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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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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一章 暗流(三)


    門開了,簾兒端著一杯熱茶悄悄走了進來,外間熱烈的氣氛似乎沒有將她融化,淺淺的笑顏下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憂慮,她雖還不到十五歲,卻自幼在社會的底層奔波,歷經過無數人間險惡,她知道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海家是一頭吃人的猛虎,豈會輕易放過他們。

    簾兒輕輕坐在扶手上,將熱茶遞給李清,見他咕嘟咕嘟喝得香甜,簾兒心中泛起一陣溫柔,伸手撫摩他的頭髮。

    「公子,在想什麼呢?」

    李清伸手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她的手纖細而溫暖,冰涼的臉龐上感受到陣陣暖意。

    「我在回想我們在儀隴擺攤的事,其實才隔三個月,卻感覺已經過了很久。」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本以為在閬州要做很久的生意,沒想到三個月就來到成都,更沒想到第一天便得罪了黑道中人。」

    簾兒突然默然無語,她的理想是買一百畝好地,和李清一起平平靜靜地生活,雖然平淡些,可生活不就是這樣麼?

    「對不起!」

    李清體會到了簾兒心中的黯然,心中生出一絲歉意,他的本意並非如此,他只想利用後世的一些知識多賺一些錢,成為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可事實上唐朝並不像他想的那樣,閉著眼睛錢就能滾滾而來,一樣要歷經艱辛,一樣要靠奮鬥。

    簾兒卻笑了笑。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對不起,我只擔心公子小勝即安,忘記前方的凶險,那海家勢力雄厚,還和黑道有關聯,豈會輕易善罷甘休,你忘記那茶棚掌櫃說的話嗎?」

    「我知道,所以我以為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要找到一個極硬的後台,事實上我已經找到了,就看八月十五那天能不能把握住機會。」

    「還有將來的事!」李清起身在房內走了幾步,皺眉道:「我還在想,壽筵以後,我們還能做些什麼?我總覺得只做一個酒樓獲利太慢。」

    「自然是做雪泥!」簾兒突然笑道:「難道公子沒想過,借這次壽筵將雪泥的名聲打出去嗎?」

    李清猛地站住,「雪泥、壽筵!」他眼睛漸漸放出光來,簾兒的話提醒了他,壽筵那天必定官賈雲集,到時讓雪泥成為飯後甜點,再造些噱頭,雪泥必定一炮打響,李清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絕妙的計劃,他要策劃一次空前絕後的銷售狂潮,以新奇制勝,讓他的雪泥給他賺足做大買賣的本錢,雖然要冒點風險,但這個風險值得一冒。

    外間的吵嚷聲突然變大,門開了,滿臉紅暈的小雨探頭進來,望著他倆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口子躲在這裡喝體己酒,外面的人都在笑話你們呢!快點出來吧!」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急道:「公子,剛才小二跑來說,大門外好像有人找你。「

    .........................

    院子裡很黑也很安靜,不時可以聽見屋內傳來的笑聲,黑黝黝的樹木斜支旁出,在暮色映襯下顯得格外黝黑、陰沉。在大門處站著一人,一身黑衣,蒙面,兩隻眼睛閃動著心事,模樣兒極似古裝劇裡的刺客,李清打了個寒戰,酒意全去。

    「你是何人?找我有什麼事?」李清有些緊張,只盯著他的手不放,惟恐他會突然抽出刀子將自己捅了。

    那黑衣人似乎看透了李清的心思,對他拱拱手道:「公子放心,我絕無歹意,只是這裡說話不便,請公子信我。」

    李清突然微微一笑道:「請跟我來!」若真要殺自己,晚上摸進屋來一刀便了事,何須如此費勁。

    李清關上門,點亮了燈,又給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吧!」

    那人顯得有些侷促,伸手將面巾摘了下來,露出一張乾屍般的臉龐,「我叫骷髏,道仁堂的老大,今早的搏殺我也有分,後來跳河逃得性命。」

    李清突然覺得有趣。

    「那你不去逃命卻來找我做什麼,難道今早沒殺掉我,你還不甘心嗎?」

    骷髏苦笑一聲道:「李東主莫要戲弄我,我現在被官府通緝,走投無路,所以找上李東主,看能不能給我五十兩銀子做盤纏,我會用你感興趣的情報來換。」

    今早一戰中,死的黑道中人絕大部分都是道仁堂的弟兄,道仁堂幾乎損失殆盡,偏偏海家又過河拆橋,將所有的罪名都栽到他頭上,現在成都城內到處貼滿了通緝他的佈告,骷髏恨海家入骨,便連夜來找李清,想用情報換些路費。

    他見李清微笑不語,乾笑一聲又道:「你是從外面剛來的,不瞭解海家,若你以為海家就此罷手,那你就大錯特錯。」

    「何以見得?」

    骷髏歎一口氣道:「今年年初,播州有一個楊姓大商人,做糧食生意,初到成都不瞭解情況,搶了海家一票八千貫的生意,結果海家派黑道中人日日去威脅他,見他一次便暴打一次,直到成都另外兩個大商家石家和唐家出面調停,這個姓楊的商人賠了五千貫錢,海家才答應給石家和唐家一個面子,所有的人都以為此事了結,不料後來有人在岷江中發現了他的屍首,腦袋卻沒了,幾天後海家放出風來,說此事不是他們做的,大家才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說海家還會再對付我?」

    「是!或許近一段時間不會,官府風緊,但海家絕對不會放過你,這是他家的一貫傳統,要置敵於死地,不留後患,你若想平安過下半生,只有兩個辦法。」

    「你說說看,什麼辦法?」

    「要麼你離開劍南道,隱姓埋名到別處過日子;要麼—」說到此,他眼露凶光,咬牙切齒道:「要麼你就反將海家斬盡殺絕,雞犬不留!」

    李清似乎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中,只淡淡笑道:「你說得太嚴重了,什麼斬盡殺絕,雞犬不留,難道我大唐沒有王法嗎?我是個守法的商人,不想整天砍啊殺的,只想安安穩穩賺點小錢,事情來了,我找官府便是,自有官府來對付海家,我想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望著骷髏,等待他下一步反應。

    骷髏見他似渾不在意,心中不禁暗暗著急:「若不提起他的興趣,他如何肯付錢。」

    想了想又道:「海家一直沒有遇到官府找麻煩,除了後台硬外,還有就是他家奉行的一條原則,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自己的力量,一般都是借助黑道,這樣出了什麼事都是黑道上的問題,和他家無關,所以我推斷海家若再找你麻煩,還是要借助黑道之手。」

    李清的興趣似乎被慢慢提起來,笑笑道:「那你就給我講講成都黑道的情況吧!」

    骷髏精神大振,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問,有戲了。

    「以前成都的黑道沒有這麼多,自從換了刺史後,新刺史根本不管此事,加上成都商業繁盛,結果黑道人年年猛增,現在少說也有上萬人,其中最大的是兩派,峨眉堂和岷幫,峨眉堂控制城內的商家,岷幫則控制岷江的航運,兩家看似互無關係,但岷幫其實是三十年前從峨眉堂裡分裂出來的,兩家有著極深的冤仇,也不知火拚過多少回,我就參與過三次,最近一次是在三年前,死了五十多人,我背上也挨了一刀,險些喪命。」

    「那海家和黑道又有什麼關係?」

    「海家和峨眉堂淵源極深,據說峨眉堂就是海瀾的祖父一手創辦,只是海家既做了正經生意,就和黑道脫了關係,但那只是表面上,我們內部有一種傳聞,峨眉堂的堂主唐老大其實只是個傀儡,真正在幕後掌控的,就是海家的人,也就是海家的三老爺海霸。」

    李清的眼睛已經瞇成一條縫,他現在終於知道了海家的一些底細,近百年的基業,各種關係盤根錯節,既然能百年不倒,海家必然有它不尋常之處,至少會有眼光,不會像莽漢一般拎起板斧就亂砍亂殺,如果自己能搭上章仇兼瓊這條線,諒他也不敢再像今天這樣公開對付自己,必然是用暗的手段或者用商場上競爭辦法擠垮自己,這倒有趣了,想到此他瞥了一眼骷髏,見他腰板挺得筆直,眼中的緊張流露無遺產,李清心中一笑,這點情報可不值五十兩銀子。

    「剛才你說海家老三掌握峨眉堂,那海家到底有幾個兄弟,又是怎麼分工的?」

    骷髏現在彷彿是一隻被魚誘惑的貓,嚥著唾沫,不得不跟著李清的思路往下走。

    「海家只有三兄弟,海瀾、海明、海霸,其中海瀾、海霸是親兄弟,都一樣的狡詐凶狠,老二海明卻是庶出,因他母親出生卑賤,所以他在家裡也毫無地位,平時憨厚和善,常被人欺負,此人酷愛鬥雞,是成都有名的鬥雞高手,他每次鬥雞都要將對方的雞置於死地,所有人送外號『殺雞憨哥』。」

    「這倒有趣了,為人憨厚和善,但鬥雞時卻要將對方的雞置於死地,好像有些不合常理啊!」

    李清突然捕捉到了一絲明悟,還很遙遠,也不清晰,但他似乎隱隱看見了海家圍牆的一條裂縫。

    「倒要想法子先鋪一條路才行!」

    笑笑又問道:「你可知海家有沒有那種紈褲子弟,整天不務正業,好賭又好色的。」

    這是老套的手法,不過它雖老套,但卻十分有效,骷髏聞言冷笑道:「這林子大了,什麼鳥會沒有,海家也不例外,倒確實有這樣一個人,讀過幾本書,便自命風流,整天在婊子堆裡尋知己,老子玩爛的女人,他卻當成寶,不知被那些婊子騙去多少錢,卻不知悔改。」

    這絕對是今晚最有用的情報,李清興趣大增,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他是誰?叫什麼名字?」

    骷髏卻尷尬地笑了笑道:「那李東主肯不肯給我盤纏?」

    李清氣結,從櫃子裡取出五十兩銀子,扔給他道:「這是因你說了有用的話,你以為不告訴我,我就不會去問別人嗎?隨便在哪個青樓問不到?」

    骷髏慌忙接了銀子,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有這五十兩銀子,逃到那裡都可以重新開始。

    「李東主的恩情,我將來必報!」

    「少囉嗦!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是!是!」骷髏壓低嗓音道:此人便是海明的長子,名喚海中天,他最喜去的地方是君歸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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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二章 暗流(四)


    這娼妓業歷史悠久,且不分民族膚色,也不需文明傳播,想來是人的本能創造,但也和普通商品一樣,有檔次之分,有上下品之別,走卒小販去花街柳巷找些粗鄙的解決生理需求,而走高檔路線的卻烙上文化品位,加些琴棋書畫的調調,附帶解決某些上層男人的心理需求,但若說賣藝不賣身,那是斷斷不可能的,幹上這一行,區別只是價錢。

    李清是第一次來青樓,按骷髏的說法,這海中天常在君歸樓出沒,但時辰卻不定,只有碰碰運氣了,李清下得馬車,命老余將車停到一旁候著,他徑直向這座唐朝的青樓邁步走來。

    君歸樓算是一家中高檔妓院,據說也有些官府背景,它佔地面積極大,被一道白牆所圍,裡面花木繁茂,小樓獨院俱全,但最主要卻是一座五層高樓,名字就叫君歸樓,此時夜幕初降,君歸樓燈火璀璨,客人穿流不息,樓內隱隱傳來嬌嗲聲、爽笑聲,撓得路人心直癢癢。

