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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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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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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是珠算能手一級,眼疾如閃電,撥珠似飛燕,打得全局的會計個個灰頭土臉;
  他的字寫得極好,字字圓渾豐潤,紙背處又透出遒勁張狂。
  就這樣一個領導贊、同事誇,前途錦繡的財政局新人,卻無意間墮入唐朝。
  不講仁義道德,不問詩歌風流,有的只是權謀和手段
  -----------
  步步拾階朝上走,敲得天寶算盤瘦。
  請君暫上凌煙閣,搏個黃金萬戶侯。
  走吧!和我一起闖進波瀾壯闊的唐朝。

[ 本帖最後由 aa0120u 於 2008-10-15 13: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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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一章 騙吃騙喝的道士(一)


    詩云:

    憶昔開元全盛日,

    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

    公私倉廩俱豐實。

    天寶初年,天下大熟,斗米不過十錢。話說劍南道閬中郡下,有一縣名儀隴縣,縣南有一山,名金城山,傳說葛洪便在此羽化成仙,至今還留有抱樸洞,山間林木幽深、流水潺潺,彷彿那葛洪的五穀道場尚存,這山吸得精華,竟頗有幾分靈秀之氣。

    這一日山路上走來兩人,乃一老一少兩個遊方道士,走在前面的是個道童,說是道童卻身材高大,面相業已成年,他身著皂布短褐袍,頭戴紫竹冠,背著個粗布大行囊,雖是道童打扮,但舉手投足間倒流露出幾分隨意灑脫,不同於尋常唐人的氣質。

    他縱身躍上一塊怪石,仔細端詳它片刻,回頭笑道:「我說老道,這裡山奇石秀,你為何不在此建個道觀,也好養老升天。」

    他身後的老道更是不堪,渾身上下全然沒有半點仙風道骨,他身量矮小,面皮焦黃,背上布囊重似千斤,直壓得他嘴歪眼斜、發端凌亂,天正值三九,但豆大的汗珠卻順著山羊鬍彙集,大滴大滴地落到地上,藍色的道袍也內外濕透,遠遠望去,頭頂上蒸出騰騰白霧,卻和那道家仙氣毫無半點瓜葛。

    「你以為我不想嗎?到處受人白眼,這兩年腿都跑細了。」他靠在大石上,把背上的袋子吃力地往上托托,方才恨恨道:「不就是沒錢嗎?好容易攢下幾個銅板,偏偏又撞上你這個大肚漢!」

    說到錢,那道童瞥了一眼老道背上的布包,大笑道:「我倒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拿錢的,你就不能去兌成銀子嗎?這十貫錢少說也有五、六十斤重,看把你壓的,還是我替你拿吧!」

    老道見道童的狼爪高高向自己背上抓來,嚇得他倒退兩步,失去了平衡,『撲通!』一屁股坐在地上,急道:「你且背好自己的行李,那裡面可有我們吃飯的傢伙,這錢,我自己背得動!」

    他費勁地爬起,拍拍身上的塵土,尋思道:「是有些太重了,下山後先尋一個櫃坊存下。」又抬頭看看天色,見西天飄來幾塊暗雲,他急嚷道:「天已經不早,你快看看附近有無下山之路,莫要再露宿野外了。」

    道童醒悟,肚子咕嚕一陣響,卻是餓了,忙打手簾四處張望,突然他啞然失笑道:「我腳下可不就是下山的路麼?」

    老道大喜,先搶路而去,道童跳下石來,行囊裡又掉出把古銅劍,也顧不得放回原處,一把抓在手上,緊趕幾步向老道追去,兩人大呼小叫,漸漸地聲息遠去。

    這道童叫李清,本是江南一小鎮財政所的會計,國慶和同事來四川青城山旅遊,貪戀絕頂風光,失足掉下山來,醒來時竟已來到了唐朝,被這孔方道人所救,接好了脫臼之骨。既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得圖報,又想到自己無處吃飯,便答應做他一年徒弟,替他打打下手,這幾個月過去,李清也漸漸適應了時差,自然而然將自己當作了李隆基治下一芥草民。

    說是道士,其實不過是裝神弄鬼,哄些愚民蠢婦,騙幾個錢米度日,這種把戲,李清的時代遍地都是,和老道配合幾次,倒也得心應手,竟被他悟出些新意來,前兩日在新政縣騙了一大戶,哄得老太太十貫棺材本,怕人家識破報官,只尋些荒野山路逃命,二人竟跑到這金城山來。

    山下便是儀隴縣,全縣人口不到五千戶,以張、王兩姓為大,其中張姓中又以縣南的張百齡府最為有名,原因倒不是他家最富,而是其妻為新政縣望族鮮於世家之女,族長鮮於士簡有兩子,皆在外為官,有了這個靠山,這張府自然便成了儀隴縣的官紳集散之地。

    張百齡懼內,也造成他家人丁不旺,膝下只有一子,名喚張仇,少時鬥雞走馬,長大後又迷戀上青樓,平日裡眠花宿柳,在這儀隴縣也頗有幾分風流名氣。

    可這兩天,張府卻亂成一團,少爺張仇突然變得癡呆流涎,一臉瘋相,摟著母親叫娘子,扯著父親喚小廝,張員外急請來名醫診治,把了半天脈搏,結論竟然是:中邪了。

    既是中邪,那便和醫無關,張百齡到處去尋些有法術的和尚道士,前兩日來了個和尚,身似菩薩,笑如彌勒,捏著拈花手,口頌金剛經,自稱南海菩提士,來中土普度眾生,弄得張夫人真當他是菩薩降臨,好飯好菜伺候,末了,卻被張仇在他光頭上扣了一罈子屎尿,落荒而逃。

    張仇的病雖重,但除去那溺子的張氏夫婦,閤府上下卻人人明白他的病根,起因是張仇在外做官的大舅有些門路,見新政縣縣尉已快到退仕的年齡,便想給他的外甥謀個差事,也好順便照顧自己的家小,但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必須有功名,至少是舉人。信捎到張府,張百齡大喜過望,縣尉雖不入流,但好歹也是個官,可轉念又涼了心,兒子連童生的資格都沒有,何談舉人,好在離縣尉退仕還有一、二年,現在學還來得及,在委婉和兒子說明今後須得用功讀書後,張仇一驚,便突然中了邪。

    張百齡雖然也覺得這邪中得有些蹊蹺,但身子老邁,禁不住夫人的擀面杖伺候,只得派人四處尋仙問道。

    ......

    「他奶奶的,去哪裡找捉鬼的瘟豬道士?」

    張才揉著額頭上紅腫的大包,惱恨地罵道,這已經是他兩天來的第三個暴栗了,明明少爺是假裝,偏就老爺和夫人看不出,把所有家人趕出來尋找什麼和尚道士,這寒冬臘月的,和尚道士可不窩在被子裡想尼姑道姑嗎?

    「無量佛!施主可是在尋道士?」

    張才猛地一驚,急回過頭來,像見了鬼一般,嚇得連退幾步,自己剛想道士,道士就出現在身後,只見他眼前出現一老一少兩個道士,皆笑咪咪地望著自己,那老道士身穿一件滿是刺毛的藍色麻布道袍,上面斑斑點點,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左手甩一柄馬尾拂塵,右手卻死死拖著一隻粗布口袋,看那架勢,像是怕人搶去,指節都捏得發白了,而旁邊的少年道士,身上粘滿枯枝草屑,兩隻拳頭握得緊緊的,雖也在笑,但那笑容裡分明有些不懷好意。

    張才一陣心慌,結巴道:「是倒是,可是....」他很是猶豫,眼前兩人與其說是道士,倒不如說是兩個叫花子,能領回府嗎?

