行屍走肉擋在大篷車的幕簾裡。

該是平靜一下的時候了!中尉這樣想。他混跡於人群,聽到看到的都是戰爭中最常見的場景。貴族坐著旅行馬車,侍者裝扮規整,黑紅色的僕役服一塵不染;農人拖家帶口,一個男人扛著不多的行李,女人就背著夾著牽著領著一大堆孩子;商人無處不在,往首都方向撤退的隊伍裡少不了帶著各處地方口音的叫賣聲,只不過沒人知道商人們把錢袋藏在哪裡;至於剩下的……維爾辛赫又不明白了,帝國的人口基數似乎大得很,要不然哪來的這麼多莫名其妙的難民?

說到哪了?近衛軍中尉決定回到之前的問題。他記得的,就在要塞快要淪陷的時候,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對他提起過一句。

將軍說:「在黑森林和都林斯平原之間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地理大裂縫,也可能是地勢隆起,管他那些……你知道嗎?」

維爾辛赫不知道。

將軍說:「貝卡谷!我也是在看到軍部密令之後才知曉有這麼一個地方。」

「那裡怎麼了?」

將軍說:「希望!孩子!是希望!」

維爾辛赫記住了,貝卡谷!貝卡谷是他的指揮官在面臨絕境的時候也不曾或忘的希望之地。

難民和部分近衛軍組成的人流沿著國道一直向東走,國道在攀上一座小山包之後就在肖伯河的暖流面前消失了。路牌上寫得清楚:「拉斯金渡口,拉斯金鎮歡迎你」

難民隊伍裡不時傳來歡呼聲,很難相信,人們真的走到了拉斯金!

拉斯金是近衛軍控制的最後一個渡口,肖伯河上游的渡口不是被拆毀就是被西方來的下等人給佔去。

渡口調度官是一個熱心腸的小官吏,他的心腸好,所以他能從近衛軍地財產裡硬是摳出一部分民用船隻。

船渡工作井然有序。棧橋附近又集合了一個全副武裝的步兵團,這使難民裡的那些別有用心地傢伙不敢尋釁滋事。很多人都坐到小山坡背陽的一面,就連維爾辛赫中尉地魔鬼團也選了一處風涼的空地。

就在近衛軍中尉和他的戰友們看得到的地方。五六個閒漢打扮的中年人突然衝出人群,他們把兩個紳士打扮地貴族青年按倒在地。怕事的人紛紛躲避,好事的人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圍了上去。

閒漢們給兩名貴族青年套上繩索,可紳士們哪受得了這個罪?一個像娘們一樣大聲地哭喊哀叫,另一個卻自命不凡地挺起胸膛,口口聲聲地罵著流氓、強盜等等直斥對方身心健康的東西!

「長官!拜託給我們幫幫忙吧……」閒漢們的頭領朝維爾辛赫這邊晃了晃手裡的一件東西。用的還是敬語。

近衛軍中尉看得出,那是地方軍情分局派給反特稽查行動人員的戰場通行證。維爾辛赫不是不想幫忙,他只想看戲,所以他就朝自己的戰士示意了一下,魔鬼團就走出一位短小精悍的士兵,許多團員在看到這個小個子站出來之後便都下意識地退了回去。

維爾辛赫冷冷地笑了笑,如果他地大部分團員都是行屍走肉,那麼這個小個子就是隱藏在其中的食屍鬼。

「閒漢頭領」拎起貴族青年的頭髮,圍在一起看熱鬧地人紛紛瞪大眼睛,他們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你們的姓名。軍籍,擔任的職位,指揮官是誰?」

「他們是密探!狗子們的密探!」不知是哪個聰明人最先反應過來。人群立時響應。他們把閒漢和兩個間諜圍得更加密實,有幾個大膽地傢伙已經撿來石頭,不怕闖禍的還掏出了懷裡的刀具。

※※

小個子戰士突然掃了一眼軍情部門的行動人員,「你們確定嗎?他們的身份?」

「錯不了!」密探頭領堅定地點頭。「從接到舉報開始我們已經盯了他們一個多星期……」

還沒等對方說完,小個子士兵突然抽出一把刀子,在太陽底下,刀光只是一閃就挑出了貴族青年的一隻眼睛。慘叫聲和喝彩聲同時響了起來,維爾辛赫下意識地別開頭,若是食屍鬼已經開始,那麼他敢保證,在這場餐膳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在場的人準得患上厭食的毛病。

維爾辛赫離開了吵雜的人群,他走向河邊,幾名戰士自動跟了上來,他們準是覺得自己就是近衛軍中尉的侍衛。

在河邊,維爾辛赫和一位打扮得有些古怪的夫人攀談起來,這位夫人就坐在河灘地上,她的兒子捧著畫板,面沖河水畫著一些異想天開的東西;她的女兒捲起裙腳,嘴裡唱著不知名的歌謠。維爾辛赫就是被小女孩兒的歌聲吸引過來的,他不想破壞一位母親和兒女的獨處時光,可他就是與這位夫人攀談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

「維爾辛赫。」

「維爾辛赫,你和你的戰士們打哪來?」

「傑布靈要塞。」

「傑布靈要塞?你們就是那支英雄部隊嘍?」

「我們不是。」

「維爾辛赫,你結婚了嗎?」

「還沒!」

「有戀愛的對象嗎?」

「還沒。」

「你是英雄,會有姑娘愛上你,難道你不這樣認為?」

「我沒那麼幸運。」

「維爾辛赫,你說你不是英雄,那你在傑布靈要塞做什麼?」

一直都是夫人在提問,維爾辛赫的對答也很流利,可他突然緊緊抿住嘴。近衛軍中尉在傑布靈要塞做什麼了?這是個好問題!在戰前,或者是說在佔了絕大多數的戰爭期間裡,維爾辛赫畢利雷中尉都是西線戰區北方集團軍群第42師的司務長,他在第42師失去建制之後就成了軍群第四軍的司務長,再然後,第四軍打光了,他就成了軍群司令部的司務長,最後……軍群司令部也成建制地衝上防線,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成為一名戰士——雖然那只是幾個小時的事情。

「中尉是戰鬥到最後的我們當中地一份子!」一名士兵代為回答了夫人的問題。

維爾辛赫垂下頭,他的士兵不瞭解他,這些打散了建制來自不同部隊地士兵本來就素不相識。

「維爾辛赫。你該自豪才對!」夫人下了斷語。

近衛軍中尉別開頭,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小男孩兒的身上:「你在畫什麼?」

小小地男孩子只有他的畫板那麼高,他對軍人的話不理不睬。只顧著在畫布上塗抹色彩。

「抱歉!」夫人有些尷尬地擺弄了一下頭髮,她對維爾辛赫搖了搖頭:「他在告別他的父親之後就沒說過話。只是……只是不停地畫,那些畫紙和畫具是他的父親留下來地唯一的東西。」

維爾辛赫轉向小女孩兒:「你在唱什麼?」

結果自然是一樣的,愁眉苦臉的夫人就得再次奉上歉意:「對不住!她不會理睬你,除非她的父親教會她一首新的歌謠,但是……她的父親……」

「對不起!」維爾辛赫下意識地說。生在戰爭年代的父親有太多的理由可以離開他的妻子兒女,近衛軍中尉也有父親,他能體會一位母親地悲哀,也能理解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的自我封閉。

「我們該走了!」落落寡歡的婦人突然站了起來。

維爾辛赫抬起頭,他看到一艘小帆船從河心處駛了過來。

「能認識您實在非常榮幸,感謝您和您地戰士為祖國所做的一切!」女人握住軍人的手,在說完話之後就輕輕吻了吻軍人的嘴唇。

維爾辛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被對方溫熱地唇瓣燙了一下,女人打量著他,接著說:

「嘿!別在意。守衛傑布靈要塞的帝國勇士有多麼勇敢世人皆知!你是英雄,就該表現出英雄該有魄力。」

維爾辛赫搖了搖頭,「我們的司令長官才是英雄!」

「那位殉國的近衛軍上將?」女人皺起眉頭:「這不是你的錯!人們選擇忘記他是因為傑布靈要塞確實是從他那裡陷落敵手。他是主官,他得背負這個責任,即便他是英雄,他也得為他的防區和萬千犧牲的將士背負這個責任!」

「所以他留在了要塞!」維爾辛赫恍然大悟。

「是的!」女人點了點頭:「就像我的丈夫留在了他的崗位。他們都是英雄,但也不是。」

維爾辛赫沒有說話,帶著一雙兒女的貴族夫人看了看已經靠在岸邊的小滑艇,她最後朝近衛軍中尉擺了擺手:

「再見了維爾辛赫中尉,別忘了!你是英雄!」

維爾辛赫還是倔強地搖了搖頭:

「夫人!我不是英雄!如果您硬要這樣說……我得糾正一下,是我曾經與無數英雄一同戰鬥!」

「多謝了各位!」突來的聲音打斷了談話,小艇上跳下一位紳士打扮的貴族青年,他邊說邊朝維爾辛赫中尉致以軍禮:「感謝您和您的戰士護送我們的格拉斯勞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維爾辛赫詫異地調轉頭,他用難以置信地眼光打量著衣衫襤褸、絲毫不見貴族婦人裝束的女人,就連接船的貴族誤會了他的身份也忘記了。

「哦……別這樣看著我!」格拉斯勞侯爵夫人無可奈何地攤開手:

「是我的丈夫死後由帝國的女皇陛下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追贈的爵號!」

維爾辛赫有些震驚了!這位夫人不說也罷,可是……追贈侯爵?侯爵這東西是可以世襲的!

泰坦帝國歷史上將侯爵銜賜給榮勳貴族這種事簡直是屈指可數,這個死後被追贈為格拉斯勞侯爵的男人到底是多大的英雄呢?

「能為您送行令我感到非常榮幸!」近衛軍中尉突然放鬆下來,他從來就是不是一個好事的人。

小艇載著母親子女駛向河心,維爾辛赫中尉長久地矗立在河灘地上,他總覺得剛剛這番談話令他霍然開朗,可仔細想想,他還是一頭霧水。肖伯河即使在雨季也展現著平靜澄澈的碧波,河心飄著小艇,藉著輕微的東南風,活著離開傑布靈要塞的英雄就聽到一首熟悉的軍歌,想必……聽著一個女孩子口口聲聲地唱著「近衛軍前進」該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李·麥克倫將軍混跡在人群裡。如果沒記錯地話,他是北方集團軍群第八軍軍長。在出席軍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主持的作戰會議時,他的座次僅僅排在瓦倫要塞衛戍司令地後邊,應該說。他不該像身邊那些垂頭喪氣的可憐蟲一樣混跡在傷員組成地人群裡,可事實的確就是這樣的。

李將軍早就把他的私人醫務官打發到要塞的死傷聚集點去了。他以為自己不會輕易受傷,不過很明顯,德意斯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一位泰坦將軍在敵我雙方展開激烈爭奪地要塞城頭堅持五天而不負傷?世上的人把德意斯武士當成什麼了?

話說回來,李將軍完全可以不這麼倒霉的。誰叫他把德意斯人的旗子砍下城頭?誰叫他像個大英雄一樣在城頭上東奔西走?所以還是那句話,德意斯武士不是柿子,你若是使勁兒捏的話也會迸得自己一身是血。

「不嚴重……你太走運了!」

「你確定?」李,麥克倫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婦人。他不明白,這個女人怎麼看也不像是教會醫院裡的修女,也不像是正經的醫學院畢業生!儘管他的創口確實沒有傷到骨頭,可看上去還是挺嚇人的。

女人鄭重地點了點頭:「看在光明神地份兒上,你的傷一點也不重!幹嘛不去躺一會兒,順便讓我檢查一下排在你後面的那幾十位勇士呢?」

李將軍朝身後看了看,地確!長長的傷員隊伍就像一條滴淌著鮮血的大蛇,在與死敵的搏鬥中炎炎一息。它地每一塊鱗片都急待修補。

李·麥克倫是個男子漢,既然面前這位四不像的女醫師已經說他沒事了,那他確實該抬起屁股走人。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發生在今天上午的場景,到了下午,我們剛剛,說起的——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第八軍軍長李·麥克倫中將像所有那些可憐蟲一樣混跡在傷員組成的隊伍裡,他準是再一次負傷了!

瓦倫要塞的死傷聚集點設在北方軍群司令部的後街上。剛開始只局限於一座中等規模的教會醫院,後來軍方就得徵用更多的建築,到了現在,別提能塞進人的地方,司令部後街的石板路都擺滿了躺倒傷員的病床。血液令灰亮的石板路變成黑褐色,隨便往地上潑桶水都會看到鮮艷的血色。

李將軍夾在受傷的軍人中間,他的軍銜章和將校服的金製裝飾自然極為惹眼,一些還能移動的士兵就主動湊到他身邊,有的問著「將軍,你怎麼了?」有的叫著「將軍,您流了好多血呢!」

李·麥克倫瞭解北方子弟兵,遇到向他搭訕的戰士,他都會說上一聲:

「別提了兄弟們!一天兩次!真不知是我倒霉了還是德國鬼子拜了哪路邪魔?」

「他們準是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了!他們本來就是野蠻人!」戰士們附和著。

李,麥克倫這時候就挺起胸膛:「兄弟們!別害怕!除非咱們再也站不起來了,要不然……嘿嘿!德意斯鬼子來多少,咱們就殺多少!像這樣……」第八軍軍長一邊在嘴上念叨一邊在手上比畫。

「行了行了!您又開始流血了!」戰士們情急地把軍長大人攔了下來。

李將軍強行克制住昏厥的念頭,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繼續跟隨緩慢地向死傷聚集點推進的傷員們。

說實在的,到過一次死傷聚集點的人絕對不會有勇氣來第二次,李,麥克倫本來也不會,他有一個針線包,和德意斯人打過仗的老兵都帶著這樣一個針線包,若是身上能夠看到的部位被劈開一條口子,士兵們就用針線自行解決,根本不必牢煩軍醫官動手。

該死的!李將軍在一天內第二次負傷,他傷到背後,從傷口的撕裂程度來看,第八軍軍長手下的士兵都不敢輕易動手。麥克倫只得再次探訪地獄,我們說過許多次的,死傷聚集點的恐怖絕對不下於地獄,有時比地獄更有看頭,因為那些將死而未死的人要比平靜地闔上眼睛的人可怕得多。

東西向的街道離西側城牆主戰場還有些距離,熱心於搏鬥的戰士們無暇顧及發自戰友地哀號,他們也聽不到。傷員們的傷勢千奇百怪。

有些斷了腿、有些斷了手,更多的是刀傷箭創,有人傷到眼睛。有人傷到軀幹,不過不管遇到怎樣地傷勢。醫師的處理手法大抵相同——止血!止血!再止血!只要血止住了,剩下地一切就得聽天由命。

並不是瓦倫要塞或是北方集團軍群的醫師們不負責任,事實上……

哪來那麼多的醫師?若是真要算起來,在要塞裡的死傷聚集點真正具有動手術的資格地醫師只有區區十幾人,剩下的都是對醫學一知半解的教士修女。和從逃難的人群裡隨便徵調上來的普通的婦人。

這些普通的婦女都是護士,如果有人被哪個醫師看上了……別誤會!我們是說幹活勤快、手腳利索、腦筋不錯的女人,若是醫師碰上這樣的女人,那麼這個女人就成了新的醫師。泰坦婦女多半做過縫縫補補地活計,讓她們處理外傷再合適不過。再說女人從成年以後就怕血了,她們只要稍微適應一下死傷聚集點的氣氛就能成為合格的外科大夫。

可不管怎麼說,醫護力量完全不夠!有些時候這些醫護人員甚至根本派不上用場,他們沒有可以用於處理燒傷地藥品,沒有足夠的嗎啡,沒有足夠的消毒藥水和乾淨的繃帶。同時也是最重要地一點,他們沒有一個良好的衛生環境。

傷口感染自然是常事,整個死傷聚集點就是蒼蠅的巨大繁殖場。這裡臭氣熏天,再加上燥熱,重傷員一般挺不過五天,次一點和輕傷員根本挺不過一天。不過別誤會,距離他們的犧牲還有一段時間,這些堅強的傢伙是忍受不了死傷聚集點的氛圍,即使是爬他們也會爬回城頭戰場!李將軍在等待救治的時候就碰到一位。

那是一位肚皮被劃開一個大口子的年輕戰士,他的傷口刮在擔架上,在爬行的時候就把腸子扯出一大截。令人奇怪的是,附近的士兵都用淡漠的神情望著這一切,他們不打算阻止他,是因為這是一個英勇的鬥士;他們不打算幫助他,是因為……幹嘛白費力氣呢?

李將軍和左近的許多負了輕傷的戰士一樣,他們平靜地打量著這名不斷向主戰場方向爬行的年輕士兵。年輕士兵爬行了兩米,他的腸子就扯出了兩米,在每一次移動的時候,這名士兵總會大叫一聲「前進!」

然後他咬緊牙關,全身的肌肉就在顫抖中舒展,他的腸子就扯得更遠。

真正的醫師終於出現了!他帶著幾名護士七手八腳地按住了絕望又堅強的士兵。左近的帝國戰士給醫師騰出了一些空間,醫師就拿著各式各樣的診療器材在傷者身上忙碌了一陣。士兵們相信,醫師確實想救這個小伙子的命,可是……

不多一會兒,牧師來了。牧師按住醫師的肩膀,醫師大力甩開!牧師扯了扯醫師的手臂,醫師就憤怒地瞪了過來!牧師眼神明亮、柔和,醫師的強硬就在對視中軟化下來,他緩緩站起,又緩緩朝拖著幾米腸子的年輕戰士致以軍禮,然後他就走向另外一個斷了條腿還要往戰場上蹦的傢伙。

牧師蹲到傷員身邊,他把染血的神教典籍放到小伙子的胸口,並帶著小伙子的手做了一個向神明祈禱的手勢。

左近的近衛軍士兵紛紛別開頭,這種場面已經司空見慣,誰都不想再去經常一次心靈的震撼。

看不到,聽得到。

牧師說:「孩子!感謝你為祖國所做的一切,現在!向神明懺悔的時候到了!」

士兵說:「媽媽……媽媽……」

牧師說:「是的孩子!我們都有母親!祖國母親,生身父母……」

士兵說:「萬歲……萬歲……」

牧師說:「是的孩子!萬歲,祖國萬歲!統帥萬歲!世間萬物常存,往返輪迴,安息吧!」

士兵沒再說話,他的眼睛被一雙來自天堂的手緩緩抽去色彩。

這時候,附近的傷員終於過來幫忙了,他們整理了這位不知名的戰友的屍身,為他擦乾淨面孔,為他把拖在地上的腸子重新塞回腹內。負責殮屍的「黃袍人」走了上來,他朝牧師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抱歉。我們得把他火化,要不然他地傷口會滋生瘟疫,蒼蠅最喜歡內臟啦!」

牧師無話可說。儘管這是褻瀆神明的舉動,可他只得默默走開。走向那位斷了條腿還要往戰場上蹦的士兵。

最後,終於輪到李·麥克倫坐到醫師面前,抬眼一看,雙方都是一愣。

「又是你!」將軍和女人異口同聲。

女醫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上午就曾來過一次地近衛軍中將,他看上去氣色不錯。

「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跑到這來開小差吧?像你這樣的將軍我可遇到過一個!」

李·麥克倫懶得跟她解釋。他只是艱難地轉過身。

「哇噢!果然是個大口子!」女醫師竟然高興地拍了拍手,然後她又拍了拍近衛軍中將地肩膀,「您別介意,我高興可不是為了您又負傷了,而是這個傷口證明您不是那種遇到頭疼腦熱就往這邊跑的膽小鬼!你知道嗎?第九軍的一個准將,我的天!一氣來了八趟,結果最嚴重的就是他地腳氣,像那樣的傢伙真該……」

「咱們可以開始了嗎?」李將軍板起面孔,他敢肯定,這個愛嘮叨的女人必定是莊戶人家出身。

「你不是看到我的軍銜了嗎?一位近衛軍中將可沒空把整個下午全都耗在處理傷口上。」

女醫師乾脆地點了點頭。她緊緊抿起嘴,手上小心地揭開李將軍的鎧甲,日頭曬了一陣。已經稍稍結癡的傷口和鎧甲粘在一起了。

「忍著點,這又點疼!」女醫師出言提醒。

還沒等麥克倫點頭,背後的一陣巨痛令他難以自制地慘叫了一聲。

女醫師還是那副笑呵呵地樣子,她把粘著一大塊血肉的鎧甲扔到一邊。

然後就用沾了酒精的毛巾給李將軍擦拭傷口。

說真的,能受得了這種痛苦地人都是男子漢!李·麥克倫坐在馬扎上,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酒精蘸抵傷口的時候倒吸著冷氣,這個身經百戰地男子漢緊咬牙關,但仍在牙縫裡迸出詛咒,他詛咒德意斯人、詛咒背後的女醫師、詛咒罰他抄課文的中學教員、詛咒新兵營的長官,詛咒這場戰爭……等到他把腦海中應該詛咒地東西都念叨一遍,呃?近衛軍中將活動了一下筋骨,這招真管用!傷口已經麻木。

趁著李將軍已經習慣了疼痛,女醫師挪來火盆,又從一袋子手術器材裡面取出縫合用的針線。鉤針在火盆上烤了烤,穿上線,然後便塞進李將軍的肉。

女人大瞪著眼,她的樣子就像是在縫製一仵心愛的衣物,不過,這名軍人的背影勾起了她的回憶,女人似乎想到什麼,她突然停下手。

「將軍!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李,麥克倫驚訝地看了看女人,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不對!」女人這次連手裡的針線也放下了,「這不對!您沒有印象嗎?咱們絕對在哪見過!」

為了讓面前的軍人認出自己,女人乾脆就用髒毛巾擦拭了一遍臉上的油汗,還解開了纏頭的白色紗巾。

李·麥克倫像受到驚嚇一樣別開頭,他無法面對女人的面孔,特別是女人的期盼眼神,相信這就是他不斷迴避的原因!這個女人——他確實見過!

