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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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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一章 意外失足


    樓內熱鬧喧天,天空已開始出現烏雲,烏雲漸漸變濃蔽了星空,像浸透了墨汁,時而閃過耀眼的藍光,像一條條金線,劃破了黑沉沉的夜空。

    在李清的家裡卻燈光柔和,簾兒盤腿坐在席上正一針一線給李清縫補官服,李清穿衣服特費,彷彿身上長了倒刺,過不了多久就得換件新的,但這官服卻不能隨意找裁縫鋪訂做,朝廷每年都有定例,雖然李清身兼二職,主簿和縣令的官服可以換穿,偏偏李清穿上縣令的七品官服後便再也瞧不上主簿的九品服色,天天盡著一件穿,當代理縣令不過兩個多月,簾兒這已經是第三次替他縫補了,小雨則挺直腰坐在簾兒旁邊,雙肘支在小桌上,托著腮望著簾兒縫補,有些心神不寧,從今天下午起她就是這樣,不是做飯忘了放鹽,就是洗碗忘記洗筷子,她見簾兒眼中蘊著笑意,幾次想問她事,可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到最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

    「簾兒姐?」

    「嗯!」

    半晌小雨沒有說話,簾爾不禁抬起頭來,見小雨一臉嚴肅,便笑笑道:「什麼事?驚驚怪怪的,你說就是了。」

    猶豫了一下,小雨方道:「你不肯管商號,不怕公子生氣麼?」

    「我以為什麼大事?你一下午丟三拉四就是為這事嗎?」見小雨微微點頭,簾兒笑著搖了搖頭,用牙齒輕輕將線咬斷,站起身來,使勁將官服抖了抖,上下再細細檢查一遍,卻在衣擺藍邊處又發現一個小洞,洞邊焦糊,顯然是被火星燒的。

    「糟糕!家裡好像沒有藍色絲線。」她在裝針線的小簸箕裡翻了翻,果然沒有,便央求小雨道:「你能不能幫我去宋嫂那裡問問,她家大妞總穿件藍裙,應該有藍線。」

    小雨嘴一厥,下巴高高揚起,卻沒理她,簾兒知道她的心思,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把官服擱在一旁,笑著給她解釋道:「起初公子想讓我去管商號,那是他沒有合適的人選,現在有了石掌櫃,精明能幹,我自然沒有必要再去多管。」頓了一頓,簾兒又隨手拾起官袍,低頭笑笑道:「外邊是男人的世界,整天兒鬥心機鬥智謀,咱們女人若也跟著去摻合,那家和外頭又有什麼區別,你還小,等大一點就知道了。」

    小雨聽得不住點頭,可聽了最後一句,她的嘴卻厥得更高,「你不過就大我一歲,卻像我娘似的教訓我,我怎麼不懂,我是怕他被人騙了。」

    「那個男人精著呢!你就別替他瞎操心了,快給我借藍線去。」

    小雨卻沒有動,她眼睛眨了眨,露出一絲狡黯的笑意,「聽你男人長男人短的,你們是不是已經.起來按住她笑罵道:「你個死妮子,我就知道你還有話,自己春心動了,卻抓我話來編派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小雨被她撓得笑成一團,氣都快喘不過來,連聲央求道:「好姐姐,饒了我這一遭吧!再不敢了,我是看他整天算你的年齡,才有了這個念頭。」

    「呸!他對你才有這個念頭,你看看你的身子,哪像個十四歲的小娘,就像、就像.

    簾兒在想一個合適的詞,窗外卻閃過一道電光,將院子映得亮白,繼而轟隆隆雷聲大作,小雨嚇得驚叫一聲,捂著耳朵鑽進簾兒的懷中。

    「就像一個空心大蘿蔔」簾兒笑笑接著道,但很快臉上就現出一絲擔憂,回頭望了望櫥裡的壺漏,自言自語道:「他怎麼現在還不回來?」

    她走去開了門,探頭大聲叫道:「宋嫂!宋嫂!」

    宋嫂就是從中起便一直跟著李清的宋妹,她本住在外院,因屋子漏水,這幾日正在翻修,簾兒便讓她帶著幾個孩

    內院來,此時她正在給孩子洗衣服,突然聽見簾兒的忙擦乾手從屋裡走出來,「小姐叫我有事嗎?」

    「你去前院問問,看老余有沒有去接老爺。」

    宋嫂應了,連忙把幾個跟出來的孩子攆回去,又將門鎖了,才匆匆向前院跑去,過一會兒,她跑回來稟報:「老余剛剛去,估計很快就會回來。」

    「我知道了,你去吧!」簾兒關上門,回頭卻看見小雨連打了三個哈欠,便笑道:「困了就去睡吧!我來等他就是了。」

    小雨又打了哈欠,站起來伸個懶腰怨道:「我們這個男人真是的,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卻一點也不體諒我們。」她一下發現自己也失了口,趕緊摀住嘴,偷眼向簾兒望去,見她心神不寧,顯然沒有用心聽自己的話,這才將心放心,笑道:「我實在瞌睡,先去睡了,你若有事再叫我。」

    「嗯,你去睡吧!」簾兒又將門打開,仔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沒有聽見馬車回來的聲音,這才把門關上。

    『滴答!滴答!』雨終於下了起來,先是稀疏的敲瓦聲,很快便連成密集的一片,一道閃電劃過,映照出白茫茫的雨夜,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雷滾過,卻不見小雨驚叫著跑出,看來她已經睡著了。

    簾兒等得心焦,總覺得雨夜男人應該呆在家裡才是,就算應酬,也應該早點回來,從老余說李清去請人吃飯,這已經二個時辰過去了,再怎樣也該回來了,難道是.的,有老余在,還有這麼多手下,應該沒什麼事,雖是這麼想,但這個念頭卻已經在她心中安了家。

    她再一次打開了門,風裹夾著雨一下子衝了進來,又趕緊關上,簾兒無奈歎了口氣,回到榻上拾起官服,家裡沒有藍絲線,卻無法再補,她便將官服疊好,這時,她似乎隱隱聽見什麼,手一子停止動作,側耳細聽,真的有動靜,好像是很多人朝這邊走來,簾兒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她幾步走到門前,毫不猶豫開了門,任風雨刮進,她已經聽見老余急促的聲音,『快!快!小心一點。」

    宋嫂家的房門也開了,兩個屋射出的光亮使簾兒的視線變遠,她看見了一大群人,抬著個擔架快步向這邊走來。

    「公子!」簾兒驚叫一聲,衝進了雨中。

    擔架上躺的果然是李清,他眼睛緊閉,渾身透濕,冷得瑟瑟發抖,簾兒見李清的身子還在動,心才微微放下,一把拉過老餘責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余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低頭道:「老爺喝醉了,失足掉進了岷江。」

    「怎麼會掉進岷江?」簾兒失聲叫道:「他不是坐在你車上嗎?」

    「老爺坐馬車顛簸難受,他受不了要吐,我說隨便在街上哪裡就行了,可老爺硬說被人看見以後會沒有官威,一定要逼我去僻靜處,我只得去了江邊,他又不讓我幫忙,結果就眼睜睜看他大步走進江裡去。」老余手往門口指去:「最後多虧這位王大哥身手了得,他從江裡把老爺找到並撈起來。」

    簾兒順著老余手指方向望去,一個宛如巨熊般的男人正望著自己,黑夜中她沒有認出王兵各,便趕緊上前施禮謝道:「簾兒多謝王大哥。」

    王兵各歉然道:「你夫郎沒事,喝碗薑湯,歇息幾日便好了,說起來這事還得怪我,我以為他能喝,一個勁勸他,沒想到他只喝了一杯酒就醉成這樣。」

    他摸了摸後腦勺,「我倒第一次聽說有人大步走進江裡去,委實有趣。」說著,他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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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二章 意外失足(二)


    過王賓各說得還是樂觀了些,當天夜裡,李清便發起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時而含糊不清嘟囓幾句,他覺得自己似乎又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故鄉,他看到一頂花轎,一隊吹鼓手,看見一個頭上蓋著紅布的新娘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時瞧見過的,他早已忘了,現在卻忽然想起,他又覺得自己就是那新郎,守著黯淡搖曳的燭光,燭光照在新娘柔和、嬌艷的臉上,漸漸,新娘的臉變得清晰,越來越眼熟,他終於認出來了,新娘子竟然就是自己暗戀多年的她。

    簾兒就守在李清身邊,不停用濕帕子替他冷敷額頭,見他表情豐富,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沉醉,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麼,這時簾兒看見李清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就彷彿從前黃狗兒被自己扔的骨頭打中時一樣,最後竟嘿嘿笑起來,他嘴裡飛快冒出一句話,這下,簾兒卻清楚聽見了其中的二個字:『心怡』。

    病情已不能再拖,簾兒當即命老余去請郎中,義賓縣最有名的郎中喚作巫鈺麟,世代為醫,在義賓縣德高望重,自稱『錢是過眼雲,名為下氣熏』,此刻已是二更,他正摟著小妾做鴛鴦大夢,是敬業精神最弱的時候,聽藥童說有人找他半夜看病,巫名醫鼻子哼哼兩聲,一隻鞋子早砸飛出去,可藥童片刻後又來稟報,是縣太爺病了,這下卻是小妾被他踢下床去,巫名醫的敬業之心迅速被補滿,一邊扣鈕子,一邊嚴肅教誨藥童,醫者應以救人為己任,當不計報酬,不辭辛勞,無論是縣令還是老農,都要一視同仁。

    他拎著藥箱飛奔出門,急得藥童在後面舉鞋大喊:「先生,你的鞋、鞋!」

    不到半個時辰,巫名醫便完成了診治,他手捋長鬚,扭頭向一旁的縣令夫人點點頭,表示他已妙手回春。

    簾兒面色蒼白,不安咬著嘴唇。

    「先生,我家老爺病勢怎樣?」

    「大人不礙事,酒醉落水,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所致,吃了兩副藥便好,」巫名醫提筆一揮而就,吹了吹墨跡,將方子遞給簾兒笑道:「如果夫人煎藥不便,我可以讓藥童煎好送來。」

    一聲夫人讓簾兒蒼白的臉上顯出一絲血色,她輕輕施個禮謝道:「多謝先生,還是我自己來,只是一早就煩請將藥和罐子送來便是。」

    「夫人放心,我馬上就叫藥童送來。」

    簾兒又取出一隻沉甸甸的大紅袋,笑著遞過去,「這麼晚麻煩先生,實在過意不去,這是診金,萬望先生不要嫌少。」

    巫名醫瞟了瞟紅袋,用醫者眼睛特有的X光,便將紅袋中的內容透視個清清楚楚,救死扶傷之心立刻熾熱幾分,雙手將錢袋捧了過來,呵呵笑道:「李大人是百姓父母官,給父母看病還要錢嗎?夫人客氣了、客氣了!」

    簾兒微微一笑,走到門口吩咐老余道:「把先生送回去,再順便把藥拿回來。」

    巫名醫連聲稱謝而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笑道:「夫人也早點休息吧!否則我明兒又得來一趟。」

    簾兒目送他離去,一回頭卻見小雨和宋嫂合抬一大桶熱水慢慢挪步而來,她趕緊上前去幫忙。

    「簾兒姐,先生怎麼說?」

    「公子只是受了點風寒,先生說休息兩天便好。」

    這時宋妹忍不住多嘴道:「我覺得大小姐有空最好去廟裡給老爺許個願。」

    簾兒心中詫異,看了她一眼,見她表清怪異,正想問問她這話的意思,卻聽見房內傳來李清的呻吟,」水、簾兒給我水。」

    「公子醒了!」她頓時慌了手腳,也顧不得再細問,丟下木桶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屋裡去了.

    忙碌了整整一夜,東天漸漸發白,小雨早熬不住先去睡了,簾兒也和衣伏在李清的床邊,撐不住也睡著了,房間裡很安靜,瀰漫著淡淡的藥香,李清身子暖和,又喝了藥,燒便開始退了,又過了一會兒,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紙射進屋內,房間裡變得亮堂起來,李清的手動了動

    睜開了眼睛,卻見簾兒和衣伏在自己身邊,正睡得漸漸記起昨天的事情,好像是自己喝醉了,後來又失足掉進江裡,再後來就不知道了,但他心中也明白,昨晚一定是鬧得天翻覆,最苦的就是他的簾兒了,李清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手輕輕撫摩她的頭髮,簾兒一下子醒來,望著李清驚喜道:「公子!你好一點了嗎?」

    李清微微點頭,卻扯動了神經,牙一齜道:「就是頭痛得厲害,」

    簾兒見他恢復神智,趕忙起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熱度已退去,心中著實歡喜,便輕輕拍拍他的臉笑道:「你肚子餓了嗎?廚房裡有熬好的白米粥,我去給你端來。」

    「嗯!」

    簾兒一路小跑,心中異常輕快,她進了廚房,試了試手,粥還滾熱,便用小碗盛了,可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後窗下有說話聲,她不由放慢了腳步,側頭從窗縫裡望去,卻是宋妹坐在井邊,一面洗衣服一面自言自語,「這好好一個人,怎麼會自己走進江裡.亂墳崗麼?.