    「可是什麼?我們可是青城山正宗的道士,有官府的度牒。」那少年道士在身上摸了半天,卻沒找到,又笑道:「可能在包裹裡!」便準備打開那碩大的行李包,細細搜尋一番。

    「好了!別找了。」張才的腦門上一陣疼痛,心中長歎一聲,便止住了少年道士。

    「我家府上確實在尋道士驅邪,兩位可跟我來。」

    兩個道士對視一眼,都掩飾不住眼中的狂喜:「若讓他們解什麼道家經典,恐怕難以唬弄,而捉鬼驅邪,可不正是他們拿手的麼?」

    捉鬼之初,先得看人,這家人衣料是半新的上好細麻,鞋為綢面布底,卻洗得發白,只瞄一眼張才的穿戴,孔方道人便對張府的家境便有了初步的推斷:大戶人家,只怕有些吝嗇。

    「小哥,出來多少時辰了?這寒冬臘月的,可吃過晚飯?」

    張才瞥了他們一眼,淡淡道:「放心!既讓你們來驅邪,總歸讓你們吃飽」他突然想起一事,急低聲道:「叫你們來是給少爺驅邪,你們可記住一點,少爺的邪可是中在心裡,可有可無,明白嗎?」

    二人大喜,這家人的言外之意,便是說他家少爺根本沒有中邪,孔方道人忙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悄悄塞給張才道:「虧得小哥提醒,這點錢,小哥可去喝碗酒,暖暖身子。」

    張才本來是怕二人惹出事端連累他,便事先提醒,不料卻有了意外收穫,他掂掂銅錢,錢雖不多,但這份奉承卻讓他很是受用,隨手揣進兜裡,銅錢叮噹作響,直美到心裡去。考慮片刻,還是將少爺中邪的前因後果細細講給二人聽,算是還了這十幾枚銅錢的情,最後再三叮囑道:「我家老爺好說話,倒是夫人有些嚴格,兩位可要認準人了。」

    「省得!省得!」孔方道人忙不迭應道,吃這碗飯的,還看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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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二章 騙吃騙喝的道士(二)


    「無量佛!貧道是青城山孫甑生的師弟,道名孔方,見過張員外!」孔方道人合掌施禮,他遊走江湖多年,見鬼說鬼話,逢人說人話,到了達官貴人家,他會自稱是張萬福、史崇玄之流的門生,而像張員外這等市井百姓眼裡,孫大仙能捉鬼降妖,倒比那寫了道家經典的史崇玄名氣大得多。

    「貧道奉師兄之命外出尋幾味仙藥,我見這金城山頗有幾分靈氣,便一路過來,正好碰見貴府尋道。」他見張員外眼中骨碌亂轉,似乎不太相信方纔的話,又瞥了旁邊的張才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不替自己說話,顯然那十幾枚銅錢的熱度已過,心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本來貧道志在尋藥,但道家修身不修心,驅邪降妖,倒能增加修為,所以自薦前來。」

    張員外『哦!』地一聲,能不能驅邪,倒是其次,他關心的是價錢,像那前幾日的菩提士,邪沒驅走,倒拿走了兩貫錢,只是看在他滿頭黃白穢物的面上,不好意思討回,這次得先問清楚了。

    沉吟片刻,便問道:「不知道長需要多少香火錢?」

    孔方道人微微一笑道:「驅不了邪,貧道分文不取!」他早諳此道,只要上了手,就算勞務費不要,這香灰、符紙錢總是要掏的,而且今夜的晚飯、住宿也有了著落。

    張員外大喜,急道:「晚一天便深一分,事不宜遲,道長這就開始吧!」

    道人卻不答,回頭對李清道:「徒兒,取為師的招魂鈴來。」

    李清應了一聲,從包裡取出一個藍布包,剛要打開,卻又止住手,對張員外笑道:「員外請站遠些,這招魂鈴有些厲害,怕你經受不住。」

    說完將包裹遞給師傅,自己遠遠跑開,緊張地看著,這張員外見他臉色鄭重,倒不像裝的,也信了幾分,急站到一旁去,不知他要弄什麼花樣。

    孔方道人小心地打開包裹,取出一隻紅色的鈴來,鈴上有孔,都被白麻塞住,裡面裝些硫磺火藥之類,必要時噴點火騙騙山野村民,這張員外只怕有些見識,用火倒落了下乘,只見他拿著鈴,走到東南角晃晃,又到西北角搖搖,那架勢儼如一條探雷的警犬。

    最後又小心地用包裹將鈴包住,臉色晦暗,搖搖頭對張員外道:「今天正好是臘月十五,豈不聞『月滿鬼敲門』之說嗎?本來我急著回山,也想強行一試,可剛才我驗過,貴宅陰氣太旺,邪屬陰,更驅之不易,需在陽光下方能施行。」

    「可上次的高僧也說夜間不妨事!」

    孔方道人見張員外還有些猶豫,又見徒弟向自己使個眼色,順著他的目光斜眼睨去,見那牆邊月門處隱隱有婦人的裙琚,心下明白,定是那做主的人躲在那裡偷聽。

    心中微微冷笑,便歎口氣道:「如果員外定要今夜驅邪,只怕老道法力有限,反而壞了公子的性命,也罷!老道還要去採藥,員外另請高明吧!」

    一彎腰,拾起他的錢袋道:「徒弟,我們走!」

    李清答應,背上包裹,大步向門外走去,孔方道人搖搖頭,苦笑一聲,隨徒弟離去,心裡卻在默念:「一步、二步、三步,人來!」

    「仙長慢走!」果然一女聲傳來,孔方道人心中哈哈大笑,放慢了腳步,詫異地回過頭來,見一婦人從月門處搖曳走來,緊跟著一名少婦,滿面愁容,她們後面則跟著一群丫鬟婆子。

    張員外見他夫人出來,心中暗叫不妙,他其實是想先掏掏這道人的底細,等會兒討價還價時好佔上風,不料婆娘卻出來壞事,自己婆娘平時也精明無比,可就是太溺兒子,一但涉及兒子的事,就變得跟蠢婦一般,任別人宰割,想到自己黃燦燦的銅錢要白給了這邋遢道人,他心中著實肉疼。

    「仙長慢走,請救小兒一命!」張夫人像只花蝴蝶般飛來,攔住了去路,盈盈向他施了個萬福。

    孔方道人見這婦人雖年過四十,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在,她肩披紫紗羅,身著榴花染舞裙,紅色抹胸上露出大片白肉,身材富態明艷,竟將旁邊的年輕少婦壓了下去,看得老道眼睛發直,不由『咕咚』嚥了口唾沫。

    李清正尋思這夫人竟如此耐凍,一轉眼,卻見老道被面前美色所迷,醜態畢露,心中鄙視,便重重咳嗽一聲,大聲道:「師傅,師伯不是讓咱們十日內要回去麼?再不走,可就遲了!」

    老道得他一叫,這才魂魄歸位,乾笑兩聲道:「晚一、二日也無妨!」又偷偷瞥了一眼那夫人的前胸。

    張夫人似渾不知覺此道人的齷齪,莞爾一笑道:「仙長若驅了邪,奴家定重重酬謝!」

    也不理丈夫在一旁拚命施眼色,高聲命道:「請兩位仙長到客房歇息,好酒好菜招待!」

    早跑來幾個家人,來接他們行李,但卻死活也拿不走道人手中的袋子。

    次日一早,孔方道人借口採辦香燭,去縣裡尋個櫃坊將錢存了,這才輕鬆走出,又去了茶館,要二樣細點,泡一壺清茶,聽了幾段白書,眼看近晌午,這才悠悠返回,只待吃過午飯,便好作法驅邪。