「您還記得嗎?您不記得了嗎?」女人興高采烈地扯住軍人的手臂。「是我呀!去年,阿蘭元帥在邊境上敗了第一陣的時候,是我和村裡的人把您從河裡撈了上來!你在我家的大篷車上躺了半個月!」

「哦……呵呵……」李將軍難堪地抓了抓頭,他自然記得這個女人,是她和熱情的村民救了自己一命。可近衛軍中將實在不懂如何面對這個女人。

「喂!您是一位將軍,那您在要塞見沒見過我丈夫?我跟您提起過的!使得一手好箭的羅克中尉?」

又來了!李將軍無奈地別開頭,他認得婦人,也認得使著一手好箭的羅克中尉,可是……他親眼看到羅克中尉被一隊德意斯騎兵踩倒在馬蹄下面,難道要這樣告訴羅克的妻子嗎?

「抱歉,我沒見過!」

婦人眨了眨眼,她在沉默片刻之後再一次拿起手裡的針線。

感受到婦人的落寂。李·麥克倫只得勉強地張開嘴:「你……一直都在找嗎?」

婦人點了點頭:「要不還能怎麼樣?羅克是我丈夫!」

李將軍指了指四周:「你確定他在要塞?」

婦人搖了搖頭:「我不確定,我已經把要塞翻了個底朝天!可我又想,羅克不在要塞又會在哪呢?大半北方軍都在這兒。所以我就志願加入救護隊,不管怎麼說。在要塞裡瞎晃也見不得是個好辦法,羅克要是負了傷或是……反正要塞裡地軍人總會來死傷聚集點!」

李·麥克倫抬頭望天,有時候……向人隱瞞真相並不是善意的謊言,這對一位苦盼丈夫的妻子來說應是一種折磨,是不人道地摧殘!若是吐露實情。這個好女人或許還有未來……

「我得向你道歉!」李將軍決定了。

「為什麼?」女人瞪大眼睛。

近衛軍中將凝視年輕婦人的眼睛:「你地丈夫……」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駛進死傷聚集點,戰馬上的通訊官要死命拉扯韁繩才能牽住這匹高壯的軍馬,通訊官原地帶馬轉了幾轉,然後便朝死傷聚集點裡的士兵大聲叫喚:

「戰場命令!戰場命令!西側城牆和北側城牆同時出現三處險情,軍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命令所有能夠拿得起武器地軍人都要衝上第一線!兄弟們!你們還能行嗎?」

搖搖晃晃地、迫不及待地,還沒接受救治的輕傷員調頭走向城牆陣地,已經接受過救治的傷員就從擔架上站了起來,不一會兒,傷痕纍纍的軍人就在通訊官面前匯聚近千人。

「感謝你們為祖國所做的一切!可你們需要一位長官!」通訊官向左近的士兵不聲叫喊:「得有人擔任你們的長官,這樣我才能把臨時番號和戰場命令傳達給你們!」

傷員們左顧右盼。這些人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戰士,軍官也有,可瓦倫要塞已經度過強攻下的第二個月。軍官死傷大半,幾乎所有成建制的部隊都缺乏戰場指揮官。

「我來!」一個細弱地、甕聲嗡氣的聲音在面面相覷的人群裡響了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整個面孔都纏著繃帶地近衛軍軍官跳上街道旁的台階,大家立即看到他的身影。這名軍官邊說邊把死死纏住面孔的繃帶全都拆開。人們這才看清楚,這傢伙地鼻子完全消失不見,面孔上只有兩個出氣的窟窿,下巴和左腮也踏了半邊,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現代派的雕塑,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動作還算利索,四肢也還健全。

通訊官打量了一下這位志願軍官,他不想耽誤時間。

「好吧!就是你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近衛軍上尉!羅克,裡曼!」

「羅克……羅克……」死傷聚集點突然響起聲嘶力竭的呼聲。

面目全非的羅克上尉下意識地順著呼聲望了過去,年輕的女人奮不顧身地衝了上來,她淚流滿面,不斷呼喊著男人的名字!羅克上尉的眼睛流過一陣異彩,他大瞪著眼,只在臉上留下兩個窟窿的「鼻子」上下呼扇。

「約達?是約達嗎?」

「羅克!是我!」

「多美!」坐在李·麥克倫將軍身邊的一位傷員羨慕地望著衝撞在一起的夫婦,親人愛侶喜極重逢的場面在戰地可並不多見。

從鬼子的馬蹄底下撿回一條命的羅克上尉死命抱緊在戰場上將他找了個遍的約達,這個名叫約達的婦人無所顧忌地叫著、笑著,她大力親吻丈夫的五官,儘管男人的五官都已移位,可約達愛極了這張能在夜裡把德意斯鬼子嚇個半死的嘴臉。

「你去哪了死鬼?」

「我去會情人!」

「會情人?小雜種!我打斷你的狗腿!」

「別這樣親愛的!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

「再有下次怎麼辦?」

「不會!我發誓!」

左近的傷員都笑呵呵地打量著這對重逢的愛侶,可通訊官已經驅前戰馬,羅克上尉自然意識到他仍是一位背負了戰場命令的帝國軍人,就在妻子難捨的目光中,羅克放鬆懷抱,他從通訊官手裡接過命令文書。

「等等!」

女人詫異地回頭,李·麥克倫大步流星地走了上來。

「我比你更適合擔任指揮官!」李將軍想要搶過羅克上尉手裡的命令文書,可羅克上尉敏捷地躲開了。

「將軍,我認得您!可您不能這樣,這是我的團隊、我的命令!」

羅克一本正經地說。

「你知道你的妻子為了找到你吃了多少苦頭嗎?別在這個時候逞英雄!」李·麥克倫盡力開導這名一度死裡逃生的近衛軍軍官。

「是啊羅克!留下來乖乖養傷!」

「對!羅克,你有家室,你可不能再把妻子丟下不管。」

好心的傷員們同樣勸誘著面目全非的上尉軍官。

「不!」約達突然闖入其間,「我的男人輪不到你們來照看!去吧羅克!多砍幾顆鬼子頭,我和姐妹們起夜的時候不能只用一個夜壺!」

「看看上尉家的娘們!這才叫女人!」在場的傷員們全都忘記了傷痛,他們圍著重逢的夫婦大聲起哄。

「夫人!您看看我的腦袋怎麼樣?不就是一個夜壺嗎?鬼子腦袋得多髒?」

「去!」約達向一個大膽調情的軍人啐了一口,「回家伺候你老母去吧!」

軍人陣營又是一陣歡笑,死傷聚集點的氣氛就這樣被改變了,傷痕纍纍的戰士們忘乎所以地分享著點滴的歡樂,就像他們不是要去打一場實力懸殊的大戰,而是要去參加郊外的青年聚會。

李·麥克倫將軍笑瞇瞇地整理了一下戰具,在瓦倫要塞響起一片補充兵出擊的哨音時,他就和這群戰士一起衝上城頭。城牆外頭,德意斯侵略者的陣營鋪滿視野;城牆裡頭,羅克上尉像一位偉大的統帥那樣高聲喝令著他的士兵:在羅克身後,喚做約達的年輕妻子緊跟著丈夫,就像往常那樣盡情地數落著男人的不是!

他們不是去戰鬥、不是去赴死,而是去盡情地熱愛彼此的心靈。

反抗侵略者的戰爭打打停停……很久以後,據時任安魯大帝座下北方集團軍群總司令的李·麥克倫將軍回憶說:帝國軍事史上的第一對英雄夫妻被合葬在瓦倫要塞遺址公園的碑林裡面,每年的要塞陷落紀念日,他都會到夫妻二人的墓前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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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集 第九章

雨,能給人慰藉,能醫治人的心靈,使人的性情變得平和。不過多數時候人們通常不會這樣形容雨。淒迷、冷厲、蕭索,看看這些形容詞,雨只符合失望和灰敗的心緒。

維耶羅那下著雨,從夜半開始,黎明和曙光都被擋在雲層外面,藍色的多瑙河變成一條灰黃的混濁的光帶,癱軟在城市中心,好像半面碩大的軍旗。

河面上有風,人是感覺不到的。雨水稀疏,並沒有帶走地面積聚的暑氣。燥熱的暑氣和濕氣在河面上形成一層白色的霧氣,這層飄渺的氣體凝而不散,只在微風拂過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一角河水,天地和城市似乎就是以河水為界,風起霧飛,河流兩岸的建築便難得地現出屋頂。

在靠近河岸的堤壩和石灘上,河水輕輕拍打岸基,發出單調的嘩嘩聲,河面有霧,聚在岸邊的人看不到南也看不清北。河流中散佈著各種各樣的廢品,類似斷去一截的刀槍、表層完全炭化的木筏,最嚇人的自然是千奇百怪的屍體。河水將「停泊」在岸邊的屍體沖刷得乾乾淨淨,血液都被帶走了,只在岸基的白色石條上留有一道灰黑色的污漬,那就是血的印記。

維耶羅那城北是貴族和富人的上流社會聚居區,沿著多瑙河,城市藝術家經年累月的創造給音樂之都留下了數之不盡的雕塑和建築瑰寶。

特別是在北岸的河堤大道上,這裡的建築都已安然度過百歲高齡,街道上林立地雕塑和各種城市人文景觀都牽扯到無數位藝術大師的名字。

現在看來。維耶羅那的藝術史和城市歷史注定要在戰爭面前改換樣貌,隨著法蘭侵略者地進攻,再加上近衛軍的頑強抵抗。河堤大道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只有北城縱深街區地一些建築還沒有受到炮火和投石機的光顧。

值得慶幸的是。法蘭王國軍投入維耶羅那戰役的火炮並不是很多,近衛軍的六門要塞炮可以完全封鎖河道,只能偶爾聽到侵略者地炮擊,多數時候都是北岸的高尚住宅區傳出一陣怒吼。

近衛軍的城防司令部設在森羅萬宮,死傷聚集點就在殿後的花園裡。花園裡還有一個小教堂,這使這片皇家園林更加適合這種用途。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的司令部並沒有佔去很多房間,連歷代泰坦皇帝的臥室在內,整座森羅萬宮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教會醫院,宮殿走廊裡到處都是奔忙的修女和精通醫術的教士。

當然少不了牧師,隨軍牧師人手不夠,堅持留在城裡的神甫就來宮裡幫忙,他們要做地只是聆聽近衛軍戰士的告解,然後在戰士們神志不清的彌留之際說上一聲「願光明神保佑你!安息吧!永怛!」

城市北岸不同於南岸,即使在戰爭中。近衛軍士兵也能體會到身處北岸帶來地優越感,他們在恐懼的時候可以找間歷史悠久裝潢神聖的大教堂做禮拜、在惶恐的時候可以找座裝飾了鍍金浴缸地衛浴間徹底放鬆,在犧牲的時候……維耶羅那已經死了很多人。市民、商人、貴族、軍人,他們就在生活了大半生的城市中安詳的死去了,他們認為自己要比遠離故土的人幸運得多。

哨兵馬克西姆和通訊員詹姆士都不是維耶羅那人,可這兩個問題兒都在光臨這座城市沒幾天的時候愛上了音樂之都。他們不懂音樂,可再普通的人也能讀懂一座城市的韻味,這無關乎見識和學識,這是人類生而向上的本能。

哨兵馬克西姆和通訊員詹姆士跟隨八區第二軍避入維耶羅那,他們的第八軍區已經淪陷,這是聽一位第一軍的戰友說的。這些天,儘管圍繞河道渡口和四座大橋的爭奪戰已令參與戰役的士兵門身心俱疲,可哨兵馬克西姆還是無法擺脫心事,他的家就在維斯裡維亞省的第二軍駐防區,他很掛念家裡的妻子和兩個半大不小的孩童。

擔心是沒用的,馬克西姆深知這一點,前陣子他遇到一個開小差的士兵,結果被城外的好事之徒扭送回來,大家猜怎麼著?第八軍軍長西爾維奧,伯裡科把這個逃兵塞進投石機,連同一塊大理石圓柱一道送給了對岸的法蘭人。

馬克西姆不想當逃兵,他從來就沒這樣想過。他和老搭檔守在河堤大道附近的一座教堂塔樓裡,儘管冒失的詹姆士老是碰到塔樓裡的銅鐘,可馬克西姆還是喜歡這座塔樓,這令他想起小時侯。

小時候,同樣是教堂,馬克西姆等一干淘氣包總會趁著神父不注意的時候溜上塔樓掏鳥蛋。同時,也總有一個像通訊員詹姆士那樣笨拙的冒失鬼碰響大鐘,以致整個行動功敗垂成。

馬克西姆在聽到大鐘輕微震顫時就使勁兒踢了一腳昏昏欲睡的通訊員,詹姆士伸了伸腿,他只是翻了個身,竟然沒有醒。

哨兵啐了一口,但他並沒有打斷老戰友的好夢。在夢裡,馬克西姆回到了家,他的家在軍指揮部的後山,除了雨季的時候山路有些令人生厭,其他一切都還好說。

馬克西妖推開院子裡的柵欄門,門上纏繞著茂盛的牽牛花,一到春夏,他的院門就漂亮極了。主婦從一座三開門的木屋裡迎了出來,就像許多年少結婚的小男人一樣,現在若是讓馬克西姆回憶他的婚姻生活,他多少都會茫然失措。

不管怎麼說,高壯的婦人帶著笑,她的男人回來了!她在臂彎裡提著一個滿登登沉甸甸的菜籃子,裡面擺著剛出爐的薺麥麵包和炸得脫了骨頭的雞胸脯。哨兵的大女兒跟在母親身後,這個眼睛湛藍的小姑娘像她母親,她已經開始跟山裡的大孩子約會了。馬克西姆親了親妻子,親了親女兒。這個時候,他地小兒子就從院子裡的一株大櫓樹上跳了下來「卜傢伙的本事像他父親。手裡捧著六七顆野杜鵑地斑紋蛋,傻乎乎地沖穿著一身天藍色軍衣的父親炫耀著。不知為何?妻子兒女地神情突然變了。他們望向馬克西姆的側後方,面色帶著畏懼和驚恐。馬克西姆循著家人的眼光望了過去,河面上駛來十幾具木筏,木筏上載著沒有面目的甲冑!不過等等?哨兵有點納悶,家門前哪來的河?※※※「嗒啦啦啦啦……」

馬克西姆猛然睜眼。真是見鬼!他竟然睡著了!真得多謝這只突然抖起翅膀地鴿子。

哨兵被沒來由的恐懼驚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遍佈濕霧的河面上到底有沒有涉水而來的法蘭侵略者。

馬克西妖咬了咬牙,多瑙河上的能見度太低,而他的夢境又根本說明不了問題。哨兵抄起信號箭、拉開了牛筋弦的強弓。

很快!在弓弦的顫動中,箭尾嗖的一聲疾射而出!亮白色的箭羽只是一閃就消失在煙波浩淼地河面上,狀似被翻滾著的白霧無情地吞噬。

馬克西姆沒有等到想像中的回音,他不得不搭上第二支箭。

「嘿……你在幹什麼?」被吵醒地通訊員厭煩至極地大瞪著眼,詹姆士已經兩天三夜沒有合眼,此時他真想就此一死了之。

馬克西姆沒有搭理愛囉嗦的通訊員。他朝霧氣沼沼的河面放出第二支箭。

「嗖……哧……撲通……」

遠遠的落水聲令哨兵完全甦醒過來,馬克西姆大力踢了一腳呆坐著地通訊員。

「還他媽在等什麼?法蘭狗子們在水霧裡,離岸基不到一百米了!」

「見鬼見鬼真見鬼……」詹姆士一骨碌爬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戴上頭盔,又手忙腳亂地往自己身上套上繩索。

塔樓上有一條繩索滑道直通教堂正殿,通訊員順著滑道降落地面,繩索沒有套牢。笨拙的詹姆士摔了一個大屁墩,還在地板上滾了兩滾。

教堂的過道和成排的座椅上躺滿疲勞至極的近衛軍戰士,不過他們都被冒失的通訊員驚醒了。

詹姆士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無辜地朝乾瞪著眼的戰士們攤開手:

「抱歉了女士們,耽誤了你們梳妝打扮的時間,可法蘭人已經等不及了!你們還不開門接客?」

在這伙戰士的哄笑聲中,一位高壯帶兵長一腳就把最喜歡開玩笑的通訊員送出大門。

詹姆士拍了拍摔疼了又被踢疼了的屁股,他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已經身在街道中心了。這裡是通往河堤大道的一個路口,詹姆士取出火種,他點燃了街心矗立的火盆。等了一小會兒,河道北岸的通訊員全都點亮了火盆,詹姆士這才轉身奔進街道。

維耶羅那城北的街道十分寬敞,一條南北向的小街就能睡下整整一個團的近衛軍戰士。通訊員詹姆士在走路的時候也很冒失,他踩住了這個、踏著了那個,就在他要惹火整團士兵之前,這個聰明的傢伙才大叫了一聲「戰鬥預警!戰鬥預警!法蘭人進攻!」

就像狡猾的通訊員以為的那樣,熟睡的戰士和被他踩到的戰士全都不計較被驚擾了好夢,帝國軍人迅速起立,他們整了整身下的毯子,紛紛拿起了各式各樣的兵刃。

久經戰陣的近衛軍士兵沒有喧嘩,他們跟隨各自的長官向河堤大道的方向集中。音樂之城在軍靴踩踏石板路的脆響聲中完全甦醒,每一條街道和每一座造型別緻的建築都湧出了數以千計、全副武裝的軍人。

在向森羅萬宮奔跑的通訊員詹姆士突然被一名穿著古怪軍裝的少校攔住了。詹姆士隔了半分鐘才認出對方是城防司令部炮火引導官。

穿著蘇霍伊家族軍人制服的炮兵少校將通訊員請進一座空蕩蕩的貴族官邸,他大方地給詹姆士一份煎紅腸和小半桶啤酒,然後他才拍了拍通訊員的肩膀:

「坐標!給我坐標!」

詹姆士愣了愣,這得怪他的老搭檔,馬克西姆可沒有吩咐炮擊坐標。通訊員只得拍了拍手上的肉渣子和麵包屑,他走上官邸二樓。又從二樓地陽台爬上屋頂。

在這個地方看,陰霾下的維耶羅那依然寧靜,街道上的近衛軍戰士也走空了。只在河堤大道地幾個街口聚成黑壓壓的一大片。詹姆士掏出鏡子,他又犯難了。沒有天光,這讓他怎麼跟教堂塔樓裡地馬克西姆取得聯繫呢?