    簾兒怔住了,慢慢轉身離去,卻平空多了塊心病,她走回房間,先將李清扶起半躺在床上,又端過小碗,小心翼翼一口一口餵他喝了,」公子怎麼會自己走進江了?「

    「我哪裡知道,糊里糊塗就下去了。」李清瞥了她一眼,調笑道:「或許有個狐狸精要勾引我去呢!」

    「勾去了最好,省得讓人整天提心掉膽的。」

    李清伸手捏了她腰間一把笑道:「勾去了你不就成望門寡了嗎?」

    簾兒又好氣又好笑,順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好像病還沒好,還在說胡話」,頓了一頓,簾兒慢不經心問道:「心怡是誰?」

    李清一下子呆住了,他望著簾兒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見鬼了!她怎麼知道?他突然一陣心虛,『喚喲!』一聲,捂著頭齜牙咧嘴連聲叫喊:「痛!痛!痛!」簾兒趕忙把碗放下,摸著他的頭又吹又揉,「對不住!是我忘了。」過了半天,疼痛彷彿消失了,李清才長吁一口氣,「可能是昨晚在江裡的時候,頭撞到堤岸了,我得躺下,躺下好受一點。」

    「那好!你再睡一會兒,我去給你煎藥。」說完,她起身要走,卻被李清一把抓住了手,「你就坐我旁邊。」

    「你啊!」簾兒笑著搖搖頭,便坐在他旁邊,拉著他的手,李清將頭靠她近些,聞著房間裡淡淡的藥香,舒服得歎了口氣,隨手撫摩掛在她胸前的半塊玉珮,這絕對不是尋常人家的物品,崔簾兒,長安人,李清不禁對她的身世又有了幾分好奇。

    半天,見簾兒沒有反應,李清又偷偷瞅了她一眼,見她正望著窗外出神,陽光撒在她臉上,將她的美貌映照得明媚如畫,神情寧靜而深遠,她穿著一身翠綠色長裙,顯得苗條端莊,優美的脖頸晶瑩雪白,彷彿天鵝一般高貴。

    「簾兒,我們成親吧!」李清脫口而出。

    「嗯!」

    簾兒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隨口應了一聲,慢慢,她又轉過頭來,「公子,你說什麼?」

    李清曖昧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不再說話,他遐意的閉上了眼睛,漸漸又睡著了。

    李清的病看似要好了,但簾兒的心病卻越來越重,她腦海裡不停迴響著宋妹的話,「那裡可不是亂墳崗麼?.撞到什麼東西了。」

    她再也忍不住,趕緊去前院尋到張旺吩咐道:「你趕緊去一趟老君山,請一個厲害點的老道士來。」

    張旺摸了摸後腦勺,「小姐是說哪方面厲害,是做法事還是唸經?」

    「什麼做法事,當心你家老爺病好了剝你的皮,我是說找一個能、能捉鬼的。」

    張旺唬了一跳,「府裡鬧鬼嗎?難怪昨晚聽老余又哭又叫又要上吊的,原來是他是撞到鬼了。」說到一半,他見小姐的臉陰沉下來,嚇得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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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三章 孔方老道


    旺受命請老道捉鬼,他雇了一輛驢車便直往老君山趕山在義賓縣西南約二十里,傳說是老君得道升天之,故香火旺盛,道觀林立,只是山高路陡,行路艱難,彷彿是要考驗香客的虔誠,張旺和人約了晚上喝花酒,只恐夜裡趕不回來,連聲催促驢車快行,偏那倔驢多挨了幾鞭,竟犯了脾氣,站在山腳下死活不肯上山,無奈,張旺只得邊走邊罵,混在一群香客中步行向山上去了。

    或許是老君也知道喝酒比捉鬼重要,只讓張旺爬了不到百步,便送來一個擅捉鬼的老道,這老道五短身材,面色焦黃,長有一撮山羊鬍,正是李清初入唐朝的引路人,孔方道人是也,經年不見,他似乎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腿跑得更細了些,這些年他他雲遊四方,依舊裝鬼弄神,騙些銀米聊生,近來義賓縣淘金熱起,他也乘鶴前來湊興,暫掛單在老君山,這日他正要下山進城,卻無意中發現了獵物。

    孔方道人久歷江湖,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早在百步外就看見了心急氣喘的張旺,見他一身管家打扮,即不拿香、也不背袋,兩手空空,便微微一笑,從背囊中取出了吃飯的傢伙,半閉著雙眼,負手站在路旁守株待兔。

    『叮鈴』一聲,招魂鈴將張旺的視線引了過來,張旺不由放慢了腳步,上下打量這個道士,只見他背對自己,目視雲端,一襲黑色的道袍在山間雲霧中頗有幾分仙氣,彷彿是那過路的仙人,在回憶老君舊事。但真正使張旺感興趣的,卻是他手執一柄黑色的三界招魂幡,幡頂是一具羊頭白骨,金邊彩絡,正面是繡有兩行六個白色的大字,『我是誰、鬼知道。』字字醒目刺眼,讓人回味悠長。

    張旺似被那招魂幡懾去了魂魄,不由自主走上前來,他正要開口,卻被那道士伸手止住,從紫金葫蘆裡倒出一粒火紅色丹丸,頭也不回便遞給他道:「去吧!服下這顆三清丹,你身上邪氣可消。」

    張旺接過,佩服得五俯投,『高人啦!』人家看都不看自己,便知道自己身上帶有邪氣,這邪氣一定是那老余傳染的。

    「小的斗膽問一句,不知仙長法號,在哪座名觀出家?」

    老道回頭,淡淡打量一下張旺道:「凡人只知名利二字,哪知名利只是過眼雲煙,我笑看白雲蒼狗數百年,早忘了我是誰,或許天便是我的號,就是我的觀。」

    張旺眼睛都聽直了,心中頓生求仙之念,恨不得立刻剝去俗衣凡褲,換上天師道袍,跟這仙長去天間遨遊一番,不過他忽然又想起今晚還有花酒未喝,這天師道袍就且緩幾日再穿吧!

    「仙長,我家府中鬧鬼,正需仙長這樣的高人出手,不知仙長可願意下凡走一番。」

    孔方心中著實得意,又瞥了一眼張旺的臉色,見他恭敬得似乎過了頭,倘若自己再抖兩道仙氣,恐怕他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反倒壞了事,不如見好就收,想到此,孔方微微笑道:「下凡?我現在可不就在凡間麼?也罷!歷煉人間八十難,脫去一具臭皮囊,你前面帶路就是了。」

    **************************************

    簾兒蹲在牆角輕扇小爐,罐子裡的藥『咕咕』作響,她一邊煎藥,一邊不安望著天色,太陽已經西斜,眼看就要到黃昏,張旺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她又抬頭看了看昏昏而睡的李清,心中開始有些焦急,早上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又變得昏昏沉沉。

    這時,前院傳來飛快的腳步聲,簾兒一下子站起來,向正在院中收被子的小雨道:「小雨,你去看看是不是張旺回來了。」

    過一會兒小雨跑回來道:「是!後面還跟著個老道。」

    簾兒大喜,丟下扇子便跑出門去,客廳裡果然坐了個老道士,見簾兒進來,孔方忙起身施一禮道:「無量壽福,貧道孔方見過夫人。」

    他對張旺雲山霧罩,那不過是拉生意的手段,一旦生意到手,

    從雲端上跳下來,否則東家會羞於談錢,甚至連晚飯有著落了,神仙嘛!自然是餐風飲露,還要吃什麼飯。

    他一路上以傳授仙術為誘餌,早從張旺口中將這家人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得知竟然是縣令府上鬧鬼,又見這縣令夫人年紀不大,孔方心中便有了幾分輕視,隨即獅子大口便漸漸張開。

    簾兒打量了一下孔方道人,見他身量矮小,兩隻綠豆眼滴溜溜亂轉,臉上的笑容透出幾分虛偽,身上的道袍倒是光鮮,卻掩飾不住他滿身的銅臭,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道長肯來替我府上驅邪,我這裡多謝了,只要道長真有本事替我家老爺驅了邪,我定會重重酬謝!」

    「這個、這個報酬之事晚些再說,只是我跟張管家來得急,又替縣令大人擔心,因而連午飯都顧不上吃,不知是否可以先.

    「晚飯我自然會安排,不如道長先來看看我家老爺究竟有沒有中邪。」

    孔方見對方心急,心中更是得意,剛剛想好的價碼立刻又翻了個倍,他呵呵笑道:「夫人放心,我進府之時就已仔細觀察過,貴府確實有邪氣,而且是水中之邪,夫人,我說得有對?」

    簾兒瞥了一眼張旺,見他站在門口心神不寧,眼睛不時瞅著外面,便對孔方道人淡淡道:「你說得對,我家老爺的病是和水有關,既然道長未吃晚飯,那也不急這一時,道長先去吃了晚飯再說。」

    她喚來宋妹,命她先帶孔方道人去吃飯,自己則又回來李清房內,坐在床邊呆呆望著他,她伸手撫摩他的臉,用深澈的、溫柔的同時也是探詢般的眼光細細審視他的臉龐,來彌補自己平時的不敢細看,他寬大的臉上泛著紅光,像晴空的的早晨,他的眼睛輕輕閉合,露出幸福、又快活的神情,而那筆直高挺的鼻樑、那稜角分明的嘴唇,顯得他剛強出眾,在這個時候,簾兒覺得他是天下最俊美的男子,簾兒慢慢將臉枕在他寬闊的胸前,聽他均勻而有力的心跳。

    半晌,她抬起頭來,挺直了腰,起身便向快步廚房走去。

    天已經黑了,月亮皎潔,將大灑滿了銀輝,在內宅的小院裡已安放了一張桌子,桌上香燭符紙一應俱全,酒足飯飽的孔方道人開始驅邪捉鬼,只見他披頭散髮,黑色的道袍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他跳著象蛤蟆一樣的步子,左手舞動招魂幡,右手輕搖招魂鈴,兩隻綠豆眼放射出炯炯的藍光,直盯著縣令大人的屋子,口中唸唸有詞,不時發出一陣夜般的怪叫,像是在招魂上身,但更像在抒發內心的悔恨。

    剛才他開出了生平的最高價,三十貫,不料縣令夫人竟眼都不眨一下,答應了,孔方道人此時的心象蟻噬般痛苦,彷彿他自己倒中了邪,早知道自己就開價六十貫、不!一百貫。

    他的動作越來越瘋狂,並且開始變形,像一隻抽筋的猩猩,帽子甩掉了,桌上的香燭打翻了,手中的招魂幡只剩一根光桿,幡兒被宋妹的幾個孩子拾去墊了狗窩,就在孔方道人悔恨得幾乎要撞牆之際,他將叫嚷聲終於將李清吵醒了。

    李清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伸手卻抓了空,簾兒不在身邊,他只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一陣鬼哭狼嚎般的叫聲,卻隱隱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他的細細想了想,漸漸,眼中露出一絲訝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答案,再也顧不得身子虛弱,一把甩開被子,赤著腳、踉踉蹌蹌向門口走去。

    簾兒正站在門口看這個道人的表演,只要有一線希望驅去李清體內的邪氣,花多少錢她都不在乎,她忽然若有感,一回頭,卻見李清站在她的身後,眼睛直勾勾盯著院子裡的道人。

    「公子,你怎麼光著腳?快!快上床去。」

    李清彷彿沒有聽見,他衝出門大喊一聲:「孔方老道,是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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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四章 海家的把柄(一)


    道做夢也沒想到,堂堂的義賓縣縣令竟然就是自己從,他張大了嘴,兩隻綠豆眼變成了核桃,僵在那裡半天說不出話來,彷彿真中邪一般,李清對他瞭解甚深,自有替他驅邪的高招,他隨手抓過一把銅錢,往孔方道人面前一撒,銅錢落叮噹作響,彷彿如來的木魚兒敲響,立刻便使孔方魂魄歸竅。

    「我要良田千畝,家財萬貫、還要道觀一座,美女若干.

    一時間,孔方道人的心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呵呵!他是縣令,是一縣的父母官啊!