    「公子可有相好的?」

    李清剛到門口,早有招客的老鴇迎上來,她長有一雙毒眼,見李清鮮衣怒馬,一副有錢闊少的打扮,但卻臉生,還有幾分猶豫,顯然是第一次來這裡,便低眉順眼笑道:「我們君歸樓,在成都不敢說第一,但前十名是進得了的,公子若趕時間,白膩纖瘦樣樣皆有;若有雅興,聽歌看舞、吟詩作賦倒有幾個上品姑娘。」

    她又上前一步,在李清耳邊低聲笑道:「若公子有什麼特殊的調調,也包公子滿意,只是價格要貴些。」

    李清突然聞到一股濃郁之極的俗香,斜眼朝這老鴇看去,只見她臉塗得煞白,不時往下掉粉末,一張血紅的嘴唇上下翻飛,露出半顆黃澄澄的暴牙,李清心中一陣噁心,急向後退一步,且離她遠些方道:「我是海大少的朋友,不知他今晚可在?」

    「海大少?」老鴇立刻想到那個自命風流的冤大頭,既然是他的朋友,想必也是個有錢沒地方花的主,「來的!來的!這幾天他每晚都來,只是現在時辰尚早,他還沒到,公子先請裡面坐,姑娘伺候著喝杯酒,再聽首曲,總比站在這裡乾等強。」

    李清猶豫一下道:「那好,我先進去等候。」

    老鴇大喜,急喚過一名小茶壺道:「快領這位公子到大堂去,叫滿月來伺候。」

    滿月是君歸樓的頭牌公關小姐,最善把握客人的心理,讓她來留客,正是她的拿手本事。

    李清被領進大堂,裡面坐滿了人,這裡面地方極大,中間有一座金色木台,木台上鋪了塊名貴的大食地毯,想必是做表演用的,在木台周圍放置一大圈梨木雕花長椅,或獨椅,或三五圍成小圈,面前再放一張配套的桌几,大小不等,每張長椅都相隔一丈,椅背高聳,儼然像個半封閉包廂,所謂大堂,說白了就是給客人挑選小姐的地方,但也有象李清這樣等朋友的小憩,或事後疲勞休息。

    木台上有兩名品簫的樂女,簫聲嗚咽、婉轉悠長,可台下的長椅上似乎沒有一人有雅興聆聽,浪語蕩笑聲早將簫聲淹沒,『小茶壺』將李清引到角落,這裡有一張空椅,卻沒有走的意思,李清醒悟,急掏出幾文錢打發了他,這才坐下,這是一張短椅,只容二、三人坐,面前有一茶几,小婢很快給他擺上一壺酒、幾碟下酒小菜。

    李清剛坐下,突有所感,一抬頭,身邊不知何時竟站了個嬌艷女子,笑吟吟地望著他,秋波流轉、幽怨多情,她長相俏麗,臉龐晶白細膩,不著任何粉黛,身著一襲白紗羅裙,裙薄如蟬翼,隱隱透出裡面的肌膚。

    這就是那老鴇所說的頭牌公關小姐滿月,她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李清是個有錢而無經驗的闊少,興趣陡增,可又見李清目光冰冷,渾不似其他男人色鬼一般,暗思此人得多費一些心思,施些手腕才可擒來,最好成為自己的老客,她打定主意,輕輕給李清施了一禮道:「公子,妾身可以坐下嗎?」

    李清瞥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小姐請但坐無妨,不過我是來找朋友的,可能會讓小姐失望。」

    滿月哪肯輕易放棄,她說坐卻不坐,只盈盈半蹲,伸出兩根青蔥一般的玉指淺淺給李清斟了半杯酒羞笑道:「妾身滿月,見公子才俊,想和公子談些風月之事,還望公子垂憐。」

    李清哈哈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卻又從懷中掏出兩錠銀子放在几上,一大一小,他指著銀子笑笑道:「一隻五兩,一隻十兩,若姑娘要陪我喝酒談風月,那這五兩銀子算是酒資,若姑娘現在肯離開,那這十兩銀子請拿去,算是我買個安靜,請姑娘自己斟酌。」

    滿月聽李清此言,是又喜又驚,又惱又憂,喜的是自己沒看錯人,此人當真是闊少;驚的卻是他出手闊綽,竟拿出十兩銀子;惱的是此人不解風情,竟不懂得含蓄,讓自己如何拉下臉皮;而憂的卻是若他真沒興趣,自己陪他喝完酒不就白白損失了五兩銀子嗎?

    心中千思百轉,竟僵在那裡,臉上笑容略略停滯,李清見她表情複雜,知她的心思,遂笑笑道:「姑娘將這錢拿去就是,不必難為情,我還有事想請教姑娘。」

    滿月無奈,伸手在桌上輕輕一勾,十兩銀子便沒了蹤影。

    「公子有事請說!」

    「姑娘可認識海大少,海中天公子。」

    聽到這個名字,滿月的嘴角微微一撇,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公子,此人我們酒樓的姑娘無人不曉,我怎會不知......」

    「滿月!可是你麼?」

    一聲驚喜大叫,打斷了滿月的話,滿月慌忙回頭,見是她的一個老客,出手大方得讓人懷念,心中大喜,風一般旋過身去,含笑輕施一禮道:「原來是張公子,幾時到的成都?」

    李清卻驚喜交加,跳了起來,「張仇!還認識我嗎?」這個張公子竟然就是張仇。

    張仇一楞,他並非忘記了李清,只是他印象中的李清穿得向來寒酸,真的很難與眼前這個富貴公子聯繫起來,再加上這個角落燈光昏暗,竟一時沒能認出李清,但這一楞只是瞬間,他聽出李清的聲音,猛地認出了他。

    「哈!原來是你,你發大財了嗎?」張仇大笑與李清擁抱,李清是他的西席,不過老師和學生竟然在妓院裡久別重逢,這似乎有點滑稽。

    李清見他腰間別著縣尉的令牌,知他是特地來妓院顯擺,微微一笑問道:「怎麼?做縣尉了?」

    張仇得意一笑,「老縣尉死得湊巧,所以我上個月被補上。」他又上下打量一下李清,又斜眼瞟了一眼滿月,突然用胳膊肘拐拐他曖昧地笑道:「我說哪有男人不愛吃腥的,以前邀你去卻裝清高,現在怎樣,露餡了吧!」

    李清老臉微紅,急道:「哪裡?我是來找人。」他心念突然一轉,這張仇是老嫖客,不定認識海中天,幫他牽牽線,急笑道:「你可認識海中天,海大公子?」

    「呵呵!海大少我怎會不認識,我在這裡就是在等他喝酒,如何?一起去,別再推說學業忙沒空去。」

    李清大喜,一拍鼓囊囊的腰包笑道:「你看我副德行,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嗎?」

    .................

    海中天約三十歲,身材肥碩,臉龐扁圓如南瓜,眼似一線天,引得一隻朝天鼻崇敬瞻仰,兩個大鼻孔幽黑深遂,直挺突出,總讓人恨不得給它們做兩扇窗關上。

    張仇見他進屋,急拉過他給李清介紹道:「這是我的故人,過命的交情,李清,現在在成都做—」他話說不下去,轉頭望向李清。

    「在下在成都做點買賣,久聞海大少文才風流,今日相識,李清三生有幸。」

    海中天聽李清說話得體,也急忙客氣還禮,他從不問家事,竟不知李清與他海家的淵源。

    眾人坐下,各有一妓在身邊伺候,話題自然是風月,談到性濃處,皆哄然大笑,羞得身邊的美人捂耳不敢再聽。

    李清便坐在海中天的身旁,雖有滿月伺候,但他的心思卻全在海中天的身上,他使盡十八般手段與他套交情,時而與他附耳低語,時而舉杯勸酒,兩人哈哈大笑,看得一旁的滿月暗自憤恨,自己是店中王牌,幾時被這等冷落過,滿月正在怨恨,突然感覺到一隻手慢慢摸上了她的腿,眼微微一斜,卻是張仇,滿月想起他鼓脹的腰包,春心蕩漾,便悄悄向張仇身邊挨去。

    身邊女人跳了槽,李清卻渾不知覺,他又敬了海中天一杯酒歎道:「我以前也見過那李太白,總以為他便是世間謫仙人,今天見了海公子,才知道人外有人,我從前真是井底之蛙了。」

    話雖說得無恥露骨,但對這種人卻是最管用,若太含蓄了,他倒未必能理解,李清說罷,心中又暗暗給李白告了聲罪:「老李,對不住了!以後到長安我請你喝酒。」

    海中天卻聽得暢快,雖也知道這比喻過了些,可心中著實受用,他和李清認識不到一個時辰,就已被李清拍得昏昏然,早視他為生平唯一的男知己。

    他將李清敬的酒一口乾了,方才笑道:「身在大唐盛世,不會寫詩怎行,李兄雖是商人,但若有時間,還是要讀讀書的好,若李兄有什麼學問上的不解,只管來問我好了。」

    「大少有心,李清感激不盡,我平日只認銅錢白銀,書卻少看,無以為報,若大少短錢用,李清理當奉上。」

    海中天大喜,此人又會說話,出手還豪爽,當真是個冤大頭,不好好和他結交一番,人生當無趣得緊了,哈哈一笑道:「明日我請客喝酒,李兄可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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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三章 暗流(五)



    一直到二更,海中天這才盡興回家,今晚都是那個李清請的客,此人確實不錯,知趣且出手闊綽,實在是重義之人,值得好好深交。

    酒勁上頭,海中天有些迷迷糊糊,馬車很快便到了海府側門,海府規矩極嚴,大門已經關了,海中天早安排好一人替自己開側門,時已二更,府裡很安靜,大都已經睡了,海府共分三個大院,分別住著海氏三兄弟,其中東院為長,是海瀾住;西院次之,海霸住;而偏院自然是海瀾的二弟海明住,這海中天便是海明長子。

    他估計所有的人都在夢鄉,便躡手躡腳進了偏院,可就在過客廳之時,突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厲喝:「站住!」

    海中天一個激靈,只見父親負手站在客廳門口,眼中燃燒著怒火,死死地盯著自己。

    他嚇得酒意頓消,心中忐忑不安,急上前低聲道:「這麼晚了,父親還沒睡嗎?」

    「哼!有你這樣的兒子,我睡得著嗎?我從天剛黑就在等你,我想你戌時回來,說明你在悔改,若你亥時回來,我就當你還有救,可是現在已經二更了,才見你返家,你讓我怎能睡著!」

    「父親今天是怎麼了,自己這些年哪天不是這樣過來的,為何今天卻如此囉嗦?」海中天心中詫異,但卻不敢吭聲。

    「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俗話說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海瀾是個乾巴老頭,海明卻胖大威武,與他兒子海中天長得一般醜陋,平日裡沉默寡言,以鬥雞為樂,但今天大哥將海家的餐飲生意移交給了他,他的心境便發生了變化。

    「你先坐下!」

    房間裡沒有點燈,只見父親兩隻細長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精光,海中天心中怪異,感覺父親似乎要和他講一件見不得光之事。