通訊員走下樓梯,他朝神情亢奮的炮火導引官無奈的攤開手,可這位熱情的少校並無任何責怪對方的意思,他把軍區司令部派下來地一級伙食全都塞進詹姆士懷裡:

「別氣餒!替我向哨兵問早安。記得下次報告的時候越準確越好!」

詹姆士自然很高興,這樣的軍官走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角色。他和這位蘇霍伊家的炮兵少校走進一個大房間,房間正中就擺著一門灰黑色的二十七磅加重要塞炮。

房間裡的炮兵兄弟已經做好發射前的最後準備,他們熱情地向還沒在戰場上跑斷腿的通訊員打過招呼,詹妖士就好奇地走到一邊,看著這些遠離第一戰線卻又給敵人製造了巨大傷亡的炮兵兄弟們擺弄那台象徵殺戮和死亡地恐怖機械。

「老規矩!」少校湊到通訊員身邊:「敵情不明朗的時候,就以炮火準線兩個縱深寬度的距離直接打過去……」

詹姆士搖了搖頭,他哪裡懂得這些炮兵用語。

少校攤開手,「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用一倫密集炮擊把多瑙河掀起來。不管河面上有什麼!「詹姆士這才傻笑著點頭,這句話他聽得懂。「要來試試嗎?」少校突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眉清目秀地通訊員,經過個把月的接觸。他知道對方是個難得的好小伙子。

「我嗎?可以嗎?」詹姆士興奮地指了指整裝待發的巨型要塞炮,他知道這件大傢伙是世界上唯一一門二十七磅重地新式火炮,若不是軍區司令部老是把藏著掖著,相信他早就偷偷跑來試試手腳。

「來。讓咱們的通訊員點燃這根大爆竹……」少校興高采烈地把詹姆士扯到大炮跟前,他將整個操作過程向通訊員演示了一遍,又教曉詹姆士怎樣觀測炮距、怎樣調整炮口。然後……

詹姆士彷彿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歲月,他的家庭還算富裕,到了豐收又或神誕節的時候,他的父親就會從鎮上的市集買來煙火和五顏六色的花燦「「「咚!」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徹底驚呆了半夢半醒的維耶羅那!所有的近衛軍士兵都在這聲突如其來的爆鳴中瑟縮了一下脖子。明塔斯·布郎特將軍孤身站在橋頭,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在守護這條由城南直通城北主幹道的石橋。

維耶羅那城防衛戍司令望向城市中心,炮火騰空的地方竄起一陣濃烈的硝煙,要塞炮和怒吼牽動了空氣,強勁的氣流承載著炮彈飛躍半座城市,帶著厲嘯在河面上炸響。

巨大的水柱在爆炸聲中翻捲起驚濤駭浪,彈片在水面上四散飛舞,飛出炙熱物體被水澆淋的吱吱聲。

第二炮!就在河面上的煙霧被第一發炮彈掀起的浪潮揭開一角的時候,第二發炮彈隨後跟進,與第一發不同,爆炸的轟鳴無比清晰,期間還伴隨著無數人的慘嚎!爆炸的威力同樣掀起一股高大四五米的水濤,粗大的水柱包裹著殘肢斷臂和破碎的軀體,這是發好炮!無數泰坦戰士在心中想著,它準是直接命中了侵略者的木舟。

明塔斯·布郎特收回視線,水霧淹沒了橋面,陰霾的天空下只有代表敵我雙方的街壘孤獨地立在橋頭。對於維耶羅那衛戍司令來說,面前的這座橋就是他的一切,戍守橋頭堡的團級部隊換了一支又一支,這裡依然是明塔斯·布郎特的橋。

霧氣中傳來法蘭語的吆喝,明塔斯便抽出他的配劍,在他身後的街壘同時響起一大片兵刃出鞘的聲音。霧氣中的泰坦戰士失去了面目,他們在穹蒼之底留下的只是淡漠虛幻的身影。他們緊盯著橋面,敵人佔據的南岸橋頭似乎消失了,那裡積聚著一片白黃相間的霧氣,霧氣晃了兩晃,然後便被一面軍旗由中間撕成兩半。

明塔斯聽到了敵人的吶喊、也看到了敵人的影子,他朝橋邊走了幾步,然後揮起長劍直指衝上橋面的法蘭侵略者。

泰坦戰士守護的街壘突然竄起兩股煙火,炮口發散的衝擊力立即吹散了籠罩街壘的舞靄,於是,從橋頭堡一直鋪向城市縱深的無數近衛軍官兵就高高舉起了槍劍弓刀。

橋頭防線就像是一具永不休止的絞肉機,機器齒輪的轉速十分緩慢,新鮮的血肉只能從一個四五米見方的豁口不停地進出,進去的是鮮活的人體,出去的就是面目全非的屍骸遺骨。

圍繞這個四五米見方的開口,守衛街壘的近衛軍士兵和衝上橋頭的法蘭戰士展開了反覆爭奪,雙方就像趕集一樣,爭先恐後地填補戰線上的每一個缺口,眼睜睜地瞪著血肉橫飛的鋒線。多數時候,橋頭鋒線容不下太多的人,幸虧橋面上的石欄已被炮火砸得稀爛,落水的戰士就在多瑙河上繼續爭奪。

爭奪什麼?勝利、生存、榮譽、泥土、財富,人們的說法不盡相同,拿泰坦近衛軍來說,這些從天南海北集合到四五米寬的橋頭防線上,他們用胸膛和熱血去拚搏,當敵人的刀槍橫在眼前的時候、當敵人的箭幕疾射而來的時候,相信多數戰士的頭腦都將一片空白,他們根本不會想到身外的事物,他們的精神和體魄只是為了換取一刻的活著。

活著!無論什麼時候,活著都是一件困難的事。窮苦的人為了生計而奔波,彷彿活著就是為了領略世間一切的不公;大富大貴的人為了享樂而揮霍,彷彿活著就是為了領略世間的一切物質成果。

戰爭!在戰爭中活著自然是最艱難的。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存活於世可以不需要信仰、不需要精神,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的人不在少數)但在戰爭歲月裡,活著的意義並不是倖存。

也不是芶且偷生:

當身前地戰友被敵人的利劍劈開額頭,你敢不敢怒吼著填補他的位置?當一塊巨石從城市上空呼嘯而過,不偏不倚地砸入腳邊地石板路。

你敢不敢避開石頭繼續前衝?當你發現身邊的戰友都倒在了血泊中,你還敢不敢追隨面相青澀地補充兵艱守橋頭?

剛剛不是說過嗎?戰場上的喊殺聲如雷貫耳。硝煙和血霧遮天避日,這種時候你不會有多少閒暇時間想到什麼主義和精神,一切都循著生存的本能,或是進攻、或是抵抗、或是退縮。

當勇氣和存活的意義提升到一定高度,忘我的奮戰和英雄式地犧牲就像行雲流水一般自如;當恐懼揭開心靈中的那塊代表膽怯的角落。隨著敵人的壓迫,腳步也就慢了、刀劍也就越來越沉重了,意識和身體開始向後退卻,敵人就向目標挺進了一步。

雖然,僅僅只是一步,可把這一步放到整個維耶羅那戰場上,放到多瑙河沿岸的陣地上,敵人前進了一步就意味著近衛軍的抵抗消失了一秒鐘,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這時候,不知道是為什麼?也許是光明神的刻意安排。也許是一些聰明人有意為之,當個人的恐懼轉變為群體的力不從心時,一位軍官就站出來了。

這名近衛軍軍官高舉著軍旗衝上街壘邊緣地橋頭堡。他渾身浴血、披頭散髮,十足十一個精神病患者。他將軍旗高高舉起,又站到整個戰場上最為顯眼的位置。近衛軍戰士不是想不到戰爭與活著的內涵嗎?他就大聲提醒這些已被無休止地殺戮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士兵們:

「祖國萬歲!向前一步就是永怛!退卻一步就是賣國!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橋頭陣地就是你們的墓塚,墓塚後面就是你們的故土!前進啊……前進啊……為了祖國母親。為了母親祖國!」

戰士們不是瞎子,不是聾子,他們自然會看到一切、聽到一切。想想那個場景吧!一名傷痕纍纍地軍官揮舞著破碎不堪的戰旗,站在戰友們用屍體堆築的橋頭堡上,用低沉卻無比高昂的嗓音召喚著無數在死亡邊緣遊蕩的戰場生物。

這個時候你會不會發瘋?這個時候你還懂不懂什麼叫做恐怖?

遍灑鮮血的橋頭就是舞台,投槍箭雨的破空聲就是伴奏,「殺呀!衝呀!」這類的呼聲就是劇本,雙眼無神地望著某處就是生命悲歌在演繹過程中的一個休止符。

音樂之城從來就不缺少英雄傳說,在和平年代,百無聊賴的市井文人也會憑空裡創造一個。到了慘烈的戰場,曾經的文豪墨客就會發現自己往常會用的詞語太過空洞,他們無法形容戰士們的動作、無法捕捉戰士們的神采、無法用羽毛筆和一瓶廉價墨水記錄世界上最寶貴、最珍惜、最令人血脈噴張激情似火的鏡頭。

不過,音樂之城的音樂家們是可以表述這一切的!開戰至今,堅持留在城市戰區從事創作的藝術家們收穫頗豐,修爾雷大師創作了小提琴協奏曲《戰區夜宴》和《上校的心聲》霍華德大師創作了絃樂四重奏《軍港早安》和《維耶羅那,永別了》卡約克……

卡約克?沒聽說過!維耶羅那愛樂樂團演奏過他的曲子嗎?遠嫁英格斯特的伊利莎白公主唱沒唱過她的歌?就像豐富的音樂創作和英雄傳說,維耶羅那少不了像卡約克這樣熱愛藝術的青年旅者。

當整個城市都被炮火和喊殺聲徹底籠罩的時候,一位面容清瘦、窮得一塌糊塗的青年旅者就向聚集在森羅萬宮前廣場上的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的總指揮獻出了他的創作,這個落魄的年輕人就是卡約克,被後世譽為泰坦民族交響的《蒼茫組歌》的作者。

《蒼茫組歌》序曲——多瑙河變奏,雲霧中的魔鬼男高音(詠歎調)「黎明的風輕輕吹拂,多瑙河漾起了青波。花在水面漂浮,宛若搖曳多姿轉瞬即逝的煙火。勇武的烏蘭諾斯捧起花,把它獻給蓋亞(烏蘭諾斯和蓋亞,神話傳說中泰坦巨人族的天父和主母)蓋亞看著花,然後他就看到兇殺!兇殺!兇殺!多瑙河的雲霧帶來了惡魔……」

烏雲密佈地天空被頑強的烈日和海洋上的季風打開了幾個缺口,陽光從天頂一湧而入。巨大地光柱投射在河面上,水霧飛散。數百具木筏和數萬名涉水而來的敵人便露出了猙獰地面目。

木筏衝開了滿佈河道的屍首,哨兵馬克西姆就在塔樓上向北城後方的瞭望台發出了第四次增調補充兵的信號,這還只是上午,可這一次,他猶豫了!河面上炸開的水柱清楚地證明了近衛軍炮火地緻密程度。可敵人的洇渡筏卻更加密集,守衛河堤大道的近衛軍士兵組成方陣,可與迅速登陸的敵人比起來,他們的陣型更像是只蒼蠅,而敵人則是一個巨型的蒼蠅拍子。

「補充兵!補充兵……補充兵啊!」馬克西姆一邊叫喊一邊釋放響箭,他不敢奢望補充兵能在多久之後趕到鋒線,他只是希望後方的通訊員能以同樣的方式給他一個答覆。

果然!哨兵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後方寂靜如常,但時隔半刻依然沒有對前敵鋒線的請求做出回復,這說明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在短時間內已經無兵可派了。

※※※

成百上千地法蘭士兵開始登岸。他們在河面上經歷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歷險,炮火、彈片、箭幕、投石,當木筏觸到多瑙河北岸的堤石時。不用任何命令,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急衝而出,彷彿生離水面就是最為值得自豪地一件事。

泰坦戰士死命阻住連通河堤大道的幾處路口,他們利用街壘和岸邊的建築瘋狂地阻擊來犯的敵人。不過哨兵馬克西姆已經看到崩潰地徵兆。儘管處處都有死守的戰士,可一些不知從哪個地縫裡鑽出來的法蘭人已經滲透北城內部。

哨兵繫緊綁腿,又整了整軍衣和刀具,當塔樓下面的教堂大殿響起法蘭人的呼喝和近衛軍戰士的嘶喊時,他拉響了樓頂的銅鐘。

鐘聲渾厚、沉悶、深遠,馬克西姆開始耳鳴了,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不間斷的鐘鳴就是河灘陣地失陷的信號,作為一名哨兵,馬克西姆的任務到此結束,剩下的……就看他怎樣選擇。

哨兵已經整過軍衣和刀劍,教堂內撕殺搏鬥的聲音此起彼伏,相信臨近河堤大道的每一座建築物內都在上演血肉互搏的慘烈一幕。馬克西姆深吸了一口氣,他在胸前劃下向神明祈禱的手語,然後他便用雙手雙腳攀住繩索……這一刻該是他扮演一個從天而降的帝國勇士的時候了!

《蒼茫組歌》組歌——城市上空的星火,烏蘭諾斯和蓋亞的選擇維耶羅那國家歌劇院合唱團(自選調式)「頃刻間,天階自穹蒼緩緩降下,烏蘭諾斯和蓋亞得做出選擇。在城市背向太陽的那一面,星火透映著紫色的暗影,烏蘭諾斯和蓋亞不願稱其為血,他們選擇,就說那是正在沉思的花朵!那是正在沉思的花朵……」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像慣常那樣板著一張狀無親無故的面孔,他一邊走一邊想,當下的這種狀況好像在某個時刻出現過?

是了!妻女山!鐵臂將軍久經戰陣,多年前的多瑙卡丹阻擊戰太古老了,現在的年輕人不會記得,就說妻女山吧!阿貝西亞將軍自得地想著,可說實在的,他對那場緊張刺激、以弱敵強的著名戰役的各種細微情節記得不太牢靠,印象深刻的倒是其他的事。

在妻女山戰場上,英雄輩出的斯坦貝維爾家族留下了無數子弟兵的屍首,有一位傷者,他和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一樣斷去了一邊手臂,他問岡多勒,「你是怎麼打贏多瑙卡丹阻擊戰的呢?」

阿貝西亞將軍記得自己回答說:「我用胸膛去填補戰線的缺口,用肉體去衝撞敵人的騎兵,用牙齒撕咬敵人的戰馬,用血水阻擋敵人的視線,用斷裂的刀槍結果敵人的生命,用火一般的鬥志和最虔誠的愛國心去迎擊敵人的反覆衝鋒。當我的鋒線上還剩下最後幾名勇士的時候,敵人已經消失於地平線!」

獨眼獨臂的近衛軍第五軍區總司令在想起昔日豪情時不禁輕笑起來,在經歷過數度慘烈的大戰之後,他無疑是個幸運地軍人。那位向自己提問的斯坦貝維爾軍官落得終身殘疾,妻女山一役之後不久就告別了軍旅。

阿貝西亞停下腳步,他轉向圍坐在街邊的一群傷痕纍纍慘不忍睹地近衛軍戰士。

「5332團?」

「是!」一名精神稍好的士兵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你們部隊呢?」

士兵尷尬地攤開手:「報告司令。全……全在這兒。」

阿貝西亞用一眨眼地功夫就數出結果,5332團。阻擊河堤大道三個半小時,倖存17人。

「你們的指揮官呢?」

癱軟在地的5332戰士艱難地挪動著不斷滴落血水的軀體,他們讓出一些距離,軍區總司令就看到了他們的長官。

「為什麼要撤下來?」

5332團團長身中四箭,索性傷處都不在要害。他掙扎著由混合了血泥地石板路上站了起來:

「司令!5332……5332都是維耶羅那子弟兵啊!都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戰士!若是把他們都留在河灘上,我……我無法向父老鄉親交代!」

阿貝西亞將軍點了點頭,他向5332團長讓出身後的街區:

「你看到了!這支臨時拼湊的敢死隊也是由百里挑一的好戰士組成的,正因為你和你的5332退出了戰場,我就要用更多的好戰士把你遺棄的東西從敵人手裡奪回來。」

5332團長的目光一一掃過敢死隊員,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年輕地面孔,等到軍區總司令大步流星地走開了,他才懂得痛快地哭泣。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轉出街口,然後他就看到一大股法蘭軍人從河堤下面像螞蟻一樣湧了出來。

戰爭就是一個又一個的選擇題,你可以選擇一往無前。也有選擇轉身就走的權利。阿貝西亞將軍還是邁著勻速地步履,倒是在他身後的敢死隊員已經怒吼著撲了上去。

《蒼茫組歌》落幕——雨後橫虹,來自天堂的安息彌撒維耶羅那聖道臨大教堂福音唱詩班(神教彌撒曲)「神光劈開天宇。主的力量化為信仰地動脈,主的血肉化為靈魂停靠的避難之所。讚美光明神,神光降下永晝,靈魂就在天階前徘徊。安息!安息!天階指引天堂的路徑,天堂就在永晝與永夜共存的時空裡。以天父聖母聖子聖靈的名義,安息吧!直到彼岸的永怛……」

斷斷續續的雨水終於落下帷幕,它不再摧殘維耶羅那。

天在雨水停歇的時候就打開了一角,逐漸漲大,直到萬千縷霞光齊力驅走雨雲,維耶羅那便現出了本來的顏色,或者說,是戰後的色澤。

一道彩虹從南城往南的山谷裡升了起來,據那些親眼目睹此種美麗景致的近衛軍戰士說,彩虹的確是從南邊的山谷裡升起來的。

雨後橫虹,這預示著天氣好轉,可誰會在遍插斷劍殘刀的戰場上留意這個呢?法蘭人退去了,丟下了軍旗和一些輜重,帶不走的是河道裡的遺屍和泰坦戰士的骸骨。當侵略者的身影隱沒在仿若汪洋一片的南部城區時,北部城區的街市便陸續走出了形形色色的人。

乞兒翻撿著屍體,他們和野狗一樣覓食;盜賊在天光大亮的時候就群起出沒,他們摸進失去主人的貴族官邸,粗心大意的貴族老爺們總會忽視某件值錢的玩物;牧師和教士們一向是集體活動的,他們排著隊,這裡看一看、那裡走一走,隨不至於指手畫腳,但經文聽多了也會令人厭煩的。

民夫和市民混在一起,他們做著同樣的工作。搶救隊在發掘投石砸重的廢墟,救火隊在忙於撲滅市內的野火;民夫紛紛從歇腳的地方湧上街頭,他們赤著上身,大聲吆喝:有的忙著加固街壘,有的忙著收殮屍體。屍體都要集中火葬,民夫們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不樂意的,褻瀆死者的靈肉是神教世界的一大罪過,可屍骸越積越多,淳樸的農人不得不說:燒就燒了吧……

這個時候,城內的近衛軍士兵多半都躺倒在避陰的地方,即使身下是一片血泥,可他們實在是不想動了。戰士們的沉默具有極深的感染力,在彩虹的天橋下,維耶羅那難得地停止了樂音,這個跳躍在鍵盤上的精靈彷彿沉沉入睡了。

通訊員詹姆士是一位從軍七年之久的老兵,儘管他那年輕的面孔和布拉利格來的補充兵沒什麼區別,但在面對屍山血海的時候,帝國勇士的閱歷就令通訊員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在用一個笑話打發掉一夥剛從鋒線上撤下來的戰友之後,詹姆士終於決定與老搭檔匯合。他在路上碰到自己的軍長,西爾維奧·伯裡科將軍還是那副老樣子,他的冷笑與屠夫的綽號極為貼合。八區第二軍軍長在和北城的一位有名的妓女打情罵俏,詹姆士看到他,他也看到詹姆士了。西爾維奧猛然一怔,他想起了軍區司令的囑托。六卜雜種!快過來!給你介紹一個好姑娘……」

詹姆士嘴上答應著,腳底下卻飛了起來,等到他的軍長開始像娘們一樣罵街的時候,通訊員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留神!投石!」

教堂附近突然響一聲吶喊,在場的人紛紛抬起頭。

軍人們說:「霍!好大一塊石頭!」

詹姆士看準了投石的軌跡,他一貓腰就鑽進河堤大道上的一座街壘。法蘭人送來的禮物就在街壘上空翻騰而過,通訊員的視線追著石頭,可他的瞳孔突然漲大!這塊巨石砸中了教堂塔樓,這塊該死的石頭砸中了他和老搭檔的觀察隱蔽所!

轟然一聲巨響,巨大的石塊兒將磚石結構的塔樓砸成碎末,巨大的重力帶著石塊兒徑直栽進教堂後面的民居。又是數聲巨響,石頭在廢墟中滾了幾滾,最後完全靜止不動,現場就掀起了遮天避日的揚塵。

「馬克西姆!馬克西姆……」通訊員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他不顧教堂的屋頂隨時都會倒塌,當揚塵瀰漫開來的時候,詹姆士已經挖走塔樓廢墟的第一捧土。

「馬克西姆……馬克西姆!」詹姆士挖呀挖,全憑雙手。指甲似乎開裂了,手指模糊了血肉,通訊員就是不願相信,他和馬克西姆說好的,沒有家庭的他要先犧牲,哨兵就可以為他主持安魂彌撒了。

「你在幹什麼?」

詹姆士突然甩開按壓在自己肩膀上的一支手臂,「別管我……」

通訊員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他聽出了老夥計的聲音,也看到了好戰友的面孔。

「天啊馬克西姆!看在光明神的份上!你這是跑哪去了?」

哨兵張開雙臂接住通訊員的大力擁抱,他拍了拍詹姆士的後頸,「好啦!我得承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可你也得承認,你在哭!」

「沒有!」

「嘴硬!別哭了!」

「我沒哭!」

「你幹嘛老是跟我作對呢?讓我一次不行嗎?」

「沒有!我確實沒哭!」

《蒼茫組歌》尾聲 榮耀盡歸於泰坦,偉大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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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集 第八章

六月間,泰坦帝國最高執政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途經上泰坦尼亞草原,他和他的大軍沿著一條上下泰坦尼亞兩個省份的地理分界線一直向西挺進。

從地理意義上看,上泰坦尼亞省與下泰坦尼亞省的省界其實就是泰坦帝國境內的400毫米年降水分界線。在這條降水線的上方,上泰坦尼亞擁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居民生產以畜牧業為主:在降水線的下方,下泰坦尼亞擁有森林和時高時緩的丘陵平原,居民生產以農業為主。

不同的生產方式決定了兩地民風和習俗的巨大差異,在奧斯涅攝政王看來,比鄰安魯領地的兩個省份,只有牧民和馬幫集中的上泰坦尼亞省像極了崇拜的武勳的水仙郡。

當攝政王帶領他的大軍走在連接天宇的草原上,隊伍兩側的曠野裡總會趕來成群結隊的牧區居民,這些淳樸憨厚、背弓握劍的牧民不是來瞻仰這支世界戰爭史上最大建制的集團軍群,而是來鼎禮膜拜心中的神明!