    「李清,你不是在張府嗎?怎麼到了此,還、還.他大腦裡亂成一團,彷彿遇到了平生最不可思議之事,竟說不下去。

    「說來話長,老道,你又在捉鬼麼?」李清看了看滿的香燭紙馬,回頭向簾兒望去。

    簾兒已經替他把鞋子拿來,又將袍子給他披上,有些驚訝問道:「公子,他是我請來驅邪的,我不知道你們竟然認識。」

    李清笑笑點點頭,「孔方老道是我的故人,只是他捉鬼的手段還不如我,你先把他帶下去,好好安頓了。」

    他又回頭對孔方道:「我以為你早得道升天了,現在看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不過既然遇到了我,好歹得續一點香火情,你先在我府中住下,我過些日子再安排你。」

    孔方道人大喜,草草收拾一下便跟簾兒去了,遠遠還聽見他的聲音,「你家李郎的老底我都知道,若你肯再加五貫錢,我就全告訴你.

    「我的老底?」李清哈哈一笑,長長伸了下腰,彷彿真被孔方驅走了邪氣,只覺渾身神清氣爽,忽然聽見肚中一陣亂叫,便連聲嚷道:「開飯!開飯!吃飽了再說。」

    李清剛端起飯碗,門房來卻報,「王縣丞來訪」,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王昌齡的笑聲,「喝酒也不叫我一聲麼?」聲到人到,他已經大步邁進了門,李清連忙起身苦笑道:「差點就死在這酒上,哪還敢再喝?」

    王昌齡接過小雨遞來的碗筷,謝了一聲,坐下便道:「每天喝醉的人成千上萬,卻沒聽說有幾個像你一樣掉進江中的,可見事情在人而不在酒,只是喝酒須慎言,不要連自己結交了匪人都不知道。」

    李清心中詫異,這王昌齡向來是直腸子一根,今兒怎麼也繞起了迷宮?他說的匪人,難道是指王兵各不成?

    「先生恐怕有些言過其實,那王兵各不過是我的故人,見面喝一杯酒又有何妨,怎談得上結交匪人?」

    「言過其實?」王昌齡冷笑一聲,朝門口招了招手,「你進來說話!」

    李清順他手望去,卻見張奕溟滿臉尷尬出現在門口,見縣丞叫他,張奕溟只得硬了頭皮走進來,先向李清躬身施一禮道:「恭賀大人身體康復!」

    李清瞥了他一眼,眉頭一皺道:「算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這.眼一瞪道:「你快說,他昨晚在酒桌上答應了什麼?」

    萬般無奈,張奕溟只得吶吶道:「大人在酒桌上答應了那王幫主,允許他在義賓縣開分舵收納幫眾。」

    「我幾時答應過他?咦!你剛才叫他什麼?王幫主?」

    張奕溟苦笑一聲道:「大人當時叫他幫主長幫主短的,還要硬拉人家結拜兄弟,現在倒全忘了,那個王兵各可不就是岷幫幫主嗎?」

    「你說什麼?」李清被驚得目瞪口呆,王兵各竟然就是岷幫的幫主,他頭腦一陣糊塗,看來自己真是醉得不輕,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他摸了摸後腦勺,尷尬笑笑道:「我真答應他在義賓縣開幫立派了?」

    「不僅如此,大人還戳血入酒,和他拜了把子。」

    李清偷偷搓捏一下食指,那裡有一道很深的血口子,火辣辣疼痛,他還以為是在江裡弄的,不料竟是為了拜把子,頓時心痛不已,拜把子一滴就夠了,割這麼大個口子,老子的血啊!這是誰幹的?

    他惱火朝張奕溟望去,張奕溟的嘴角抽動一下,就像挨了主人訓的狗兒,兩隻招風耳立刻耷拉下來,灰溜溜站到門口。

    王昌齡心中著實鬱悶,好容易趕走峨眉堂這隻狼,偏又放進了岷幫這頭虎,這以後就別想再有太平日子了。

    「陽明此舉實在荒唐,若有人在朝廷上奏你一本,你這頂還沒戴熱的官帽鐵定得丟掉,你可知道,兩年前.

    他引經據典苦口相勸,李清卻一個

    聽進去,「原來他竟是岷幫幫主,還和老子拜了把子倒有趣了,明天最好再請他來家裡吃頓飯,這樣好的機會,不牢牢抓住才真是可惜了。」

    .

    次日一早,李清便命張旺給王兵各送去請柬,王兵各住在公明坊的悅來客棧,義賓縣城狹小,只一盞茶的工夫,張旺便送信回來,卻見圍牆轉彎處站了一老一少兩個婦人,皆身著粗衣布裙,面有菜色,年輕婦人牽著兩個小孩,正用糖餅哄他們安靜,而老婦人則扶著牆探頭向處大門處窺望.

    張旺心中奇怪,連連回頭打量她們,走到府門口,卻又見兩名男子正向門房解釋什麼,從背影看去,兩人的身材皆高大肥胖,彷彿是孿生兄弟,但一人的頭髮已經花白,顯然他們是一對父子,張旺卻覺得那年輕的有些眼熟,便繞個彎從側面望去,兩隻黑黝黝的大鼻孔頓時映入他的眼簾,

    「海大少!是你嗎?」

    張旺立刻便認出了他,正是從前常跑來向李清借錢的海中天,旁邊老的,自然就是海中天的父親海明,『鹽雪泥』事件後,海瀾便已經發現他們父子與李清有勾結,但一直隱忍至今,直到最近,海瀾才尋一個借口將他們趕出了海家。

    一家人四處漂泊,無家可歸,好容易才打聽到李清在義賓縣為官,便一路尋來,此時他們父子二人正向門房解釋他們是李大人的舊人,但那門房卻半信半疑,這些天老爺的舊人實在太多,卻沒有一個長得像樣的,這二人,只看他們的體形,恐怕又是騙吃騙喝的主。

    海中天正解釋得口乾舌躁,卻聽見有人叫他的花名,一回頭也看到了張旺,喜得他幾乎要跳起來,

    「你不是張旺嗎?快替我給李清說一聲,說我有要事找他。」

    「你只有要錢,哪有什麼要事,」張旺心中冷笑,但臉上卻堆起笑容道:「二位請稍等,我這就去稟報老爺。」

    李清聽說是海家父子找他,心中便隱隱猜到,他們此來,定是帶來了對海家不利的消息,立刻吩咐門房放他們二人進來,海中天猶如被圈養的馬,這門房一放他,他一頭便衝了進來,一路東張西望,早忘了從前李清對他的威逼之事,院子裡晾曬著官服,海中天摸著它便不肯再放手,嘖嘖稱讚:「大哥年紀輕輕就做了縣令,真是羨慕死小弟了。」說完,他便抖開官服,往自己身上比劃大小,看他那架勢,恐怕是想將官服套在自己身上了。

    李清從房間走出,先伸手一把奪回官服,才呵呵笑道:「這縣令只是代理,其實還是一個九品芝麻小官,倒是海兄風流倜儻,快意人生,這才讓李清羨慕。」

    海中天老臉一紅,低聲歎道:「那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風流。」

    李清拉他去了中院,這時,海明背著手,跟著張旺慢慢走了進來,老遠便拱拱手笑道:「李東主別來無恙?」

    他曾經為兒子借款的事找過一次李清,故二人認識,李清也笑著回禮道:「原來世伯也來了,快請客堂裡坐。」

    三人坐下,宋妹又給他們上了茶,海明不緊不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微微閉起,像是在回味從前的奢侈生活,半晌,他才睜開眼睛,開門見山道:「我此次來,是想和李東主做筆買賣。」

    「世伯但說無妨!」

    海明小心翼翼從懷中摸出個用油紙緊裹的小包,打開,裡面是一層綢子,再打開,才拿出一本厚厚的小冊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這是二十年來,海家每一筆生意的詳細記載,若李東主有興趣便拿去,不還價,一千貫。」

    說完,他緊緊盯著李清的眼睛,注意他每一個眼神的變化,只盼他有興趣能翻一翻,卻見他眼中沒有半點期望,和他預想的完全不同,他心中一陣失望,又將小冊子向李清面前推一推,補充道:「這最後面的三頁,或許就是李東主最想要的東西。」

    李清隨手翻了翻笑道:「我並非不想要,只是有些不理解,你也是海家人,怎會把這等機密的東西給我。」

    「此事我不想多解釋,只告訴李東主一句話,現在我們已經不是海家的人了,海家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我只問你,這個本子你到底要不要。」

    李清將本子拾起,又仔細翻了翻,漸漸眼中露出了訝色,他隨即揣入懷中,淡淡一笑道:「一千貫,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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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五章 海家的把柄(二)


    子尚有用處,李清命人將他們送去南溪縣安置,自己房,關了門,取出那本小冊子仔細研究起來,可以說這本小冊子裡囊括了海家全部的商業機密,貨物的品名、種類、規格、進貨渠道、進價、銷售渠道、售價,一應俱全,雖然很多內容都是十幾年前的老帳,但紙卻很新,顯然是重新抄譽過,李清一面隨手翻閱,一面輕聲頌讀:

    開元二十年,進米三萬石.貫;

    .

    開元二十二年,販酒至長安.

    .

    開元二十五年,販貨二十萬貫。

    李清的手不由停了下來,前面的每一筆都寫得詳詳細細,惟獨這一筆卻寫得簡略之極,就只有這一句話,什麼貨?從哪裡買的?又賣到哪裡去?什麼都沒有寫,李清又往下翻一頁,同樣只有一句話,『開元二十六年,販貨三十萬貫。』再往後便是最後一頁,還是只有一句話,『開元二十九年,販貨三十萬貫,分送三次。』

    這最後三頁紙紙面已經發黃,字跡有些模糊,和前面大不相同,看來是原件,李清想起了海明的話,「這最後面的三頁,或許就是李東主最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的東西?這會是什麼?」他拇指按住太陽穴苦苦思索,「開元二十五年,開元二十六年還有開元二十九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突然,一個念頭似閃電般從他腦海裡掠過,『吐蕃!』,他再顧不得細想,一把抓起小冊子便飛奔出門,『老余,快、快去縣衙!」

    馬車在橫街上飛奔,李清思路也轉得飛快,海家是松州吐蕃人的後裔,這三票貨物極可能和吐蕃有關,他現在需要證實自己的一個猜測,馬車很快便到了縣衙,不等停穩,他便跳下馬車,直向主簿室衝去,義賓縣主簿雖是李清的正職,但他只掛個虛名,諸多雜事都扔給了老吏邵天行,邵天行正在整理文書,卻見縣令大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他趕緊丟下卷宗上前施禮:「大人的身體可好了些?」

    「我的病已經好了,老邵,我們縣裡的『開元雜報』可有存擋?」

    邵天行想了想道:「最多到十年前,再往前的可就沒有了。」

    「有十年的存檔就足夠了,你速去將開元二十五年、開元二十六年以及開元二十九年,這三年的雜報統統給我調來。「

    『開元雜報』是歷史上最早的報紙,由官方在開元年間發行,主要記錄朝廷的政令、軍令,以及皇帝的起居,就像今天的黨報一般,各方州縣都有存檔,

    很快,邵天行便抱來了厚厚幾大疊報紙,李清拍去灰塵,剪斷繩索,便開始一張一張查找起來。

    「大人,你要尋哪方面的內容,我來幫你找開元二十九年的雜報。」

    「我要找關於吐蕃的記錄。」

    李清剛說完,眼睛卻停滯了,『開元二十五年三月,吐蕃攻打小勃律,河西節度使崔希逸自涼州南率軍入吐蕃界二千餘里,至青海西,與吐蕃軍相遇,大敗吐蕃,斬首二千餘級。』

    小勃律即是今天印巴兩國爭奪的帕什米爾區,曾是唐朝疆域的最西端,跨過小勃律,再向西便是大食的國境,小勃律的南面則是大勃律,大小勃律的戰略位置極為重要,皚皚的蔥嶺和茫茫的戈壁阻擋了吐蕃的北擴,若拿下大小勃律,便打通了一條北上之路,吐蕃軍可繞過蔥嶺,與東面的河西走廊相呼應,東西夾擊,便可一舉拿下唐朝廣袤的西域,正因為大小勃律有著舉足輕重的戰略位,在天寶六年,唐將高仙芝奔襲數千里,歷時百餘日,攻克小勃律,扼斷了吐蕃從西面北上的咽喉,創造了中國遠征史上最輝煌的一幕。