    「你可知道今天你大伯將部分海家的產業轉給我了!」海明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但顫抖的聲調還是暴露他內心的緊張。

    「大伯居然肯將產業給我們?」他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海家的產業是他曾祖父一手打下,到父親這一輩全部傳給大伯海瀾,他掌控極嚴,幾十年來,父親連邊都碰不到,但今天卻轉了性,海中天彷彿聽見了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

    「哼!他也是無人再用,才想到我,要不是昨天望江酒樓出事,我連根球毛都輪不到。」

    雖然掌管部分產業,但海明絲毫不領情,這本來就該是他的,更何況大哥只給他經營之權,卻並非產權,說白了自己不過是大哥雇的一個大掌櫃。

    想到此,他又瞥了兒子一眼,黑暗中他肥碩的身子和自己一般無二,可他若能有自己一半的本事,自己也就多了個幫手,可偏偏是個浪蕩公子,海明又恨又無奈。

    「中天,你收收心吧!幫爹爹奪回咱們應得的一份,將來也是你的。」

    「奪回!」

    聽到一個奪字,海中天心中突然一陣惶恐,他並沒有多大的野心,對現在的生活已經知足,家裡有老婆伺候,外面有紅粉知己,閒時寫幾首詩,或呼三五朋友大醉一場,日子是何等悠閒,可父親偏偏要提什麼奪字,壞了心情,海中天不由嚥了口唾沫。

    「父親是想對付大伯嗎?」

    「祖上留下的家產憑什麼讓他一人獨佔。」

    埋藏了數十年的仇恨種子漸漸開始發芽、開始冒頭、開始瘋狂地滋長。

    「必須將屬於我的一份奪回來!」海明狠狠一拍椅背,渾濁的眼睛裡竟射出一道從未有過的精光。

    ...............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

    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里明;

    中秋自唐初被定為佳節,漸漸地在唐朝已頗為盛行,百姓賞月,大多在院中置一張方桌,桌上擺幾盤月餅,放一壺老酒,全家圍聚一圈,笑語聲聲,仰望清輝皎潔,共享團圓之喜。

    但中秋更多是屬於文人,文人玩月,一輪明月承載了太多的相思,承載了太多的寄情,惟有他們留下了千古絕句,供後世文化蒼白的子孫們緬懷。

    而今年的中秋夜,李清卻無暇抬頭賞月,今夜是章仇兼瓊的老爺子八十歲壽辰,從劍南各地趕來拜壽的官員名流幾乎將望江酒樓擠爆,連五樓的行政區也被闢為夫人小姐們更衣化裝的場所。

    駟馬橋一帶已經禁止行人通行,有官兵維持秩序,戒備森嚴,只有憑請柬才能進入望江酒樓,大街上停滿了車轎,一些身份低下的馬伕轎客湊在一起各自聊天,酒樓自有人會給他們送去盒飯夜宵。

    宴會的主廳設在二樓,百桌席位整齊擺放,每席旁均設有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著天竺的檀香,幾上還擺有八寸來長、三寸來高、點綴著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

    又有扶桑漆茶盤內放著官窯什錦小茶杯,旁邊又有各色官窯小瓶數個,均插滿了時令鮮花,兩邊大樑上掛著聯三聚五琉璃彩穗燈,每席前豎有倒垂荷葉一柄,上面插幾支大喜燭,火苗旺燒,突突地冒著紅光。

    正南面的牆上貼著個斗大的『壽』字,用金箔拼成,金光閃耀,給明亮的大廳帶來幾分富貴之氣,在壽字兩旁便是李清盜用鄭板橋的壽聯,下面緊靠牆的是供桌,壽桃、壽酒、如意、月餅,一應俱全,擺得滿滿當當,再旁邊便是今天的主桌,桌上所用器皿皆是皇上賞賜之物,擺出來以顯尊榮,各種飲具鑲金嵌玉,有壘金嵌玉盞、紫香羅木水晶注碗、白玉雙蓮杯盤、水晶提壺;席間擺設有花盆、花瓶,有碾玉水晶金瓶、官窯瓷瓶,盆、瓶裡的花卉名均用象牙牌標出,席後陳列有從鮮於府借來的巨幅白玉屏風:百子獻壽圖。

    這一桌除了主角壽星外,其他便是劍南道的高級軍政要員,如節度副使、望州刺史、有宗室背景的司馬、長史,還有就是遭貶或退仕的老尚書、老將軍之流。

    菜卻不多,以味重辛麻的益州菜為主,每一道都製作得精美玲瓏、巧奪天工,讓人不敢下箸。

    今天是望江酒樓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宴會,所有的掌櫃、領班、夥計、廚師都忙得腳不沾地,個個聲音嘶啞,兩眼通紅,李清事先已經開過動員大會,只要此次壽宴做成功了,每個人都有重賞。

    時間一點點過去,流程快走完,老壽星疲憊不堪,坐在主席上昏昏欲睡,不知是李清有意安排,還是人確實太多,大廳裡悶熱難耐,每個來賓的心裡像著了火似的。

    「李東主,今天辛苦你了!」章仇兼瓊拍了拍李清的肩膀,目光讚賞,今天確實辦得很成功,老太爺非常滿意,客人也盡興。

    李清受寵若驚,急陪笑道:「應該是小人感謝節度使大人才是,這一場宴會就等於替鄙店做了次絕好的宣傳,以後還要請大人多多照應,我實在擔心有人不肯罷手啊!」

    章仇兼瓊明白李清的意思,也淡淡笑道:「既然這裡面還有李別駕的份子,我自然會幫他保住飯碗,不過你放心,這個酒店是不會有人再敢打主意了。」說到此,他壓低聲音笑道:「李東主可能還不知,李別駕已蒙皇上聖恩,被封為嗣寧王,如此,誰還活得不耐煩,再敢打望江酒樓的主意。」

    李清心中大喜,這樣一來,他豈不是又多了個強硬的靠山,有時間一定要去趟長安,好好巴結李琳一番。

    突然,燈光暗淡下來,李清精神大振,今晚的重頭戲馬上要開場了,就在眾人詫異燈光為何變暗之時,樓口出現了一道璀璨的風景,這是五輛用鮮花紮成的兩層推車,車上點滿數十支五彩小蠟燭,在昏暗的背景下,光環交織,如夢如幻,顯得異彩奪目,在滿堂的驚目摒氣中緩緩前行。

    在每一輛車上都擺滿了數百隻晶玉細膩的白瓷小盅,十幾名貌美胡姬身著五彩銀泥裙,如一隻隻在鮮花中翩躚的艷蝶,將小盅分發到每一個賓客的手中。

    小盅用一隻小瓷盤托著,旁邊放一把精巧的小銅匙,還有一張精美雅致的書籤,正面印有兩行張若虛的名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翻過來則是今夜的賣點:李記雪泥,供君品嚐,下面有雪泥的各色品名,或秋色連波、或寒煙翠,詩情畫意,讓人感到一絲雅意。

    「雪泥?」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東西,性急的掀開盅蓋,裡面便是各色鮮艷的雪泥,或黃玉細膩、或青翠如竹、或艷若桃花,散發著淡淡的甜香,讓人忍不住垂涎欲滴,早有焦渴用小銅匙挖出一塊放進嘴中細品,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讚聲一片,在口焦舌燥之時更覺得美味異常。

    與此同時,在每一層樓都發生著同樣的事情,李清苦心設計的雪泥廣告秀終於發生了預期的效果,望江酒樓沸騰起來,好評如潮,誇讚聲、歎息聲,人們相互打聽、相互追捧,小李記雪泥終於在天寶二年中秋之夜一炮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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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四章 品牌效應


    第三天,望江酒樓正式推出雪泥,不需任何宣傳,雪泥的美名在中秋之夜早傳遍成都,引來無數仰慕的粉絲,李清又刻意打造品牌,做出不同口味,配以三月桃紅、大漠簫聲、秋色連波、寒煙翠等雅名,又在包裝上追求精美,只用溫潤碧綠的越州青瓷盅,或配以晶瑩剔透的邢窯玉碗,每一份價值不菲,竟要賣到五十文,漸漸地,去望江酒樓品雪泥竟成為成都上流社會的時尚,每天望江酒樓前車水馬龍,各種豪華馬車停滿了廣場,更有社會地位低下但腰間豐盈的商人特地趕來,以品雪泥表示修養品位的提高,繼而社會地位也似乎跟著上升。

    雪泥帶來的最終效果便是望江酒樓營業額的直線上升,儼如坐火箭一般直衝雲霄,利潤如雲團滾滾而來,高利潤帶給員工高收入,高收入又創造高效率,高效率又帶來更優質的服務,望江酒樓的經營步入良性循環,漸漸成為成都酒樓業的楚翹,將所有的競爭對手遠遠甩下,而雪泥,就是望江酒樓這艘火箭直衝九天的原動力。

    這一天,李清在審查上個月的帳目,連續二個月來,望江酒樓每天的營業額都在八百貫,按五成的利潤,也就是說這二個月,利潤竟到了二萬四千貫,而他李清拿六成,就是一萬四千貫,這樣過不了幾個月,他的資本就足以做大買賣了,『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這一直是他的願望。

    門輕輕地敲了敲,「東家,想和你商量個事兒」是席掌櫃的聲音。

    「請進!」

    門開了,露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這笑容已經不是天然生成,而是發自內心,他在這裡做了二十年的掌櫃,還從未像這兩個月如此舒心暢快過。

    「坐!」

    李清搬過一把椅子,讓席掌櫃坐下。

    「什麼事?說吧!」

    席掌櫃坐下,又略有點侷促不安,他的話說得吞吞吐吐,眼裡卻帶著一絲期盼。

    「是這樣,我那二小子想拜劉野為師傅,不知東主能否答應。」

    話說得很含蓄,言外之意是想學做雪泥的技術,劉野是李清的第一個夥計,現在除了簾雨二人外,他是唯一掌握雪泥配方和製作流程的人。

    李清卻沉默了,席掌櫃的臉慢慢地變紅,急站起身來,略略尷尬地笑道:「為難東主了。」

    「席掌櫃!」

    李清突然叫住了他。

    「東主還有事嗎?」

    又沉默片刻,李清終於道:「並非我不肯,只怕二郎學了,恐反遭不測。」

    ..............