不知從什麼開始?人們張口閉口都會掛在嘴邊的光明神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名字取代了,如果說得再確切一點……打個比方!牧區那些身手矯健、和豹狼獅虎打過交道的小伙子們常常會說:「光明神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啊?」

在光明神後面綴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名字,這就是牧民們要表達的一切。龐大的軍人隊伍穿行於草原,時居草原地人民就像朝聖一樣趕到他們身邊。近衛軍和水仙騎士組成的隊伍一路不停,牧民們就跪在路邊,一跪就是一天。

除了趕來「朝聖」的牧民。草原上地動物也對軍人隊伍充滿好奇,當然。能夠前來窺探這支軍隊的動物都是強大膽大地生靈,就像泰坦尼亞紅獅!

在奧斯卡的認知中,獅子在白天並不吭聲。它們打著哈欠,等待著光明神扔給它們以供宰殺的「獵物」它們把從來未曾用過的利爪縮進毫無惡意的掌肉,把那沉重而又亂蓬蓬地頭枕在巨掌上。不過……這個場景無損於一頭雄赳赳的雄獅的形象,它透過稀鬆的眼簾輕蔑、輕佻地盯著遊客……

「遊客?」聽眾發出一聲詫異的驚呼。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得坦白似地聳了聳肩:「我只見過動物園裡的獅子!」

「可我聽起過,您在年幼的時候有一頭山獅做玩伴!」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像想到什麼,他的面孔瞬間轉紅,又倏地轉白,圍坐在帳篷裡的軍官都被攝政王殿下陰情不定的面孔嚇了一跳,特別是剛剛發言地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年輕的軍情分析處長已經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根本不知道那句話到底錯在哪了。

奧斯卡站了起來,緩緩撥出彎刀。他像一個波西斯屠戶那樣往刀身上噴了一口烈酒。

「哦啦……叫小伙子們退下吧!我要試試身手!」帝國攝政王邊說邊將彎刀交到右手,還順勢活動了一下稍顯僵硬的肩膀,那裡有個露出粉紅色新肉地槍洞。

衛兵為帳幕裡的高級軍官們掀起帳篷。奧斯卡第一個走了出來,一時間,陽光迷住他的眼睛,草原的氣息和世間地聲光電影撲面而來。那淒厲悲憤的獅吼令奧斯卡的心神為之一震!

泰坦尼亞紅獅!這是已知的上泰坦尼亞大草原上最危險最大型的掠食動物!早在人類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之前,泰坦尼亞紅獅就在草原上生息繁衍了千百年,它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王者!它四肢粗壯、牙鋒爪利、力大無窮!它的速度、反應、捕獵技巧和搏殺技能都使它被看作是草原上的「天生殺手!」

泰坦尼亞紅獅毛色黑紅,喜在黃昏和黎明擔綱殺手的角色,當夕陽染紅天宇和大地、當朝陽的霞光喚醒草原,紅獅就帶著陽光一般流轉躍動的身影奔向獵物,泰坦尼亞紅獅如此聞名於世。

此時此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站在圍場中心,他面對的就是一隻受到侵犯、被欺到頭上的軍人氣得發瘋發狂的泰坦尼亞紅獅。

關於這頭紅獅……他在這個時候剛好一歲半,雄性、未婚、體重一百四十磅、身高76厘米,他的父親叫它柴旦多瑪吉,意思是「草原的太陽」柴旦多瑪吉像所有一歲半的雄獅一樣好動、好奇、好鬥,也是因此,他在遇到水仙騎士的一個斥候小隊時沒有選擇逃跑,而是選擇一頭撲上。

奧斯卡打量著憤怒的柴旦多瑪吉,他盯著對方的紅鬃和眼睛,柴旦多瑪吉也在打量奧斯卡,他盯著人類的軀幹和一閃一閃的刀芒。

柴旦多瑪吉有些不耐煩,他四下裡打量,圍場沒有開口,高大的幕布前站滿持盾提槍的人類,他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希望。

奧斯卡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血來潮地想要挑戰這頭危險的雄獅,但既然他已站在圍場中心,那麼他就得要這頭獅子的命,不管期間會發生什麼事。

柴旦多瑪吉避開了當中而立的奧斯卡,他低喘著竄到一邊,但圍場四周的士兵立即就用刺槍將他逼了回來,柴旦多瑪吉只得異常惱火地竄向另一邊,結果自然是一樣。

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年輕的雄獅不得不仔細想了想,似乎……所有人都想迫使他去面對那個站在圍場中心的傢伙,殺了那個傢伙雖然不算什麼麻煩事,但……柴旦多瑪吉從來都沒咬過人,父親告訴他,人類是魔鬼,魔鬼的肉自然吃不得!可是……柴旦多瑪吉的腦子有些不清醒了,他被拴在一柄刺槍上抬來抬去,又被關在一個大籠子裡餓了一整天。圍場中心那個圓鼓隆冬地傢伙在柴旦多瑪吉眼裡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肉饃饃,所以他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奧斯卡向左一躍,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團火紅色地身影帶著一股腥風鑽過他的肋下!泰坦帝國最著名地勇士不禁低頭看了看。肋下的皮甲這就被兇猛獅子劃開了四道爪形指痕。

※※※

「哦啦……」帝國攝政王認真起來。

「小心!」場外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呼喊,阿赫拉伊娜·摩加迪沙向丈夫揮了揮手:「它快得很!快得像閃電!」

奧斯卡扭頭望了妻子一眼。在他的意識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分神的時候,伴隨著場外地數聲驚呼,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這就被一頭快要成年的草原凶獸撲倒在地上了!

就在圍場四周的刺槍兵打算馬上扎死那頭畜生的時候,雄獅身下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發出一聲吶喊,他縱起雙腿用力一蹬。重一百四十鎊的柴旦多瑪吉就被踢飛了!雄獅在草地上滾了幾滾,它迅速站起身,連想都沒想便咆哮著重新撲上。

搏鬥在一開始突然進入白熱化,柴旦多瑪吉的速度和敏捷令奧斯卡的彎刀像極了燒火棍,而奧斯卡的力量和沉重地拳頭也令柴旦多瑪吉的撲咬始終派不上用場。一人是獸來往奔忙,他們不像是在格鬥,倒像是在角力。柴旦多瑪吉揮舞鋒利的爪子撕扯奧斯卡地皮甲,奧斯卡用刀背抵住柴旦多瑪吉的脖子,拳頭雨點般的落在雄獅的頭上。

突然!雄獅人力而起,他地一雙巨爪在揮舞之間巧妙地撥開了彎刀和人類的拳頭。在這之後,其實只是一瞬間,柴旦多瑪吉的瞳孔縮成一條縫。通過這條綻放微光的縫隙,他看到自己的對手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頸項,雄獅那被大自然錘煉了數萬年的本能令柴旦多瑪吉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完成了由曲腿蓄力到彈射撲出的全部過程,他的呼聲、他的氣息、他的軀體。在此時此刻,他那瞳仁的晶體爆發出彗星才有的流光。

反觀奧斯卡!他的頭腦和無數次生死考驗中鍛煉出來的戰鬥意識同樣做出了最為正確的判斷,他避開雄獅的血盆大口,紅色的身影迅疾與他擦身而過,就在泰坦攝政王高高揚起彎刀的一瞬間,就在彎刀的鋒刃正對紅獅的脊背時……

「算了……」

「哦不!」站在場邊的阿赫拉伊娜第一個發出不滿的呼聲。

奧斯卡無動於衷,他放低了彎刀,注視著因為剛剛那一擊沒有得逞而陷入氣餒和自責的紅毛獅子。

只有在溫暖的夏天,紅獅才會躁動不安。白日裡,當柴旦多瑪吉目不轉睛地凝視某種生靈的時候,他的眼底會像虛空一般透明。他的眼睛睜著,但它似乎並未看到奧斯卡。對於獅籠的鐵柵欄,對於羞辱他的人類士兵,他都可以視而不見!他承認自己已經使盡渾身解手,但他的對手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裡,這說明——紅獅敗了!他在與獵物的公平對陣中敗下陣來。

柴旦多瑪吉不屑於像草原上的一些沒譜雄獅那樣向勝利者虛張聲勢地做鬼臉,他在對手面前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和沮喪,他靜悄悄地走到獅籠旁邊,一邊喘息一邊百無聊賴地趴了下來,作為一頭失敗了的泰坦尼亞紅獅,柴旦多瑪吉不打算再考慮未來,自由、生命、尊嚴,這些東西都隨著失敗告別了草原上的太陽。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難以置信地打量著這頭雄獅,它脅腹鼓起,大口保持著緊張,流著口水,上下唇都濕漉漉的,好像是對某種犧牲品的氣味做出了反應,但它的目光卻失去神采,碩大無比的獅頭也懶散地靠在草地上。

「打開圍場!」

最高統帥的命令無疑就像神明的旨意一樣,近衛軍士兵迅速撤掉遮蔽圍場的藍色幕布,天地豁然開朗起來,柴旦多瑪吉也已挺身站起,他看到無艮的草原和廣闊的穹蒼,他聞到同伴的氣嚎、感受到無數物種的生命磁場。

「辦——「,「獅吼象徵一種可怕而強烈地渴求解放自己的慾望!柴旦多瑪吉沿著一條通往草原的道路跑了起來,人類士兵仍在用刺槍和圓頭棍驅趕他,但他已經滿不在乎。在輸過一次之後,他地心神得到了解放,他滿以為自己無法承受失敗的巨大挫折感。可他突然意識到,失敗也是一種自由!是心靈的自由奔放。「人啊……不管是誰!都有失敗地時候……」阿赫拉伊娜一邊說一邊向自己的丈夫投去嘲諷地笑容。可已經走遠的柴旦多瑪吉突然停了下來,這頭落敗的獅子竟然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輕佻的波西斯公主。

「這的確是真理!不管是誰……總會有一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長舒一口氣,他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越走越遠地雄獅。

「為什麼不留在賈伯麗露宮?」奧斯卡終於轉向他的異族妻子。

阿赫拉伊娜俏皮地笑了笑:「有三個女人乖乖留在賈伯麗露宮,難道這還不夠嗎?總得有個離經叛道的女人偷跑出來!」

奧斯卡苦笑一聲,他發現遠處的柴旦多瑪吉又停了下來。雄獅向圍場張望,似乎是在確認某件懸而未決的事。

「去吧!做一頭自由的獅子!」泰坦攝政王衷心祝福著彎刀下的倖存者。

柴旦多瑪吉似乎聽到了,他猶豫地望了望四周的原野,在看準一個方向之後,他便放縱地狂奔而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轉向始終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

「你記得沒錯!我有過一頭山獅,但它被它的朋友殺害了!」

盧卡斯再也不敢隨便接話,他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像身邊地眾多軍官一樣緊緊地抿著嘴。

從柴旦多瑪吉失去蹤影的地方收回視線,阿赫拉伊娜突然有些詫異地笑了一聲,她用手裡的西葡斯貴婦折扇指了指天穹之底地盡頭:

「走了一頭紅毛獅子。又來了一頭紅毛老虎!你說事情巧不巧?」

奧斯卡用手掌擋住額頭,極目遠眺。

上泰坦尼亞大草原,是紫苜蓿的國度。是花的海洋,也是牧場之國。一條狹窄的溪流從草原盡頭蜿蜒而來,在水流之間地綠色低地上,黑白花牛、白頭黑牛、白腰黑嘴黃牛。埋著頭在低地上吃草。突然,三三兩兩的牛群似乎察覺到什麼,它們紛紛望向草原南方的地平線,似乎是思考了一陣,頭牛發出長鳴,牛群就慢悠悠地走出了這片草場。

碧綠色的絲絨般的牧場突然出現一條灰黑色的曲線,天宇盡頭的濕熱氣息令這條顏色濃重的曲線泛出波瀾。終於,一大片移動的陰影佔據了草場,溪流與低地之間迅速就被成群的駿馬填滿了。馬匹剽悍強壯,腿粗如圓柱,鬃毛隨風飛揚。

騎士!無數騎士策馬前行,他們手持長槍、腰挎重劍,在每一座方陣中都有數面飄帶旗迎風招展。白色的戰旗描畫著一式的圖案:以血為底,紅虎銜著水仙。

水仙騎士團總司令費戈·安魯·底波第元帥突然站到他的小弟弟身邊:

「你的紅虎?」

奧斯卡笑呵呵地望了哥哥一眼,「也是你的紅虎。」

費戈有些憂鬱地搖了搖頭,自從紅虎的指揮官繆拉將軍跟隨奧斯卡走出家門開始,紅虎就不再是紅虎,它變成了另外一種更為危險的生物。

「這真的是紅虎?」費戈更覺詫異,他打量著陸續湧出地平線的騎兵。

「哦啦……」奧斯卡收回投注在草原上的視線,他轉向自己的哥哥:「我沒跟你提過嗎?那是紅虎騎兵集群!」

費戈的笑容更加陰鬱:「怪不得紅虎在從法蘭境內避入意利亞之後就失去了蹤影!但是奧斯卡……我敢確定,這件事你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你真的需要向我保密?」

奧斯卡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我不是向你保密,如果你想知道紅虎在哪裡完成軍群整編的話就一定會有人去告訴你,我只是不想讓西方來的下等人偵得這件事!對咱們的家庭來說……不該有什麼秘密!」

「對咱們的家庭……」費戈重複了一遍:「如果你認為咱們的家庭是不該有秘密的,那就不能把一部分水仙騎士打造成另外一支騎兵武裝。」

「為什麼不能?」

「因為……」費戈突然答不出了,為什麼不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是安魯的家長、帝國的主宰者,他有權利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

但是……

「一塊兒來吧!」奧斯卡拖住哥哥的手臂:「繆拉走了很遠才趕到這裡,你的笑容至少應該真誠一點……」

泰坦帝國主力攻擊集群有一座八角帳篷,就像馬戲團慣常會用的那種。帳幕是白色的,在草原上的各個角落望上一眼,集合了所有戰鬥部隊指揮官的議事帳像極了一顆巨大的草蘑,蘑菇頂端飄著白雲,以下就是連綿成片的小帳篷,好像一群蘑菇兵簇擁著蘑菇王。

距離作戰會議開幕似乎還有一些時間,來自不同軍區、不同系統、不同兵種的軍官們就在帳幕外的草地上三三兩兩地聚成一團,沒有最高統帥在場,軍人們不禁放高了音量。有人在討論戰事安排,有人在閒扯家常。不過當然,拉家常的人並不多,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沒心沒肺,要麼就是對他們的統帥和未來的大決戰充滿必勝的信念。

入場的時候到了,軍人們忙著謙讓,軍銜高、軍職高的將校自然走在前頭,不過,令許多人感到詫異的是,就連作戰部和總參謀部的幾位大員也混跡在人群裡,這些獨當一面的高級官員往往跟隨最高統帥一同出現,可是今天,他們似乎只有在台下聽候差遣的份。

議事帳的佈置很簡單,白色的帷幔、綠色的草地,連地毯都沒鋪。

在帳幕後方的發言席上懸掛著一排五顏六色的軍旗,這就算是帳幕裡最激動人心的東西:軍旗的陣列正中擺著一張懸掛著黃金獅子徽的高桌,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走入人們的視線時,擔任會議統籌官的穆爾特·辛格中校就低喝了一聲「敬禮」

奧斯卡在發言席上站定,他朝濟濟一堂地軍官們還以軍禮。

「坐下!」

軍官們四下看了看。不知是誰帶頭,大家就紛紛坐倒在草地上。

奧斯卡垂頭想了想,他不急於發言。在事情關乎到國家命運民族興亡的時候,即使是光明神也得有片刻思量。

泰坦帝國的最高執政突然用手指抹了抹領口。他懷疑自己地異族妻子在上面留下了口紅印子。這種擔心似乎是多餘的,所有地軍官都在盯著看,人們並沒有發覺最高統帥與平日有什麼不一樣。

「那麼……就是這樣了!」奧斯卡掃視了一遍座下的軍人:「一縱在哪?」

隨著最高統帥的提問,帳幕中的一個角落站起了二十多名軍官。

「我看到了!」奧斯卡微笑著朝第一縱隊的軍官們點了點頭。

「二縱呢?」

像一縱一樣,草地上又站起了二十多名軍官。接下來……三縱、四縱、五縱……十二縱、十三縱、十四縱。主力集群十四個縱隊地作戰軍官全都站了起來。奧斯卡面對著這些陌生的面孔,有些是他認識的,有些素昧平生,他朝在場的軍人致以莊嚴的敬禮:

「感謝你們為祖國所做的一切!」

軍人們回答說:「攝政王殿下萬歲!泰坦萬歲!」

奧斯卡竟搖了搖頭,他只是轉向那些仍然坐在地上的軍官:「我的總預備隊在哪?」

帳幕內再也沒有坐下的軍人了,包括作戰部、總參謀部和軍部所屬一應文職官員,所有的軍人都站了起來。帝國攝政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朝預備隊地軍官攤開手:

「祈求光明神,但願你們在決戰的時候不會派上用場!」

在場的人們全都笑了起來,這支總預備隊集合了集群司令部和帝國軍部地大半官員。如果一場大決戰中真的需要這些人上陣拚殺,那麼泰坦帝國的軍事系統會在戰後癱瘓半年之久。因此,光明神真的應該好好聽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地祈禱。

「坐下!」

軍人們再次坐入草地。他們看到軍情機要秘書穆爾特·辛格中校已經拉開了戰旗陣列後面的帷幔,幕帳上現出一副巨大的泰坦全景作戰地圖。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回身看了看地圖,他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在泰坦帝國境內,西方王國聯盟的兵鋒所指全部集中在三個點上。南方的維耶羅那、西方的傑布靈和北方的布倫,留在西南方的瓦倫要塞牽制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的敵群只剩下八萬人不到。

這樣來看,直到目前,戰況仍沒有脫出泰坦攝政王的控制,可這種控制是單方面的。奧斯卡能夠行之有效地調動近衛軍,但他無法左右龐大的敵群。儘管荷茵蘭國王已經對傑布靈要塞發動了持續五天的猛攻,可在城破之後,誰都無法肯定盧塞七世會不會踏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他設置的一個又一個陷阱。

「今天!教歷802年6月10日!」奧斯卡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封沾染著塵灰和血跡的信紙。

「我收到一封來自抗敵最前線的遺書!」

在場的軍人們悚然動容!遺書?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寫給在我身後的近衛軍官兵、我的父兄姐弟妻子兒女和偉大的祖國!」泰坦攝政王展開信紙朗聲念了起來:

「5月28日,在晚餐之後,我和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我的集團軍群副官阿爾利將軍像往常那樣走進司令部後院的核桃林。順著一條羊腸小路,穿過林間空地和草叢,便到了無數將士的墓塚。」

「這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大土堆而已,無人守護、無人管理,只有核桃林遮擋著它。淒涼、平淡,雖值盛夏卻萬般蕭索,我和阿爾利將軍本來想要避開這段路程,可要塞裡的民夫卻挑來了新的烈士遺骨——近千具屍骨!」

「似乎每天人們都在往這裡運送遺體,墓塚壓了一層又一層。最開始的時候,幸運的士兵還有墓碑,到了現在,墳地越來越小,連墓碑都是幾個人共用一塊。在給一位犧牲的烈士挖掘墓坑的時候。阿爾利問我,『司令,我是個大塊頭。等我地時候到了,您得記得多鏟幾捧土。』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今天,6月6日,在拿起筆之前,我埋葬了我的戰友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我的集團軍群副官阿爾利將軍,就像他拜託地那樣。我多鏟了幾捧土,然後才把我的好戰友送進墓坑。他地墓碑徵調了一塊大理石,若是阿爾利見到了,他一定會說『浪費!浪費!這塊石頭能砸死好幾個荷茵蘭人!』我堅持使用這塊墓碑,我要向阿爾利道歉,這是我的錯。」