    剛進府門,卻見那張員外早等候在那裡,身後站著自己的徒弟,張員外見他進來便笑呵呵地道:「犬子剛剛午睡,正好作法,道長可準備好了嗎?」

    孔方道人詫異,只朝他身後的徒弟看去,只見他聳聳肩,手一攤表示無奈,只得暗暗忖道:「恐怕這回遇到個不好唬弄之人,定是他昨夜見自己吃喝得狠了,心中肉疼,看來不使點真本事,這午飯就別想了。」

    想到這他淡淡一笑道:「也好!香燭我已採辦齊全,待我去換身衣服,拿幾件法器,便開始追邪。」

    他又一指李清道:「等會兒作法,恐會驚了少爺,且讓我這徒弟去將他看住。」

    按照昨晚他們師徒商量的辦法,要想得到夫人的重謝,只能從病根上作文章,只要能勸回迷失的少爺,這邪就算驅成功了,所以這驅邪的關鍵還是在李清身上,至於怎麼勸,那就是李清自己的事了。

    張員外聽他說得有理,便叫來府中管家吩咐道:「張福,你帶這位小道長去少爺房間,手腳輕點,別驚醒了少爺。」

    「是!老爺。」管家點頭哈腰,賠笑上前,露出顆黃澄澄的大板牙,牙板極寬大,啃瓜皮時倒也便利。

    那管家扭頭看了看李清,笑容頓去,嘴角微微一撇道:「你跟我來吧!」

    這管家叫張福,是張府的大管家,祖宗三代都伺候這張家,上次的菩提士便是他找來的,結果壞了事,被老爺臭罵一頓,昨天他也見了孔方道人的表演,好像有幾分道行,但更關鍵是少爺好像裝得有點乏了,不定真順著這個梯子下來,白白便宜了這兩個道人。

    張福心中極為不安,這兩個道人是二管家張祿的心腹張才找來的,若成了,功勞就是他的。這張祿早就想搶自己的位子,若這回真被這兩個道人蒙對,他豈不是更佔了上風?張福越想越心驚,事關飯碗生計,焉能大意,心裡有事,腳步自然慢了下來,最後停下,一指前面道:「我事務繁忙,沒時間陪你,你直接往前走就是了。」

    李清順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前面還有二進,七彎八繞,僅岔口就有三個,而且所有的房子外形都一樣,讓他怎麼找少爺的房間,便笑道:「管家說笑了,這叫我怎麼找,師傅的作法馬上要開始了,若誤了事,你們少爺的性命勘憂啊!」

    「哼!你少來嚇唬我,大家都是明白人,實話告訴你,老爺也希望你們快點滾蛋!」張福雙手叉胸,連聲冷笑道:「你們不是自詡道術高超嗎?我家少爺中邪,你只要找到邪氣在哪裡不就知道了地方,何需我來指引,我的小仙長大人?」

    李清聽他說話尖刻,也微微來氣,眼一瞥,卻見中門內有一身著綠褲紅襖的丫鬟跑過,他眼珠一轉,心中有了定計,便冷笑道:「前面是內宅,我一個外來的男人在裡面亂跑,驚了內眷豈不是管家的責任?如果管家大人覺得無所謂,那好,我見到什麼夫人、侍妾的,就說是張福的指使,讓她們去給老爺哭訴吧!」

    張福剛走兩步卻被他將住,腳釘在地上半步也動彈不得,面皮脹得紫紅,手指著他怒道:「你、你胡言亂語,好大的膽!來人啦!」

    幾名家人應聲跑來,「大管家,什麼事?」

    李清卻微微一笑道:「大管家,夫人可急等著呢!」

    張福心中著實鬱悶,只得重重地哼了一聲,揮揮手道:「沒事,你們去吧!」

    待幾名家人走遠,他一跺腳,恨恨道:「跟我來!」

    走上一道迴廊,盡頭便是張仇的房間,門虛掩,只留一條縫,李清若有所感,一挑眼,卻見門上放置一銅盆,若貿然推門,這銅盆必然砸下,古時的銅盆份量極重,少說也三、五十斤,若被砸實了,就算不出人命,腦震盪卻免不了。

    「有著頑童心態的紈褲子弟,但心腸也忒歹毒!」李清立刻給這家少爺下了定論,他見管家似乎沒有察覺,逕直去推門,剛要提醒,可又記起他剛才的刁難,況且,若不讓這銅盆落下,自己早晚還得遇上別的晦事,情急之下,竟生生咬住了舌頭,把提醒嚥了回去。

    他急往後退一步,憐憫地望著管家,眼睛一閉,就聽『光當!』一聲巨響,接著是管家的慘呼聲,微微睜眼,卻見那管家捂著右肩,痛苦地半蹲下來,饒是他反應快,躲過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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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三章 騙吃騙喝的道士(三)


    半晌,房間裡傳來低低的驚呼聲:「啊!是大管家。」

    「快快把他扶走,別驚動我娘。」

    一丫鬟漲紅臉從房內跑出,她身體異常豐滿,紅襖幾乎要被胸脯撐爆,卻是剛才院中所見之人,她急將受傷的大管家扶起,低聲道歉兩聲,攙他一瘸一拐離去。

    「我這肩膀恐怕是廢了!」

    「不會,大管家名字裡有個福字,自然逢凶化吉」

    ......

    聲音漸漸遠去,到院門時,張福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盯了李清一眼,若不是他,自己怎會遭此厄運.

    李清呵呵一笑,幾步上前邁進了房門,屋子裡滿是脂粉味,牆壁刷得素白,一面透鏡釘在房門正對面,下方是只小簸箕,裡面放把鉸子,斜對過掛一幅鍾馗捉鬼圖,圖下是一張檀木大板桌,桌上只有一隻瑪瑙碟子,碟子裡盛著幾盒胭脂,在房間的東北角放了一張牙床,床上掛一頂軟煙羅幔帳,顏色卻是雨過天青,帳簾只放了一半,只見一年輕男子躺在裡面,臉色慘白,眼皮卻突突的跳。

    李清並不上前,只尋一把椅子坐下,看著他,半天方才慢慢道:「我也不是什麼捉鬼的道士,我知道你是裝的,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見年輕人不語,李清又笑道:「我有辦法讓你搞到童生資格,但你卻須幫我過了今天這一關。」

    年輕人一骨碌坐起來,笑道:「你果真有辦法替我搞到童生?」

    李清起身去關了門,這才回頭道:「這童生也不是什麼功名,全憑縣令一支筆,我聽說你大舅是劍南道的採訪支使,二舅為劍南判官,如此顯爵,那縣令豈能不巴結?一個童生,在他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張仇暗忖道:「此話倒不假,柳縣令常來我家,就是為了結識舅父,可是此事若被舅父知曉,恐怕我會吃不了兜著走!」

    便道:「不妥!我舅父知道我底細,恐怕不能容我胡來,再說,我要的是舉人,並非童生。」

    李清早知道他會這樣說,笑笑開導他道:「飯要一口一口吃,先得了童生資格,再慢慢想辦法去取舉人,像你這樣裝瘋,能瞞一時,可能瞞一世嗎?考得上固然好,考不上你還有這麼大的家產,何必這樣苦自己。再說舉人考還有一年時間,這中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實在不行,出點錢雇個捉刀人代考,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一席話說得張仇砰然心動,他起初把這事想得太嚴重了,現在被李清一講,他才回過味來,請人捉刀的事他也早有耳聞,自己舅父和劍南節度使關係極好,就算敗露,也絕不會有什麼事,但如果不敗露,這縣尉之職就到手了,想像著自己身著官服的威風,張仇的心禁不住熱了起來。再者,裝了這麼幾日,他也乏了,開始心癢翠花樓的妙處,正好就梯下樓。

    想到這,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所見所聞,這都是個膽大敢作之人,他心中突然有了個主意,便笑笑道:「若你能保我得童生,我們便成交!」