    李清默默將報紙放下,又開始翻閱開元二十六年的雜報。

    「大人,這邊也有。」錄,『開元二十九年,吐蕃再度攻佔了石堡城。』

    不用再找了,李清已經完全明白過來,那最後三筆記錄的當年都爆發了與吐蕃的戰爭,這絕對不是巧合,海家靠與吐蕃貿易發家,再加上他們本身就是吐蕃後裔,怎麼可能不涉及違禁品的走私,而海明記錄簡單,正恰恰說明這幾票金額巨大的貨物事關機密、被控制極嚴,所以海明才無法探到內情,但他也一定是嗅到了什麼,才暗示自己那三張紙不同尋常。

    李清幾乎可以斷定,那三票就是海家走私禁品的記錄,鐵、銅甚至軍械。

    馬車,李清在車內閉目沉思,天寶中晚期,唐朝、吐蕃戰亂頻繁,接連爆發小勃律之戰、石堡城之戰,吐蕃資源貧乏,必然會從唐朝大量採購物資,海家又豈會落於人後,今、明兩年

    的動作,若能趁機抓住海家走私的證據,便是海家抄日,但是,海家行事隱秘,又豈會讓自己輕易抓到把柄。

    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前面便是新建的公明坊入口,人潮湧堵,商肆密集,到處可以聽見天南北的口音,來自全國各的商人隨處可見,甚至還可以看見來自大食、天竺、日本等的外國商人,這時,一群腳夫挑著幾十口大箱子,喊著號子從李清的車旁經過,這幾個月義賓縣碼頭的貨物吞吐量劇增,相應,搬運貨物的腳夫也多達數千人,如此雄厚的人力資源,難怪岷幫想來義賓縣發展。

    「岷幫!」李清的腦海裡如電光矢火一般,岷幫不就是海家峨眉堂的死敵嗎?自己怎麼把它給忘了,若王兵各肯和自己聯手,憑自己的財力和岷幫的人力,再有義賓縣的特殊位置,那海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過此難了。

    想到此,李清的思路開始清晰起來,若是走私生鐵、軍械,一般不會走陸路,應該是先通過水路,經過南詔再到吐蕃控制的浪穹區,這樣,義賓縣便是他們補給的最後一站,若岷幫在成都得到消息,自己再在義賓縣攔截,嘿嘿!李清彷彿看見了官兵衝進海家抄家時的情形。

    是夜,李清在家中設宴款待了王兵各,這家中吃飯和在外面吃飯有些不同,在外面叫應酬,杯來酒往,談生意,套交情,有一個『利』字在其中作樂,而家宴則是幾碟家常小菜,輕鬆愉快,李清的家宴其實也簡單,並無名流良紳作陪,就他們二人,小雨上菜,簾兒添飯,一壺老酒,十幾個小菜,二人細斟慢飲,竟慢慢深談起來。

    吃罷晚飯,李清將王兵各請入書房,掩了門,王兵各打量一下,見書房四壁都立著寬大的書架,錯落有致擺滿了各種書籍和圖畫,窗開著,幾盆花已悄然綻放,潔白的花瓣散發出陣陣濃郁的花香,清風拂面,讓人心曠神怡。

    「兄弟好雅興!」王兵各脫口讚道,他又隨手取下一本書,笑笑道:「我年幼時,父親也有一個這樣的書房,常將我關在房中,我無心讀書,便將書一本一本堆疊起來,做成幾座書山,父親見了便責問我,我說我在尋找書山路徑,結果自然被父親狠揍一頓!」

    「大哥若願意,我這裡可隨便你堆書山。」窗子關上,請王兵各坐下。

    沉思了半晌,李清才緩緩道:「我本是一個小商人,機緣湊巧,竟得了成都望江酒樓,但也因此得罪了海家,兩次三番欲置我於死,還好,我得到了章仇大人的庇護,最後被推薦為官,但有仇不報非君子,海家之仇,我無論如何要將它了結。」說到此,李清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盯著王兵各,「我想請大哥助我一臂之力。」

    王兵各緊緊盯著李清,兩眼閃光,企圖從李清的眼中找到答案,慢慢,他的目光變得柔和,目光中帶著驚歎、欣賞,更有一絲企盼。

    「兄弟的性子倒很像我們南詔人,有恩報恩,有怨還怨,說吧!兄弟想讓大哥怎麼幫你?」

    李清從懷中取出那三頁記錄,慢慢推到了王兵各的面,「這是海家向吐蕃走私禁品的記錄,都是發生在我朝與吐蕃交戰之年,近來我大唐與吐蕃關係緊張,我若推測不錯,海家最近必然會再有動作。」

    王兵各拾起三頁已發黃的紙,仔細看著,漸漸,他的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李清說得不錯,海家經營百年,根基牢固,也只能用這種裡通敵國的罪名,才可能扳倒它,這確實是一個機會,若海家倒下,峨眉堂也會隨之煙消雲散,那時也就是他岷幫獨霸江湖的時候。

    「所以兄弟就想趁機抓住海家的把柄,一舉置其於死嗎?」

    李清點了點頭,「我一人力量太弱,所以想和大哥聯手,徹底除掉海家。」

    王兵各挺直了腰,「那兄弟可有什麼計劃?」

    李清見他答應,心中大喜,遂略微靠近王兵各,低聲道:「海家走私軍械,必然會走水路,就麻煩大哥將成都附近的幾個碼頭都死死盯住,一但發現動靜,可立刻通知我,我在義賓縣攔截,這樣人贓俱獲,海家必死無疑。」

    「可是.慮.

    李清明白他的意思,遂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大哥放心,我怎會沒有後著,你忘記了我的後台是誰嗎?」

    王兵各恍然大悟,看來李清早已事事策劃周詳,自己倒是多慮了,他放下心來,鄭重點點頭道:「我此番定會調動岷幫的所有力量,助兄弟完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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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六章 海家的把柄(三)


    去,天氣又慢慢轉寒,早晚開始出現了薄冰,漸漸到歲暮,這一日深夜,成都江首津碼頭似乎已經睡著了,數百艘大船整齊有序停在碼頭上,在碼頭的最西面一溜停泊著三十幾艘沙船,數百名腳夫正艱難搬運著一隻隻大箱子,每一隻木箱都需要四個腳夫挑運,儘管如此,沉重的木箱還是讓腳夫們異常吃力,他們低聲喊著號子,艱難一步一步向沙船靠攏,在這些腳夫的兩邊,數十名體形彪壯的黑衣大漢挎刀執鞭來回走動,警惕注視著腳夫們的一舉一動,這些木箱就是海家即將運往吐蕃的貨物,運單上寫的是茶葉,已由官府驗訖,手續一應俱全。

    這時,一個即將上船的腳夫似乎腳下滑了一下,挑桿甩落,一個趔趄失去了重心,沉重的木箱立刻從繩索上滑脫,翻了幾個身,重重摔落在堤岸上,『轟隆!』一聲巨響,箱體被摔得四分五裂,散落出一捆捆用油紙緊裹著的條狀物體,其中一捆的油紙已經被戳破,穿出一根通體烏黑的鐵條,月光下,分外刺眼。

    附近的十幾名黑衣大漢突見出事,揮動著皮鞭飛奔而來,那四個闖禍的腳夫見勢不妙,相繼翻身跳入江中,瞬間便沒了蹤影。

    「出了什麼事?叫嚷什麼?」

    一個相貌黑瘦的中年男人挑開簾子,從船艙裡鑽出來,他正是海瀾的心腹海九,負責此票貨物的押送,一眼便看見了散落一的貨物,他大吃一驚,連聲吼叫道:「一幫蠢貨!還不快拿上船來。」

    幾名黑衣漢子慌忙抱起貨物,幾步便跳上船,鑽進了船艙,海九見貨物被人發現,立刻命令手下沿岸搜尋那四名腳夫,但那四名腳夫彷彿象破滅的水泡,黑夜中已不見任何蹤影,再追問其他腳夫,均搖頭表示不認識那四人,海九無奈,只得加強監管,防止再次出事,他只暗暗希望那四人並沒有看清楚貨物。

    「九爺,好像是大老爺來了!」

    海九吃一驚,果然看見一群黑影簇擁著一輛馬車正朝這邊開來,他急忙迎上前去,馬車停住,瘦小的海瀾緩緩下了馬車,自李清離開成都,他便又成了獨孤求敗,整日廝混在浣花溪邊的一群老漢中,釣魚為樂,半年前石家挑起米戰,他卻穩坐釣魚台,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聞不問,最後只是嘴皮子動了動,便將那石家打得丟盔卸甲,似乎再沒有什麼事能讓他分心旁騖,但今天卻例外,他專程來到碼頭查看裝船的情況,起因是一個月前吐蕃秘密來人,要他運一批上好生鐵和軍械到吐蕃,竟下了五十萬貫的定單,金額之大,前所未有。

    吐蕃最需要的便是唐朝的生鐵,但唐朝卻嚴禁生鐵出口,於是,吐蕃只能從下渠道搞到所需的生鐵,海家便是其中一個渠道,為此,海家在二十年前開了試劍堂,名義上是賣各種兵器,但這只是掩護,海家開辦試劍堂的真實目的卻是為了收購併儲存生鐵,這幾年來,海家的生鐵已經積蓄了幾萬擔,全部鑄成一根根鐵條,放置在試劍堂的庫房裡,就算有人生疑,但拿不到海家的帳簿,不知道鑄造兵器的生鐵消耗,也無可奈何。

    這次吐蕃派人來催要鐵器,海瀾不敢怠慢,親自上門拜訪李道復,許下五萬貫的回扣,便求得全套合法手續。

    貨物數量巨大,至少要分三趟走,今天便是第一趟裝船的日子,運的都是上好的精鐵,海瀾放心不下,連夜趕來察看裝運情況。

    「老九,可是出了漏子嗎?」

    海瀾眼光銳利,早看見一群人在船邊收拾一隻破木箱,海九偷偷向後一瞥,心中暗罵這幫人手腳遲鈍,竟被主人看見了,他再不敢隱瞞,只得老實道:「老爺,剛才有腳夫不小心,摔碎了一隻箱子,不過裡面的貨都用油紙裹著,沒人知道裡面是什麼,請老爺放心!」

    海瀾看了他半天,才緩緩道:「那幾個腳夫呢?」

    汗珠已經順著海九的額頭流了下來,看來主人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幾個腳夫見闖了禍,皆跳江逃走了,屬下無能,竟一個也沒抓到。」

    「跑了也要想辦法找到他們!」我讓三爺去做。」

    海瀾立即回頭吩咐手下道:「你馬上去通知三爺,要他動用峨眉堂所有的力量,無論如何要查出這四個腳夫的下落,天亮之前一定要抓住他們。」

    手下領命,騎馬飛奔而去,海瀾又見海

    微微露出不解之色,似乎在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心中,他厲聲喝道:「你跟我少說也有三十年了,這件事若洩露了,它的後果會是什麼,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海九惶恐,趕緊低下了頭,海瀾看在眼裡,鐵青著臉不依不饒罵道:「你跟著我廝殺了幾十年,我才放心讓你去做此事,若你有半點閃失,我們海家就會全死在你的手上,看你這般大意,我怎放心讓你去,算了!你滾回去抱女人吧!這一趟我親自押船。」

    說著,海瀾脫下長袍隨手一扔,便大步向船走去,海家嚇得渾身顫慄,他撲通!跪倒在,連爬了幾步,拉住海瀾的手泣道:「老爺,小九知罪!小九知罪!」

    海瀾被他拉住,禁不住仰天長長出了口氣,胸中怒氣實難平息,從去年以來,海家就屢遭不順,實力大損,偏這時吐蕃又來要貨,自己剛剛露出點勉強的神色,那個吐蕃秘使便威脅自己,若不肯答應,就要向朝廷告發,哪裡是從前說的那般動聽,什麼都是吐蕃血親,『哼!』海瀾重重哼了一聲,也無可奈何,已經騎虎難下了啊!