※※※

「明天!也許是後天……最遲也就是大後天,我的戰士又或闖進要塞的敵人就會發現我的屍骨。由此,話不多說,我是泰坦民族地一份子,我深深地愛著偉大的祖國。在我之後。我的民族依然存於世間,我的祖國、我心目中的巨人依然挺拔身姿,可見。勝不在我!我先犧牲!」

「撤退及之後的作戰部署已經交由後方軍區長官全權定奪,我於此地,即帝國近衛軍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為國效以死命,不能與敵攜亡。但求無愧於軍職、軍務、軍責,無愧於我的親人、我的祖國!」

「帝國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總司令、近衛軍上將特凡納茨威格,於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部,教歷802年6月6日晚6時。」

「城頭又一次吹響了集合號,這該是今天的第九次阻擊,擱筆於此,我該走了……」

奧斯卡從信紙上收回視線,他珍之重之地把勇士的訣別信重新收到懷裡。

「帝國軍人們!」攝政王殿下抬起頭,他地眼中再無疑惑:

「我不清楚特凡納茨威格上將目前的狀況究竟如何,也許他的戰友又或他地敵人已經發現了他的屍骨,也許……他還像前幾天那樣奮戰於城頭,但茨威格上將說得很清楚!勝不在我,我先犧牲!以我開始……」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用拳頭敲了敲胸膛:「以我開始!每名軍官、每名士兵都要抱定這種我先犧牲的決心和大無畏的氣魄,在未來地戰場上,我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那些無恥的侵略者,什麼樣的人是泰坦軍人,什麼樣的民族叫做泰坦民族!」

就在全體軍官起立的同時,帝國攝政王接過了軍情機要秘書遞上來的指揮棒,他敲了敲全景作戰地圖上的首都戰區:

「大決戰——以零號計劃為藍本……」

這天黃昏,傑布靈要塞幾乎死氣沉沉的了。在這座軍事要塞的那些高低不平、塵土飛揚的道路和狹窄的胡同裡,倒臥在地的近衛軍傷員集合數千之眾。除了奄奄一息的傷員,當然還有早已無人問津的屍骨。

屍骨沒有被埋沒,也可能會被埋沒,但戰士們的逝去依然不失為可怕的偉大死亡。在屍體靠伏的街道上,血水順著街道兩邊的排污溝噴湧流淌,發出嘩嘩的、粘稠的、沉悶的響聲,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戰爭時代用殘酷的手毀掉了泰坦戰士的可滅之軀,一切都隨著生命消失了,但他們的完成形象卻留存在傑布靈要塞的血紅色磚石高牆上,這種印記將永遠留在當事人的記憶之中。

要塞衛戍部隊已經瓦解了,從大地到數英里高的天空,氣流、風和雲朵都充滿了絕望無助的情緒,充滿了被分離的人或死去的人流下的眼淚形成的蒸氣和悲傷歎息。城市如虛空鬼域,夕陽如火,佝僂著背的鬼魂就早早出來活動。

「到時間了嗎?」維爾辛赫中尉望了望躺倒在血泊中的司令官,他有些難堪,他不敢當著倖存將士們的面對英勇的軍群總司令說起那件足以令人羞憤欲死的事。

「時間?」泰坦帝國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總司令、近衛軍上將特凡納,茨威格眨了眨僅存的獨眼,他似乎從昏睡中醒轉。「對了!時間!」

維爾辛赫中尉點了點頭,他尷尬地望了望左右,北部戰區傑布靈要塞一線戰場,他是僅存的身體各部還算完整的軍官。維爾辛赫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尉大隊長,但他的確是僅存地唯一一個。

「讓我去吧!您……」

「不!」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倔強地搖了搖頭,他朝中尉指了指廢墟中的一塊門板:「就是它了!」

維爾辛赫轉了轉灰眼睛。他的手掌按住自己地劍柄,可他的軍群總司令卻已投來冷冰冰地眼光。

「維爾辛赫!你這個小雜種,你要是再敢用劍柄把我敲暈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這種事做過一次也就罷了。我被搶回一條命,但沒有第二次!這次你連想都別想!」

維爾辛赫中尉只得鬆開劍柄。他朝身邊的幾位傷痕纍纍的士兵示意了一下,戰士們就從廢墟中抬出那塊門板,然後就把門板放在總司令身邊。

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朝他的戰士伸出手,維爾辛赫中尉最先抱住他,然後就是那些手忙腳亂的士兵們。人們把集團軍群總司令從泥地上抬了起來。大股地血水就從近衛軍上將的斷腿處湧了出來,特凡納茨威格一陣頭暈,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撒手人寰的。

斷去一腿、瞎了只眼睛的近衛軍被戰士們抱放到門板上,維爾辛赫中尉前前後後地照應著,他囑咐戰士們小心地抬起門板,戰士們照辦,可躺靠在門板上的總司令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維爾辛赫嚇了一跳。他立刻又讓戰士們把門板放下了。

「快點吧!別磨磨蹭蹭的!」特凡納,茨威格有些惱火地吼了一句。

「您不該去的!」維爾辛赫不耐煩了,他大膽地抱怨了一句。

茨威格上將用手裡的指揮劍敲了敲年輕地近衛軍中尉,「小傢伙!你懂得什麼?」

四名戰士抬起了門板。維爾辛赫中尉走在前頭,他們帶著西方集群北部戰區總司令上路了。

傑布靈要塞沐浴著夕陽的光火,有很多地方確實是在燃燒著。它那高聳的城堡敵樓似乎被某件從天而降地利器砸缺了一角,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在回憶昔日的青春。血紅色的光線照射到血紅色地城堡上。在這血光閃現的黃昏,已被完全錄開皮肉的要塞似乎忘卻了連日來遭受的痛苦,今天更像是它的好日子,它在夕陽下重新煥發出豪華的光彩。

但是!它的夢想很快就會悄然逝去,它的光彩和它的幸福激情很快就會變成飽含憂傷和失望的死寂。現在它已足夠憂傷、足夠沉悶了,但這還是遠遠不夠的,它的戰士用滿含熱淚和失望的神情注視著它,而更多的犧牲者……犧牲者的血液令它的土壤再也無法吸收,它那自豪的面孔也變成了悲憤的血紅色。

一路上,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他的戰場只剩下骨架、他的戰士只剩下屍骨。

在成片的廢墟上,床板咯咯作響,艱難地移動,避過零星的野火、避過鋪天蓋地的屍堆、避過積成血池的湖泊。走了一陣,維爾辛赫中尉突然停了下來,他像發瘋一樣衝了出去,在一個近衛軍戰士堆壓的屍坑裡面挑挑揀揀地翻找了一陣。當他終於把一面破爛不堪、完全被血液浸濕的戰旗拖出屍堆的時候,他和他的士兵、司令都笑了,就像是在地獄中見到了一個健康活潑的新生兒!他們笑得那樣開心,又是那樣苦澀。

維爾辛赫找來一桿刺槍充作旗桿,他把這面血紅色的戰旗高高舉起,這支小隊繼續前進,傑布靈要塞的戰爭廢墟上就出現了一面移動的旗幟,這面旗幟彷彿為單調凶蠻、令人倒盡胃口的戰場注入了無限生機和活力,追隨著這面旗幟,要塞的廢墟中陸續站起了三三兩兩的寧為這面旗幟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泰坦軍人。

要塞衛戍部隊中的倖存者在總司令即將通過的道路兩旁單膝跪倒,即使斷了腿、斷了胳膊,即使瞎了眼、被炮火震聾了耳朵,單膝跪地的倖存者們還是使勁兒挺著胸,他們用熱切、虔誠、無畏無懼迎向總司令,他們期待著新的戰鬥指令,然後他們就能在忘我的撕殺中尋得解脫。

戰士們看到了癱坐在床板上的司令長官,這些掛著滿臉油汗的軍人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原來總司令也斷了腿、瞎了眼——這下事情就好辦了!大家彼此彼此,等到傑布倫要塞的最後一支敢死隊衝到敵人跟前時,在場的倖存者就不會有人落在後面了。

教歷802年6月10日6時整。泰坦帝國西線戰場北部戰區傑布靈要塞地南大門。門已經不存在了,近衛軍和敵人的屍骨早已堵塞門洞。荷茵蘭王國軍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從屍堆中間清理出一條狹窄地過道,不過……做過這項工作的人無不心驚膽寒。泰坦戰士地手和牙齒死死地攫住敵人,如果不用刀劍強行切割。他們是不會與面前的敵人分開的。

反坦聯盟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用欽佩的眼光打量著面前這名癱坐在一具破爛床板上的泰坦將軍。這時有人為泰坦將軍送來一副枴杖,在無人幫助地情況下,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拉著枴杖重新站了起來。

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跳下馬,他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見一見主持傑布靈戰役的泰坦指揮官,但他終於見到了。在見面的同時,他不禁拿對方和自己比較起來。

荷茵蘭元帥打扮得光彩照人,包括他的戰馬在內,為了對英勇的泰坦軍人表示敬意,他特意穿戴了軍禮服,佩帶著所有的榮譽勳章和金製飾品。在對方看來,這一切該是滑稽透頂的吧?因為泰坦將軍渾身浴血、衣不蔽體,就連他的指揮劍都已破損。

穆廖爾塞踏前一步,圍在泰坦將軍身邊的近衛軍士兵立即擎起刀劍,不用元帥吩咐。荷茵蘭王國軍排在大門前沿的萬千陣營隨即響起一片張弓搭箭地聲音。

「這有多可笑?」反坦聯盟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在心底發出一聲歎息,走出要塞大門的泰坦戰士只有區區七八人,而門外的聯軍士兵足有二十萬人。是誰在懼怕誰呢?絕對不是面前地泰坦戰士!

「你我同為軍人,想必您已完成您的使命?」

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搖了搖頭,「還差一點!」

「是啊!」荷茵蘭元帥點了點頭,「宣佈投降。您和您的士兵都能享受軍官待遇。「「不!」茨威格上將嗤笑了一聲,「我還有最後一個敢死隊,每條街道上都有一個傷兵營,你盡可以命人進門試試!」

拉梵蒂元帥又歎了一口氣,攻城七天,七萬王國軍人折倒陣前,這場決定性的勝利來之不易,可在這位泰坦將軍面前,他和他地十數萬大軍就像是剛剛打了敗仗的膽小鬼。

「說說你的條仵吧……千萬別再提及那個最後的敢死隊,他們都是英雄,不該死於一時的意氣之爭。「「意氣之爭?」

「抱歉!應該說……他們不該死於已經失去意義的抵抗。」

茨威格上將不想再多說廢話,他指了指身後的城門:

「我的部隊和傷員會退出戰場,但絕不投降,也別指望我的戰士會挑起白旗灰溜溜地走出戰地,就像你說的,他們是英雄,他們會體面地離開這裡!」

「那就這樣!」荷茵蘭元帥異常乾脆地答應下來,但他的面孔又露出狡猾的光彩。「不過……您是開戰以來我軍俘獲的最高級別的泰坦軍官,我無法放棄!」

特凡納茨威格將軍冷冷地笑了笑,「我沒有投降,也就無所謂被俘的問題,但我會留在要塞,這點你放心!」

於是……當天色漸漸轉暗,泰坦戰士開始由戰場向後方撤離。

輸了!敗了!要塞中橫陳著無數勇士的遺體,但在告別駐防地的時候,泰坦戰士依然保持著驕傲和繼續抵抗的勇氣,他們大步行軍,只在走出要塞大門的時候才會放緩速度。先要向守在門邊的總司令致以最莊重的敬禮,然後還要虔誠地親吻破碎的軍旗。

「916人!」維爾辛赫中尉在心中默記,除去躺倒在大篷車上的傷員,活著走出傑布靈要塞的帝國近衛軍只有916人。

最後,中尉朝總司令敬禮,但他發現特凡納茨威格將軍只是滿足地靠著城門,近衛軍眼光也沒有波動。

維爾辛赫不禁點了點頭,他的人生、他的使命、他的信仰在這一刻都有了新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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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集 第七章

「誰?」虎克艾爾曼上士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把劍鋒橫在陌生人的脖子上。

野人驚恐地瞪大眼睛,這次他倒沒有縮進地洞,而是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門外:

「法蘭人……法蘭人……法蘭人……」

「說什麼胡話!」村長懊惱地從鋪在地板上的草蓆裡爬了出來,睡滿一地的獵人紛紛發出不滿的咒罵聲。

「法蘭人……法蘭人……」普帕卡仍在叫喚著。

虎克收起劍,他緊盯著野人的眼睛,野人似乎是被嚇呆了,艾爾曼上士在這樣一雙佈滿血絲、寫滿絕望的眼睛裡根本就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軍人之風。

隆貝裡哈森齊小心地將木屋的窗戶退開一道縫隙,他只是向院子裡瞥了一眼就下意識地撥出配劍。

「值夜的人不見了!狗也不見了!準備突圍!」

獵人們呆愣地坐在地板上,只有聽慣命令的近衛軍士兵飛速動作起來,不過要除去心驚膽寒的普帕卡亞德拉上校,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睡夢中突然驚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從各種跡象上發覺法蘭人正在接近,他只是想找個妥當的地方安安穩穩地藏起來……他要躲過這一劫。

虎克猛灌了一口村長家的酒水,他抄著戰錘、提著重劍;隆貝裡哈森齊用口水抹了抹亂糟糟的頭髮,他檢查了一下緊縛在胸口上的文件袋,最後才試了試手中那把輕飄飄的單手劍有多麼鋒銳。

村長是個中年人,他當過兵。但他並清楚自家門外會有多少法蘭人,他只是覺得自己地小院像極了一座要塞。而他,就像年輕時一樣。

守在要塞敵樓裡,在垛口眺望遠方的戰線。

往常的這個時候。村子地妻子已經端來熱騰騰的麥湯和香甜地麵餅,趕上好年景,也許還會有一份煎雞蛋:村長有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村裡人當兩個男孩兒是禍害、當那個女孩兒是妖精,村長以他的孩子們為榮。他在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們能有一個體面的未來。

村長的手按住木門,他知道外面會是一個鐵桶一般地包圍圈。村裡的獵戶信任這個軍人出身的男子漢,獵人們提著漁網、挽著硬弓、緊攥著對付野獸的凶器!他們跟在村長後邊,等待著那扇通往地獄的木門,就在村長快要打開木門的時候,這個中年人突然氣餒地退了回來,他轉向排在最後的幾名近衛軍官兵。

「中校,你和你的戰士不能這樣衝出去!這是死路一條!」

隆貝裡哈森齊笑呵呵地搖了搖頭,在經過昨晚與虎克的一段談話,他已經明白許多事情。也對上天賦予他的責任和使命有了全新地理解。

「村長,感謝您的好意,我不能……」

「不!」村長打斷近衛軍中校的話。「我不是說你不能!我知道你們都是好軍人。你們能把外面地狗子們都殺光,但前提是……你們得知道對方有多少人,裝備怎樣,行動力怎樣!」

隆貝裡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您有好建議嗎?」

村長指了指癱倒在床上的兩名傷員:「下面有條地道。出口就是村口的水井,你們從那出去,若是發現敵人勢犬……你們就趕快離開,這裡就交給我們!若是發現敵人勢微……」

「從他們屁股後面狠狠地干——我最喜歡!」近衛軍中校哈哈笑了起來,但他的笑容只維持了一瞬間。隆貝裡哈森齊向面前這名普普通通地莊稼漢致以軍禮,「感謝您為祖國所做地一切……保重!」

村長像完成一件偉大使命那樣輕鬆地吸了一口氣,他像當兵時一樣朝面前的長官還以軍禮,兩名泰坦戰士交換了堅定決然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村長就要打開木門的時候,415師最後的帶兵長突然扯住中校的手臂:

「小婦人不見了!」

隆貝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孩子自己不走的話我也會找個機會把他打發走,他還年輕……還是個孩子……」

艾爾曼上士無聲地點了點頭,他轉向靠坐在床角的兩名傷員,「六指、卷毛狗!打起精神!我和師長一會兒就來……」

「放心吧!」正在發高燒的卷毛狗乾脆地打斷帶兵長,敗血症把他折磨得像虛弱的吸血鬼。卷毛狗晃了晃手裡的馬刀,又看了看靠在自己身邊只會發出呻吟的六指,最後他才轉向神情陰鬱的虎克上士。

「老大哥!你和頭兒放心去吧!別擔心法蘭狗子,來一個我們能殺一雙!」

人們似乎忘記了土撥鼠一樣的野人,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八三一師師長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在村長猛地打開木門的時候一骨碌鑽進地板上的草蓆,他像精神病人一樣自言自語,還把沖作鋪蓋的乾草全都堆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想把自己活埋。

這麼說……木門敞開了!

村長和悍勇的獵戶們叫罵著急衝而出,圍在院牆外的法蘭騎士用手弩把亂糟糟的村民射倒了一大片。村長很幸運,他和幾名獵戶衝到院牆跟前,法蘭騎士丟開手弩拔出馬刀和配劍,剽悍的獵人刺出尖叉,一名法蘭騎兵就被刺個對穿:剽悍的獵人劈出鐮刀,一名法蘭騎兵就被切開喉嚨,剽悍的獵人拉開強弓,一名法蘭騎兵就被釘入院門:剽悍的獵人在村長的幫助下甩出漁網,一群急衝而至的法蘭人就在網下滾作一團……

隆貝裡哈森齊小心翼翼地從水井中探出頭,喊殺聲立即清晰,近衛軍中校向身下的帶兵長低叫了一聲「安全」然後他便利落地鑽出水井。

※※※

隆貝裡回身探手,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虎克這個大塊頭拖出水井。

「謝謝!」艾爾曼上士抹了一把濕淋淋的面孔。「情況怎麼樣?」

隆貝裡沒說什麼,他示意艾爾曼蹲在一戶村民地屋簷底下,虎克用手拖住師長的腳跟。他只是使勁一抬就把隆貝裡送上屋頂。隆貝裡俯在屋頂上,他小心地觀望著戰場的動靜。「一、二、三、四、五、……十三、十四!」

近衛軍中校指了指喊殺聲不斷地那個角落:「敵人勢微!他們只是一個斥候分隊!」

虎克點了點頭,他把從敵人那裡繳獲的弓箭全都扔上屋頂,「你在上面抽冷子!我在下面砸肉餅!」

隆貝裡哈森齊笑哈哈地接過弓箭,「真不愧是一隻耳地野象!記得多砸幾個肉餅,吃不下的就帶走!」

虎克懊惱地別開頭。他不喜歡「一隻耳的野象」他也不喜歡笑瞇瞇的貴族軍官,但這一次他在扭頭之後終於開心地笑了笑,他知道那個有勇有謀的隆貝裡哈森齊伯爵公子又回來了!這值得慶幸!

包圍院落地法蘭騎兵對獵人們的悍勇沒有充分估計,他們根本沒有想到第一輪的覆蓋式箭襲竟然沒有達到全殲這伙莊稼漢的目的。田園裡的好把式和森林河湖裡的好獵手殺起人一本不手軟,他們左衝又突,上竄下跳,法蘭騎士的戰馬反倒耽誤了他們的移動,掉下馬的騎士越來越多,不過只有突然中箭地人才發覺自己遭遇暗算。

「……三個……」隆貝裡邊說邊朝滾燙的手指吐了口水。他在弓槽上放下一支新箭。

「第……四……該死!」近衛軍中校突然收起弓,他看到自己瞄準的那名法蘭騎士竟然莫名其妙地飛上天,隆貝裡馬上想到虎克手裡那把三十多磅重地戰錘。他不禁發出由衷的讚歎。

法蘭人終於學乖了!落馬的迅速爬起來,沒有落馬的也紛紛放棄騎戰。這支滲透分隊在河灘上失去了指揮官,他們復仇心切,他們莽撞卻不盲目!在戰鬥進行至近身肉搏這個階段時。正規軍與民勇地區別立刻顯現出來,最為活躍的幾個獵人先後被成組成隊的法蘭騎士砍倒在地,身手為為矯健的中年村長也被一個戰鬥小組逼到院落一角無法動彈。

隆貝裡咬緊牙關,他看到已有三名法蘭鬼子繞到後院,若是被這幾個傢伙闖進屋裡……隆貝裡想到了無法動彈的六指和正在發高燒的卷毛狗,他猛地丟開長弓,在屋頂上飛奔一陣,然後便像騰空而起的老鷹一般躍入戰圈!