    李清只要他肯答應,哪會考慮以後的事,便舉起右掌,笑道:「君子一言」

    張仇大喜,也舉右掌猛擊下去:「駟馬難追!」他卻忘了,對方不是什麼君子,只是個跳出三界外的道士。

    且說前院孔方道人已經換了行頭,只見他頭戴雲霞五嶽冠,身穿杏黃天師袍,腰繫雜色彩絲絛,背插橫紋古銅劍,兩隻腳穿雙耳麻鞋,手執五明降鬼扇,渾然一得道仙人,直看得夫人欣喜老爺心驚,喜的是兒子回魂有望,驚的卻是忘了和他講好價錢。

    孔方道人緩緩出劍,只見他輕踏小碎步,東走三圈,西趟兩周,儼然畫了幅太極兩儀圖,突然向南定住身形,雙眸微合,他右手執劍,左手拿水碗,嘴裡念道:「吾水非常之水,五龍五星真氣之水。吾劍非凡之劍,可煉堅剛......」

    一連念了數遍,眼睛卻緊張地盯著月門,突然,他看見李清的身形閃過,知道大事已濟,心中暗喜,又大聲念道:「急急如混元太上律令,普告萬靈:天將統天下,伐天鼓,揚天旌,揮金星,擲火鈴,捕無影,搜無聲。」

    他猛跳一步大喝道:「疾!」那劍所指,彷彿是一道無形罡氣,擊中了正在逃竄的妖邪.

    唬得旁邊眾人皆戰戰兢兢,不知發生了何事,卻見那小道士扶著張仇慢慢從月門走來,張夫人大驚,急忙撲過去喊道:「兒啊!你醒了麼?」

    「娘,我腿好軟!頭好暈!」說話間,身子一軟,便要癱倒在地,被李清一把拉起,這卻不是裝的,躺在床上好久,自然虛乏。

    「你認識娘了,這可太好了,媳婦兒,快來看看你夫君,他醒了!」

    年輕少婦雖心下明白,可還得應承這個景,強作歡顏上前拉著丈夫的手噓長問短。

    旁邊張員外趁夫人無暇,急將孔方道人拉到一旁低聲道:「昨日忘了和道長講價格,不知道長要多少錢?」

    「呵呵!貧道只為修身,倒真沒考慮這個錢字,不過若不像征性收點,恐怕會顯得員外心不誠,這樣,員外看著給點吧!」

    張員外遲疑片刻道:「上次那和尚我給了兩貫,道長看如何?」

    「員外!」孔方道人一雙綠豆眼翻向天空,鼻子噴出陣陣冷氣:「你可知年初我道家四子都被皇上封為真人,天下的玄元廟也改成太上玄元皇帝宮,聖眷之隆,自古未有,可員外卻依然把我們和那等光頭並列,讓人齒冷,非我在乎這兩貫錢,若員外實在家境艱難,我不要也罷!」

    張員外臉微微一紅,又急道:「是了,道長的法術比他強些,那三貫如何?」

    「只是這幾道符咒煉製不易,還得向員外另收點本錢。」

    張員外心中暗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一咬牙道:「那就再加一貫,四貫,可不能再高了。」

    孔方道人卻不答,眼光卻向張夫人身上瞄去,張夫人見兒子已經無恙,心中歡喜,正東張西望尋找道人,見他和丈夫呆在一起,便笑吟吟走了過來。

    「五貫!」張員外心中暗叫不妙,妻子若開口,最少也會給十貫。

    「好吧!那就依了員外。」見好就收,才是長久穩妥之道。

    張員外大喜,急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塞了過去:「這是十足五兩,只多不少!」

    孔方道人接過,略微掂掂,心中大樂,小心地把它放進自己袖囊之中,見夫人走過來,便長做一揖道:「既然公子無恙,貧道尚有要事,就先告辭了!」

    「這次多虧道長了,老爺,可謝過道長了嗎?」

    「謝了謝了!」張員外忙不迭答道,又惟恐道人不走,急命家人道:「道長還有急事,還不快去幫忙收拾行李!」

    「如此,貧道告辭了。」孔方道人又對李清喊道:「徒兒,咱們走吧!」

    李清應了一聲,提步欲走,旁邊的張仇卻慌了神,他一走,自己的童生、舉人可怎麼辦?情急之下,一把扯住李清,眼欲噴血,『啊!啊!』兩聲,又呈瘋癲的模樣,張氏夫婦見狀都大驚失色,難道趕走的邪,又回來了嗎?

    「兒啊!你覺得怎樣?」

    張仇不答,左手指著李清,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李清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他心中一陣苦笑,難道自己真要留下來完成那一掌之誓不成。

    張員外急跑到孔方道人面前道:「道長,你看這事......?〞

    孔方道人見此情形,也猜到了七、八分,定是李清對他許了什麼,他才肯不再裝瘋,現在又見他要走,所以才不肯放他。心裡是這樣想,可嘴上卻不能說,他沉思片刻答道:「妖邪自然是除去了,只是體內還有些餘孽,適才一直被我徒弟壓著,他一走,這餘孽就活躍起來,不過不礙事,過一兩天便好。」

    張員外哪裡肯信他的話,自己錢已經給了,最後卻又反覆,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之事,他扯住孔方急道:「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道長先把錢還我,要麼你師徒二人留下一人做質,待真的無事,再放他走。」

    這時張夫人也走過來道:「我看問題的關鍵還是出在令徒身上,不如讓他留下來陪我兒,如果道長覺得有損失,我們自當補償。」她回頭命道:「快去,取五貫錢來!」

    立刻有人端了五貫錢來過來,孔方道人見了錢,竟忘記了自己的仙長身份,又被張夫人胸前的白肉所惑,糊里糊塗接了過來,兩手一沉,這才回過神,先把錢裝進袋裡,便低聲對張員外道:「我倒沒意見,只是此事需徵得我徒弟本人同意,我、我並沒有他的賣身契。」

    張員外見又白白損失了五貫錢,心中氣惱至極,偏又不敢在夫人面前表露出半分不滿,只得忍氣跑到李清跟前道:「小哥!你師傅願意讓你留下,你若肯留半年,我定待你不薄!」

    「要留一年!」旁邊張仇急道,張員外見兒子神志清醒,心中微微詫異,當下也不及細想,遂改口道:「一年,只要你留一年。」

    李清其實也動了心,只有穩定下來,他才能做些事,只是自己答應過替老道拎一年包,倒不好反悔,現在老道得了錢,願意解除這口頭契約,這再好不過。

    他笑笑便道:「留下來可以,但有件事我得先說清楚,我並非賣身予你家,我只是幫個忙,最多不過一年。」

    「這.....」張員外有些猶豫,沒有契約,他隨時可走,自己可虧大了。

    「不如這樣,我聘你為我兒西席,包吃包住,以一年為限,咱們簽個約,若你能做滿一年,我開你十貫的工錢,若你中途自己跑了,你就得賠我十貫錢。」

    一旁的孔方道人惟恐他不答應,也大聲幫襯道:「你若應了,你欠我的情便一筆勾銷!」

    「好吧!我答應你」李清想起自己閒來無事,也正好用這一年的時間好好瞭解這個時代。

[ 本帖最後由 aa0120u 於 2008-9-28 18: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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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四章 複雜的人際關係


    「你以後就住這間屋子,我等會找人來生火盆,這裡還有全套的被褥和冬衣,都是新的,李公子是府上的客人,夫人吩咐了,切不可怠慢!」張府的二管家張祿正給李清介紹他的住處,他探頭看了看房內物什,又歎口氣道:「條件是差點,若是在我的舊主人家,以李公子的身份,完全可以住上獨院,還有下人伺候。」