    他歎了口氣,「你起來吧!路上要時時警惕,遇到攔路的,不要吝嗇錢,知道嗎?咱們此次不是為了賺錢。」

    海九抹去眼淚,聲音顫抖道:「小九謹記主人的話。」

    「去吧!」望!」

    海九又跪下磕了個頭,這才爬起來要走,卻又被海瀾叫住,他從懷中取出一信,鄭重遞給海九道:「這是刺史大人的親筆信,是要求沿途官員放行此票貨的,此事事關重大,不到萬不得已不准拿出來,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若異變,我當先毀掉此信。」

    海九心裡明白,若真出了什麼事,此信若被有心人拿到,第一個和海家翻臉的鐵定就是這個李道復。

    「你明白就好,去吧!祝你一路順風。」

    夜幕深沉,一支船隊緩緩離開江首津,穿過濃濃的江霧,向南駛去。

    就在船隊離港的同一時刻,岷幫總舵大門處燈火通明,四名水淋淋的漢子呼從對面竹林裡衝出,就像四隻炸窩的水T(去,還不到門口,便從兩邊各閃出幾十個黑衣幫眾,一邊手握寒光森森的橫刀攔住了去路,另一邊則端著軍用弓弩瞄準他們。

    一名魁梧的紅臉大漢像一堵牆似的傲然挺立,用寬背大刀指著他們,「什麼人,給我站住!」

    「秦大哥,別放箭!是我們,小五子。」

    「小五子,怎麼是你們?」

    紅臉大漢連忙扶住他們,「可是有消息了?」

    四人連連點頭,「快去稟報幫主,我們有確切消息了。」

    很快,四人便被帶進大堂,雖有幫中弟兄的厚祅,但四人還是凍得嘴唇烏紫,渾身直打抖。

    王兵各睡得正酣,忽然被心腹叫醒,聽說有海家的消息,他連鞋都來不及穿便衝到大堂,自從義賓縣回來後,王兵各佈置大量了眼線,盯住海家的一舉一動,小五子四人就是負責江首津西碼頭的,四人見幫主出來,連忙跪下行禮。

    「屬下叩見幫主!」

    王兵各手一擺,「罷了!快告訴我,你們看見了什麼?」

    那領頭的小五子上前一步道:「屬下今天見到的這批貨是在深夜上船,而且貨物奇重,頗讓人可疑,所以我們便趁上船之機,摔碎了箱子,屬下看得千真萬確,裡面裝的全部都是鐵條。」

    「是什麼樣的鐵條?」

    「用油紙捆包,每根約長三尺,但有一根鐵條戳了出來,而且是上好的精鐵。」

    「鐵條!為什麼不是鐵塊?」王兵各沉思片刻,突然呵呵冷笑,「我明白了,這必定是從試劍堂運出來的。」

    「你們辛苦了!」十貫錢,快下去換衣服吧!」

    四人大喜,皆拜謝而去,王兵各見他們走遠,立即吩咐道:「火速發兩封信到義賓縣,一封給縣令李大人,告訴他貨已出發,再發一封信給義賓縣的楊舵主,命他隨時聽李大人調遣。」頓了一頓,王兵各又道:「再通知沿途的弟兄,要牢牢盯住此支船隊,不可讓它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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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七章 抓住把柄


    到年關,李清的事情也開始多了起來,聽冤斷案、考整日裡忙得腳不沾,偏這時又傳來個不幸的消息,朝廷已正式任命了新的義賓縣縣令,據說是一名考了幾十年方中的老進士,皇上為嘉獎他報效朝廷之心,準備在他明年退仕之前給他過一把官癮,這隨手一指,便指到了義賓縣,新縣令過了年便來赴任,李清還當他的九品芝麻官,那件穿得千創百孔的七品官服也要還給新任縣令。

    此消息傳來的時候,義賓縣的酒當天便脫銷了,第二天一早,街上到處都躺滿了爛醉如泥的商人和老農,為此事,義賓縣曾發起過簽名請願運動,當幾百個鄉民將厚厚一本印滿了紅指印的請願書送到州衙之時,南溪郡刺史拍著胸脯保證,此事他定向朝廷反映,可當天晚上請願書又被送還給李清,理由是州衙太小,放不下這麼重的東西。

    李清本人也為這事著實鬱悶了幾天,簾兒勸他,人家讀了一輩子的書才混到個縣官,咱們去年還在儀隴縣擺小攤,應該知足了,這時,成都章仇兼瓊也派人送信來,先褒獎他深得民望,話鋒又一轉,指他資歷尚淺,讓他安心再做幾年親民官,自然會有機會,李清也無可奈何,遂認了命。

    他當官近一年,帶領百姓開闢不少茶園,這些茶園還沒有編造入冊,所交的稅賦便成了帳外帳。另外新縣衙落成時也收了不少禮金,李清順應潮流,將這些額外收入充作自己的小金庫,平時的應酬交際,或下屬成親生子之類的費用,皆從這小金庫裡開支。

    前幾日,李清得空清點一番,這小金庫竟已積錢近千貫之多。他自然不會白白便宜了新任縣令,便趁年末給手下每人發了個大紅包,眾人皆大歡喜,皆贊李清體恤下情,錢當然不會全部發完,餘下的則給了王昌齡用來辦官學。這樣,就算將來被人查到,他也可以堂而皇之回答,全部捐給聖人了,想那些文人御史知道了錢的用處,也不會真的追究他什麼。

    不料這一舉動卻使李清在民間的聲望再次大漲,家家燒香,戶戶求神,皆希望這個不愛錢清官能夠永留義賓縣,甚至一些商人還意猶未盡。爭著捐錢給公明坊財神廟,要求給李清塑尊神像以供後人景仰。財神廟的主持也就是那個孔方道長,便按李清的摸樣兒塑了尊神像在偏殿裡供著。只是這尊神後來不知為何竟成了送子之神,據說很多婦人來摸過一把後便有了身孕,非常靈驗,消息越傳越遠,到最後就連那江南道的婦人也千里迢迢跑來摸上一把,呵呵!至於靈不靈驗,只有天知道了。

    這一日早晨,天氣清冷。李清縮手窩在縣衙裡,心裡正盤算著該帶簾兒和小雨回成都過新年。卻見張奕溟捧著一隻信鴿氣喘吁吁跑來,「大人,是紅色的信,王幫主的消息來了!」

    李清一怔,隨即大喜,這幾個月為前途發愁,海家之事他都快淡忘了,沒想到卻在年關時終於等來了,他迅速展開信,匆匆讀了一遍,李清便哈哈笑了起來,「竟然是海九來了,老朋友啊!」

    他將信撕成碎片,立刻由一隻快冬眠熊變成了春天的豹子,他腰一挺,精神抖擻對張奕溟道:「你速去通知高展刀、骷髏、岷幫的楊舵主,還有你,即刻到我這裡來開會。」

    .

    從成都出發,行了三日,海家的船隊漸漸要駛入長江,前面是義賓縣,再往前便是南溪縣,這一路,海家雖遇到過多起查哨的官船,卻沒有受到半點刁難,本來江面上並沒有什麼官船,只是眼看到了年關,這沿江各州縣查哨的官船自然多了起來,不過海家手續齊備,又有銀子開道,一路就順順當當過來了,

    海九站在船頭向前眺望,此時已經入夜,江面上霧氣濃厚,隱隱可看見右岸半空出現些零星燈光,寥若天上的星辰。

    「九爺,前面就是義賓縣了,咱們要不要補給一下?」

    海九有些猶豫,據說以前那李清就是在這裡當官,雖然他和老爺和解了,但海九卻覺得那只是表面上的文章,骨子裡卻不然,老爺不就是這樣嗎?提到李清這個名字,老爺的眼睛裡就會射出刻骨的仇恨,掩都掩飾不住,他又想起臨行前老爺吩咐,行事須萬分謹慎,他手一揮道:「不停留,直接過義賓,補給到長江後再說。」

    船隊又行了一段路程,岸上的燈光越來越多,甚至可以隱約聽見絲繡之聲和女人笑聲,所有的船員心直癢癢,眼巴巴望著海九,希望他能發一次善心,讓自己上岸快活一把,但海九卻一言不發,陰沉著臉,絲毫不體恤下屬。

    海九座船在中間,船與船之間都用粗索相連,防止夜裡走失,另外還有一塊寬木板搭橋,方便江面上船和船之間的走動,海九剛想回艙睡覺,突然船身重重一晃,似乎和前面的船相撞了,海九立足不穩,重重跌坐在甲板上。

    「怎麼回事!」

    海九話音剛落,便有一名手下跑來稟報,「九爺,前面有查哨的,要停船檢查。」

    聽說又是查哨的,海九不禁有些惱火起來,這一路過來,州州查、縣縣查,甚至一個縣的衙役又各分成幾幫來查,而一文錢也不得少,美其名曰快過年了,得維護航道暢通安全,這言外之意誰都明白。

    「他們要多少就給多少,不要誤了行程!」

    可過了一會兒,那傳話的手下又苦臉跑來道:「前面船老大搞不定,請九爺去

    海九聞言臉色微變,手下意識向懷中摸去,轉而又連連安慰自己道:「不會這麼巧,或許是這些人要錢太狠了些,船老大拿不定主意,才讓自己去。」海九不敢多想,不放心瞥了一眼艙內,便快步往前船走去。

    這時,在三十步外,一艘小船一直和船隊平行而駛,見海九離船,小船藉著夜色掩護,悄悄向海九的座船靠近,還有二丈遠,就見一條黑影如如鬼魅一般,掠過江面,斜斜飄落在船上,他緊靠船壁半蹲,見左右無人,便迅如閃電般竄向船艙,腳彷彿不沾似的,了無聲息,他透過船簾的縫隙向艙內看去,卻見一年輕女人披頭散髮正跪在鏡前卸妝,這女人是海九在嘉州招的娼妓,夜已經深了,她正懶洋洋對鏡拔去頭上的飾物,突然,她從鏡中發現身後出現了一名黑衣蒙面人,女人嚇得正要大叫,卻被那黑衣一把摀住嘴,在她耳邊猛劈了一掌,女人便軟軟癱倒在,這蒙面人隨手扯去面巾,露出一張清瘦白皙的面容,三僂黑鬚飄灑在胸前,正是高展刀,按照事先商定的計劃,他的任務是要拿到這票貨物的秘密文件,這是最關鍵的,必須要有證據證明這批生鐵是運往吐蕃。

    高展刀四下打量船艙,船艙不大,只容得下三人轉身,船艙裡空空蕩蕩,只在一角胡亂堆了些被子。被子旁邊放一隻木箱,他快步走到箱子前,箱子沒有鎖,裡面只是一些零散衣物,拿掉衣物箱子便見了底,放著幾貫錢和一把匕首,他微微有些失望,又起身在艙內游。目光漸漸落在艙頭,那裡一塊艙板紋路明顯不協調,他輕輕扣了扣艙板,發出『咚!咚!』的聲音,高展刀大喜,左右輕晃。那艙板便滑到一旁,裡面露出一個黑漆漆的鐵皮箱子,用一把銅鎖鎖住,『嘎巴』一聲,銅鎖被擰斷,掀開箱蓋,只見裡面裝滿了珠寶翠玉和用黃金打造的各種工藝品,卻沒有他想要的任何文件,看來那些文件都被海九隨身帶著,高展刀抓起一把珠寶。摩挲片刻,竟嘿嘿笑了起來。

    .

    且說海九來到首船。卻見江面上有兩撥查哨公人,各自為陣。將自己的船隊左右攔住,兩撥公人正在爭吵不休,一方說這是他們的盤,過路費應全歸他們,則一撥則說,這大江橫流,遇到了自然就該有一份。

    船老大見海九過來,苦笑一聲道:「九爺。這兩撥人好像一撥是義賓縣的,另一撥是南溪縣。都互不相讓,這可如何是好?」

    海九的心驀一鬆,隨即揮揮手罵道:「蠢材!你不能給兩份嗎?這點小事還要我過來。」

    「九爺,不是這麼回事,那縣義賓縣的認死理,一定要獨吞,若一邊給三十貫,他就要六十貫,若一邊給六十貫,那他就要一百二十貫,這沒有止境啊!」

    海九不由有些困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他不由上前拱拱手道:「兩位官爺,這樣僵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請兩位爺通融通融,行個方便。」

    不用說,這兩撥人自然都是李清所派,一邊是張奕溟,另一邊是骷髏,二人假扮查哨的在此攔截爭吵,目的就是要引出海九,好讓高展刀方便行事,骷髏是認識海九的,見他出來,暗暗給張奕溟使個眼色,張奕溟會意,便恨恨罵道:「也罷!查你這一艘船,又不知漏掉多少船去,老子也不為難你了,拿二十貫來,交錢就走人。」

    海九見他赤裸裸要錢,反倒放心下來,便回頭朝船老大吩咐了幾句,自己趕回艙去了,艙內藏有貴重之物,他實在有些不放心那女人。

    海九剛剛回到自己座船,船隊便開始動了,想來是那兩幫查哨之人收了錢,終於放行了,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暗罵一聲,挑簾進了船艙,卻呆住了,只見那女人橫躺在,艙內已經被翻得亂其八糟,他忽覺得身邊有人,一回頭,只見一黑衣人正笑吟吟望著自己,海九嚇得魂飛魄散,不等他反應過來,黑衣人雙掌如刀一般,迅疾無比朝他雙耳劈來,海九隻覺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高展刀劈翻海九,便在他身上細細翻尋起來,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這批貨的清單以及吐蕃的交接文件,但他卻意外的發現海九的懷中還有一封信,拆開掃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這封信竟然是益州刺史李道複寫給沿路的放行信,他來不及細想,迅速將文書收好,扛著海九和鐵箱便悄悄溜出艙.跳上了小船,小船迅速離開船隊,消失在江面上。

    且說船隊又行了不到半里路,前方忽然一陣吶喊,江面上立刻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火把,至少有數百艘小船攔住去路,船上均打著岷幫的旗號,船老大被驚得目瞪口呆

    片刻,手下人驚惶跑來報告:「九爺不在船上,他的女人被人打昏在!」

    船老大臉色刷變得慘白,大顆大顆汗珠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流,一定是出事了。

    就在這時,剛才查哨兩艘官船又追了上來,鉤住首船,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衙役紛紛跳上船,一名瘦如骷髏般男人大步上前,將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船老大的脖子上,厲聲喝道:「我家大人有令,命你們立即掉頭停靠義賓縣碼頭,接受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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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八章 刀刀見血


    海九甦醒過來時,仰面躺在冰冷的上,記憶裡一片盞燈在頭頂上昏暗亮著,燈火如黃豆大小,一閃一閃,說不出的詭異,空氣裡陰冷潮濕,斷斷續續有滴答的水聲,自己像是被關在一個牢裡。

    海九輕輕翻動身子,渾身各處關節彷彿都斷了一般,劇烈的疼痛刺激著大腦,『嗷!』他低低喊了一聲,記憶頓時象潮水般用來,破碎的、零散的,漸漸拼成一幅完整的畫面,海九張大嘴巴,恐懼攫走了疼痛,在酷刑面前,他什麼都說了,在死神面前,他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

    海家也和普通人家一樣,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準備迎接新年,但家主海瀾卻有些焦急不安,那四個逃跑的腳夫,整整搜尋了三天,仍然毫無線索,這恰恰說明了逃走之人非同一般,這四人彷彿四根釘子一般讓海瀾天天坐臥不寧。

    .|.