近衛軍中校面對兩個人,中年村長面對兩個人,只有虎克上士獨自對抗五個敵人!隆貝裡不停地揮劍、不停地進攻!他得衝進屋門,裡面有他的兩名士兵!他不想看到已經失去戰鬥能力的兩位兄弟成為敵人屠刀下的玩寵。

透過乾草堆裡的一絲縫隙,普帕卡亞德拉驚悚地瞪著面前的場景,法蘭人!屋裡闖進了魔鬼一樣的法蘭人!他殺過法蘭人,他殺過好幾個比面前這三名騎士還要凶悍的法蘭人!但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只是一個心驚膽寒的可憐蟲,他的軍旅生涯經歷過無數風浪,經歷過無數次戰鬥的洗禮,再難再險的困境也無法將他擊倒,可在他親眼目睹自己的士兵被人屠戮、而他又不能為這些曾經無比英勇的士兵做任何事的時候,他崩潰了!完全徹底地崩潰了!他為之奮鬥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的人生、他的使命、他的責任,這一切都在巨大的心靈震撼中化為烏有,變成廢墟、變成沙漠,所以……從前的勇士變成一個欲哭無淚的可憐蟲。

卷毛狗發出絕望的吼聲,六指也發出絕望的吼聲!機警的卷毛狗刺翻了第一個衝進門的法蘭騎士,但他無法應付第二個,他更知道自己的戰友也無法應付闖進門的敵人。六指在這個最要命的時刻竟然走了神兒,他用淡定的目光注視著戰友的一頭卷毛。

法蘭騎士窺準這個機會,他將長劍送進泰坦戰士的胸腹,六指渾身一顫,他笑了!他笑著抓緊敵人的劍鋒,法蘭騎士有些吃驚,他撥不出劍。只能看著對方的手掌順著劍鋒滴落鮮血。

卷毛狗再一次發出聲勢驚人地吼叫,可絕望已經變為憤怒!他理解六指的眼神!當那名殺害戰友的士兵忙著撥取長劍地時候,卷毛狗突然擺脫與自己纏鬥的敵人。他地馬刀只是一揮就帶起一顆好大的頭顱!

身後的鬼子們怪叫著衝了上來,卷毛狗挺身面對敵人。他感到一陣頭昏眼花,他那被敗血症折磨得筋疲力盡的身體再也無法動彈!

法蘭騎士的長劍劈落了泰坦戰士地馬刀,他把卷毛狗撲倒在地,並用劍鋒對準這名戰士的心臟。卷毛狗嘶喊著,尖叫著!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入終點。可他不甘心,如果不是渾身傷痕纍纍,如果不是藥品用盡,如果不是該死的敗血症……四個!不!五個!卷毛狗相信自己能夠一次解決五個鬼子兵,他又不是沒有這樣幹過!

可現在,法蘭騎士壓在卷毛狗的身上,他的長劍就要刺入這名泰坦戰士的心!

卷毛狗不想死,他沒有放棄,他叫著喊著,他用盡最後最後的氣力抵住鬼子兵的手腕!法蘭人也在大叫。也在最後的拚搏中使盡了全身地力氣,他的汗珠偶然滴入泰坦戰士的眼睛裡,卷毛狗地眼睛就被汗水灼疼了。他難得地分了神。

法蘭騎士借此機會猛地下壓長劍,劍尖終於刺破卷毛狗的胸膛,絕望的泰坦戰士發出慘痛的淒喊,瀕臨垂危地生命再一次爆發出偉力。已經刺入胸膛的劍尖又被推了出來,法蘭騎士就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劍柄上,他在嘴裡唸唸有詞,似乎已經看到敵人的慘死。

「放棄吧!放棄吧!讓我助你登臨天堂,你不會下地獄……你是勇士……你的使命已經完結了!放棄吧……放棄吧……」

普帕卡,亞德拉上校縮在乾草堆裡,他已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懂得法蘭語,除去那場屠殺,之前之後的事情他都記不清!放棄?放棄什麼?普帕卡痛苦地抱住頭,透過乾草縫隙,展現在他眼前的又是一副與那場屠殺極為類似的場景,區別只是在於被人按倒在地的泰坦戰士仍在抵抗!

普帕卡抓破了自己的頭髮,扯掉了許多頭髮,他放縱地哭,絕望地喊!

「不!不!放過我吧!寬恕我吧!」

沒有人理睬近衛軍上校的囈語,只有鋒利的長劍緩緩地、慢慢地,顫抖著擠入一名近衛軍戰士的胸膛!卷毛狗雙腿亂蹬,雙目圓瞪!他的手臂仍在發力,他沒有理由放棄,卻有理由歡呼!

「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

「不!」

一聲怒吼突然在室內炸響,法蘭騎士和泰坦士兵都向聲音響起的方向望了過去。一道閃電般的身影突然從乾草堆中急射而出,驚駭欲絕的法蘭騎士只是稍稍舉劍便被一股強勁到無法形容的巨力擊得離地飛起!

法蘭騎士胸骨開裂,他無聲無息地跌在地板上,可急衝而至的泰坦軍人並不打算放過他,普帕卡,亞德拉撿起地上的一件兵器,他對敵人的面孔瘋狂地劈砍!

鮮血、肉泥、骨沫兒!紅白的渣滓滿室飛濺!普帕卡,亞德拉猛然將兵刃砍入地板,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面前的敵人已經變成一灘濕漉漉的爛泥!

「不過癮!一點兒都不過癮!一點兒都不解恨!」近衛軍上校提著馬刀衝出屋門,院子裡立即響起一陣更為劇烈的喊殺聲……

太陽緩緩攀上南方天宇中的制高點,陽光燦爛,蔚藍的天空點綴著三兩朵潔白的浮雲。山坳中的小村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野花在村裡的土道邊競相綻放,高大的櫓樹和橡樹守衛著空蕩蕩的院落和長滿青苔的水井。

一名高大的近衛軍士兵急衝到水井邊,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手臂只是猛地一扯就提起井繩纏繞的水桶。這名高大的士兵又提著水桶跑開了,他的腳步又重又快,軍靴在小村的土路上留下一溜染滿鮮血的足印。

一匹戰馬突然從村莊的一條岔路上走了過來,虎克艾爾曼上士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他詫異地停了下來。

法蘭人遺落的戰馬在近衛軍士兵的憤怒瞪視下乖乖地站在原地,虎克上士就緩緩地走近它。戰馬的馬鞍上拴著一顆人頭,虎克從水桶裡捧起水,他把人頭的面孔擦拭乾淨。在這個過程中,虎克壓抑了好幾次想要流淚的衝動,他在那次被父親和爺爺差點打死之後就再也沒哭過,可他面對的卻是愛哭的小婦人。

「嘿……」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專注地打量著卷毛狗,剛剛這名英勇的士兵還在向他絮絮叨叨地念著什麼,可現在他卻緊抿著嘴,頭一偏就睡著了。

「嘿!」

近衛軍中校終於聽到呼聲,他轉向渾身浴血、疲倦欲死的村長。

「我清點了一下戰場!鬼子的屍體在後院,村裡的獵戶在前頭!」

隆貝裡點了點頭,他抓住卷毛狗的雙腿:「來吧,幫個忙,我要給我的兄弟們修座碑!」

村長無言地點了點頭,他和近衛軍中校一道抬起終於擺脫世間一切痛苦的戰士,兩個人將戰士的遺體移往屋外的墳坑。

「幹嘛不說話?」隆貝裡突然扯出提著水桶經過墳坑的虎克艾爾曼。

虎克搖了搖頭:「沒事!只是被那個有點精神問題的逃兵嚇了一跳!」

「是啊是啊!」一旁的村長湊了上來:「我一直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那傢伙殺起鬼子兵來就像切菜一樣麻利,這樣的人要是放到戰場上好歹也是一位帝國勇士!可我真的是在森林裡撿到他的,他那副土撥鼠一樣的神情你們也是見過的!」

近衛軍中校點了點頭,他朝院子裡的涼棚望了一眼,「那傢伙怎麼樣了?」

虎克洩氣似的搖了搖頭,又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他替村長擋了一劍、替你擋了一刀、替我擋了一槍!還能怎樣?我看他就是奔著尋死來的!」

「走吧,咱們去看看!」隆貝裡率先走向涼棚,虎克連忙追在後面。

普帕卡躺倒涼棚裡的乾草堆裡。不知為什麼,堅毅、果敢、智慧、勇武,這一切精神全都回來了!他緊皺著眉、狀似惱火地大瞪著眼。盡量不讓自己發出痛苦地呻吟。

普帕卡的身下染滿血泊,血水從他的傷口湧出。順著草梗不斷滴落地面。當他乾裂地嘴唇接觸到清涼的井水時,他地喉嚨不禁發出一聲滿足的低吟。

「你是誰?」隆貝裡奪過水瓢,劇烈的呼吸和劇烈的內腑運動足以要了這傢伙的命。

「扶我……扶我站起來!」

隆貝裡向虎克上士示意了一下,虎克連忙扶起身負多處重創地逃兵。

逃兵拉了拉破爛的將校服下擺,他艱難地向面前的軍人致以敬禮:

「南方集團軍!八區第三軍第三格鬥師師長普帕卡亞德拉!近衛軍上校!」

「我撿到一個上校!我撿到……」

隆貝裡哈森齊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呼小叫的村長。他朝對方回以軍禮,「向您致敬普帕卡亞德拉上校!我是瓦倫衛戍區第4占師師長隆貝裡哈森齊,近衛軍中校!你……你和部隊是怎麼了?」

普帕卡難堪地別開頭,他的確是想一死了之。「我……我部的任務是護送近衛軍最高統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的二告全軍書運抵南方戰線後方戰場,直到現在……我可以說八三三師已經全軍覆沒了!」

「你……你和你的部隊完成任務了嗎?」

「能走到的地方我們都走到了!」

隆貝裡輕輕拍了拍普帕卡的肩膀,他已經不想追究面前這名勇士怎麼會變成初見時地那副樣子:

「上校閣下!別苦著臉,你該高興才對,你完成的是一項無比光榮的任務!」

普帕卡虛弱地搖了搖頭,他要用盡全部地力量才能擬制失血造成的眩暈。

「別這樣!」隆貝裡搭在普帕卡肩膀上的手掌稍稍使力:「至少……你可比我強多了!我的415師只剩下一頭野象,而距離完成任務地那一天還遙遙無期呢!」

普帕卡從胸口掏出一條綴著神牌的黃金項鏈。他突然頓了頓:「瓦倫衛戍區第415師……你們一直在向東走?」

「是的!我們要回去首都軍部,面見最高統帥、帝國攝政王!」

「這就好……這就好……」普帕卡解開項鏈珍之重之地遞給415師師長: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軍規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戰友的囑托如同戰場命令。這條項鏈已經二度易手,請您在戰後把它交給博德加省首府帕爾瑪利亞城的多姆尼斯伯爵,這是……這是多姆尼斯上尉的傳家寶……」

當隆貝裡接過神牌和項鏈的時候,八三三師師長普帕卡亞德拉上校終於徹底放鬆精神。他眼前一黑,話未說完就倒在虎克上士的懷抱裡。

隆貝裡慌了手腳,他早就知道亞德拉上校堅持不了多久,可他沒有想到這位堅強的軍人會說完就完!

經過一陣折騰,普帕卡終於猶豫地睜開眼睛,他本想這樣徑直垂入黑暗,可他還是放不下戰友的囑托,直到他真的看見隆貝裡上校的胸膛上已經掛上一條綴著神牌的項鏈,他才安心地笑了笑:

「多姆尼斯……多姆尼斯上尉把它托付給喬伊,喬伊把它托付給我…六普帕卡緊緊握住戰友的手:「我……我把它托付給你!別……別辜負我們!」

「不會不會!」隆貝裡堅定地回答:「戰友的囑托如同戰場命今……一定帶到!」

「上校!普帕卡上校……」虎克上士輕輕呼喚著倒在懷裡的近衛軍軍官,等了半晌之後他依然得不到回答。又過了一會兒,虎克只得把這名英勇的軍人抱放到地上,近衛軍上士無奈地望了望自己的師長:「咱們還要再挖一座……」

「沒時間了!」隆貝裡邊說邊把神牌和項鏈塞進胸衣。「咱們得立刻出發,法蘭人在走失了一個騎兵分隊之後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找上門!」

村長點了點頭:「這裡就交給我!沒問題!」

415師師長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擁抱了一下素昧平生的獵人村長。

「叫小婦人收集戰具,你去挑幾匹法蘭人地戰馬。咱們趕快離開這!」隆貝裡哈森齊轉向虎克艾爾曼。

「小婦人……」虎克欲言又止。

415師師長猛地大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真見鬼,我都忘了!小婦人這個臭小子逃過一劫!」

「他……」虎克還是說不出口。

隆貝裡不禁擔心地望了過來。「剛才你不是去附近轉了一圈嗎?你確定小婦人在離開的時候沒有遇上法蘭騎兵?」

高大地戰錘武士終於迎上師長的視線:「算了吧!小婦人那個臭小子比誰都精明!他準是已經跑得遠遠地!」

※※※

隆貝裡這才點了點頭,但他還是使勁兒拍打了一下帶兵長的肩膀:

「咱們得說清楚。等到回去衛戍區,若是有人問起小婦人,就說是在一次戰鬥中失散了,可別說他是逃兵!咱們不能耽誤一個好小伙子的前程!若是再晚上幾年,小婦人就會是一個出色的戰士。一個比野象還出色的帶兵長。」

虎克抬起頭,他望了望天:「是啊……準是這樣!」

隆貝裡鬆了一口氣,他朝躺倒在地地普帕卡,亞德拉上校致以告別的敬禮,然後便拖著他的帶兵長踏上仿若沒有盡頭的旅程。

這一天,當落日散盡餘輝,一捧新土就埋住了普帕卡,亞德拉上校的面孔。他不再畏懼、不再自責,他會在神明的殿堂得到永生……就像許多英烈一樣。

夕陽雄偉宏麗,和城市上空的滾滾濃煙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幅大而混亂的炭畫。失去了辛勤的園丁和市政部門的關照,城市中地樹木在盛夏開始瘋長。楓樹、棟樹、白楊、紅櫻、刺槐、老蘋果樹、核桃樹、鵝耳鑠樹、山毛棒等等都活躍起來。還有枝葉亂竄的松樹。它們的根鑽進你地房屋底部,枝葉交疊,遮蔽著你的屋頂。弄得你的家陰森恐怖,如同野獸的洞穴。

維耶羅那城防衛戍司令部就在一棟剛剛形容過地那種大宅子裡,不斷出入的軍人踏平了院落裡的草地,綠油油的董草東一灘西一簇。像不良少年的塗鴉一樣,還帶著些許惡作劇的韻味。

司令部內空蕩蕩的,室外還有白日的餘溫,夕陽從各處高大的落地窗投落在室內的地板上,可身處其中的人們卻能感到難得的清爽。有些軍人聚在大客廳裡,他們正往火盆裡扔東西,大部分都是文件和各種各樣的紙張;間或會有一兩個笑鬧著的小孩子在高大的廳堂中飛跑而過,他們必然是主人家的孩子,還不太懂得為什麼會有一群穿著鎧甲的軍人佔據他們的安樂窩。

好像……之前聽人說過,維耶羅那城的各種樹木都在瘋長,還把類似衛戍區司令部這樣的園林和大宅弄得像野獸的洞穴!

「所以……如果要我來說,真的有野獸住在那裡面!」通訊員詹姆士探手指了指園林中的一個陰森的角落。

哨兵馬克西姆搖了搖頭:「年輕人!在戰場上!你經常會聽到某某人殺了多少多少敵人,聽上去就好像是戰神一樣!但別信!這樣的傢伙到最後只有一個下場……」

馬克西姆邊說邊用手指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通訊員詹姆士不屑地瞪了一眼老搭檔:「信不信由你!我是親眼看見的!」

馬克西妖朝通訊員剛剛指過的方向望了一眼:「你看見什麼了?」

詹姆士立刻來了勁頭,他從大理石地板上爬了起來,逕直站到老搭檔面前,擋住熱情似火的晚霞。

「他叫麥克!跟隨呂克·西泰爾將軍從戰場後方撤回來的,據說之前他可是第一特種作戰旅的游擊團長……」

「我管他是誰?他幹什麼了?」

詹姆士又興沖沖地坐回老搭檔身邊:「你知道軍情特戰第一旅在戰陣後方損失了多少人嗎?別的我不清楚,可麥克中校找人在自己的後背上劃了三百四十六道口子,不相信你就自己去數一數!前前後後、橫七豎八、三百四十六道傷疤!」

「我對這種自虐狂沒興趣!」哨兵馬克西姆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可他的老朋友又把他給翻了過來。

「你還不明白嗎?」詹姆士打了個響指:「三百四十六道傷疤。代表第一特戰旅遊擊團的三百四十六名勇士……犧牲地勇士!」

「那又怎樣?」

通訊員再次望向那片幽深陰森的樹林:「呂克·西泰爾將軍把游擊團調走了,麥克中校因指揮不利被撤職,但他留了下來!他要幹掉三百四十六個鬼子兵。這才算給他的戰士報了仇!」

「得了吧!像這樣地故事我可聽過無數次了!」

詹姆士有點惱火,他大力捅了一下哨兵的軟肋。「你幹嘛不相信?麥克中校早上出門,到了晚上人們見到他地時候他總會提著幾顆人頭!面孔不同的人頭,天天如此!」

「說不准他是拿死人的腦袋湊數呢?」被打疼了的馬克西姆不耐煩地坐了起來,他最受不了通訊員的盲目崇拜,就像巴不得要被埋進英雄塔一樣。

「你們……是在說我嗎?」一個冷冷地聲音突然在兩名近衛軍戰士的頭頂響了起來。

「立正!」詹姆士下意識地叫喊了一聲。他和馬克西妖飛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並向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名軍官致以軍禮。

雞佬麥克看了看通訊員,他的視線在哨兵馬克西姆身上停了下來,曾經的游擊團長探手撩起掛在哨兵身前的一枚金製勳章:

「帝國勇士?」

馬克西妖這才有機會近距離地打量搭檔口中的野獸,他把麥克中校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後他就盯著游擊團長手裡提著的一個大網兜。一大群綠頭蒼蠅追逐著網兜,裡面塞滿面目不一表情各異的人頭。

「扒——,「報告!」馬克西妖在看到麥克中校的眼光時不禁產生一種不寒而慄地感覺,「這是……這是冬季對德攻勢中營救最高統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

麥克突然擺手打斷哨兵,他轉向神情亢奮的通訊員:「嗨!詹妖士!過得怎麼樣?」

「托您的福!要不是您救了我一命,我可回不了維耶羅那!」

麥克沒說話。他只是點了點頭,就在他要轉身離去地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詹姆士!你怎麼會被降職?我記得你憑那枚帝國勇士勳章熬到了中尉!」

通訊員難堪地撓了撓頭。之前他還稱得上是一個通訊官,可現在他已被八區第二軍的屠夫軍長降為上士。

「我……我沒有執行上級的命令!」詹姆士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曾經的游擊團長,他得確定自己不會太過唐突。

「麥克中校,您……您怎麼會被降職呢?」

麥克笑了笑:「因為……我地士兵執行了我的命令。」

詹姆士無言以對。他在目送游擊團長的身影就快走入林叢的時候才突然叫喊了一聲:

「嘿!中校!您的計劃宗成得怎麼樣了?」

麥克遠遠地甩了甩裝滿人頭的網兜,「還有一小半……但不用擔心……」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詹姆士向被嚇呆了的馬克西姆抱以挑釁的笑容。

馬克西姆探手便抹到一把冷汗,他總算鬆了一口氣,可嘴上卻不認輸。

「我只能相信一半,但有一點你沒說錯,看那傢伙的眼神,真的就是野獸!即使是西爾老大哥也沒他那麼凶!」

「立正!」現場又爆發出一聲沙啞的口令!面目全非,只在頭套裡露出眼睛的西爾老大哥凶巴巴地打量著八區第二軍裡最愛嚼舌頭的兩個問題兒。

近衛軍中最著名的「屠夫」西爾維奧·伯裡科中將隨隨便便地向哨兵和通訊員回以軍禮,他朝自己身後攤開手:「如您所願!左邊這個一天手淫五次的小傢伙就是倒霉透頂的詹姆士,右邊這個怎麼看怎麼欠揍的傢伙就是要該死的馬克西姆。」

泰坦帝國第五軍區總司令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從屠夫背後走了上來,他戴著眼罩、晃著空蕩蕩的袖管、用審視女人的眼光打量著兩名狀況百出地帝國勇士。

「呃……一天手淫五次?」

「沒……沒那麼多!」通訊員一瞬間就漲紅了臉,他像瞻仰光明神一樣緊盯著傳說中的「鐵臂將軍」

「報告總司令,他……也差不多!」哨兵馬克西姆賊兮兮地補充了一句。

岡多勒·阿貝西亞笑了笑。他轉向西爾維奧·伯裡科,「你說的沒錯,這傢伙確實欠揍!」

西爾維奧嘿嘿笑了笑。但他地面孔突然冷了下來!八區第二軍軍長在大理石地板上攤開一幅戰術……哦不!是一副標記了高差坐標的地理地圖,他心事重重地把通訊員招呼到身邊。

「到你了小傢伙!給阿貝西亞將軍一五一十地說一說。你在上游河道看到了什麼?」

詹姆士連忙蹲了下來,他指了指多瑙河上游地區地一段河道,「法蘭人!法蘭人在阿齊水庫和裡斯多爾村的水渠之前開闢了一條新的人工河!河面不寬,直通水庫的南大壩!」

獨臂將軍岡多勒·阿貝西亞的刀疤臉上掛滿油汗,他緊皺著眉頭。

似乎對通訊員地發現無動於衷。

「事情很明顯!」西爾維奧有點不耐煩,他用指節敲了敲上游河道。「前一階段的鬼天氣讓法蘭人的攻勢緩了下來,他們不難發現阿齊水庫的水位漲了多少!那條人工河多半是為了分流一部分庫區的漲水!等到他們認為該是解決這場攻防戰的時候……崩!」

西爾維奧做了個天崩地裂的手勢!