    李清的擔心並非無的放矢,幾天後,一片陰雲開始向望江酒樓的上空飄來,望江酒樓的火爆終於引起了業界競爭對手的眼紅,這個競爭對手不是別人,正是李清的老對頭—海家。

    自從駟馬橋事件後,素日囂張的黑道彷彿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海家也沉默了,但沉默只是在等待下一次出手機會,就如猛虎在作撲擊之前,通常先退後,留一個撲跳回圜的餘地,然後瞄準獵物的脖子一口咬下。

    海家的產業主要有三塊,販米、釀酒、還有就是酒樓和妓院,其中酒樓在成都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多家,酒樓原來由海中恆負責,駟馬橋事件後改由海明負責,他外相憨厚老實,臉上總掛一副笑咪咪的神情,下屬向他匯報一件事,他先是一臉茫然,要講兩、三遍後,才哦地一聲恍然大悟,卻又東拉西扯說不清道理,最後將事情推給副手海九了事,如此,下屬便漸漸對他有了輕慢之心。

    這天早晨,海明突然得到通知,大哥要他立即過去開會,跑到東院大廳,會議已經進行到一半,除大哥外還坐有兩人,三弟海霸和他的副手海九,這個海九名義上是海明的副手,但實際卻是海瀾的心腹,他掌有實權,酒樓的事幾乎都他拍板,或者繞過海明,直接向海瀾匯報。

    在大廳中央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擺有一隻陶瓷盆,裝有半盆泥一樣的東西,海明立刻便認出了此物,它就是這幾個月來成都最出風頭的雪泥。

    二個月前,望江酒樓突然推出了這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可就是這個小玩意卻帶了整個酒樓業的大洗牌,望江酒樓在幾個名酒樓中脫穎而出,它一天的營業額相當其他幾個酒樓的總和,不僅如此,望江酒樓還帶動了駟馬橋一帶酒樓的普遍興旺,另一個酒樓集中地:東市,生意明顯變冷清,而海家的酒摟偏偏大多都集中在東市一帶。

    眼前出現的半盆雪泥讓海明立刻便猜到了大哥的用意,他也要做雪泥。

    望江酒樓始終是海瀾心中的一塊傷疤,但隨著自己仰視它的角度越來越高,這塊傷疤漸漸地開始紅腫、開始化膿、開始刻骨銘心的痛,嫉恨已經快啃光了他的耐心,讓他無法再繼續坐視。

    「老二,你是我們海家唯一在望江酒樓品過雪泥的人,你來嘗一嘗我們自己配製的雪泥味道如何?」

    聲音雖小,但在海明的耳中如電閃雷鳴一般,驚得他幾乎要跳起來,「他怎麼知道自己去過望江酒樓?」他只去在前兩天悄悄去過一次,一個人,還是晚上。

    「難道有人在跟蹤自己嗎?」

    海明心亂如麻,但臉上卻依然是笑咪咪的。

    「呵呵!雪泥確實美味,我最是喜歡,假若咱們海家也能做出來,那可是我的福氣。」

    海明接過小碗,細細品嚐了一口,眼睛裡卻閃過一抹失望,隨即又乾笑兩聲道:「味道還不錯!」

    但他眼中的失望卻逃不過海瀾銳利的眼睛,聽他隨口敷衍,海瀾冷笑一聲道:「老二,你要說實話,我們的雪泥和望江酒樓的雪泥相比,到底怎樣?」

    「大哥真的要聽實話嗎?」

    「自然,否則我叫你來做什麼?」

    海明心中大恨,這算什麼,叫自己巴巴跑來,就是為品一碗雪泥嗎?開會卻沒自己的份,還當自己是酒樓的當家人嗎?

    「說實話,差得實在太遠,根本就無法相比,味道不正,人家那個是雪泥,而咱們這個最多只能叫雪渣,那種細膩口感根本就沒有,裡面竟然還有冰渣子,我想一般人若吃過望江酒樓的雪泥,就絕不會再吃海家雪泥。」

    「老二,沒你事了,你去吧!」

    海瀾冷冷地望著他遠去,又命人將桌子抬出去,這才將二人叫到身邊,低聲道:「有兩件事,要你們分頭去做。」

    「海九!」

    「老爺,我在!」

    「這雪泥的配方雖然我們不知道,但我想也決不是李清親手來調製,必然有下人來做,你的任務就是要找到那個人,一定要搞到配方,明白嗎?」

    「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

    待他走後,海瀾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歎口氣道:「老三,這麼多年來,我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疲憊過。」

    「我看大哥是多慮了,一個毛頭小子,開店才幾個月,他能翻什麼浪。」

    海霸要比海瀾小十幾歲,人若其名,他肩膀渾厚,龐大的身軀如一隻圓桶,面上髯鬚闊臉,但兩隻威武而沉著的眼睛透露出此人內在的精明,正如骷髏的言,他確實就是峨眉堂的幕後主宰,以他行事的囂張,這在黑道界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他雙目微張,隱隱閃射著精光:「我們海家近百年的苦心經營,有雄厚的財力,還有從不向外界彰顯的勢力,有這些,大哥還害怕什麼?」

    「我不是害怕,是憂慮,此人剛入主望江酒樓,我們海家就栽個大觔斗,不到一月此人又突然出奇招,大搶風頭,我有種不詳的預感,此人早晚會成我海家大患,應早除去為妙,老三,你要知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海霸默默地點點頭,大哥說得對,決不能養虎為患,「那大哥有什麼打算?」

    「我最擔心就是他的身份,雖然傳聞說他是宗室,但我還是有些懷疑,一個月前我就派人去京城調查宗室的情況,回報說宗室裡根本就沒有叫李清的,或許用的是化名,但最近也沒有聽說有宗室到成都來,不光如此,中秋壽宴上所有在劍南道的宗室都坐在第一號桌和第二號桌上,而這個李清卻排在第十號桌,這又說明什麼?」

    「難道傳聞是假的嗎?」

    「也許!」海瀾冷冷一笑道:「這就是我要給你的任務,我昨天剛剛得到一個消息,雪泥並非是首次出現,幾個月前在閬州就流行過,我要你派最得力的人去閬州詳細調查,或許能查出些端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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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五章 綁架


    李清現在賣的雪泥已經不是簾兒和小雨在閬中小屋裡攪拌出的那種,配方幾經改進,又採用了蔗糖,雖然成本增高,但甜度增加,使口感更好,為保證雪泥鬆軟細膩,李清又設計一套攪拌裝置,讓配好的原料在攪拌中逐漸冷卻凝固,而不再使用冰粉。

    雪泥的配方和製作流程絕對機密,除了李清和簾雨外,就只有老員工劉野掌握,劉野便是李清第一個僱用的夥計,今年二十二歲,父母早逝,家裡只有個姐姐,現在李清給他的工錢已經到了每月三十貫,囊中雖豐盈,但他並不亂花,每月的錢都攢了下來,他平時住在得月樓客棧,自從推出雪泥後,李清便任命他負責整個雪泥的生產。

    雪泥由於採用了蔗糖,成本陡增,再加上昂貴的包裝和品牌服務,售價奇高,已經不是一般百姓所能承受,更重要是李清將他定位為一種奢侈品,並不靠它來賺錢,而是作為望江酒樓所獨有的一種促銷手段,再不像閬中那樣走平民化道路。

    李清將雪泥的生產設在望江酒樓的地下室,劉野每天兩點一線往返於客棧和酒樓之間,日子長了,他漸漸膩煩起來,更主要是他喜歡上一個高麗舞姬,舞姬從屬的舞蹈團在劍南各地巡演,居無定所,這幾日又回到成都,劉野的心已飛,老余的貪杯終於使他找到機會,一連幾天都趁夜色偷偷溜出了客棧。

    這天夜裡劉野照例又去找了舞姬,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娶她為妻,已經和舞蹈團的東主談好,以一百貫的價錢替她屬身,他已經攢下八十貫,剩下的二十貫決定明天先向東主預支,二人依依惜別,沉醉在愛情中的劉野興奮地返回客棧。

    初冬的成都晝夜溫差不大,晴天也不多,常常彌生大霧,今天也不例外,天空陰沉沉的,沒有月亮,大街上已經被濃霧籠罩,能見度不到十丈。

    劉野急匆匆沿著牆邊行走,夜十分寂靜,整條大街似乎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沙沙作響,沒有其他行人,但不知為什麼,他感覺這大街上並不止他一個人,似乎有人在用與他合拍的節奏行進。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突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頭,眼前依然是灰茫茫一片,並沒有半個人影。

    越往前走,霧氣越冷,也越潮,劉野的頭髮變得濕淋淋地掛在額前,這條路他走過幾次,可今夜卻覺得異常的遠,長街漫漫無盡頭。

    又走了一會兒,已經到了駟馬橋附近,這一帶的霧氣有些稀薄,可以看得遠些,在薄霧中劉野隱隱看見了望江酒樓,上方有微弱的燈光透出,從燈光的高度可以判斷出那應該是望江酒樓的五樓,東家還在工作,劉野心中一陣慚愧,加快了腳步。

    突然,左邊小巷裡隱隱越越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這聲音穿過濃霧而來,低微得幾乎聽不見,緊接著又是一陣聽起來好像是「救命!救命!」的喊聲,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淒慘,最後的「救命」變成長長一聲哀鳴,嘎然而止。

    劉野跌跌撞撞向喊處疾奔,小巷裡黑暗重重,霧氣瀰漫,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無法判別方向,但他還是憑著本能朝前跑。

    「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他大聲呼喊,已經到了小巷盡頭,根本就沒有人.

    沒有回應,他駐足聆聽,似乎聽見附近有模糊的響動,劉野突然感到一陣害怕,轉身便往回跑,可就在他前方不遠處,一群昏暗的陰影隱隱約約出現,有數十人,封鎖了出路,劉野嚇得倒吸口冷氣,往後倒退一大步,跌坐在地。

    「你們是誰?」他狂喊一聲,驚懼交加。

    「等你的人!」一個聲音回應著,很低沉,還很冷漠,像從地底冒出來:「你就是劉野吧!我們等你很久了......」

    就在劉野最後絕望喊叫一聲,半空中那盞微弱的燈光也閃爍一下,李清似乎也聽到什麼,他推開窗,一股濃霧急速地迎面撲來,他打了個寒戰,起風了,是刺骨的寒風,天氣要變了.濃霧絲絲縷縷從他身邊飄過去,呼出的氣凝成白霧。

    「難道已經入冬了嗎?」

    李清急忙將窗戶關上,飄閃不定的燈苗又重新挺直了腰,現在是十月下旬,若算陽曆也已近十二月,確實已經算入冬,醉人的秋天過了。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秋天是收穫的季節,田野裡的莊稼收了、山林裡的果實摘了、池塘裡的肥魚捕了,到處是喜悅的笑容,對於商人,這喜悅又是他們收穫,收穫的是一枚枚黃燦燦的銅錢,入秋後,成都的餐飲業日趨火爆,以駟馬橋和東市為代表的二大餐飲地帶之間的競爭也更加激烈,駟馬橋一帶為社會中上階層的傳統首選地,而在東市一帶卻是商人的匯聚地,原本兩地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有穩定的客源,可自從望江酒樓推出雪泥後,品雪泥已成為風雅和修養的象徵,由此引發出深遠的蝴蝶效應,竟將兩地原來晦暗不明的社會界線驟然劃清,駟馬橋是陽春白雪去處,而東市淪落為下里巴人居所,真風雅也好,假虛榮也罷,結果卻是大量的東市老客紛紛掉頭西進,加入了附弄風雅的行列,不甘被稱為下里巴人。

    『望江樓中品雪泥,猶是王侯也難去』

    去望江酒樓吃飯,漸漸成為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

    李清合上帳本,長長地伸個懶腰,他利用雪泥為媒,精心策劃了一場酒樓品牌戰,效果卻好得出乎他的意料,從為品雪泥而到望江酒樓吃飯,到為提高社會地位到望江酒樓吃飯,這其中已經實現了質的跨越。

    但最現實的還是營業額的暴漲,帳本上的數字實在讓他流連忘返,才短短兩個月,他已經淨賺了二萬四千貫,在閬中苦死累活做了三個月,才賺二千貫,而現在,他每天只須喝喝茶,撥撥算盤珠子,這滾滾的錢便進了腰包,這就是資本效應和品牌效應,大資本大品牌贏得高利潤。

    儘管生意好的驚人,但李清心中卻一直有一絲擔憂,那就是這種品牌的下面缺乏牢固的根基,在後世,這種根基需要用百年的時間來澆築,需要幾代人的積累。

    現在,他最需要的是後台,強硬的後台,中秋壽宴後,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望江酒樓的後台是節度使大人。李清微微歎了口氣,他知道那其實只是章仇兼瓊給鮮於仲通的面子,在後者出使南詔之時,替他來給自己撐場子。

    海家雖然暫時偃旗息鼓,但不表示他們就此放過自己,海家就像一頭狼,在暗處盯著自己,眼睛閃爍著吃人的凶光,只要被他們看出自己底氣不足,他們就會凶狠地撲上來撕咬。

    「不行!一定得想個法子和章仇兼瓊搭上關係。」

    ............................