    他和吐蕃做了無數趟生意,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給他如此大的壓力。

    而另一件隱憂是今天的報告到現在還沒來,已經遲了兩個時辰,他每一天都在等沿途的報告,今天船應該到了義賓縣,義賓縣!那可是宿敵李清的盤,海瀾突然有些擔心。他背手走了幾步,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閃露著凶光,李清這筆帳早晚要連本帶息討回來。

    「父親!祠堂已經佈置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不知何時,他的兒子海中恆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哦!我就不去了,你自己看著吧!」

    海中恆心中詫異,他惟恐父親沒有聽清,又重複道:「父親,我說的是祠堂。」

    海瀾看了兒子一眼。微微笑道:「明年你就要進京參加省試了,你可有把握?」

    「孩兒會盡力!」

    「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已經得到郯王應允,他會助你一臂之力。」

    海瀾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家人氣喘吁吁跑來。「老爺,義賓縣的消息來了,是黑色信筒。」

    「什麼!」海瀾霍然站起,臉剎時間變得慘白,黑色信筒就意味著出事了。

    他雙手顫抖著接過竹管,一下沒有拿穩,竹管落在上。

    「父親!」海中恆彎腰拾起,「出了什麼事?」

    海瀾的嘴唇已經哆嗦得說不出話來,他吃力拔開竹管,手忙腳亂展開。看罷,他連連後退幾步。信飄落在,上面只有六個刺眼的大字:貨在義賓被扣」

    「爹!」

    「老爺.

    .

    一個時辰後。海瀾慢慢甦醒,他渾身虛弱,老態畢露,彷彿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大哥!你要振作一點,事情還不到最壞時候。」

    海瀾搖了搖頭,什麼叫最壞,這難道還不是最壞嗎?貨已經落在李清的手中,這決不是偶然。沒有長時間的策劃,他不可能查到。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敗了,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還是敗在李清的手上。

    「父親,此事交給我去辦!」海中恆的臉憤怒得通紅,赫然站起,大步便向外走去。

    「你站住!」

    海瀾挺身坐起,惡狠狠道:「你再走一步,我便與你斷掉父子關係。」

    「那、那,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嗎?」海中恆眼睛都要急紅了。

    「誰說我要坐以待斃!」

    他長長吸一口氣,對三弟海霸道:「現在我海家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我估計不錯的話,李清已經在來成都的路上,你馬上帶領峨眉堂所有的弟兄去沿路攔截,一定要將他身上的東西奪回來,尤其是那封信,你明白嗎?」

    海霸點點頭,眼睛微微瞇起,射出一股駭人的殺機。

    目送海霸走遠,海瀾一把拉過海中恆低聲道:「你趕快收拾一下,馬上就去京城投奔你姐姐。」

    「父親!那你呢?」

    「我不能走,我一走,海家就真的完了,永世不得翻身。」

    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又把指上的戒指抹下,一起塞給兒子道:「這是我們海家在京城的產業,這枚戒指就是憑據」頓一頓,海瀾又道:「還有東市幫的幫主,你叫他勇爺爺,他是你祖父拜把兄弟,你去找他,他也會幫你,你去吧!我海家以後就靠你了。」

    「那我把堂弟們也帶走!」海中恆指的堂弟便是海霸兒子。

    海瀾搖搖頭道:「帶上他們你就活不成了。」

    海中恆眼中流淚,他緩緩跪下,重重給父親磕了三個頭。

    .

    海九的口供連同其他海家走私文件以及李道復的信,都鎖在一隻鐵皮盒裡,而這隻鐵皮盒此刻就在李清的手上。

    這一天是天寶三年臘月二十五日,再過五日便是天寶四年的新年,李清帶著簾兒和小雨奔赴成都,名義上是回成都過新年,但李清的真實目的卻是回去處理海家走私一案,海家走私證據確鑿,所有涉案人皆招供畫押,本已成了鐵案無疑,但在海九身上發現的那封信卻使此案變得複雜起來,益州刺史李道復竟直接涉案,李清不敢耽誤,次日便起程趕往成都。

    臨近新年,江面上往來的商船明顯減少,更多卻是滿載著思鄉人的客船,『每逢佳節倍思親』,新年是宗族聚會日子,是祭祀祖先的日子。

    李清站在船頭眺望遠方,江面寬闊浩淼,凜冽的寒風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起來,他漸漸意識到了這個案子的複雜性,海家走私案已經不是一件孤立的商人走私案,在它的背後隱藏著官商勾結,這個官就是益州刺史李道復,他李清極可能會變成一隻扇動著翅膀的小蝴蝶,在劍南道的官場上引發一場颶風。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即一件厚實的披風圍上了他的雙肩。

    「公子,江面風大,還是回艙去吧!」

    李清捉住她的手,小手纖細而溫暖,他輕輕摟過簾兒削瘦的肩膀,「這次回去,我陪你去祭掃一下爺爺的墓吧!」

    「嗯!」

    「你們兩個,快來收拾一下吧!嘉州要到了。」

    二人相視一笑,迎著小雨酸溜溜的目光,牽著手一起返回了船艙。

    李清包下了一艘大型客船,分三層,李清和簾兒、小雨住在上層,岷幫幫眾以及隨同去成都作證的海明、海中天父子則住在中層和底層,由於高展刀和骷髏須留在義賓看守,所以李清一路的安全便由岷幫負責,按照計劃,他們將在嘉州和騎馬趕來的王兵各匯合,便直接走陸路去成都。

    李清剛要進船艙,突然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一抬頭,只見岷幫的楊舵主飛奔跑上來,他神色緊張。頭不時側看江面。

    「出了什麼事?」

    「李大人,我們弟兄發現了三條可疑船,已經靠近我們了。」

    「什麼?」李清臉色大變,他猛撲到右側船舷向江面上望去,果然見三條小船呈品字型,正快速向他們駛來,他甚至已經隱隱看見,小船上載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

    「海家怎麼來得這麼快!」

    李清在迅速考慮對策。他知道海家會最後垂死掙扎,也為此專門通知王兵各緊急來保護,但沒料到海家竟然來得這麼快,如今唯一的辦法只有先拖一陣子,等嘉州的王兵各來救援。

    「這裡離嘉州還有多遠?」

    「還有二里。」

    李清又回頭看了看小船的速度,照這樣下去。恐怕到不了嘉州便會被追上,汗已經微微從他額頭上滲出。

    「你趕緊找幾個水性好的弟兄去嘉州求救。」

    楊舵主答應,轉身便要走,卻被李清叫住,緩緩道:「再告訴大家做好準備,可能會有一場惡鬥。」

    李清慢慢走回艙中,努力使表情輕鬆一些,迎面卻見二女擔憂的目光,知道她們都已經聽到了,便笑笑道:「我們的老朋友來了。」

    他拔出劍劈下兩大塊艙板。從懷中取出鐵盒遞簾兒道:「等會兒如果事情危急,你和小雨便抱著木板洇水逃生。去成都把這個鐵盒子交給你義父。」

    「那公子你呢?」

    李清拍拍她臉笑道:「我自然也會跳水逃命,難道還會等他們來殺我不成?」

    李清說完。提劍大踏步向底層走去。

    簾兒盯著他消失的方,緊咬著唇,眼中射出堅毅的目光。

    .

    三條船的速度卻超出了李清的意料,只行不到半里,三艘便漸漸追了上來。

    「瞄準了砸!」

    幾名幫眾抬著鐵鍋和水缸奮力向追船砸去,但鐵鍋和水缸在江裡只翻了滾,便失去蹤影,根本沒有半點作用。

    「大人。他們要爬船了!」

    只見一條船上的黑衣人紛紛掏出抓鉤,在手上晃動。『嗖!』一聲飛出,一隻抓鉤準確搭在船舷上,一名黑衣人咬著刀,縱身一蕩,掠過江面直向大船飄來。

    「砍斷它!」

    不等別人反應過來,李清一步上前,舉劍便向抓鉤上繩索剁去,眾人如夢方醒,紛紛湧向船舷舉刀向越來越多的飛抓砍去。

    突然,『啊!』一聲慘叫,一名幫眾捂著頭,連連退後幾步,仰天躺在上,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頭顱,緊接著,又有幾人慘叫著倒下,小船上射來的弩箭漸漸密集起來,連楊舵主的胸脯上也中了一箭,躺在上生死不明。

    李清幾乎殺紅了眼,他已經連砍斷五根飛抓,幾名黑衣人也鬼叫著滾落江中,這時,一名白衣大漢已經躍上船頭,揮刀向李清劈來,李清本能一仰頭,刀鋒便從他鼻尖掃過,勁風刮得他的臉生疼,不等他立穩,肩膀卻又挨了一腳,李清只覺骨頭似要裂開一般,一股大力襲來,腳下站立不穩,連退兩步,摔倒在,劍脫手而出,飛出三丈遠,『!』一聲直釘在甲板上,那白衣人不等落,腰一扭,刷又是一刀向李清的前胸劈來,刀勢凌厲之極,李清大駭,連滾帶爬躲過這一刀。

    那白衣漢子似乎認得李清,獰笑著向他猛撲過來,眼看李清躲無可躲,卻就在這時,兩隻花盆先後從天而降,那白衣漢子側頭躲過一隻小的,卻被另一隻更大的砸在頭上,他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睛翻白,直挺挺栽倒在李清面前,李清怎會放過這種機會,隨手搶過他刀,一刀便向他脖子劈去,卻在最後關頭手一哆嗦,刀斜砍在他的肩胛上,血箭標了李清一身,刀卻再也拔不出來,白衣人被痛醒,掙扎著張牙舞爪向李清抓來,他情急之下,使一招柔道大布包,貓腰便將他扛下江去。

    李清喘口氣,忽然想到什麼,一抬頭,卻見是簾兒和小雨站在二層甲板上,簾兒臉色蒼白,手直發抖,「公子,我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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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九章 困獸猶斗


    子被殺後,海家的攻勢明顯減弱,而岷幫卻士氣大振氣將船上黑衣人統統趕下船去,這三艘小船是峨眉堂嘉州分舵的巡哨船,嘉州分舵接到總堂的飛鴿傳令後立即兵分兩路,從水路和陸路分頭攔截,水路由副舵主率領,卻無意中發現李清座船,那副舵主認出立在船頭之人正是此次攔截的目標,他求功心切,不待其他幫眾趕來便貿然進攻,結果吃了大虧,本人也被李清殺死,峨眉堂幫眾見進攻受挫,立刻分一船去報信,另外兩船則繼續跟隨,彷彿兩頭不甘心的狼緊緊盯著獵物。