「南城地勢低窪,維耶羅那的貴族和商業大佬就是因為吃足了洪水的苦頭才把財富中心建在北城的台地上!」通訊員詹姆士覺得有必要對軍長地發言做一番補充。

岡多勒·阿貝西亞托著下巴,他還是一言未發,其實,換作任何一個人在此時此刻都會想到法蘭人會在多瑙河的上游水庫幹些什麼勾當,但維耶羅那城南和城西的兩段老城牆是守軍賴以抵抗強敵地生存依據,如果放棄南城,近衛軍只能在北城沿河一線構築新的防禦工事。還要集中兵力守衛連接南北的四座橋樑,而最關鍵的一點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一旦法蘭人進佔南城。他們在洪水退卻地第一時間就會強度多瑙河,這也只是一天的事。

「你怎麼看?」阿貝西亞轉向西爾維奧·伯裡科,這一仗他確實不懂怎麼打。

屠夫露出雕版一樣的冷笑,「該怎麼打你會不清楚?你的衛戍司令部為什麼要撤到城北的森羅萬宮?你的大海格力斯整編格鬥軍為什麼要在城北構築街壘?你又為什麼在戰役最緊張的時候撤掉老城牆的炮台?你又為什麼要把所有的火炮全都藏進比鄰北岸的幾戶貴族官邸?應該說……你這個傢伙心裡有數!」

阿貝西亞搖了搖頭。「我的確猜到法蘭人會利用雨季幹些什麼,但這並不代表我就知道怎樣應付!」

西爾維奧·伯裡科瞪著第五軍區司令長官看了一會兒,他突然氣餒地別開頭,「那樣的話就麻煩啦……我還指望你有什麼好手段能阻住敵人的攻勢!」

阿貝西亞笑了笑,他緩緩站起身,早在法蘭王國集結重兵突入國境線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計到美麗的音樂之城會面臨生死抉擇。

「打到現在,明塔斯·布郎特這個維耶羅那衛戍司令都快成光桿司令了!」岡多勒憂鬱地歎了一口氣,「他現在能夠調動的城防力量只有一個師還不到的編制,而之前是整整三個軍!三個軍!」

「別激動……別激動!」西爾維奧詫異地打量著第五軍區司令長官,他似乎沒有見過岡多勒,阿貝西亞有過情緒失控的時候。

阿貝西亞將軍擺了擺手:

「你知道維耶羅那城防衛隊的損失為什麼會如此巨大嗎?」

西爾維奧聳了聳肩,「從開戰至今,你沒有給過明塔斯·布郎特的一個補充兵!」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為了今天!」八二軍軍長瞭然地點了點頭:「南城是塊難啃的骨頭,但法蘭人總會啃下來!當敵我雙方分別佔據維耶羅那南北雙城隔河對峙的時候……那才是維耶羅那攻防站的真正起點!」

「隔河對峙?」岡多勒像聽到笑話一樣咧開嘴巴,「二十萬法蘭王國軍!就算我們幹掉了其中的十萬,剩下的十萬也能踩著屍首淌過多瑙河!」

「那你要怎樣?獻城投降?」

「你開什麼玩笑?」第五軍區司令長官有點不樂意了,「即便打光了維耶羅那衛戍部隊,我還有最精銳的大海格利斯格鬥軍、還有兩個滿編的混成軍團、還有六個獨立旅團、還有十一個獨立師團!」

「到明天上午九點!」網多勒整了整軍裝戴上了軍帽:「戍守南城的所有部隊全部撤到北岸、包括市民!法蘭人要來的話就來吧,讓多瑙河給他們的腦子降降溫!」

在就要轉身離去的時候,第五軍區總司令突然向屠夫指了指呆站著的哨兵和通訊員。

「西爾維奧!我不管著你的兵,但我可以給你提個建議!」

「什麼?」

阿貝西亞促狹地笑了笑:

「給詹姆士找個女人……順便揍馬克西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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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ai007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1: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集 第六章

夏季的多瑙河,是綠色的。

由海洋上空逐漸登臨內陸的西南季風帶來了充足的降水,使得多瑙河沿岸地區遍生常綠闊葉林。在維耶羅那東北部的森林中,環境溫暖而潮濕,樹幹上長滿了綠色的苔薛。從灌木、籐本植物到高大喬木,很多物種的樹葉都呈現出皮革一般的質地,顏色墨綠。

林中蟬鳴鳥唱,乍望一眼,平靜的森林就像一位濃妝淡抹的美人,它的曲線和入目的每一處景致都在展示動人的風姿。

於是,在這個時候,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就放下了一直被他捏在手裡的金屬神牌、收回了緊盯著森林的視線。

「安全……狗子們沒有追上來!」近衛軍上校縮回藏身的樹叢,他似乎是在告慰跟隨他的戰士們,可在樹林裡找一找……除了上校本人,再沒有一個近衛軍士兵。

這沒什麼好抱怨的!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普帕卡亞德拉只是在遭遇一次夜襲之後與他的百人中隊走散了。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星期?普帕卡記得不太清楚,順便說一句,他已經不再寫日記了,因為他的世界天昏地暗。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近衛軍上校像那些孤僻、冷酷、多少都有些心理健康問題的軍情密探一樣愛上了自言自語,他還帶著羽毛筆,可沒有墨水,他只能放棄寫日記的習慣。

就算是在一個月前吧!普帕卡有些憤慨地回想著,他和他的師……

哦不!他把自己的步兵師拆成團,團又變成了一個中隊。所以我們應該說,他和他地中隊忙著在山林裡狩獵!不是狩獵敵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狩獵。這是一種難得的消遣,也是士兵們獲取食物地唯一來源。

不湊巧!普帕卡躺在一堆樹根圍繞的淺坑裡。他想到那個夜晚!那個晚上很不湊巧,出門狩獵地戰士們被一夥精明的法蘭狗子盯上了,近衛軍上校現在以為,那伙極善追蹤和山地戰的法蘭狗子必然是專職清理戰場後方的精銳部隊,他的百人中隊還帶著百人傷員。他和他地戰士疲倦欲死,他和他的戰士傷痕纍纍,所以那件不湊巧的事情就發生得很快!

夜襲!黑暗!撕殺!肉搏!慌不擇路!潰不成軍!普帕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法蘭人參與了夜襲、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兄弟逃出了敵人的圍剿,他只能自認倒霉!再狡猾的狐狸也有撞上陷阱的時候,他不會抱怨,可是……

就算是在一個月前吧……普帕卡惱火地想,他為什麼老是這樣說?

好吧!權且當作一個月前,他和他的兄弟遭遇夜襲,他和他的兄弟都是好樣的!他們從混亂的營地裡殺出一條血路,有些身高體壯地士兵還帶走了一部分胳膊腿都比較齊全的傷員。後來……樹根!

普帕卡左右看了看,他躺在一個樹根圍繞的淺坑裡,就是這些樹根。記得那個夜晚,他就是被一條樹根絆倒了,然後他就像葫蘆那樣一直從山腰滾到山腳,再然後……不!

為什麼要說不?近衛軍上校猛地撕開破爛地領口。他抓過腰袋,可腰袋裡的水囊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普帕卡詛咒了一聲,他只得拍拍屁股站起身,多瑙河就在森林外面。

水?是了!普帕卡跪坐在河邊,他被水中的倒影嚇了一跳!這是誰?哪來的野人?看看野人地頭髮!看看野人的鬍鬚!光明神在上!這兒有個野人!

野人呆傻地盯著水面,就算是一個月之前,他從山腰摔進山腳,在他醒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野人在山林中漫無目的的遊蕩,天光、大山、綠油油的森林、綠油油的水面!

水?是了!

野人找到水!光明神在上!這位偉大的神明在創造了炎熱的夏天之後又創造了清澈涼爽的水泉。野人虔誠地跪倒在水邊,就像現在這樣,他恨不得把整個喉嚨都塞進水裡!泉水清澈涼爽,被酷熱和乾渴折磨得就快休克的野人放縱地豪飲!

是了!水!

野人「嘩」的一聲從水中抬起頭,他豪爽地發出一聲最原始、最開懷地叫喚!水色暗了、不再清澈,水色紅了、不再涼爽!野人疑惑地注視著水面,一種慾望驅使他奔往溪流的上游,最後他不得不藏在一片灌木叢裡,用猩紅的眼睛盯緊水岸……野人淚流滿面!

野人為什麼會哭?難道他認識那些聚在水邊的人?一隊近衛軍士兵在水邊排成一行,身後站著凶神惡煞一般的法蘭人。野人懂得法蘭語?

要不然他不怎麼會知道法蘭人想怎麼幹?

人頭、濃血、暗紅色的水面!法蘭人像驅趕豬玀一樣把傷痕纍纍的近衛軍士兵推到水邊,然後高高舉起染滿血銹的斧頭……嚓!嚓!嚓!

還有傷員!法蘭人當然不會放過傷員,他們的長官聚在一起抽煙,就在幾個煙鬼腳邊躺倒著滿地傷員——在無數次戰鬥中英勇奮戰的近衛軍傷員!野人用牙齒死命咬住手背,他不想讓自己發出聲音,也不想吞下又苦又鹹的淚水,他最不想做的其實是目睹這一切,可他無法移開視線,他看著吸著雪茄的法蘭軍官在傷員中挑挑揀揀,然後……

嚓!嚓!嚓……失魂落魄的近衛軍上校再一次躺倒在樹根圍繞的地穴裡,他的水囊已經裝滿,還用匕首削出一根尖尖的木刺。嚓!嚓!

咖——…木屑灑了普帕卡一身,木刺就越來越尖。

突然!幽深的地穴裡滾落幾顆小石子,亞德拉上校就像受驚的野人一樣蜷縮成團,他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在逐漸接近野人藏身的地穴!野人嚇得驚慌失措,他看著左手的短劍,這東西是用來削木刺的;他又看看右手地木刺。這東西是用來扎魚的!野人該怎麼辦?

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說得清楚一點!縮在地穴裡一動不敢動地膽小鬼是那個獨自逃出深山的野人?還是那個指揮一支孤軍轉遞重要文件地近衛軍上校?

不知道!沒人能解釋!

普帕卡·亞德拉像鼴鼠一樣縮在地穴裡,驚悚地傾聽著逐漸接近頭頂的足音,他緊攥匕首、緊攥木刺!他吸著氣、吐著氣、喘著氣!有好幾次他都想抓緊手裡的武器像一個月或是兩個月以前那樣瘋狂地撲出去!

可自從野人見證一場屠殺之後、自從野人親眼目睹昔日的同袍手足像豬玀一樣被人宰割之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普帕卡亞德拉突然下定決心。他使足了力氣,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急衝而出!

下一刻……什麼都沒發生。近衛軍上校又急切地縮了回來,他的身軀只是微微一震。他還是藏在地穴裡,一動不動!

普帕卡哭了,為他地懦弱和膽怯。數百數千次的戰鬥都沒有將他擊倒、再苦再險的際遇都沒有磨滅他的雄心!可當他親眼目睹朝夕相處的兄弟戰友被殘忍地屠戮時,戰士的勇氣、泰坦軍官的威嚴、保家衛國的決心。這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見!曾經那個有勇有謀無畏無懼的近衛軍上校變成了一個膽小如鼠地野人!

腳步聲終於在野人藏身的地穴旁停了下來,普帕卡亞德拉已經拋開了匕首和木刺,他像精神錯亂的病患一樣扯開領口,掏出那個明晃晃地金屬神牌,嘴裡亂糟糟地唸唸有詞……

※※※

「感謝萬能的造物主賜我衣個——…感謝偉大的光明神賜我今天……」維恩克利夫蘭上尉終於鬆開抱成祈禱手勢的拳頭,早已迫不急待地炮兵將軍立即抓起餐盤中的牛排。

「開飯!開飯!」塔裡惡形惡狀地叫喚著,不過他在吞嚥那塊許久未曾謀面的牛排時還是記起自己得向主人家的晚餐表示感謝。

「克利夫蘭將軍!感謝您的……呃……啊……」

維恩上尉望了望他的父親,又看了看顯然是被牛排噎得面紅耳赤的炮兵將軍,他不耐煩地抓過自己的配劍,並用劍鞘死命敲打了一下世界軍事史上第一位炮兵指揮官的脊背。

塔裡劇烈地咳嗽一陣。他紅著臉、狀似無辜地向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攤開手,「克利夫蘭將軍,您看看!您的牛排就像最有威力的4號炸藥一樣帶勁!」

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是一個留著一頭淺金色卷髮的漂亮中年人。之所以說他漂亮。是因為這位出身大名鼎鼎的克利夫蘭軍勳世家的伯爵大人在年輕的時候曾是首都貴族圈公認的第一美男子。這種美貌似乎是伯爵大人的家族遺傳,年紀輕輕的維恩,克利夫蘭上尉就繼承了父輩的長相,這在極為重視血緣優越性的泰坦貴族看來是值得尊敬的事……至少與克利夫蘭將軍隔桌對坐的塔馮,蘇霍伊子爵就這麼認為。

「謝謝!」塔爾塔將軍向不停誇讚小牛排的炮兵指揮官微笑著頷首:「不過……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給要塞衛戍部隊改善一下伙食,可實際情況卻是……在整個布倫防區。能夠找到的上好牛排只有桌面上的這些。」

塔裡在乍聞這種說法之後不禁更加賣力了,他運刀如飛,像對付德意斯人一樣迅速準確地切割餐盤裡的牛排,在把牛排徹底支解之後,炮兵將軍又選擇了從未出現於戰場上的魚子醬。蘸過魚子醬,夾上鱒魚沙拉和一些配菜,小牛排便和這些東西一齊落入一張血盆大口,又過了幾秒鐘,塔馮,蘇霍伊子爵已經打了一個嗝,他就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

「將軍!真的……真的只有這些?」

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還是帶著那副好看的笑臉,他放下自己的餐刀,用慈父一般的眼光打量著食屍鬼一般的炮兵將軍。

「塔裡!你幹嘛擺出這副模樣?你是一個好孩子!」

「父親!很抱歉地說,您見到的確就是我們的炮兵指揮官!」一直沒有發言的維恩,克利夫蘭上尉終於不耐煩了。

塔爾塔將軍擺了擺手,他似乎與塔·馮·蘇霍伊子爵是老相識。

「塔裡……」布倫要塞衛戍司令發出一聲呻吟:「還記得那次狩獵嗎?有你、你的父親、你地許多伯父、還有你的薇姿姐姐……那時你才這麼高,騎著一匹小牝馬。「塔爾塔將軍一邊說一邊比畫了一下餐桌的高度。「你還記得嗎?你地克利夫蘭叔叔被一頭野豬傷到大腿。所有人都樂意拿他開玩笑,只有你!你給克利夫蘭叔叔造了一副擔架,那時我就對蘇霍伊公爵說。塔裡是個前途無量的好小伙子……」

「啊哈……」維恩,克利夫蘭上尉再一次打斷父親地話,他忍無可忍地發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嗤笑。

塔裡有些不自在。他碰了碰維恩的手臂:「怎麼?我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好小伙子,這有傷害到你嗎?」

維恩上尉乾脆別過頭,經過兩個月的接觸,他已對炮兵將軍地道德品質和精神素養失望透頂,若不是有個炮兵聯絡官的頭銜束縛著他。他早就和這個紈褲子弟斷絕一切往來了。

「塔裡!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克利夫蘭將軍沒有理會桀驁不馴的小兒子,他只是專注又期待地盯著炮兵指揮官。

「是的我知道!」塔·馮·蘇霍伊子爵歎了一口氣,他似乎不再打算繼續裝傻了。「如果您是在說那場婚事,那麼抱歉了克利夫蘭將軍……」

「叫我叔叔!」

「好的好的!」塔裡連忙攤開手:「塔爾塔叔叔,對這件事我得說抱歉!」

「別急著回答!」布倫要塞衛戍司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之前我曾與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老朋友蘇霍伊公爵說起這件事,你的父親滿口答應,但我沒有決定,因為我不想把自己的女兒強行……你知道我地意思吧!這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我們做父親的老傢伙只是希望……」

「咚!」

餐桌上地兩位近衛軍中將都被突然倒地的椅子嚇了一跳,維恩上尉站在桌旁,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的面孔漲得通紅,雙肩和雙手齊齊發抖!

「維恩……我的忍耐是有限度地!」塔爾塔將軍衝著冒失的兒子板起面孔,他在這時才拿出一副高級統軍將領該有的冷厲面孔。

「你在忍耐什麼?」維恩上尉大膽地迎上父親的目光:「你要把我……我……我的妹妹嫁給這個下三爛的兵痞子嗎?」

「嘿!」塔裡出言表示抗議,他無姑且無奈地攤開手。可他打一開始就搞不明白。這位故人子弟為什麼老是跟他作對?

「你閉嘴!」維恩用一聲吼叫把倒霉的炮兵將軍嚇了回去,他轉向已經有些憤怒的父親。——「你口口聲聲地說著不會強行干涉子女的婚姻,你在忍耐這個、忍耐那個!可你問過我……或是我妹妹的感受嗎?你身為布倫要塞衛戍司令,當無數軍人在城頭上拚死拚活的時候,你搜羅著牛排,攛掇著一場婚姻!當蘇霍伊家族被皇帝指控的時候你怎麼不提嫁女兒呢?當奧斯涅攝政王重新開始經營蘇霍伊家族的時候你又……」

「住口!住口!」忍無可忍的塔爾塔將軍終於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維恩上尉的臉頰落著兩行淚,他瞪著自己的父親,當感到再也無法自處的時候他便頭也不回地衝出餐廳。

塔裡乾笑了兩聲,他從長相俊美的近衛軍上尉身上收回視線,又向那位憤怒的父親無奈地攤開手,「別介意塔爾塔叔叔,我知道您可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

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沒有說話,他只是頹喪地坐回椅子。

「別這樣!」炮兵將軍已經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了。「即便您的兒子誤會了您,可您自己千萬不要那樣認為!我的家庭受到阿爾法三世陛下和阿蘭元帥的打壓,這不關您的事,更不是您的錯!何況我還知道,是我的父親為了不把您的家庭也牽扯進去才婉拒這場婚姻!可現在……該怎麼說呢?」

塔裡異常尷尬地抓了抓頭:「我和您都已陷入一場注定曠日持久的戰爭!我……我無法在這個時候接受一個妻子,我要娶她,我就得對她負責任,我得保證她的未來充滿光明!我不知道!我無法在這種時候給任何人任何承諾!所以……」

「塔裡!」塔爾塔將軍有點不耐煩了,「你是一個好小伙子,你可以不必娶她,但你得答應我……好好保護她!」

塔裡狠狠地抓頭,「我……我可以答應你,可是……可我連您的女兒叫什麼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現在在哪?」

塔爾塔將軍笑呵呵地擺了擺手,事情已經成了一半啦!

「她叫菲歐拉,菲歐拉在古羅曼語裡的意思是妖精森林,所以你不用擔心她的相貌!」布倫衛戍司令不懷好意地拍了拍炮兵指揮官的肩膀,樣子就像塔裡撿到一個大便宜一樣。

「她就在要塞!」

「您的女兒就在要塞?」塔裡終於瞪大眼睛,「您把長成一片妖精森林的女兒留在要塞了?這不是開玩笑嗎?您該把她送到大後方!」

「是啊是啊!我該把她送到大後方!」塔爾塔將軍惱火地攤開手:

「就像你說的那樣,菲歐拉長成一片妖精森林,卻生了一個倔驢子的性子!你相信嗎?她在神前起誓,要與衛戍守軍共存亡,可這關她一個女孩子什麼事?」

「其實您也不用擔心,德意斯人打不進來!」塔裡試圖安慰要塞衛戍司令,可他看到塔爾塔將軍竟在聽到這番話之後不住地搖頭,面孔上還帶著些許絕望的神情。

「不!年輕人,讓我告訴你吧!德意斯人……一定會攻陷布倫!」

「哦!」塔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怎能相信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會親口說出這番話?