    張祿是一個外相和善的中年人,不管什麼時候,總是面帶笑容,和藹可親,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好感,連李清也覺得那大管家是個多餘的人。他的住處在西客房,是招待一般客人所用,房間倒也寬敞,一塵不染,只是正值隆冬,房間背陰,更覺寒冷異常,站了不到一會兒,李清便凍得瑟瑟發抖。

    「二管家的舊府在哪裡?又怎麼了張府?」李清凍得牙齒上下打架,死命跺了跺腳,還是驅不走身上的寒氣。

    「我是隨夫人陪嫁來的,夫人娘家在新政縣」張祿既想炫耀可又不願詳說,只敷衍了兩句便道:「我這就去給你拿火盆,李公子先歇著吧!」

    「讓二管家費心了,我想出去買點東西,不知可方便?」

    「不妨事,只要在亥時前趕回便可!」張祿又想到一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那大管家是極記仇之人,我聽說李公子得罪過他,須當心點,平時無事最好少去東院。」說到這,他深深歎口氣道:「他在府里拉幫結派,夫人恨之已久!」說完連連搖頭,那神情彷彿是沒替夫人解憂而內疚萬分。

    「多謝了!」李清望著他的團臉,這時才突然發現他的笑容裡似乎也藏著幾把刀子。

    儀隴縣不大,原本是上縣,武德四年,分割出去一部分置新政縣,現在為中縣,有人口近五千戶,但縣城卻不大,是那種點一柱香可以走三圈的小城。

    和川中所有的州縣一樣,這儀隴縣裡也是茶館密佈,閒人頗多,李清買了些日常用品,便沿街逛了起來,街上倒也熱鬧,擔小吃的,賣豬娃的、看相算命的,蹲在牆角看女人的......。

    李清一路走來,只覺得和後世那些小縣也並無多大的區別。

    「那位公子,你的東西掉了!」

    李清渾然不知,直到上了一座小橋,後面才氣喘吁吁跑來一小娘,舉著一物喊道:「公子,你的梳子掉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一回頭,眼前站著個面容俏麗的女孩,笑容可親,年紀尚未及笄,好像在那算命老瞎子的身旁見過,她手上的黃楊木梳可不正是自己的嗎?李清急摸自己的袖囊,裡面早已空空如也,連十幾枚銅錢也不知去向,他一陣苦笑,自己來唐朝後只穿過道袍,第一次穿長袍竟鬧出這種洋相。

    小娘見他一臉窘相,『撲哧』一笑,伸出白晰的手掌,上面托著一枚黃燦燦的開元通寶。

    「這是我撿的,想必也是你掉的吧!」

    李清臉上發燙,忙施禮謝了,這才伸手接過,小心把這枚銅錢揣進腰囊。

    正是:「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

    「我爺爺說公子面相不凡,將來必成大器!」小娘臉一紅,轉身跑下橋去。李清望著她的背影,笑著搖搖頭,一個盲人還能給自己看相,這可奇了。

    已是暮日西斜,丟了錢的李清只得急急趕回張府,剛進府門,卻見少爺的貼身丫鬟荷花在招手喚他。

    「我一直在等你,少爺剛才尋你不見,自己先走了,他讓我轉告你,要麼去成都望江客棧找他,要麼就等他回來。」

    「他要去多久?」

    「誰知道呢?遇到相好的,或許十天半個月,不中意,明天就能回來!」

    荷花又笑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沒吃晚飯,就給你端了一份,飯就在你房間裡,這廚房是大管家的人,過了時辰,可就沒你的份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回到李清房中,碳已經點起來,房間裡溫暖如春,在桌上果然有一份飯食,用木托盤裝著,李清肚子委實餓了,也不客氣,據案大嚼起來,邊吃嘴裡還含糊地問道:「兩位管家關係好像不太好,這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哼!還不是為權和錢嗎?這大管家管內,二管家管外,本來是相安無事,可自從前年,大管家的表妹嫁給老爺做妾,從此夫人就看大管家不順眼,處處挑他的刺,可能是枕邊風吹得太多,前幾天從內宅傳出信來,老爺準備把大管家打發去看莊園,把二管家提上來做總管家。」

    「張府還有莊園麼?」

    荷花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這大戶人家的,沒有莊園吃什麼?你碗裡的米、嘴裡的肉、肚子裡的菜可不都是莊園出的。」

    話語極快,像機關鎗似的,聽得李清一下子噎住,彎腰猛咳起來,荷花急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他,又替他捶背怨道:「看你長相斯文,怎麼吃飯也像那幫粗人一樣,搶死似的,就不能慢點嗎?」

    李清好容易緩過氣來,正要喝口水,卻見杯沿上有兩瓣嫣紅的唇印,突然想起那張仇房內的胭脂來,他身上一陣肉麻,心念急轉,俯身去拾那碳夾,乾笑一聲道:「須添些碳了。」卻避開了荷花的粉拳,自己剛到唐朝,可無福消受美人恩。

    荷花一拳打空,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突然臉上一抹紅雲飄過,咬著唇兒白了他一眼道:「剛才給你說的話,我可從來沒跟人說過,你、你可別出去亂說!」說完一扭小蠻腰跑了出去。

    看得李清目瞪口呆,這女人的撒嬌,當真是一脈相傳麼?

    ......

    新年很快便過了,張仇還沒有回來,想必真是遇到相好的了,過了新年,不久就是上元節,這唐時上元節就是今天的元宵節,但熱鬧隆重,猶勝春節,尤其是那大戶人家小姐,一年難下一次樓,惟獨這上元節例外,月上柳枝頭,人約黃昏後,年年歲歲都引出不少風流佳話來,把這普天觀燈的日子,敲上個風流的印記,千年後飄洋過海,西人不識農曆,便將那二月十四日定作西人的上元節。

    儀隴縣小,不比那望縣雄州,但大戶人家張燈結綵,卻也是少不了的,張仇不回來,李清便成了張府的擺設,每天白吃白喝,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好府裡裝燈,便打了份下手。

    「蠢材!誰讓你把金魚燈裝在前院,這是裝在內宅的,還不快取下來!」李清剛剛裝上第一盞燈,迎頭便是一頓臭罵。

    「我這就取下來!」他急忙把燈取下來,回頭抱歉地笑笑,一顆黃澄澄的大板牙跳入眼簾,笑容陡然僵滯,吼他的不是大管家是誰,兩人都彷彿泥人一般呆立,半天,張福才發出一陣冷笑,他傷了肩部經脈,躺了五天才好,本以為眼前是個毛腳小廝,不料竟然是李清,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張福眼倒沒紅,但肩卻隱隱作痛起來。他咬牙切齒道:「李仙長是貴客,怎敢勞你的大駕,你還是回床上挺屍享福去吧!」

    李清本不想多事,可最後一句卻惹惱了他,他一陣冷笑道:「我又沒蠢得被小孩的銅盆砸中,何須挺什麼屍,倒是有人在床上躺了五天,屎尿都拉在床上,可不就是挺屍麼?」

    「你好大的膽!竟敢辱罵大管家。」

    李清的身後,突然傳來女人的尖聲,他驀地回頭,一股濃烈的香粉味幾乎要將他嗆得喘不過氣來,眼前出現了一張慘白的臉,嘴唇塗得猩紅,彷彿那日本藝妓一般,只是粉塗得太厚,看不出她的年紀,拖著襲綠色曳地長裙,她身子瘦黑,卻偏要仿張夫人般的慢束羅裙半露胸,雖不顯富態,倒頗有幾分魏晉之風。李清剛剛知道,穿這種露胸服須有一定身份,下人或平頭百姓是沒有資格穿的。