    得到喘息之機,李清立刻清理受傷的岷幫幫眾,隨行有七十人,現已經死傷十幾人,連楊舵主也死了,他當即命令將傷者抬到上層,交給簾兒和小雨護理。

    安排完傷者,他又重新安排防禦,剛才著實混亂,緊密處十幾人拚鬥對方二三人,稀疏處卻是以一對二,人人各自為陣、毫無章法可言,為提高戰鬥效率,首先就是重新編隊,李清將剩下的五十多人編為五隊,每隊各指定正副隊正兩名,在上層和舷梯處各佈防一隊,防止被人突上去,其餘三隊,左右舷各一隊,最後一隊作為機動接應。

    其次為提高士氣,這位闊佬縣令又出錢三千貫作為撫恤和獎勵軍功,殺敵一人者賞五十貫,推一人下船者賞二十貫。如此一來,岷幫幫眾進退有序,士氣大振,和剛才烏合之眾判若兩人。

    部署完畢,他拾起兩把椅子,充作盾牌探頭出去,立刻便有十幾支硬箭射來,釘在木椅上。震得他兩臂酸麻,可就在這一瞬間,他也看清了下面的情況,三艘小船隻剩下兩艘,每艘約三十人,左右各一。在五十步外跟著,個個張弓搭箭,尋找露頭之人。

    江面上的船早已嚇得絕跡,朔風勁吹,李清座船逆流而行,猶如蝸爬,航行異常艱難,但幾條小船卻快捷靈活,忽左忽右,蘊藏著殺機。這時忽聽江面上一陣吶喊,又有三艘小船斜刺裡衝來。迅捷無比,片刻便靠近了大船。中間小船上挺立一年輕人,白衣似雪,兩眼發射出碧光,長髮披肩,在江風中飄揚,彷彿會使妖術的神漢,他便是峨眉堂的副堂主兼嘉州分舵舵主,江湖人送匪號:白妖。

    他一直便在岸上堵截。眼見江面上戰事突起,立刻率眾趕來。此時,峨眉堂的人數已過百人,從四面將李清的大船圍住,只等一聲令下,便撲向獵物,但白妖卻視而不見,兩眼盯著天空,似乎還在等待什麼。

    大船上也是殺氣騰騰,岷幫幫眾人數雖居劣勢,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金錢的刺激下,在背水一戰絕境中,尚武的唐人將血性都淋漓盡致揮發出來,沉默、目光冷峻,手緊緊握著冰冷的刀把,殺戮之心在一點一點積累。

    「大哥,我們先動手吧!」

    海中天揮舞著白衣人留下的橫刀,像只肥大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嘴裡卻不停呵!呵!怪叫,一刻不得安寧,在沉寂的大船上顯得格外刺耳。

    「給老子閉嘴!」

    李清反手給了他一記耳光,打得海中天一個趔趄,他立刻鴉雀無聲,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這時大船上沉默即將爆發,戰意已經蓄積到了極點,突然,李清拾起一把刀,衝上前兩步,猛向那白妖飛刺而去。

    飛刀從白妖身旁擦身而過,他微微一怔,惡狠狠盯著李清,眼中怒火頓生,只見他雙手舉天,嘴中咕嚕咕嚕叫了幾聲,海家幫眾立刻群情激昂,彷彿被下了不死咒語,他又忽一聲舉起了紅旗,大聲呼喝,四艘小船一湧而上,一根根飛爪筆直朝船上飛來,很快便鉤住船舷,數十名海家幫眾揉身而上,像黑森林裡的猿猴,個個矯健敏捷,最快的幾人一個借力便躍上船頭,突然,岷幫人一聲怒吼,數十把雪亮的刀滾滾而來,儼如山洪爆發,洶湧咆哮,一口便將幾名登船之人吞下。

    戰鬥隨即展開,岷幫用拆下的艙板作為盾牌,一人執盾,一人舉刀,在默契配合中,只見刀光閃過,卡卡喀嚓,一根根繩索連接被砍斷,黑衣人紛紛墜入江中,白妖見狀大怒,又嘰裡咕嚕喊叫兩聲,四條船突然分開,從四個不同的方向登船,李清也連連叫喊指揮,四支小隊也分頭應戰,戰線漸漸被拉開,登船的敵人越來越多,不停有人登上船舷,卻立刻被砍翻下去。

    人人的眼睛都瞪得血紅,腦海裡就只有一個字,「殺!殺!殺!」,岷幫人開始出現傷亡,這時簾兒和小雨卻不知何時出現在甲板上,她們倆手腳麻利,不停用布條子給滿亂滾亂叫的傷者包紮,又柔聲安慰他們且放寬心,有她們在就死不了,隨即招手讓人將傷者抬到上層去,雖然缺醫少藥,但這精神上的撫慰勝似醫藥,弄得傷者個個心存感激,在心中早將她倆當作活菩薩一般供起來。

    李清站在舷梯上啞著嗓子嘶聲吼罵,就彷彿他前世做帳一般,拆東牆補西牆,將一幫機動隊調度得疲於奔命,心中暗罵,卻又無可奈何,到最後,雖然岷幫人數少了一半,但因縣令大人領導有方、出手闊綽,再加上居高臨下取守勢,竟堪堪敵住了海家如潮攻勢。

    這時,那白妖見久戰不下,又擔心岷幫大隊來援,心中毛躁起來,他命小船駛到另一邊,李清的半個身子便立刻出現在他眼前,白妖冷冷一笑,隨手奪過一張弩,瞄準了李清的後背,卻這時,簾兒剛從舷梯跑下,一眼便看見了李清危險,她驚得大叫一聲,不顧一切飛身躍下,將李清撲倒在,一剎那,一支箭『嗖』擦身而過,直釘在舷梯上,箭尾顫抖不已,李清死裡逃生,一回頭,只見那白妖正惡狠狠盯著自己。

    李清臉色陰沉,先將簾兒扶起送回上層,又迅速奔回來,這時,那白妖正站在船頭施冷箭,他箭法了得,幾乎每箭必中,到後來岷幫人都不敢靠近船舷,形勢漸漸開始逆轉,岷幫已經有些支撐不住。

    「這樣下去,早晚要被攻破!」

    李清的腦海裡苦苦思量對策,「要是有滾木擂石就好了。」

    他左右尋找一圈,幾乎所有的重傢伙早拋下江去了,只剩些桌椅板凳,砸下去也無關痛癢,忽然,他眼睛一挑,目光落在高高聳立的桅桿上,又瞥了一眼氣焰囂張的白妖,禁不住嘿!嘿!冷笑起來。

    「你們幾個,跟我來!」

    桅桿一共有三根,李清選的是最後一根,先將帆升起,寒風凜冽、風帆鼓起,船立刻退行,後面白妖的小船急向旁邊一分,讓過大船,刷一聲,兩船相擦,李清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五六把寬刃鑌刀三兩下便將桅桿砍斷,眾人扶准了方向,桅桿『吱吱嘎嘎』如一柄巨大的蒲扇轟然倒下,下面人發一聲喊,紛紛閃開,桅桿帶著巨帆拍在船舷上,又翻了個滾,順著船壁向江中墜落,直砸向白妖的小船,由於仰角太高,小船上人只聽見叫喊和巨響,卻沒看見桅桿倒下,待巨人一般的桅桿及船帆出現在眼前時,再避讓已經來不及,小船上發出一片驚懼的叫聲,『轟!』浪花飛濺,小船被巨帆結結實實拍中,打得四分五裂,大船上頓時歡騰起來,眾人紛紛掄起桌椅落井下石,一解心頭之恨。

    這時,突然有人大叫:「快看!咱們岷幫的船。」

    只見江面上一字排開三艘大船,順流飛馳而來,船頂插著岷幫的黑旗,獵獵迎風招展,船頭上簇擁一人,遠遠看去魁偉如熊。正是岷幫幫主王兵各。

    此番海家走私事關重大,直接關係到岷幫能否獨霸江湖,王賓各在接到海家走私船在義賓落網消息後,便親自率領幫眾南下接應李清,他們走的是陸路,比同一時刻傾巢出動的峨眉堂快了半拍,剛趕到嘉州碼頭,便聽說江上發生黑幫火並。立刻猜到這定是李清遭到了攔截,他們強征了三條船急趕來接應,卻正好看見李清用桅桿將海家小船打翻的一幕。

    .

    嘉州即是今天的樂山,大渡河和岷江在此匯合,是岷江上僅次於成都和南溪郡的第三大港口,這裡河港極深。許多千石巨船都在此停靠,從成都來的貨船,也有不少在這裡換大船,將劍南的蜀錦、茶葉、瓷器、紙張等特產運往各,甚至出海到日本和高麗。

    這裡商業興盛,也養活了不少小幫派,但皆不成氣候,倒是峨眉堂捷足先登,將岷幫勢力擠了出去,所以岷幫在此並無根基。

    由於峨眉堂已經傾巢出動。正在趕來嘉州的路上,王兵各不敢大意。立即護送李清等人上路,一行人剛剛出城。行至一片樹林時,李清卻停下住馬。

    「兄弟,你怎麼啦?」

    王兵各自見李清後,便發現他一直沉默不語,心事重重。

    「大哥,你到這邊來,我有話給你說。」

    李清將王兵各拉到僻靜處,沉默半天方開口道:「大哥。我想單獨上路。」

    在江面被攔截的那一刻起,李清便知道海家已經狗急跳牆了。攔截他們的都是小船,顯然不是從成都趕來的,而峨眉堂的大隊必然已經在路上了,憑海家實力,怎可能不知道王兵各已經南下,也必然會猜到自己將走旱路去成都,想來峨眉堂已經在前面等候,一番惡鬥下來,勝負難料,既如此,他李清又怎麼可能冒險去做一件沒有把握的事。

    王兵各望了李清半天,忽然笑了笑道:「兄弟是怕我實力不濟,打不過峨眉堂嗎?」

    「我並非不相信大哥,只是殺敵三千,自損八百,如果大哥沒有完勝的對策,我還是覺得應該智取為上。」

    「難道兄弟是想使計不成?」

    李清隨手拾起根木棍掰成兩段,遞給王兵各一根笑道:「你護送的還是李清,但我走水路。」

    .

    很快,戴著竹斗笠的簾兒和小雨從樹林裡走出,鑽進了馬車,李清也進了馬車,王兵各吆喝一聲,大群人馬護送著馬車,浩浩蕩蕩向北駛去,過了好一陣子,已經喬裝的李清帶著同樣換了男裝的簾兒和小雨從樹林裡走出,向著相反方向走去.

    太陽已經下山,餘暉將天空映照成紫色,面上已經出現了灰濛濛的霧,空氣中的一點點暖意隨著夜幕的降臨,已經被寒風蕩滌乾淨,變得又乾又澀,寒冷刺骨。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行駛,向嘉州城前進。

    簾兒在手上哈了口暖氣,搓了搓手笑道:「公子這一招叫『金蟬脫竅』嗎?」

    李清點點頭,低聲道:「我們千萬不要小看了海家,海家已經經營百年,我前天晚上扣下它船,今天便遭攔截,海家消息之快,動作之迅猛,由此可見它實力之雄厚,若我沒猜錯的話,王大哥南下早就被盯上了,事關他海家命運,他們怎可能不動用全部力量,王大哥此去必有一場惡戰,若跟他走,我危險,你們更危險!」

    簾兒沉默一下,忽然道:「那公子為何不找軍隊護送呢?這樣就算海家再厲害,它總不敢去招惹軍隊吧!」

    「若僅僅是一個海家,找軍隊倒是可行,可裡面涉及到了李道復,我不敢啊!」

    李清仰望著一彎清冷的月牙,心中卻有幾分苦澀,他本來是想降服一匹馬,不料騎上去後才發現竟是一頭虎,現在已經下不來了,他若不趕緊得到章仇兼瓊庇護,恐怕這頭虎一回頭就會將他吃掉。說起來,還是自己大意了,考慮不到火候,這海家若沒有極硬的後台護著,它敢這樣大規模走私禁品嗎?