    次日,望江酒樓剛剛開門,簾兒便一陣風似的衝進店門,驚惶喊道:「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什麼事?」

    看簾兒一臉驚惶,李清心中突然感到不妙。

    「劉野失蹤了,我剛剛問過與劉野同住的老余,昨晚劉野就沒有回過客棧。」

    「什麼!」

    李清『騰』地站起來,「我不是命老余看住他嗎?」

    簾兒歎了口氣道:「老余貪杯,聽說每天都喝得爛醉如泥,哪能看得住他。」

    李清的背上開始冷汗淋漓,劉野是掌握關鍵技術之人,身份異常敏感,他的失蹤只能有兩個可能:被收買或是被綁架。

    他心中在飛速地評估這次事件,後果相當嚴重,很快就會有人同樣推出雪泥,雖然酒樓並不是靠雪泥賺錢,但雪泥的氾濫會使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文化氛圍毀之一旦。

    「海家!」李清的頭腦裡驀地冒出這兩個字,海家終於出手了。

    突然,張旺領著一群人走進大門,他滿臉淚水,神情有些呆滯,在他身後,人群中夾雜著一副擔架,李清的心中猛地一寒。

    「張旺,那是誰!」

    「是劉野,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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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六章 暗訪


    這曾經是一雙快樂而充滿趣味的眼睛,現在卻灰白而空洞,沒有一絲生機,不知他在死去的瞬間,眼睛裡最後駐留的是什麼?是絕望、是憤怒、還是對生的留戀,但這一切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李清將他的眼皮輕輕抹下,一語不發,返身走進了裡間。

    李清推開窗子,冰冷的寒風裹夾著絲絲細雨迎面撲來,天空陰沉而憂鬱,黃葉隨風捲落,透出初冬的蕭瑟。

    李清的唇咬得發白,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空中飄卷的枯葉,一片枯葉無聲無息地飄落在他面前,拾起葉子,葉面焦黃而完整,脈絡清晰,它平靜而快樂地度過自己的一生,而人呢?李清耳畔似乎迴響起劉野第一次拿工錢時歡躍地叫聲,眼前駐留著他燦爛的笑容,只一夜後,這條鮮活的生命驀地消失了。

    枯葉被揉捏、破碎、變成細片、變成粉末,手掌張開,漸漸地隨風飄散。

    「林欲靜而風不止,簾兒,你說的話是對的!」

    呼吸輕微,簾兒已經在李清身後站了多時,她不敢打擾李清,只遠遠地望著他寂寞的脊背,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憐惜。

    「我只知道這個世道惡人囂張卻得好報,老實人、善良人只會被人欺凌,爺爺一生良善,最後落得橫死街頭,險些無葬身之地,讓我也替公子做點什麼吧!」

    李清默然,他緩緩地搖搖頭,「你就替我將劉野的骨灰送回閬中,交給他姐姐,要好好地撫恤,順便將小雨也帶去,在我們的老宅住上幾個月。」

    「公子,你—」簾兒突然明白了李清的意思。

    「簾兒,要你們回去是我害怕海家會對你們下手,劉野被抓,我擔心海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你們回去,我才沒有後顧之憂。」

    見簾兒一臉憂慮,李清輕輕地將她摟在胸前:「你放心回去,我不會去做傻事,我的實力太弱,現在還鬥不過他。」

    .....................

    二天後,成都東市一帶,眾多海家酒樓突然也推出了雪泥,一樣的味道、一樣的包裝、一樣的價格、甚至是一樣的雅名,海家的夥計在門口拚命吆喝,滿街撒滿了傳單,大街小巷貼著各色宣傳海報,但路人匆匆,不屑一顧,雪泥似乎沒有達到望江酒樓那樣的效果,更沒有象事先想的那樣使酒樓生意變得火爆,連日疲軟的帳表終於讓海瀾再也坐不住,他要親自去望江酒樓去看看,到底自己差在哪裡?

    這天晚上,天下著濛濛細雨,海瀾的馬車緩緩的駛進了望江酒樓的駐車場,立刻上來兩頂小軟轎,停在馬車旁邊,兩名身著綠色短襟的夥計小心翼翼地攙他下馬車,又有一把傘伸來,遮住頭頂的細雨。

    「這位老爺,從這裡到酒樓正門還有二百步遠,天黑路滑,我們送您過去」

    海瀾陰沉著臉上了轎子,軟轎雖不大,卻異常軟和舒服,兩名夥計步履卻平穩,打傘的夥計卻在前面健步如飛,挑著燈籠引路,燈籠透出紅光,照映出周圍的一片濛濛細雨,燈籠上『望江』兩個字格外顯眼。

    轉了一個彎便到了正門,夥計又小心地將他攙出來,隨即無聲地退下,海瀾抬頭,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燈火輝煌,將巨大門廳前照得如白晝一般,幾十名美貌的胡姬身著五彩榴裙整齊地站成四列,笑顏如花地歡迎著前來就餐的客人。

    「這位老爺,您可是第一次來就餐?」

    一名身著黑裙的中年婦人見海瀾東張西望,急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海瀾點了點頭,那黑裙婦人一招手,立刻上來一名精幹靈活的夥計。

    「這位老爺是第一次來,一切都由你負責,黑裙婦人又對海瀾笑笑道:「對第一次來的客人,小店都會有人專門全程伺候,這是小店的規矩,就算只買一個燒餅,也是一樣。」

    「老爺,我姓楊,您叫我小楊就行,請跟我來!」

    夥計笑吟吟地將海瀾領進了大廳,「我們酒樓共有四層,一層二層和都可隨意坐,但三層和第四層要事先預定,不知老爺有沒有預定過?」

    小二說得比較含蓄,事實上吃過兩次就會明白,三樓和四樓其實是要有一定身份和地位才能上去,當然若是有錢而無地位的商人和平民也並非不能,只是要花錢去買這種地位了。

    「我沒有預訂,只在一樓便可。」

    海瀾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就行。」

    海瀾走進大堂,就算是一樓也佈置得富麗堂皇,清一色的楠木桌椅,鋪上繡有花邊的細麻餐布,餐桌間又有屏風相隔,每兩張餐桌就有一名使女專門伺候。

    「海大東主竟然也來了!」

    海瀾剛在一張靠窗的小桌前坐下,旁邊立刻站起一高一矮兩個客人和他打招呼,海瀾認出此二人也是成都有名的商賈,在東市都各有幾家店舖,以前是他們可海家酒樓的鐵桿老客,沒想到竟也來了望江樓,海瀾的心裡老大不是滋味。

    「原來是鄭掌櫃和王掌櫃,你們也是來品雪泥的嗎?」

    二人對望一眼,那高個兒鄭掌櫃笑道:「海東主是第一次來吧!望江酒樓有些規矩,我們雖吃過雪泥,但都談不上個『品』字。」

    海瀾心中詫異,遂笑道:「我確實是第一次來,兩位能否給我講講這望江酒樓的規矩?」

    「如此,大東主和我們同坐如何?」

    「也好!」

    三人重新落座,那矮個兒王掌櫃從錦囊裡取出一塊正方形的小銅牌,遞給海瀾笑道:「這是我在望江酒樓的名牌,丙四級,後面刻有我的名字。」

    海瀾接過,銅牌十分厚實,入手沉甸甸,正面刻有『丙四』二字,頂上是八十三號,翻過來,在左下角刻有王掌櫃的大名『王尊榮』。

    「這有何用?」

    王掌櫃收回銅牌,小心地放回錦囊,笑笑道:「這是一種折扣牌,若是老客都會有名牌,主要用於折扣,吃掉一定錢款就會升一級,獲得更大的折扣,望江酒樓的客人大都是官宦豪門,他們可以直接上三樓、四樓去品雪泥,而我們這種商人,卻只能在一樓二樓大廳裡吃雪泥,但如果我在望江酒樓再花費二十貫,我就升為乙級了,這樣我也可以上三樓去品雪泥。」

    「那鄭掌櫃的銅牌可否給我一看?」

    鄭掌櫃正在喝一杯酒,突聽此問,竟嗆得咳起來,慌得連連擺手道:「莫問!莫問!還拿不出手。」

    「他只是丁十級,離上樓還差得遠呢!」

    王掌櫃哈哈一笑,目光中充滿了得意之色。

    海瀾突然知道了答案,原來這個小小折扣牌對於社會地位低下的商人,竟變成了炫耀的資本,它滿足了商人虛榮,在這裡品雪泥已經成為身份和地位象徵,這卻是自己的酒樓永遠無法做到的。想到此,海瀾的一顆心直往下沉,他笑容苦澀,起身拱拱手道:「二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天空依然下著毛毛細雨,空氣中陰冷潮濕,這是一個應與家人圍爐夜話的日子,但望江酒樓大門前卻人流穿息,熱鬧喧闐,一頂接一頂的軟轎絡繹不絕而來,從裡面鑽出的人或是清朗嚴峻的官員,或是雍容富態的貴婦,或是千嬌百貴的小姐,店裡一隊一隊的夥計和使女,像歸巢的蜜蜂般忙而不亂地接引伺候。

    突然,海瀾看見一張熟悉的醜臉,如南瓜一般扁圓的臉龐,兩隻黝黑粗大的鼻孔,肥碩的身子興沖沖地奔上台階,他似乎是這裡的常客,和那個中年黑裙婦人調笑幾句,便閃進門去。

    海瀾眼中詫異,繼而這詫異變成了不屑甚至憤怒,他一把推開給他打傘的小楊,大步邁下台階,片刻便消失在密密的淒冷細雨中。

    馬車轔轔,車廂裡黑暗而寒冷,只有兩隻眼睛在一閃一閃射著精光,「很明顯,自己的酒樓無法再走同一條路。」

    「難道自己費盡心機搞到的雪泥配方就這麼浪費了嗎?」

    馬車急速轉了個彎,離心力使海瀾的身子劇烈的晃動,他微微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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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七章 反擊


    次日,成都東市突然沸騰起來,在所有海家酒樓的門前,都各自豎起一根旗桿,挑一面巨大的旗旛,火紅的旗旛上印著三個醒目的黑色大字:「品雪泥」,旗旛下擺出長長的櫃檯,用極低的價格大量出售雪泥,雪泥用粗瓷小碗盛著,僅八文錢一碗,這是海家依仗雄厚的財力,要用低於成本的價格撕去雪泥奢侈品的外衣,毀掉望江酒樓品雪泥的時尚。