「因為我們的敵人是德意斯王國軍!所以他們一定會攻進來的!」

「不對不對!這不對!」塔裡連連搖頭,「攻防戰不是已經持續兩個多月了嗎?德意斯人在要塞前丟下了數以萬計的屍首,他們……他們……」

「他們根本就沒有投入全力!」塔爾塔將軍冷冷地哼了一聲,「德意斯王國最高統帥部部長斯達貝尼裡元帥是和銀狐阿蘭同一水準的軍事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德意斯就不會在最初的進攻中挫敗阿蘭,我們在邊境防區的失利早已注定整個北方集群只能接受被動挨打的局面,儘管布倫要塞攻防戰看似輕鬆,可真正輕鬆的卻是德意斯人!」

塔裡並不是一個軍事家,他對如何運作炮兵部隊倒能說出一二三四,可若讓他站在整個戰場上,估計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炮兵將軍始終認為要塞衛戍司令有些危言聳聽。

「原因很簡單!」塔爾塔將軍指了指掛在餐廳中的一副戰術地圖:

「你說說看,是荷、法、利、威的四國聯軍勢力大還是獨自投入北方戰場的德意斯人勢力大?」

「當然是西邊來的下等人!我的天!他們有一個五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

「沒錯!」塔爾塔將軍點了點頭,「德意斯人絕對不會先於那個五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突破我軍防線,他們會等待四國聯軍在西線或是南線打開突破口、等待近衛軍陷入徹底的慌亂!這樣一來,等到他們集結所有兵力向布倫要塞發動總攻的時候,國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近衛軍既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也無法阻擋四面八方超過百萬的敵群!」

塔爾塔將軍點了點頭,「德意斯人絕對不會先於那個五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突破我軍防線,他們會等待四國聯軍在西線或是南線打開突破口、等待近衛軍陷入徹底的慌亂!這樣一來,等到他們集結所有兵力向布倫要塞發動總攻的時候,國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近衛軍既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也無法阻擋四面八方超過百萬的敵群!」

「不!」塔裡仍在搖頭,「我沒有這種考慮!我堅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絕對不會輸!我相信……」

塔爾塔突然從懷裡掏出一份紅色封皮的軍報,這份象徵緊急極密軍情的戰報被丟在餐桌上,炮兵指揮官立刻閉緊嘴巴。

「你知道這上面說的是什麼嗎?」

塔裡搖了搖頭。

布倫要塞司令長官歎息著靠坐在椅子上,「晚餐前,我剛由集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那裡回來,同行的還有衛戍部隊所有軍級將領,在會議上,克拉蘇斯將軍立下了戰至最後一人、與敵攜亡的誓言,他連遺書都準備好了!」

塔裡沒空理會克拉蘇斯那傢伙的遺書,他只是一把奪過紅色封皮的戰訊。

「這上面到底說什麼了?」

塔爾塔中將異常慘苦地笑了笑:「教歷802年6月3日,在傑布靈要塞前聚集的四國聯軍發動了一晝夜的總攻,傑布靈地區衛戍長官已向各級部隊下達了艱守城頭以身殉國的死命令。」

「今天……今天是4號!」塔裡恍恍惚惚地靠坐在椅子上,他地意識出現一道幽深的裂縫。在泰坦帝國的炮兵指揮官看來。最有可能出現狀況地是南方防線和北方防線,可南方有號稱「鐵臂將軍」的岡多勒·阿貝西亞,北方有近衛軍歷史上最年輕地集團軍群參謀長克拉蘇斯。而西方!西方防線本應是最穩固的,由老一輩近衛軍將領中碩果僅存的魯賓元帥親自坐陣。那麼……傑布靈要塞?傑布靈衛戍司令默默無聞,難道這就是防線被突破的原因?

「塔裡……塔裡……」

炮兵中將下意識地轉過頭,他從苦惱的思量中驚醒,迎上布倫要塞衛戍司令關切地眼神。

「你沒事吧?」

「沒事!」塔裡點了點頭,他只是覺得事情很麻煩。一旦四國聯軍在西方防線上打開缺口,向東可以進逼都林,向北可以會同德意斯全面包圍泰坦北方軍。

「沒事就好……」塔爾塔中將歎息著握住炮兵指揮官的手掌:「塔裡,事情已經很明白了,當突破防線的四國聯軍打到某一個點,德意斯人就會調集散佈在整個北方的三十萬大軍對布倫發動總攻,而我!我是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失去了這座要塞……」

「不,您不會!您還有我!」塔裡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中將閣下!我這就去徵集所有的火炮,我這就去修築新的炮台。我能說服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准將把他的三個炮兵連全都拉上城頭,我可以……」

「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已經撤離北方防線……」塔爾塔中將打斷了信誓旦旦的炮兵指揮官。

「您……您說什麼?這不可能!這是誰的命令?」塔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漂亮的要塞衛戍司令無可奈何地攤開手:「還有誰能調度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這是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地命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只是讓帝國軍事史上的第一支火器部隊到戰場上來練練兵,他可不是讓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給布倫要塞陪葬!」

塔裡一時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知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為人,這位老朋友不會把用於保命地嫡系部隊全部拼光。

「那麼……我記得你已經答應我了!」

「什麼?」

「保護我的女兒!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塔裡又一次瞪大眼睛:「我的家在北方,我的防線在布倫要塞,我哪也不去!除非德意斯人從我地屍體和坍塌的炮台上踩過去!」

衛戍司令搖了搖頭。他又從將校服的內兜裡掏出另一封信。「好孩子!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調走了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他又怎麼會忘記你呢?這是克拉蘇斯將軍托我轉交給你的調令。」

塔裡吸了幾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憤怒地對老朋友的作為表示不滿,但他知道自己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對他又或是他的家族來說,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命令等同神旨!

炮兵指揮官接過了調令,但他連看都沒看。

「真是開玩笑!奧斯卡必定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在德意斯就快發動總攻的時候調走戍守要塞的炮兵部隊和火器部隊,這等於把要塞拱手送給德意斯人!」

「誰說的?」塔爾塔將軍頗為不滿地瞪大眼睛,「你想把要塞送給德意斯人我可不答應,北方子弟兵也不會答應!我和我的戰士們會讓德意斯人吃盡苦頭!」

塔裡突然狡猾地笑了笑:「塔爾塔叔叔,我的人可以調走,但我可以給您留下火炮!」

「別做夢了!」塔爾塔擺了擺手,「奧斯涅攝政王殿下會不清楚你的心思嗎?他比你和我加起來還要聰明,你真該仔細看看那份調令。」

塔裡不得不展開調任文書,令他感到有些詫異的是,手裡這份東西竟然是老朋友的親筆信。

「貝卡谷?歸屬斯坦貝維爾集團軍群總司令直接管轄?」塔裡疑惑地撣了撣信紙,「這是怎麼回事?貝卡谷是什麼地方?斯坦貝維爾集團軍群主力不在大西北嗎?我怎麼過去西北邊?要塞的西北方向都是德意斯人!」

「貝卡谷在首都西北七十公里處,肖伯河由山口外轉向北。我只知道這些!」塔爾塔將軍邊說邊展開一份地圖,「不過……最近一個星期,最高軍部派往各個地方軍區的通訊員比前一階段增加了好幾倍。這說明……奧斯涅攝政王殿下正在醞釀一場大戰!而首都炮兵師在這個時候又被調往一個莫名其妙地山谷……我猜不出是為什麼,但也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和你的炮兵部隊得即刻動身!」

塔裡點了點頭。他沒想到塔爾塔叔叔的晚餐是為了給自己餞行。

「去吧孩子!帶上我地女兒,可別忘了,她是你的聯絡官!」

「什麼?」炮兵中將地下巴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噓……」在草叢中潛行的虎克艾爾曼上士突然向身後的戰友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閉嘴!」虎克不耐煩地向一驚一乍地小婦人低喝了一句。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趕到帶兵長身邊,他有些不自然地望了虎克一眼。

※※※

虎克艾爾曼指了指不遠處的村莊:「村裡有人!還有狗!」

隆貝裡沒有說話,虎克就自顧自地念叨起來:

「沒有藥品、沒有口糧、刀劍磨損得不像樣子、人累得像作坊裡的騾馬、六指為了取水踩中獵人的陷阱、卷毛狗的傷口一直無法癒合。看他的樣子準是得了敗血症!這樣下去咱們可到不了都林……」

415師師長還是沒有說話,虎克不耐煩了!

「小婦人!」艾爾曼上士決定自行發號施令。「小婦人,看到村口那戶人家了嗎?你去守住院門!餡餅,你去村後的谷場藏起來,我和中校去敲門!」

虎克小心地從草地裡站起身,他的鎧甲立刻披上耀眼的月光,他望了望小腿血肉模糊的六指,又看了看面無血色只會呻吟地捲毛狗……是該到了尋求幫助的時候了!他是415師最後一位帶兵長,他得對僅存的戰士負責任。

似乎……隆貝裡哈森齊中校地小分隊只剩下三名戰士和兩個傷員,六指為了取水踩中獵人的陷阱。卷毛狗傷口感染、敗血症隨時都會要他的命!對了!老滑頭呢?不用問,老滑頭是聰明人,當他的長官不再過問隊伍地事情後。這個老傢伙就找準機會當了逃兵。

小村坐落在一個山坳裡,山坳外面就是多瑙河的一條支流,今年夏天河水沒有氾濫,可寂靜的村落只點亮了一盞孤燈。大部分的村民都逃往偏僻的山林,只有村長和十幾個男人組成的狩獵小隊還守護著家園。

小心翼翼的虎克上士並沒遇到想像中的麻煩,他以為自己會被膽小的村民拒之門外,可熱情的村長在與帝國軍人攀談幾句之後就送上了熱騰騰的麥湯和幾塊大肉乾。

虎克在獵人的幫助下把受傷和六指和卷毛狗抬進村長家,村長當過兵,也在家裡留著一些應急的草藥,六指的傷腿必定是廢掉了,卷毛狗的狀況也不算理想。望著自己的士兵,虎克怎麼也無法開口,倒是當過兵的村長笑呵呵地留下了兩個傷員。

虎克艾爾曼有些激動、有些感慨,他也沒問哈森齊中校願不願意就從貴族子弟身上取出錢袋,連看都沒看就把錢袋塞進村長手裡,村長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村莊在收留兩名軍人會有多麼危險,不過村長似乎還有自己的打算。

「錢我收下,兵荒馬亂村裡肯定用得上,但您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虎克跟隨村長走進屋舍後的牲口圈,村長向綁在糞槽上的一個人影攤開手,「前幾天,我在河對岸的森林裡撿到一個逃兵!你看他的樣子,他肯定是逃兵!你們把他帶走,把他送上軍事法庭,我為你們照顧傷員,我會盡一切努力保護傷員的安全!」

虎克打量了一下綁在糞槽上的野人,黑燈瞎火,他無法確定眼前這團爛泥一般的人體是不是個軍人。

「他是!」村長肯定地說,「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穿著制服,雖然破爛。可我看得出,那還是一件質地上好地將校服!當時的情況你是沒看到,他縮在一個樹洞裡。嚇得渾身發抖,我按住他的肩膀。他就尿了一褲子!」

「哦……」虎克有點難堪,不過是為面前這位不知名地軍人。

村長給撿來的逃兵卸下繩索,逃兵沾了戰士們地光,他第一次被村民們請進家門。

野人逆來順受,他任由村裡的男人們推著、罵著。最後他被一雙臭腳踢倒在地板上,然後人們才陸續散了開來。野人恍惚地移動著眼珠,他對身上的惡臭渾然不覺,只是瞪著躺在床上的兩名傷員,這個場景似乎讓他聯想到什麼事情。

「嘿!」虎克艾爾曼在村長家門口攔住了垂頭喪氣的中校長官,他打量著隆貝裡哈森齊地面孔,好半晌之後才對自己的長官歎了一口氣:

「中校!咱們得談一談……」

夏日的夜晚已經降臨,遠方的山體背後,星光璀璨,銀河從天宇一端直瀉而下。在山脊的黝黑陰影中鋪開一條銀色的光鏈。

青草、樹木、灌木林上都披覆著露水,它們現在還只是忽閃忽閃地微微發亮,等到旭日東昇。它們在陽光下便會發散黃澄澄的像金粒和珍珠那樣的光閃,到時,田野和林園就會是另外一番動人的景象。

夜霧帶著濕氣和熱氣由河灘那邊緩緩飄來,彷彿大自然背負著沉重的負擔。這種負擔壓得人喘不過氣,就像花籐裡面被燥熱打蔫了地鈴蘭。

四處都有蟲鳴,只在夜裡活動的鳥兒也出來湊熱鬧,儘管暑氣濃烈,可這樣的夜晚還是令人感到些許輕鬆,尤其是在戰爭期間。看著花草間不斷跳動地蟋蟀,盯著圍繞燈火亂舞停的飛蛾,兩名近衛軍戰士站在田地中間,他們對夜幕敞開心胸,幻想感受著一切。

「如果……如果我所說的事情給你造成困擾,那麼我向你道歉!」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看了看高大的帶兵長,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那不算什麼……哦不!我是說……那件事,我只是覺得很突然!」

「很突然?」艾爾曼發出一聲嗤笑,他用自己地高大身影徹底罩住近衛軍中校的身形。

「是很突然!」哈森齊伯爵公子無奈地攤開手,「突然發現自己的父親是個卑鄙無恥詭計多端的偽君子,突然發現自己的道德品質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健全,突然發現自己活得一點都不體面,突然發現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在一瞬間全都崩潰瓦解!」

「哇哦!」虎克發出一聲讚歎,他轉向靜夜下的曠野。

「謝謝你虎克!」隆貝裡拍了拍帶兵長寬厚的肩膀。

「為什麼?」

「謝謝你提醒我有多麼健忘,有些事我是不該忘記的!」

艾爾曼搖了搖頭,他不願承認、不想承認、從不承認!但捫心自問,他無法否認,隆貝裡哈森齊雖然健忘,可貴族子弟都這樣,這位伯爵公子在本質上仍是個好人!更何況,虎克唯一承認的一點——伯爵公子是一個好軍人、一個優秀的指揮官!

「咱們……咱們可以換一種思路!」艾爾曼上士在說話的時候望著天:「你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又把她拋棄、又把她遺忘!可也是因為你,而不是那些蹩腳的、蠢笨的指揮官,就像村長撿到的那個精神病人,所以我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所以……咱們兩不相欠,你再不用為這件事犯迷糊了!這樣很危險!我們還負有一項異常艱巨的使命,可415師只剩下四個人!」

「兩不相欠?」隆貝裡瞪大眼睛,他突然搖了搖頭,「不虎克!這是原則問題!我對我、還有我父親對你的家庭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我得承擔責任,我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那你想怎樣?娶一個佃戶的女兒?你會因此失去一切!」

隆貝裡張口結舌,他想繼續辯解,可他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

虎克拍了拍師長的肩膀,他發現自己在向從前的伯爵公子挑明這件事之後就已放下了一直埋在心頭的怨恨,而且事情就像搬開腳邊的一顆石頭那樣簡單。

「不要再說了!咱們兩不相欠!」

隆貝裡目送帶兵長地高大背影走進曠野。

似乎……山坳中的一切都睡下了,星光和月色逐漸趨向黯淡。黎明時分的灰白取代了光明神塗抹在星空上地暗藍。這時,天邊突然湧出一道金紅色的光芒,它將一天中地第一束光輝投進村長家的院子。把院子裝扮得絢麗多彩。

小婦人告訴村裡的獵人,他叫「小婦人」獵人們就取笑他,直到大半夜。小婦人根本就沒睡,他睡不塌實。一閉上眼,剛剛走出學校的小戰士總能看到戰友在臨死前的眼光,那雙眼睛充滿責備和埋怨。當天邊地紅日把它的第一束光輝投進村長家的院子時。小婦人就爬起床,帶上木桶去提水。作為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兵,小婦人懷有許多心事,他告別了初戀情人、告別了父母兄弟,和一群比他高、比他壯、比他勇敢、比他堅強的戰士出生入死,老兵照顧他、長官珍惜他,敢死隊、突擊隊、巡邏隊……這些事情都輪不到小婦人,他是所有人的孩子,他走出家門,在一場慘烈的戰爭中走到今天。小婦人將木桶投進山坳外的小河。他大口大口地飲著河水,他的故鄉就在多瑙河旁邊,這裡雖然是多瑙河的一條支流。但河水還是帶有母親地味道」卜婦人異常懷念。

「再一次!就是再一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衝在最前頭!」

小婦人堅定地對著母親河起誓,河水中突然浮現出「扳機」的面孔,小婦人自然被嚇了一跳。他差點丟掉水桶。

「扳機!是扳機嗎?對不起!抱歉!」小婦人用胳膊抹掉臉上的淚水,「是我沒用!我是懦夫!但我可不是老滑頭,我也不是那個被狗子們嚇得精神錯亂地野人!扳機你放心!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

小婦人眨了眨眼,他看到河水的倒影中出現了一名騎士的身影。年紀輕輕的小戰士寒毛倒豎,他緩緩扭回頭、緩緩站起身。

一支法蘭王國軍地游騎兵小隊無聲無息地打量著孤身而立地泰坦戰士,這名泰坦戰士驚慌失措地撥出配劍,可他的手就是不聽使喚,劍柄一滑就掉在河裡,泰坦戰士渾身發抖,他想揀起配劍,又想撥腿就跑,可他就是不能動彈。

法蘭騎士長用刺槍的尖頭輕輕碰了碰小婦人的肩膀:

「近衛軍?列兵?」

小婦人看了看身上的軍衣,他無法否認。

「是……我是……」

「你的部隊在哪?你的長官在哪?」

小婦人不想回答,可他的眼睛不聽使喚。法蘭騎士長順著俘虜的目光望了過去,他能看到山坳裡的炊煙。

「你的部隊……多少人?」

小婦人突然靈機一動,他面對的只是二十多個人組成的游騎兵小隊。「我們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你們打不過我們!」

法蘭騎兵長猛地刺出長槍,尖頭立刻就把小戰士的大腿扎出一個血洞。

小婦人慘叫一聲,他跪坐在河灘上,血色立即染紅了母親河和流水。

「你想吃苦頭?」法蘭騎兵長的面孔掩在頭盔裡,他的話音突然變冷。

小婦人很疼,他又抽泣著哭了起來,所以他是小婦人。小婦人不停地搖頭,他不想吃苦頭,他想活下來,他想回家!回家照顧母親、給父親幫工,順便跟他的情人結婚,再生一大堆小婦人!

「你的部隊……多少人……長官是誰?」

小婦人哭腫了眼睛,又被濃稠的血水迷住了眼睛,他的部隊?有多少人?他的長官是誰?他的部隊是瓦倫衛戍區的山洪雄師!他的戰友……餘下的幾個戰友都是好人!他的長官……哈森齊中校、虎克上士!他的長官對他有過無數次的救命之恩!

血是熱的還是冷的?小婦人又熱又冷,不停地流淚。大腿上的傷口就像一個突然敞開蓋子的活塞,他的血流入母親河,血水中再次浮現戰友的面孔!

這些面孔是小婦人異常熟悉的,有戰死的、有倖存的!無數個聲音對著小婦人的耳朵不停地狂吼:「近衛軍列兵!站起來!衝在前頭!殺光他們!殺光這些狗子……」

血被河水沖淡了,小婦人就看到他的配劍平靜地躺在鵝卵石上,陽光投射水面,水下的長劍就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影。

「你們……你們到過多瑙河嗎?你們到過河邊的裡盧爾鎮嗎?」

法蘭騎兵長似乎沒有聽懂,他不耐煩地舉起刺槍,尖頭瞄準了泰坦戰士的背心。

「那是我的家……那裡有我的愛人……我絕對不會讓你們走到那裡的!」

刺槍落下!四周的法蘭騎士紛紛別開頭,這種場面他們已經見過許多次,沒人會對落單的泰坦士兵感興趣,可騎士長突然瞪大眼睛,跪坐在河面上的膽小鬼竟然躲開致命一擊,還用胸膛和手臂死死夾住他的槍刺。

小婦人的眼睛第一次暴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冷厲凶光,他已忘記是那位老兵教曉他這樣對付騎士,雖然他是第一次實踐,但他做得一點也不賴!

泰坦戰士在一瞬間抓緊掉落水中的劍柄,然後就像無數戰友做過的那樣抬劍一揮,凌厲的劍光就像橫空出世的太陽,帶著風、帶著閃電、帶著流水的光鏈!馬上的法蘭騎兵長手捂脖頸,但他根本無法阻止自己的血液向天噴湧!

小婦人在說話的時候一向細聲細氣,他在經歷變聲期,當西面八方的二十多件刀槍快要近身的時候,他第一次像戰友那樣發出巨聲吼叫:

「祖國……」

一顆頭顱滾倒在岸灘上,熱切的歡呼不禁嘎然而止,年輕的面孔沾滿血珠和灰塵,但他還是對著母親河畔的泥土輕輕地說:

「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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