    這時小雨發現馬車走的路線似乎不對,便詫異問道:「公子,我們難道不是去碼頭嗎?」

    李清笑了笑,「去碼頭幹嘛?」

    「公子,你不是想走水路回去嗎?」簾兒也一臉迷惑。

    「那海家發現上當,必然會去水路攔截我們,我就偏不走水路,明兒一早我還是從旱路走,今晚咱們就先去嘉州好好休息一晚。」

    李清往她倆中間一躺,舒服得呻吟一聲,他一手摟一個,嘿嘿笑道:「為了安全起見,今晚咱們必須睡一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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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章 奉命入京


    陽已升到中天,晴朗無雲,在常年陰靄籠罩的成都,的冬日著實少見,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寧靜和喜悅,今天是成都大慈寺新佛像落成之日,寶相莊嚴,又有高僧大師為新佛開光,各香客絡繹趕來,使今年成都的新年多了幾分祥和向善之心。

    在新年的花團錦簇中,卻又暗藏著根根小刺,街頭巷尾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帶刀男子,他們服色斑雜,神態各異,人手一張畫像,目光落在每一個路人的身上,只是那畫像上的李清,豹眼鷹鼻、黑面髯鬚,活脫脫一副綠林豪傑的尊容。

    成都南門人聲鼎沸,一群從嘉州趕來的香客分坐十輛大車正準備進城,或許是擔心誤了開光的時辰,眾香客吵吵嚷嚷,將幾個守城的士兵搞得暈頭轉向,悄悄收下幾把銅錢後,長槍一收,十輛大車魚貫進城,直奔大慈寺而去。

    在中間一輛車上,幾名老香客正眼光複雜打量三名年輕的香客,當中一人身材高大,目光明亮,一路談笑風生,絲毫不被週遭的誦經所感化,而另二人面色嬌艷,眉目含情,明顯是女扮男裝,一邊一個癡粘著他,儼如小鳥依人。

    他們三人一路笑語連連,哪有半點虔誠向佛的樣子,尤其使人不忿的是,他們如此沒有誠意,所佩香袋卻是陳年老貨,一幫老香客眼中充滿了不屑和嫉妒。一路而來,早向佛主訴求了幾千次不平。

    這三人自然就是就李清、簾兒和小雨,他們混在一群去成都香客中,又花三十兩銀子買走了三名香客半生的虔誠,順順利利便到了成都。

    去大慈寺恰巧要經過鮮於仲通的府第,聽說三人要下車,一幫老香客立刻變得異常熱心,連連大叫車伕停車。笑呵呵送他們遠去,暗歎定是佛主聽見了他們的訴求,這敬佛之心更加虔誠,不料一回頭卻發現三人遺落的陳年香袋,慈悲的車廂裡頓時生出了幾分殺氣。

    .

    鮮於仲通不在,到方上巡察過年的不正之風去了。李清便將簾兒和小雨留在鮮於仲通府上,自有他的小妾來照顧,鮮於仲通小妾喚作五芳,長得就如同後世五芳齋的白粽,豐滿白淨,她輩分雖高,卻和簾兒一般年紀,故簾兒和小雨的到來著實讓她歡喜不已,只片刻功夫,三女便打成一片。

    依照唐制。各官員一般兩年一輪換,且不得在本鄉為官。所以許多官員的正妻便留在家鄉撫養兒女、照顧公婆,這在外為官的丈夫自然得有人照顧。納妾便成了一種切實可行的辦法,這或許就是唐朝官場納妾之風盛行一個客觀原因。

    李清見三人相處融洽,便放下心來,乘坐鮮於仲通的馬車匆匆趕往節度使府,節度使府卻十分冷清,大門外只掛著兩個大紅燈籠,上則鋪了一層薄薄的紅色爆竹紙花,勉強顯示出一點年意。今年老太爺、夫人和小姐都回京城過年了,諾大個府第只住著章仇兼瓊一人。這冷清也在情理之中。

    聽說李清來訪,章仇兼瓊早笑呵呵親自出來迎接,這可是第一個來拜年的門生,在冷清的今年猶其顯得珍貴。

    李清見到老遠向自己伸出手來的章仇兼瓊,一絲親情從心中油然而生,他趕緊上前兩步,跪下施了大禮,「學生李清見過恩師,祝恩師新年安康!」

    「快起來!快起來!我不是說過不要跪嗎?」章仇兼瓊口中責怪,可心裡卻暖烘烘的,細長的眼睛早笑瞇成一條縫,他扶起李清,「要來成都卻不先寫封信來,快!房裡坐。」

    章仇兼瓊挽著他便進了書房,有丫鬟進來上了茶,李清歉然道:「新年將至,本不想打擾恩師,但事情緊急,不得不來。」

    章仇兼瓊見李清說得鄭重,心中微微詫異,起身關了門,笑笑道:「什麼事?」

    李清從懷中取出鐵皮盒,遞給章仇兼瓊道:「這是海家向吐蕃走私生鐵的證據,前幾日被我查獲,請恩師過目」

    「私通敵國,這可是滅門之罪!」他打開鐵盒饒有興趣翻了翻裡面的各種證據,眼中露出滿意之色,笑呵呵對李清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章仇兼瓊隨手抖出李道覆信,展開細讀,嘴角不住冷笑,『天作孽,尤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海家走私,章仇兼瓊早有耳聞,也知道是誰在替他撐腰,但他並不想與王為敵,也不想和李林甫作對,故這些年來,他一直睜隻眼閉只眼。

    但李清在此時將這個證據送來,意義卻非同尋常,今年五月,長安令柳升坐贓被處死,但李林甫卻抓住這個案子不放,又追查出柳升是太子的心腹京兆尹韓朝宗所薦,將韓朝宗貶為吳興郡別駕,向李隆基求情,卻被李隆基駁回,李林甫趁機劍指太子另一名心腹,左相李適之,他指使御史檢舉韓朝宗與李適之常在酒樓妄議朝政,有失宰相體統,又拿出酒店掌櫃的證言,加之李適之素日屢有失言,竟使李隆基又有了罷免李適之念頭。

    章仇兼瓊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這件案子來得非常及時,太子此時正被李林甫逼得焦頭爛額,這海家走私一案便無疑給了太子一個翻盤的機會,若自己能抓住這個機會讓太子擺脫困境,這對自己的仕途無疑是極為有利。

    想到這,章仇兼瓊慢慢停住腳步,又沉思片刻問李清道:「那批貨現在何處?」

    「還在義賓縣,希望恩師盡快派人去處理。」

    「派人太慢,我直接命南溪縣的軍隊接管,倒是海家,若不早一點下手,我怕夜長夢多。」

    章仇兼瓊瞥了一眼李清,微微笑道:「看來讓你做九品小官,確實是太委屈你了。」

    .

    夜闌人靜,喧鬧一天的成都墜入了黑黝黝的夢境,一彎新月冉冉升起,銀色的月光好像一身白得耀眼的喪服,覆蓋在海家大宅上。

    海瀾靜靜坐在窗前,月光依偎在他身上,他面容憔悴,臉色蒼白如紙,在他身旁的桌上放著一隻紅色小瓶,在月光照映下,桌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倒影,散發著淡淡的死亡之味。

    這隻小瓶是李道復的管家下午送來的,什麼是世態炎涼,什麼是人情冷暖,他這一生早已體驗無數,卻沒有一次

    這樣。不!他們之間沒有人情,只有金錢交易,只I

    「要我自盡!」嗎?你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我又何必告訴你真話。」

    .

    當天夜裡,海家以涉嫌裡通敵國的罪名被章仇兼瓊派人查抄,海瀾自盡身亡,海霸在回成都的路上被抓,除海瀾之子海中恆逃匿外,海家其他一門良賤統統被章仇兼瓊抓捕扣押。

    與此同時,益州刺史李道復也介入海家走私案,將批准海家此票貿易的益州倉曹參軍逮捕,隨即在獄中將其毒殺,又宣佈峨眉堂為非法組織,通緝其堂主以下二十三人,劍南黑道第一大幫峨眉堂就此解散。

    .

    天寶四年的新年如期到來,成都街上滿是出門拜年的人流,在成都的各大寺廟,來燒新年頭香的人群更是踩斷了門檻。

    大街小巷隨處可以聽見喜慶的爆竹聲,這是個色彩斑斕的時代,『白袍黑靴黃斗篷,紅衣綠裙紫披風』,但最動人的還是孩子們紅通通的笑臉和喜悅的目光,一早給爹娘磕了頭,領了三、五十文的壓歲錢,或兄妹結伴,或三五成群,在小攤上,在小店前,挑選自己中意的玩具,臨走了再給貪吃的爺奶買上幾支麥芽糖,算是晚輩新年孝敬。

    新年的早晨。李清便起了床,他心中輕鬆愉快,海家宛如他心中的一塊鐵,這些年一直沉甸甸的壓在他心中,可現在這塊鐵終於被拿掉了。

    李清來到院子裡,院子裡很安靜,他長長吸一口氣,空氣寒冷而清新。又淡淡的漂浮著炮繡的硝煙,這是他非常喜歡的味道。

    「公子這就要出發嗎?」

    簾兒揉搓著微微紅腫的眼睛,從屋裡走出,昨晚守歲,她和小雨還有鮮於仲通小妾五芳玩了一夜的蒲,被她倆贏走了兩貫錢。此刻小雨尚在夢中高睡不醒。

    但今天李清要去給章仇兼瓊拜年,故簾兒不敢貪睡,早早便起了床,她一邊給李清整理衣服,一邊念叨:「今天節度使大人府上必然門庭若市,大人也不一定能見你,你索性再晚一點去,避開高潮豈不更好。」

    「我也不想去,但這個禮卻不能廢,我只是在他府門口點個卯。丟下賀儀便回來,再說。下午你不是還要去大慈寺許願嗎?早點了結這些應酬,我也好陪你去。」

    簾兒聽了十分歡喜。「那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來吃午飯。」

    李清應了,帶上賀儀便朝章仇兼瓊府而去,下級給上司拜年,自古便是傳統,新一年的仕途雖不會因拜一次年就會變的坦順,但若不去拜年,那今年的仕途肯定不會坦順。

    離節度使府還有老遠。路邊便已停滿了馬車,從各兵府趕來的將軍或他們代表。各方官員,早將節度使府的大門擠得水洩不通,年年歲歲,章仇兼瓊府上管事早已駕輕就熟,收禮、留名,按大人給的名單遞號,一切都有條不紊。

    在這些拜年的官員中可能就屬李清官帽最小,所以當李清在記名簿上寫下『義賓縣主簿』五個字時,旁邊早傳來一片嗤笑,甚至還有人輕聲道:「看來大人府上的門檻有些壞了,我明日定找人來修一修。」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陣哄笑,「是極!是極!趙司馬若要替大人修門檻,我等當踴躍捐錢。」

    這時,府內走出一小廝,有人認得他便是章仇大人的司筆,早有無數的紅包悄悄塞進了他的口袋,司筆都一一含笑受納,這司筆雖是下人,但眾人卻明白他的作用,比如,大人心情大好之時,他若能及時遞上自己的報告,這其中妙處,不說大家也知道。

    司筆此來,定是大人開始接見,眾官一齊圍攏過來,眼巴巴望著他,不斷有人咳嗽拍掌,生怕他眼睛有失,沒有看見自己。

    司筆微微一笑,掃視一圈,又踮腳左右看看,「義賓縣主簿李清到了沒有?大人有請!」

    李清早被一幫勢利眼擠到最外面,受了一肚子鳥氣,他正要回去,卻聽見那司筆在呼自己的名字,急舉手應道:「我在!」

    刷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走了一個平角,一齊射向李清,羨慕、嫉妒、不屑,各種表情都有。

    「李主簿,我家大人有請!」

    李清大喜,但還不等他邁步,旁邊早有幾支熱乎乎手臂攬住了他的肩膀,『李老弟幾時有空,我當上門拜訪!」

    .

    「我是南溪郡長史,李大人幾時到義賓縣為官,我竟然不知道,得罪!得罪!」

    .

    「呵呵!剛才門檻之言,李大人千萬別誤會,我原本是想替李大人的府上也一併修好。」

    .

    李主簿大人大量,自然不會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下,他一一含笑致謝,擠進了人群,那司筆看了看他,微微笑道:「我家大人本想親自登門,卻不知道李大人住哪裡,怠慢了。」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一片嘩然,不出半天功夫,皇上有一子在劍南為官的謠言便傳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章仇兼瓊見李清進來,呵呵大笑:「官場上世態炎涼滋味如何?」

    李清亦笑道:「今日遭遇,我記下了,等回義賓縣後再慢慢回味。」

    章仇兼瓊卻淡淡道:「你不用回義賓縣了,新任義賓縣縣令前幾日已經赴任去了,你這個代理縣令也任期屆滿,我府上的兵曹參軍一職正好空缺,調你來任此職,你可願意?」

    李清大喜,他哪能不願意,劍南節度使府的兵曹參軍雖和義賓縣令同屬從七品下階,但卻是節度使大人處理軍務的秘書,非心腹不能擔當,這就是說章仇兼瓊到現在才終於將他李清從門生升級成了心腹。

    「多謝恩師栽培!」

    「這也是你自己能力,若非你此次的表現,我也不會用你。」

    頓了頓,章仇兼瓊白胖笑臉慢慢變得凝重,他望了李清半天,忽然道:「你附耳過來,我要交給你一件大事。」

    李清見他說得鄭重,連忙低頭上前。

    章仇兼瓊壓低了嗓子,在他耳邊低低道:「你立刻去一趟京城,將海家走私的材料替我交給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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