    這張府有點身份的女人無非三個:張夫人、張仇的妻子,再有就是張百齡的妾,毫無疑問,那妾必然就是這個女人,聽說還是張福的表親。

    印象先入為主,這女人在李清心中的形象立刻變得無比憎惡,他不想惹事,默默拾起金魚燈轉身要走。不料那婦人卻不饒他,鬼魅一般閃到他面前攔住了去路。

    「想走!沒那麼便宜,你需向管家賠禮道歉。」

    「道歉?」李清斜睨她一眼,冷笑道:「除非我也改姓張」

    「你什麼意思,講清楚!」二人大怒,一前一後堵住他的去路。

    「人家是跟祖宗的姓,堂堂正正,自然不用向沒了祖姓的人道歉!」花叢裡閃出了當家的張夫人。

    儘管言語刻毒,但二人卻似鼠見了貓,立刻束手旁站,大氣不敢出一口,張夫人厭惡地看了看他倆,冷冷道:「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在我的客人面前丟人現眼!」

    「是!」兩人低頭退下,但就在身影消失的瞬間,李清卻突然發現那婦人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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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五章 上元夜 (一)


    「我兒子整日在外胡鬧,你以後替我勸勸他,我很是擔心他走上邪路。」張夫人低低道,想到自己兒子在成都胡來,連新年和上元節都不肯回家,她不禁眉頭深鎖,鬱鬱不樂。

    李清神思恍惚,有些心不在焉,張夫人身上的香味清新如馨,淡若雅蘭,行走在她身邊,竟有一絲心曠神宜之感,故她的低聲喃語,李清竟毫無知覺。

    「李公子!」張夫人微微詫異,回頭凝視著他:「李公子可在聽我說話?」

    李清驚覺,急低聲答道:「我身份低微,恐怕勸不了他!」

    「身份?」張夫人搖搖頭道:「他兩個舅舅的身份可算高,每年都少不了說他,他又幾時聽過?我兒子自小頑劣,從不聽人勸,那日他竟如此看重你,我倒是頭一遭見到,所以我便想讓你留下,你真當我是為驅什麼邪嗎?」

    李清心中驚訝:「夫人難道也知道少爺是裝的?」

    張夫人苦澀一笑道:「他是我兒子,我怎會不知道他的心思,不過是怕老爺再逼他讀書,所以也配合他的作假,他成婚已經兩年了,子嗣的影子都不見,若讀書再苦壞了身子,那可怎麼辦?」

    李清心中一陣冷笑:「那是他把種都種在別人身上,媳婦能下蛋才怪。」雖這樣想,卻笑笑道:「我倒是勸他取得功名,博一官位,或許他就能走上正道。」

    張夫人半天不語,最後長歎一聲道:「他連百家姓都背不全,取什麼功名?再者功名、官位都是虛的,我只盼他身體康健,平平安安地過這一生,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九泉。」張夫人想到兒子已經二十五歲還不更事,自己一日老似一日,若死了,兒子孤苦一人可怎麼辦?心中愈加難過,最後忍不住潸然淚下,濕透了羅帕。

    李清見她真情流露,竟也想起自己的母親,自己墜入山崖生死不明,母親又該如何傷心欲絕,千思百轉,他不覺放慢腳步,最後立在那裡怔怔望著張夫人,眼光卻是癡了。

    ......

    次日便是上元節,到了夜間,張府內花燈點起,彩練如織,亮若白晝,按張府的規矩,上元夜開流水筵席,賞燈可到四更,府門一夜不閉。天剛擦黑,張才便將李清從房內拖出:「一年才這一回,你不去尋,這樂子會從天上掉下麼?」

    「誰說我不出門,等會兒吃了飯,我便上街去逛,小才哥可要和我同去?」

    「所以我才來找你,險些被你誤了好事!」張才詭異一笑,彷彿那好事便如這上元夜的花燈,天亮可就沒了,也不理李清的追問,拉著他跑到了前院,院子裡早拼了十幾張大桌,桌上沒有精緻的盞碟,一應粗瓷海碗,那一尺長的紅燒鯉魚、五斤重的辣油肘子、粉蒸大肉丸、夏日裡醃的筍乾,更有新釀的桂花酒已拍開了封泥,肉山酒海,竟將五六丈長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張才拉著李清趕到時,院子裡早是人聲鼎沸,張府的一百多號家僕齊聚一堂,將桌子圍得水洩不通,不等主人宣佈開始,桌上已是筷頭點點,幾條大魚只剩一副骨架。

    「我叫你早些出來的!」張才不由有些埋怨,好容易尋個空,便像兩根竹竿一般插了進去,李清笑笑,卻回身向那台階上看去,那裡又有張小桌,也佈滿酒菜,張員外一家就坐在那裡,旁邊還有個空位,估計是張仇的座,目光掃過,卻和張夫人的眼光相碰,昨夜的一番深談,拉近了二人的距離,張夫人向他點點頭,溫和一笑,讓李清的心中竟生出些暖意來。當下他喝了兩碗桂花酒,和人劃起了拳,漸漸地也融進這喧囂熱鬧的市井大唐之中。

    正喝得臉紅耳熱,李清卻被張才胳膊一拐,只聽他附耳低笑道:「這府上的第一多情女好像對你有幾分興趣,就是穿紅襖的那個,要不要我給你牽根線?」

    李清知道他說的是荷花,從吃飯開始,她的眼睛便不停地朝自己掃來,自己只當沒看見,當下端起酒碗笑道:「我連少爺都沒見到,怎會認識她,我看你是酒喝迷糊了吧!呵呵!我倒覺得她在看你,你小子今晚可要交桃花運了。」

    『嗤!』張才冷笑一聲,嘴角微微一撇道:「少爺玩爛的女人,我怎麼會看得上眼。」嘴上雖刻薄,但兩眼卻悄悄地向荷花瞟去,心中暗暗尋思道:「難道她真的是在看自己?」

    突然,席間變得興奮起來,個個眼光熱切,連荷花的秋波也轉了彎,李清順著眾人的視線瞧去,不知何時,台階上酒席已經撤去,女眷各自回房,只剩張員外一人坐在那裡,桌上、地上堆滿了紅色的布袋,每隻布袋上都粘有一張白紙片。

    「老爺要發賞錢了!」張才激動地叫起來,李清這才明白,他說的好事原來就是這個。

    「這不就是年終獎麼?」他也暗暗歡喜,自己正囊中羞澀,不知道可得多少錢?但願別象前世那樣,只得薄薄的兩張。

    「張福!」第一個叫的就是大管家,張福大聲應到,跑上前去,雙手接過老爺遞來的紅袋,張員外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勉勵幾句,無非是今年接著好好幹之類,講了幾十年,早就爛熟,但今年在張福的耳中卻非同尋常,他竟低聲飲泣起來,張員外又安慰他幾句,才將他打發下去.

    「張祿!」

    「在!」二管家急步上前,眼角卻瞥了一眼張福的背影,心中冷笑一聲,又換上他一貫的笑容,恭謙地接過老爺手上的袋子。

    到了後面,鼓勵的應承話也懶得說了,張員外只管念名字,讓家人自己在錢堆裡翻尋袋子,突然,他的眼睛呆住了,這最後一個寫的赫然是李清。

    「他、他不就是那個小道士嗎?才來了幾天,怎麼會有年例!」名字是自己念,但錢卻是夫人封的,「難道她弄錯了不成?不會!「張員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疑問,除在兒子的事情上有些糊塗外,其他事夫人著實精明無比,他心中翻騰,眼角餘光卻無意中掃到了那錢數。

    「三貫!」張員外的瞳孔驀地放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管家才二貫五,他怎麼會三貫。

    「罷了!罷了,就算今夜拚個魚死網破,也要把這事向她問個清楚。」

    可現在,滿院的人都在看著這最後一隻厚實的紅袋。

    「李清—」張員外一咬牙,終於極不甘心的叫了出來。

    ......