    海家來勢洶洶,又在其旗下的茶館、酒樓、妓院等地大做宣傳,由於價格異常便宜,海家的雪泥像一團熊熊的烈火在成都大街小巷裡迅速蔓延開來。

    海家的反擊陰毒而準確,就儼如後世滿街飛的假冒名牌,竟還勾起幾段風流韻事,且說張家大哥晚飯時龜殼湯多喝了兩碗,在芙蓉老樹下邂逅出來散步的李家大嬸,大哥斜睨她一眼,眼光曖昧,低聲笑道:「妹子,今兒夜裡到我家來品品雪泥如何?」

    李家大嬸臉上暈紅,她神情扭捏,只恨手中沒有一把輕羅小扇以遮羞面,只得用雞抓子般的手捂嘴吃吃笑道:「你這死鬼,我可不喜寒煙翠的輕柔,你若給我品一碗大漠簫聲,我便來。」

    『品雪泥』三個字在迅速地掉價,廉價得如同一文錢一大把的雞毛菜。

    望江酒樓也在迅速調整策略,首先將雪泥的名字改為望江樓雪泥,取消一樓二樓雪泥的供應,同時將雪泥大幅度提價,從五十文漲到了一百五十文,且限量供應,另外組建了望江詩社,又請一些有名的詩人到酒店講詩論詩,給望江酒樓再刷上一層文化油漆。

    海家的反應也極快,立即將他們的一種雪泥也改名為望江樓雪泥,一字不差,同時為在冬季促銷,再次將雪泥降價為五文一碗,並將盛雪泥的粗瓷小碗作為贈品,在店門口即買即走,又在成都各街巷租下幾十間小店舖,將銷售網迅速鋪向全城。

    海家雪泥的平民化路線取得巨大的成功,雪泥徹底被撕掉奢侈品的外衣,走入了尋常百姓家,望江酒樓辛辛苦苦建立的神秘光環陡然間消失,十一月,營業額開始下滑,一些東市的老客漸漸回歸。

    這天黃昏,李清正在半躺在椅上沉思下一步的策略,自劉野死後,他也料到海家會全面模仿他的模式,作為應對,他努力將雪泥在經營中的作用淡化,在每一個服務細節上都做到完美,極力樹立起望江酒樓的金招牌。

    但海家的動作太快,讓他苦心樹立的品牌搖搖欲墜,這是時間太短的原故,若再給他半年時間,無論海家怎樣鬧騰,他都不會受半點影響。

    而現在,他也承認海家的手段確實狠辣,它擊中了自己的軟肋,使他處境兩難,要麼放棄雪泥,另尋它路,但那樣就等於將苦心研製出的雪泥拱手相讓,他不甘心;或者放下身段和海家競爭,卻又未必能競爭得過。

    「要想個法子扳回局面?」

    李清來回踱步,一碗雪泥的成本最少也要十文,而海家只賣五文,還有宣傳費、房租費等其他成本,這其中的巨額虧損居然能挺住,不得不讓人感歎海家的財力雄厚,看來海家打的如意算盤是想先把自己擠垮,壟斷後市場後再提價將虧損補回來。

    李清停住腳步,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突然想到了對策。

    這時,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很快腳步聲在他門前消失。

    「東主,那海家少爺又來了,就在大門處。」

    「知道了!」

    李清推開窗探頭向樓下望去,卻見海中天站在門口向自己招手。

    這海中天幾乎每天都來報到,他現在彷彿已經將李清當作搖錢樹,無事便來要錢,開始是十貫二十貫,但自從他迷戀上翡翠樓的紅倌後,開銷陡增,耗費也向百貫發展,李清也不再無償送錢,而是讓他打借條,一共打了四次,積下欠錢已近千貫。

    「怎麼?錢又花光了?」

    李清從店裡走出,見他哈腰賠笑,眉頭不禁微微一皺:「若像你這種花錢法,老子早晚會被你掏空。」

    「大哥說笑了,如此大的酒樓怎會被我掏空。」海中天嘿嘿一笑,兩隻鼻孔鼓脹如球,眼睛瞇得幾乎消失。

    「大哥,再幫幫小弟一把,小弟若拿不出錢,嫣如就要被別人贖走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你這蠢貨,你花在她身上的錢少說也有八百貫了,八百貫啊!兄弟,你卻連她的毛都沒碰到,難道你不知道她是在釣你的胃口嗎?」

    「不是!不是!」海中天拚命擺手道:「嫣如是身不由已,她最喜歡我的詩,她對我是真心的。」

    「真心個屁,說吧!你這次要借多少?」

    李清冷哼一聲,海家出這種蠢貨,也真是家門不幸。

    海中天大喜,伸出二個指頭,「二百貫!」又怕李清不給,急道:「這是最後一次,老鴇已經答應二百貫可以替嫣然贖身,求求大哥了!」

    「只怕事情沒你說的那樣簡單,那老鴇豈會做虧本生意?」

    李清一面罵,一面從懷裡取出一張二百貫的存票和半隻玉戒,遞給海中天道:「這是王寶記櫃坊的二百貫存票,就憑這半隻玉戒提錢。」

    海中天寫了借條,接過存票和玉戒千恩萬謝地跑了,李清從懷中又取出個黃綾小包,小心翼翼地將借條放進去,連這張一共有了五張,整整一千貫,憑這一千貫,就足以將海中天逼死。

    李清心中冷笑一聲:「總有一天海家就會死在這個蠢貨的手上。」

    剛走兩步,轉念嘿嘿一笑:「自己花了這麼多本錢,倒不能讓他輕易脫鉤了!」

    李清招招手喚過張旺,盯著海中天的背影低低叮囑了幾句,張旺聽完,臉苦得要擰出水來。

    「東主,你這也太缺德了吧!叫我去做這種事。」

    李清氣結,抬腳狠狠地朝他屁股踢去,「休要放屁,快去!」

    張旺無奈,只得應了,繞小路去趕去翡翠樓。

    李清拍拍手,正要進門,遠處卻奔來一匹快馬,直向望江酒樓衝來,行至門前,馬上跳下個英武雄壯的軍官,正是南霽雲。

    李清大喜,「是哪陣風將南將軍吹來了?快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

    說罷,一把拉住他便往店裡拽。

    南霽雲輕輕掙脫,含笑道:「多謝李東主,只是我現在有公務在身,改日再來打擾。」

    他臉色刷地肅然,挺直了身子大聲道:「節度使大人有令,命望江酒樓李清火速去見!」

    「現在麼?」李清抬頭看了看天色,西天飄來幾塊暗雲,眼看天要黑了。

    「是!事情很急,請李東主立刻去。」

    「好!你稍等我去叫馬車。」只行兩步李清又回過頭笑道:「霽雲可知是什麼事?」

    南霽雲聽他換了稱呼,淡淡笑道:「我也不知,但石東主也來了,應該是商界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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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八章 門生


    自中秋壽宴後,李清又去拜訪過章仇兼瓊兩次,雖得接待,但章仇兼瓊只談談天涼好個秋,顧左右而言他,所送之禮也事後遣人送回,對李清欲依附於他的請求更是笑而不答。

    但劉野之死,章仇兼瓊似乎對李清態度突變,不僅向地方上施加壓力責令破案,還竟然答應李清的請求,派一伍士兵駐紮得月客棧以保護其他人員的安全,而現在更是主動找到李清,李清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與他的關係今天一定會有所突破。

    只用一刻鐘,李清便趕到了節度使府,剛上台階,卻見迎面走出一人,約五十歲,此人步履矯健,身材雖不高大但卻十分強壯,生有一頭淺黃色的頭髮,鷹勾鼻子、灰藍眼睛,此人就是成都赫赫有名的西域商人石破軍,石家的當家人,傳說此人的祖輩都是奴隸,他父親無意中救了一名大茶商,獲得了自由,隨後帶他來成都沿街賣茶,父子倆勤勞節儉,漸漸地在東市開了鋪子,幾十年後,石破軍的茶行竟壟斷了劍南道的茶葉市場,幾乎所有的茶葉店都要到他那裡去批貨。

    在中秋壽筵上,章仇兼瓊給李清介紹過他。

    「好久不見了,恭喜李東主發財!」

    石破軍呵呵笑著上前,緊緊握住李清的手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笑道:「望江酒樓生意火爆,李東主的身子卻沒有跟著發福,怪哉!」

    「李清是勞碌命,自然胖不了,不像石東主兒女滿堂,生意有後輩操勞,又有幾十個美嬌娘伺候,讓人羨慕啊!」

    「你若羨慕,我就分你幾個如何?」

    言罷兩人哈哈大笑,石破軍又拍拍他肩膀笑道:「快去吧!節度使大人正等著你呢!」

    壽筵上他還態度冷淡,可轉眼便似換一個人,熱情得讓人難以承受,又想起章仇兼瓊的變化,李清的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安,「難道今天有什麼大事不成?」

    確實在朝庭中發生了大事,事情還要從朝中格局說起,李隆基自王皇后過世後便沒有再立皇后,他獨寵武惠妃,武惠妃所生兒子壽王李瑁也得李隆基的喜愛,母子得寵,自然引起權臣李林甫注目,他私下向武惠妃效忠,願扶壽王為帝,但不久後武惠妃病死,李隆基也漸漸淡了對壽王的器重,偏就在這時,李隆基看中了壽王妃楊玉環,強令壽王休之,又讓楊玉環進宮出家為道,更加深了李隆基與壽王間的隔閡,眼見壽王失勢,附他之人紛紛另找出路,或太子或郯王,李林甫自然也不會吊死在一棵枯樹上,他的目光又投向了欲推翻太子而立的郯王李琮,兩人有著共同的敵人,且各有優勢,遂一拍即合,兩股反太子的力量漸漸地扭合在一起,而當今天子李隆基欲牽制太子,便默許了他們的結盟。

    此消息很快便被太子李亨所知,為自保,也為警告二人,李亨向各地效忠者發出密函,要求各地打壓郯王和李林甫的勢力,章仇兼瓊也接到了密函,在給他的名單中,海家也赫然在列,它是蜀中巨富,每年供給郯王大量錢財,在重要性中被定為三級。

    有郯王和益州刺史李道復撐著,章仇兼瓊一時抓不到海家的把柄,倒不好直接動手,思來想去,他便決定利用商界的力量搞垮海家,屬於商場上的正常競爭,他也可在李林甫面前脫了干係。

    章仇兼瓊首先考慮利用成都商界排名第四的石家,他本人便是石家的大後台,但石家卻擔心自己一家力量薄弱,搞不垮海家,希望能增加幾個夥伴同盟,於是,章仇兼瓊又想到了鮮於仲通,但鮮於仲通卻從南詔回信,指出海家百年基業,一時無法動搖,勸他勿操之過急,並向他推薦了李清,章仇兼瓊這才將目光放到李清的身上,雖然他的力量尚弱了些,但最近的表現卻可圈可點,隱隱已成海家潛敵,也就從那時起,他才正式開始考慮李清依附於他的請求。