    「自己只來幾天,竟然比所有人都多。」李清捧起沉甸甸的袋子,默默地感受著蘊藏在裡面的一絲溫情。

    院子裡的人已漸漸走光,張才拍拍李清肩膀酸溜溜道:「還楞著幹什麼,該走了!」

    「去哪裡?」李清看著他一臉嚮往,自己倒糊塗起來。

    「自然上街去找樂子,難道你還想回去睡覺不成!」張才像是想到什麼,回頭四下張望,不見荷花的影子,這才微微放心下來。

    雖已近一更,但大街上卻摩肩接踵,比那白天還要熱鬧幾分,儀隴雖是小縣,但上元夜卻是普天同慶之日,最能顯示皇上治下的盛世清明,故那縣令再怎樣節儉,也得擠出幾貫司筆費添置幾盞花燈,供百姓賞玩,此外,各商家也須扎些花燈應景,賺了一年,算是給老客的一種回報。

    二人上了別離橋,但見橋下奼紫嫣紅,恍如白晝,群群的小孩們拎著花燈從他們身邊跑過,每一盞花燈下都聚滿了觀賞的人流,正所謂:

    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

    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但更多的卻看人不看燈,難得幾個村姑、小姐結伴出來賞燈,卻成了一些無聊少年追逐的對象,大膽的靠近說幾句情話,惹出一陣轟笑,那羞紅了臉的跺跺腳,碎步小跑而去,後面笑聲更加響亮,夾雜著些許得意。

    張才早藉故溜走,手中有錢,又正直相思的上元夜,他心中癢癢難奈,自然去翠花樓尋找相好的姐兒去了。

    李清信步走下橋來,前面一條街是小商小販聚集之處,最是熱鬧,賣燈的、捏面人的、刻臉譜的、擺個攤兒賣小槍小劍的,只一會兒功夫,李清的手上竟已挑了兩盞燈籠。

    「算命!十文一次,不准不要錢!」清脆甜美的聲音從街角傳來,李清突然想起那把黃楊木梳,心中一熱,挑起六角琉璃燈緩緩地向叫喊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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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六章 上元夜 (二)


    「公子,要算命嗎?不准不要錢。」昏黃的燈光裡現出女孩如花的笑靨。

    「我是—」李清猶豫一下,從腰囊裡取出那枚銅錢,放置在燈前笑道:「我是來謝你替我撿到梳子。」

    「哦!」女孩認出了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回頭見爺爺正給人解字,便一指身後的牆上,抿嘴笑道:「你要謝我,那就買盞燈籠吧!」

    李清這才發現,那牆上也掛了十幾盞燈籠,似鯉魚戲水、似蓮葉托花,每一盞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這都是我自己扎的,若公子要,就五文一盞,可比別人的便宜。」

    「好!我全部買下。」李清掏出一弔錢,放在女孩手上,隨手取了盞蓮葉托花。

    「其他燈都送給你了。」

    女孩卻搖搖頭道:「我怎麼好隨便要你的錢,這些燈你可以拿去送給你的家人或者朋友。」

    「我孑然一身,哪有什麼家人?要不,再給我算上一命吧!」李清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正解字的老人,聽他已經說到了最後:「春字秦頭太重,以後不可相信秦姓之人,切記!切記!」

    「受教了!」算命人放下幾文錢,拱拱手走了,老人摸到錢,小心翼翼地放進內衣袋裡,這才側耳笑道:「小哥可是要算命嗎?」

    「可是算命也用不了這麼多?」女孩取下幾文錢,把餘錢遞給李清。

    李清不接,只笑道:「哪裡?命中機理,一字可值千金,今日之言,不定可解我日後的困惑。」

    「小哥說得不錯,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難道只值十文麼?」老人想到自己的賤賣,語氣中頗為蕭索。

    女孩見他不接,只得收了,又取下幾盞燈籠點上,剎那間,小小的算命攤前流光異彩,分外明亮。

    「公子要測字還是相面。」女孩語氣平淡,笑顏已去,眉眼間竟透出幾分冷意。

    李清一呆,方悟自己剛才有些唐突了,算命雖低賤,但也有自己的操守,豈能受人嗟來之食,但若是要回錢,會更加傷人,李清坐立不安,只得尷尬笑笑道:「那就相面吧!」

    「那好!公子請端坐。」

    李清坐好,偷眼向老人望去,只見他雙瞳無光,真的是一位盲人,他臉上發熱,自己那日所猜,竟然有些齷齪了,和孔方道人呆久了,看人的心態都有些扭曲。

    「小哥貴庚?」

    李清心中詫異,這算命不是猜人年紀的嗎?想想又釋然,自己可是在唐朝。

    「我二十三歲」李清向女孩笑笑道:「正好成丁。」

    女孩卻沒理會,只仔細端詳他的容顏,突然道:「公子可將帕頭摘下,它擋住了發線。」

    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眉頭,這才低語向老人說了幾句,老人臉上現出些驚異之色,隨即搖搖頭要女孩再看,女孩又仔細看了看,還是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意見。

    「怎麼?我不妥嗎?」李清笑容乾澀,他想到自己的異遇,心中委實有些忐忑不安。

    「那倒不是。」老人溫和地笑笑道:「只是小哥的相有些少見。」

    他接過女孩遞來茶罐,咕了一大口,又清咳兩聲,這才解釋道:「人的面相最重要的是均衡二字,講究和諧自然,搭配得當,如此,則一生平安,無災無難,但若想看出些名堂,則要細看人的五官,其中又以三停最為要緊,人面以三停為主幹,從發線到印堂,這是上停,管人二十八歲前的命運;從印堂到鼻尖為中停,管人二十八歲到五十歲間的命運;從鼻尖到下頜為下停,自然就是五十歲後的命運。小哥二十三歲,則要看上停,適才小妞說你額頭圓潤飽滿,並無瑕疵,應該一路順利才對,但卻在左眉上卻有塊先天的破損,始於二十二位,橫跨一位半,也就是說,你去年必然遭遇了厄運,我說得可對?」

    李清心下一驚,自己去年墜入山崖,來到了唐朝,難道指的就是這個厄運,他又有些糊塗,遲疑一下問道:「什麼二十二位、橫跨一位半?老丈能否講清楚些。」

    老人笑笑道:「除了三停五官,面相其實還有別的輔助判斷,比如發線、眉、顴骨、下顎、位等等,我剛才說的就是位,位其實就是面相的細化,比如我說你上停好,天庭飽滿、額頭光潔,這樣就完了嗎?其實不然,人的面上分佈有一百個位,一位表示一歲,第一位到第二十八位都集中在上停,看上停就是細看這二十八個位,應以飽滿光潔為佳,若晦暗表示病,若破損就表示災。小哥今年二十三歲,對應的二十三位則在左眉上方,在那裡有道先天破損,從旁邊的二十二位橫來,止於二十三位中,所以我推斷小哥去年到今年都有災。適才我聽小哥聲音洪亮、語氣愉悅,不應是受災的表現,所以我叫小妞看清楚了,那破損究竟是不是先天生來,若不是的話,我倒不敢下結論了。」

    李清聽得有趣,又問道:「那老丈看看我將來能做什麼?」

    女孩又低語了幾句,老人點點頭道:「將來嘛!自然要看中停,也就是鼻子,男鼻主官運,女鼻主姻緣,小哥印堂隆起、鼻線挺拔,修長而多肉,此大富大貴之相,尤其鼻頭長,從正面看遮住了半邊鼻槽,這叫生意鼻,建議小哥將來從商,必得大富。」

    李清心中大樂:「此正合我意!」便起身謝道:「老丈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

    老人呵呵一笑道:「這面相講的是均衡勻稱,和美醜無關,若各部位都光潔紅潤,則表示人身體康健,精力充沛,只要身體好,做什麼事情能不成嗎?小哥,你說對不對?」

    李清哈哈大笑:「老丈說得是極,只要身體好,做什麼事能不成!」

    又對女孩笑道:「老人家字字珠璣,洞察人世,收一貫錢也是應當的,我倒是有此心,只怕姑娘不要。」

    「不妨!」老人突然笑道:「你若肯給,我不介意。」

    李清啞然一笑,從袋中取出一貫錢,輕輕放在老人手中,揚長而去。

    女孩不語,只望著李清的背影,眼窩中微微有了些濕意。

    又興致盎然地逛了一圈,李清見夜色已近三更,便挑著三盞燈籠,徐徐向張府走去,這一夜他心中痛快,來唐朝已經數月,每日和那老道騙吃騙喝,雖然也是為了生計,但心中卻隱隱愧疚不安,唯有今夜,心中卻甘甜如飴,這助人之樂,竟也如此讓人回味麼?