    門輕輕被敲響,打斷了他的思路,門外傳來管家低聲稟報:「老爺,望江酒樓的李東主來了。」

    「讓他進來!」

    李清走進書房,見章仇兼瓊正背著身子,盯著牆上的一幅二虎鬥山圖發怔,急上前一步施禮道:「小民李清見過節度使大人!」

    「坐吧!」

    章仇兼瓊緩緩回到自己坐位上,瞥了一眼李清,突然微微一笑道:「鮮於大人從南詔來信向我推薦了楊釗,我準備任命他為成都縣尉,你看可好?」

    李清大喜,一下子站起來道:「如此,我替楊釗謝過大人了。」

    這必是鮮於仲通怕自己在南詔留的時間太長,便提前向將楊釗推薦給了章仇兼瓊,看來歷史並沒有走錯,章仇兼瓊也是看到了楊釗的巨大投資價值,李清腦筋轉得飛快,立刻想到了落魄的楊家,自己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若再不早點去,被別人先下手可就悔之晚矣。

    章仇兼瓊卻不知李清已經想得更遠,笑笑又道:「你的朋友、長輩都有了前途,你可替自己考慮過?」

    「我只是一介商人,做點小買賣,早上開門晚上結帳,混口飯吃罷了,哪能想什麼前途?」

    章仇兼瓊找自己來,必然不是為楊釗這件小事,他不知對方話中的意思,倒不敢胡亂應承。

    章仇兼瓊話鋒一轉,直奔主題道:「一個小小雪泥竟然被你品出味來,可見鮮於對你的評價並不過分,鮮於在來信中請我再助你一臂,也罷!你可願做我的門生?」言外之意就是答應了李清的依附。

    如此明顯的意思,李清怎能聽不出來,他大喜過望,急向章仇兼瓊跪倒:「學生李清,拜見恩師!」

    章仇兼瓊呵呵大笑,急將李清扶起,又仔細打量他一下,方才笑道:「我的門生也算不少,但都有功名在身,而你卻是個商人,也倒是第一次,委實有趣,來!坐下,我有話要說。」

    二人落座,章仇兼瓊沉吟片刻方道:「為商者雖不上流,但也影響民眾的生活,影響國家的財富,應以誠信為本,小心經營才是,可那海家雖也是商人,卻勾結黑道,行賄官府,囂張於鬧市,視人命如草芥,視我大唐律法如廢紙,如此奸商,焉可長期縱容其囂張,雖然我可以輕而易舉撲滅他,卻投鼠忌器,又抓不到它把柄,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出頭,走商界的路子,將海家敗了。」

    他見李清急欲開口,又擺手止住他繼續道:「我知道你現在力量還很弱,我也不會讓你一人出頭,你以後多和石家親近親近,你二人可聯手對付海家,在時間上我也不苛求你們,可以慢慢來,二年、三年皆可。但是,海家最近實在太猖狂,你們要先挫挫他的威風,讓它收斂一些才是。」

    半晌,李清沉默不語,他已經漸漸聽出了章仇兼瓊的意思,他竟是要利用自己搞垮海家,收他為門生不過是個餌,他突然又想到章仇兼瓊與李道復在酒樓前的一番對話,這裡面也許涉及到他們二人的鬥爭,讓石家來也應是同樣的目的,石家或許有資本可以和海家一鬥,可自己又有什麼本錢,但這確實又是一個機會,自己若有章仇兼瓊做靠山,那劍南道哪裡不能去?李清的心中反覆思考,竟一時沒有向章仇兼瓊明確表態。

    章仇兼瓊見他沉思,知他心中還有顧慮,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李琳和鮮於都向我推薦過你,想來你必有過人之處,所以我才選中你,放手去做,莫要辜負我的期望。」

    「我只是一介小民,大人卻如此恩寵,收我為門生,我怎會不知好歹,最近雪泥之事,想必恩師也應有所耳聞,我也準備從此上做文章,懲戒海家一番,只是我有一些難處,還須恩師支持。」

    「什麼難處,你說!」

    李清歎了口氣道:「自來成都後我便結下海家這個仇家,幾次三番都被其下手,但都僥倖過關,但俗語說:常在岸邊走,怎能不濕腳,我能僥倖一時,總不能僥倖一世,偏偏我現在力量薄弱,尚無能力自保,海家之所以一直不動我,那是他們對我的身份尚有疑慮,但身份早晚會被戳穿,

    前些日子我的夥計被殺,這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我希望恩師能保護我和手下人的安全。」

    「你說得很對,你若觸犯到海家的切身利益,它必然不會放過你,這樣,在駟馬橋附近有一處閒置的軍營,離你的酒樓極近,我索性派軍隊駐紮進去,同時在你住的地方增派人手,另外我再派專人保護你的人身安全,你看這樣可好!」

    李清大喜,急起身謝道:「恩師愛護之意,李清銘記於心!」

    章仇兼瓊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一道人影出現在牆角,剎時又不見了蹤影,彷彿如鬼魅一般,李清眼睛一花,暗暗咋舌不已。

    「此人叫展刀,是我的三名貼身護衛之一,以後他會在暗處保護你,若你找他有事,只要在窗前點上一支香,他便會來。」

    章仇兼瓊又道:「如此,你便可以放手對付海家,我給你五日時間,讓我看到你教訓海家的效果,你可敢答應!」

    李清轟然應道:「請恩師拭目以待,五日內,成都街頭必有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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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九章 挖牆角


    老余耍個鞭花,清脆的鞭聲在空中炸響,馬車離開節度使府,緩緩朝駟馬橋方向駛去。

    馬車在夜色裡穿行,夜空晴朗,天空沒有一片雲,一輪圓月在一碧無際的大海裡航行,孤獨地撒下一地冷清的光輝,地上,瓦上,都染上一層銀白色。

    夜非常靜,路上冷冷清清,偶然幾個喝醉酒的人,攬肩蹣跚而去,不知不覺,在章仇兼瓊的府已呆了兩個時辰,章仇兼瓊終於收了他,這是他期盼已久之事,當終於如願以償時,心卻變得失落、空蕩蕩的,李清突然感覺有些疲憊、有些倦了,他有些懷念儀隴和閬州的日子,那時雖然忙碌,日日看著錢罐增加卻是一種快樂的心情,無憂無慮,而現在他已經有了萬貫資財,但快樂卻沒有了,無憂無慮也沒有了,萬貫資財變成一座大山,重重的壓在他的身上,他覺得自己似乎在慢慢成為錢的奴隸,還又海家的步步緊逼,讓他一口氣也喘不過來。

    「不知簾兒現在怎麼樣了。」李清心中突然生出對家的渴望。

    車身晃了一下,已經駛上駟馬橋,透過車窗,他又看見了望江酒樓,燈火輝煌,隱隱可聽見大門處喧鬧的人聲,思緒立刻被拽回到現實中來,「只有五天時間,自己得抓緊了。」

    又行幾步,馬車卻停了下來,前面傳來老余略微沙啞的聲音。

    「東主!前面有人攔車,好像還是那個海家大少。」

    李清探頭望去,月光下果然是海中天在拚命地揮動著胳膊。

    「讓他上車!」

    李清微微一笑,看來他交代給張旺的事情辦成了。

    車門開了,海中天拖著肥胖的身軀笨拙地爬上車,怯生生地望了李清一眼,窩在角落裡低下頭一聲不語。

    「怎麼?二百貫錢還不夠過夜嗎?」

    海中天沒有吭聲,頭卻低得更深,他興沖沖趕到翡翠樓,將銀兩給了老鴇,老鴇便應了將嫣如給他,正當二人喝合歡酒,郎情妾意之時,老鴇突然翻臉闖入,說一閬中大商人托人傳話來,欲以六百貫買走嫣如,要他除非三天內也拿出六百貫來,否則就走人,嫣如拉扯著他,目光淒婉欲絕,海中天心都碎了,立刻咬牙應了下來,可是要他再拿出四百貫,除了找李清借錢,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想再借四百貫。」聲音低若蚊語。

    李清瞥了他一眼,早知道此人今夜必定是吃不到腥的,他命張旺去壞他的好事,許六百貫贖那個女人,又下了一百貫的定金,想那老鴇認錢不認人,自然會翻臉不認帳。

    「再借四百貫,你說得好輕鬆,你可知這四百貫可供普通人家過多少年,你當我這裡是鑄錢的嗎?」

    「我一定會還你!」海中天猛地抬頭,眼中竟隱隱有了一絲淚花,「我要替嫣如贖身,我能不讓她再被別的男人糟蹋。」

    李清見他精神萎靡、神態可憐,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惻隱,但這絲惻隱卻轉瞬即逝。

    「海公子,並非我不相信你,你可知道你已經問我借了多少錢?」他從懷中取出那個黃綾小包,摸出六張欠條道:「這已經有千貫之多,以前的十貫二十貫我就當是朋友之義送你了,可這一千貫,你該怎麼說,至少你要給我一個還錢的時間,用什麼還我,否則,休怪我報官,休怪我上府去討!」

    海中天臉色刷地變得蒼白,彷彿一腳踩空從雲端上掉下來,「一千貫!」他低低驚呼一聲,手不自覺地向借條摸去,卻被李清迅捷拿走,海中天僵在那裡,此刻,嫣如是死是活突然已經不重要,他的心沉進深淵,頭腦中全被這一筆天價的外債填滿。

    「一千貫啊!要我怎麼還?。」他在外自稱海大少,實為海家的闌尾,每月只有十貫的例錢,還要養活老婆孩子,這一千貫要他還多少年去,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他的南瓜臉流下來。

    「能否再寬限些日子,我去想想辦法!」

    他低聲哀求,此事萬萬不能讓大伯知道了,他若知道自己和李清交好,非打斷自己的腿不可,海中天對女人是蠢人,那也是內分泌旺盛所致,但在別的方面他智商卻正常,海家與李清的恩怨他最近也多少有所耳聞,只是擺不脫李清對他金錢的誘惑,就如後世的毒品,明知有害,卻離不開。

    他抱著頭苦苦思索,娘子的首飾可以當一些,從他父親的私房錢裡可以偷一點,可這最多只有百貫,連一成都不夠。

    李清見他臉色變幻不定,便語氣稍緩,慢慢道:「按理,咱們是朋友,我不應如此逼你,可我如此辛苦賺錢,你卻去銷金窟裡花天酒地,幾時替我想過,幾時當我是你的朋友!」

    海中天的臉色變幻數次,這次卻變紅了,『朋友!』他從來就沒當哪個男人是自己朋友,他心中只有紅顏知己,是了!他突然想起今天青樓中的傳聞,海家在與望江酒樓的商戰中大獲全勝,一定是這樣。

    想到此,他急道:「李大哥,我雖是海家人,可海家生意之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李清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們是朋友,剛才我說的話過頭了,向你道歉,可我實在資金周轉不開,你們海家已經將我逼得無路可走,否則我也不會問你要錢,我也知道你沒錢,但如果你能幫我一個小忙,這筆錢我就再寬限你幾個月。」

    「什麼忙?」海中天的聲音已經顫抖起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海家雪泥物美價廉,我想看看是如何做成,不知你能否帶我一個夥計進去走一圈,取一點經驗。」

    他盡量用輕描淡寫的口氣將此事說成極小之事,可海中天卻立刻聽出味兒來,帶海家的競爭對手去偷師學藝,這哪裡是什麼小事,他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期期道:「非我不願意,只是海家規矩嚴格,恐怕我也有心無力。」

    「哼!」李清冷哼一聲,他早知道此事海中天是不可能辦到,只是先將價開得高一點罷了。

    「那好!我也不為難你,你回去畫幅圖,告訴我雪泥工場的具體位置,這樣總行了吧!」

    李清見海中天臉上再露難色,突然眼睛一寒,目光似刀子一般鋒利,厲聲喝道:「你當我是求你嗎?我告訴你,明天這個時候你若不將地圖送來,我就親自到你府上去要錢,看海瀾不將你的狗腿打斷,不信你就試試看,現在,你給我滾!」

    海中天被李清眼中冒出的凶光駭得膽裂心寒,他連滾帶爬衝下車去,跑出七八步才回頭望了望,心中餘悸未消,兩腿顫顫發抖,眼睜睜地望著馬車開走,無可奈何,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還沒走幾步,卻聽身後馬車又返回,耳畔傳來李清的冷笑聲:「你的紅顏知己正眼巴巴地等你贖身呢!我先給你二百兩銀子,若你是信人,我再從牙縫裡摳出二百兩給你也無妨。」

    海中天停住腳步,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抖,他猛然回頭,望著地上白花花的兩錠銀子,迷惘無神的眼中竟慢慢放出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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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六十章 兄弟鬩牆


    海家的雪泥大獲全勝,一掃爭奪望江酒樓失敗的陰靄,當家人海瀾的臉龐也微微透出一絲陽光,破天荒地在家裡的池塘裡釣起魚來,海家後園佔地極大,一條小河從東南引入,蜿蜒曲折又從西北流出去,小河兩岸垂柳濃綠,假山奇石怪異。

    海瀾正坐在一棵垂柳下等魚兒上鉤,他酷愛釣魚,用他的話說,他這一生都在釣魚中度過,水中的魚,商場上的魚,在他的垂釣生涯中,決不允許有脫勾的魚,偏偏李清便是一條脫勾的小魚,竟是他生平頭一遭,故而雪泥的生意雖小,但他卻異常重視,親自操盤,甚至超過了吐蕃的買賣,他就是要將這條脫鉤的小魚重新撈起來,斬碎剁爛,煮成一鍋魚羹。

    今天,整個海家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他心裡卻泛起一絲苦澀,實際上他下手還是晚了,這二個月對方早已賺得缽滿盆滿,他現在不過是在慢慢復甦,要想使自己的酒樓生意全面壓過望江酒樓,還要走很長的路。

    海瀾不由想起那頂軟轎,想起那塊銅牌,雪泥不過是個媒,李清就算換成品酒,也一樣會讓商人對望江酒樓趨之若騖,問題並不是出在雪泥的身上,想到此,海瀾心情不由有幾分沉重。

    不過這雪泥確實是好東西,市場前景廣闊,難道他真會眼睜睜地看自己佔領市場嗎?或是放棄雪泥,白白便宜自己,應該不會,看來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面,海瀾的心中突然生出了極濃的興趣。

    「他難道也會降到五文錢嗎?」

    海瀾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若真如此,他也太不量力了。

    「大哥!」三弟海霸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海瀾並不回頭,又拋下一塊餌去,方才慢慢道:「叫你來是想告訴你,多調些弟兄過來,從現在開始加強對雪泥工場的警戒,每天十二個時辰巡邏,不准有半點懈怠。」

    「大哥放心!不說我也明白。」

    海瀾點點頭,又道:「還有以後雪泥工場就交給你,你找一個靠得住的人來管理。」

    「可是雪泥工場不是二哥在管嗎?」海霸微微有些詫異,不知大哥為何又變了主意。

    「我讓老二管田莊去了,他不適合做生意。」

    沉默了一會兒,海霸突然道:「二哥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笨!」

    海瀾瞥了他一眼,放下魚桿,拍拍旁邊的石頭,「你過來坐下!」

    待海霸坐下,海瀾方淡淡道:「我並非因為老二是庶出就輕視他,若他精明能幹,我當然會重用他,若他真的老實愚笨,我更會視他為心腹,可偏偏他的假裝,竟然裝了三十年,這份心機實在讓人害怕啊!」

    「大哥怎知道他是裝的?」海霸的眼睛猛地睜大。

    「我早在二十年前就看出些端倪!」海瀾一陣冷笑,緩緩道:「還記得二十年前他被一群小孩欺辱那件事嗎?他竟然真鑽了那些小孩的褲襠,從此便落下海呆的綽號。」

    「是!當時我就在場,將那群小孩一個一個痛揍,還險些出了人命。」

    海瀾搖搖頭,感慨道:「可當天下午他又去鬥雞,竟然親口將人家的雞活生生咬斷了脖子,可見他心中所憋的憤恨有多深,他鑽小孩的褲襠,不過是做給你看的,知道你必然會向我轉述,你再從他的鬥雞風格就可以看出,他哪裡是老實愚笨,不光老奸巨滑,而且心狠心毒,我此次用他,便是想看看他是否已經滿足,但事實上裝憨依舊,可見其心之大,讓我心寒。」

    「可我不明白,他這樣做目的是什麼?又有什麼必要?」

    海瀾眼裡射出一道厲芒,一字一句道:「那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太大了!」

    海家的農莊在郫縣,足有千畝土地,當海明從農莊回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他一路和車伕聊天回來,但心中卻掀起狂瀾,短短的一個月,他從海家的二當家被貶為工場的大執事再到現在的農莊頭,就彷彿從雲端掉進爛泥塘,大哥的冷酷無情,實在讓他憤恨到極點,但三十年的隱忍生活早練就他一身銅頭鐵身,就算心中已經爆炸,可臉上卻絲毫不露,他依然笑咪咪地去了農莊,在田間地頭胡亂逛一圈了事。

    海明今天累了,肥碩的身體抵不住疲憊的侵襲,可剛要推門進屋,卻聽見『喀!』地一聲,聲音雖小,但在寂靜的夜裡卻分外清晰,似乎從隔壁書房裡傳來,海明的手停在門上不動,靜立片刻,書房裡又傳來輕微的響聲,這下他聽清楚了,書房內確實有動靜,可現在夜已深,會是誰?

    他躡手躡腳走到窗前,潤濕一個小孔,湊上眼去,屋內一片漆黑,隱隱有個人影在屋內翻找什麼,似乎找到了,一團火苗在他手中燃起,忽閃的暗光中映出一隻碩大的朝天鼻,長縫眼裡射出驚喜,海明的心微微放了下來,是自己的兒子海中天,但隨即他又怒火中燒,這個孽障又來偷自己的錢,自己勒緊褲帶攢下的幾百貫私房錢,本藏得異常隱秘,不知怎的被這個小畜生發現,三天兩頭借口找書來偷錢,等自己發現時已經少了大半,他越想越氣,隨手操起窗下的一根竹竿,猛地推門進去。

    屋內正是海中天,他回來後悄悄問過不少人,可雪泥的新工場誰也不知在哪裡,他由此又想到父親,他是工場主事,應該有線索,此時他正在父親的書房內翻找,功夫不負有心人,翻尋近一個時辰,終於找到了工場位置圖,就在他剛得手時,門卻突然開了。

    「你在我房裡幹什麼?」門口傳來海明憤怒的聲音。

    海中天嚇得魂飛魄散,急將圖揣進懷中,卻心惶手顫,圖紙飄落在地,他彎腰欲揀,突然黑暗中一物飛過,將圖紙叉起,落入父親的手中,海中天驚得心都要停止跳動,大腦裡一片空白,他兩腿發軟,幾乎要癱軟倒地。

    火石敲擊聲,幾顆火星迸出,一團光散開,隨即光線鋪滿了整個房間,海明挑起竹竿,取下竹叉上的白麻紙,不用細看,他一眼便認出這是他親手繪製的雪泥工場位置圖,

    「他找這個幹什麼?」

    一絲疑慮從心中泛起,又圍著兒子走了一圈,見他目光慌亂,腿瑟瑟發抖,一絲疑慮漸漸擴大,變成重重疑團,突然一個心念從他心中閃過,「難道是有人問他要這圖不成?」

    念頭既起,剛要出口的喝問又嚥了回去,他若無其事地將門關了,把圖紙放回原處,擺擺手道:「你坐下!」

    海中天不知父親要做什麼,但見他將圖紙放回原處,心中驚魂稍定,戰戰兢兢坐了。

    「你妻兒昨日到我這裡哭訴,說前幾天剛發的月錢,她們娘倆一文都沒有拿到,家裡已無米下鍋,那錢你用到哪裡去了?說!」

    海明突然一聲暴喝,將海中天嚇得一哆嗦,嘴唇刷地變得慘白。

    「孩兒、孩兒沒有用。」

    「沒用?」海明突然一聲冷笑:「那好,你站起來,將口袋都翻出來,讓我看看錢在哪裡?」

    海中天大驚,本能地向懷中捂去,海明立刻發現他那裡沉甸甸鼓出一大塊,心中疑竇大生,「是什麼?你把它掏出來!」

    海中天哪裡肯掏,拔腳欲逃,卻被他父親在後背猛抽一竿,摔倒在地,懷中的東西也滾落出來,竟是白花花的兩錠銀子,海明眼疾手快,一把搶到手。

    掂了掂,每錠少說也有百兩,海明的臉越來越凝重,兩百兩銀子,也就是兩百貫錢,要他家不吃不喝多久才能攢到,這錢是哪裡來的,他又想到今夜兒子來偷雪泥工場地圖,心中突生一股寒意,難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你是我兒子,我不責罵你,但你要將這件事給為父講清楚,你還年輕,很多人間險惡你還不懂,若一個不留神,就會鑄下大錯,嚴重的甚至還會禍及海家滿門,想想你年邁的娘,還有你的妻兒,告訴為父到底出了什麼事,或許為父能幫一把。」

    海明語氣溫和,目光慈祥,畢竟是父子天性,海中天情場失意,又被李清抓住把柄逼債訛詐,早已心力憔悴,突聞父親語重心長一番勸慰之話,哪裡還忍得住,不禁跪在父親面前哀哀痛哭起來,海明輕輕撫摩他的頭髮,舔犢之情油然而生,「癡兒,出了什麼事,你說吧!」

    海中天再不隱瞞,便將如何認識李清、如何得了他的好處、如何迷戀嫣如到慢慢舉債,又如何被李清威逼,一五一十毫無隱瞞地說了,他不懂李清心機,可海明如何不曉,他越聽越心驚,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好毒的心計,好狠手腕啊!海家面對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對手,要不是今天兒子失手,海家說不定真會栽在他手上。

    突然,海明身軀猛地一震,眼睛直勾勾地地望著前方,半天,他的嘴角才漸漸浮現出一絲得意:「難道真是老天要助我嗎?」

    他又重新取來那幅圖,遞給了兒子,淡淡笑道:「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給他就是了,你欠錢的事,我自會給他去說,讓他不要難為你。」

    海中天聽父親寬容,大喜過望,連連磕了幾個頭,接過圖紙回房去了。

    海明起身,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視著東院的方向,臉上的慈祥瞬間消失無蹤,眼中射出一道陰毒的寒光,咬牙切齒道:「大哥,你休要怪我,這都是你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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