    穿過幾株柳樹,前面便是張府的後門,上元夜,大門正常關閉,開後門讓人出入,這一帶路面黑暗,行人冷清,竟和大街上的熱鬧喧囂形成強烈的對比,李清點亮一盞美人燈,把它插在最高的一株垂柳上,燈光在寒風中飄忽搖曳,在黑暗裡宛如指路的明星,與天上的滿月遙相輝映,彷彿比那離別橋下的萬千燈火,更多了幾分相思的風情。

    回首與美人燈說聲再見,李清口中哼著一曲,快步向後門走去,突然,他似乎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再細聽,腳步聲卻又消失無蹤,李清想想也釋然,這出去逛的,何止自己一人。

    又拐一個彎,已經看見了後門上掛的死氣燈籠,他只覺得一陣困意襲來,不由加快腳步。突然,眼前一黑,一隻布袋將他兜頭套住,四、五條黑影從兩邊竄出,圍著他拳打腳踢,下手之狠,竟似要取他性命,只片刻功夫,李清便蜷縮成一團,癱倒在地,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女人的尖叫:「救命啊!」幾條黑影彷彿被蠍子蟄了一般,驚得四下逃竄,那女子見兇手已逃走,急忙撲上前來搖喊道:「李公子!你怎麼樣?李公子!」

    半天,李清悶哼一聲,微微有了動靜,那女子急將他頭上的布袋扯去,李清緩緩睜開眼來,藉著昏暗的燈光,眼前出現一張淚臉,依稀可辨,她、她竟然是荷花,李清只覺渾身一陣抽怵,驀地,竟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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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七章 縣令


    再次睜開眼時已是天明,房間裡藥香瀰漫,李清只覺頭痛欲裂,渾身象散架似的,絲毫動彈不得,他吃力地扭動脖子,只見荷花正蹲在一角,急速地扇火文藥,她若有所感,一回頭,卻見李清熊貓似的兩隻烏青眼正望著自己,荷花喜出望外,禁不住一聲嬌呼:「公子可醒了!」

    李清吃力地吞了口唾沫,剛想詢問,卻被荷花一聲嬌笑打斷:「公子一定想問,你是怎麼回來的?本來我一人拖不動,正巧張才回來,我們一起就把公子抬了回來。」她擺出個拖豬姿勢,禁不住笑彎了腰,突然又想到抱他上床時,他碰了自己的身子,不由臉一紅,白了他一眼。

    「夫人知道了嗎?」李清牙齒掉了一顆,聲音含糊,似有點漏風。

    「還沒有,不過張祿來過了,還請了郎中,說你是皮外傷,將養幾天就好。」她回頭看了看天色,又道:「等天大亮後,張祿自然會去稟報夫人。」

    李清見她兩眼紅腫,知道她哭過,心中微微有些感動,她雖然有些花心,但對人卻熱情真誠,昨晚要不是她及時叫喊,自己恐怕真的就沒於唐朝了。

    「你看清凶人了嗎?」

    荷花的笑容突然黯淡下來,她認出其中一人便是府裡的廚子,其他的可能是街上的潑皮,那廚子是二夫人陪嫁帶來的,是張福的心腹,這其中的緣由不言而寓。

    「有一個好像是張喜。」猶豫片刻,她還是說了出來。

    李清心中一陣冷笑,不說他也知道是張福干的,恐怕這裡面還牽扯到張百齡的妾,他眼前浮現出那雙充滿怨毒的眼睛。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猛地被推開,張夫人如一陣風火似的衝進來,後面還跟著張員外,喘著粗氣,鬢角已津津見汗。

    「你不要緊吧!」她見李清眼睛裡蘊著笑意,心微微放下來。

    「還好時間不長,多虧荷花姑娘及時趕到,這才保得一命。」荷花已退到門口,正欲悄悄離去,聽李清提到她的名字,只得止住腳步。

    張夫人皺了皺眉,將李清的被子掀開一角,細看之下,竟驚呼起來:「我的老子娘,下手怎的這般狠毒!」但見青淤黑紫,從腰腹一直延到腿上,再加上黃白膏藥渲染,竟似比那垂死之症還要重上幾分。

    張夫人心中憤怒,一回頭,緊盯荷花,眼光凌厲如刀,逼問道:「你說!究竟是誰幹的。」

    「我、我沒看清楚,他們都往林子裡跑,好像不是我們府裡的。」

    荷花一陣心虛,她低頭偷偷瞥了一眼老爺,見他臉色陰沉不語,心中更加害怕,竟不敢將真相說出來。

    張夫人眼微微一合,荷花的細微表情卻沒有瞞過她的眼睛,她心中一陣冷笑,想起了前晚的事。

    「老爺!且不說李公子是我們的客人,僅事情發生在我們府門這一條,我們也責無旁貸,妾身的意思,這事得報官!」

    「報官!」張員外心裡一陣糊塗,他並不知道這其中瓜葛,只是覺得報官似乎有點小題大做了,不過家裡是夫人做主,夫人和他商量,不過是在李清面前給他點面子。

    「嗯!也好,抓住凶人,這藥診費還得他們出。」

    儀隴縣縣令柳隨風為開元二十二年進士科乙第,先在司農寺做了幾年靈台郎,後托人情得了這縣令的實缺。這次陞遷竟被他悟出個人生至理來:背靠大樹好乘涼,在官場上混,首先得有靠山。既到儀隴縣他便打上了鄰縣鮮於家的主意,雖說隔了一縣,但鮮於兄弟的妹子可不就嫁到了儀隴縣嗎?

    這日,張府家人到衙裡報了案,柳隨風不敢怠慢,親自到張府來辦案,卻得知是少爺的西席被人毆打至傷,就在張府的後門外,凶人已遁,柳隨風當即明白這是一樁無頭案,雖不會有結果,但態度須端正。

    「事後李公子可曾少了什麼?我說的是金銀飾物或者錢之類。」

    「我分文不少?」李清口中應承,眼睛卻不住地打量所見的第一個唐朝縣官,只見他頭戴介幘,身著淺綠絲布交綾羅袍,腰束銀帶,已年近不惑,頜下有三綹長鬚,舉手投足間頗有雅意。

    錢財既分文不少,可見對方並非為財而來,那只能是為情或仇,柳隨風見李清舉止穩重,目光清澈,絲毫無半點輕浮之氣,便自己先排去了這情怨的可能,他沉吟片刻道:「不知李公子最近可結了仇家?」

    李清聽他三言兩語間便問到了點子上,心中暗暗佩服,眼一挑,先給張夫人施個眼色,指向張員外,張夫人會意,將丈夫扯了出去。

    「我來張府並沒有多少日子,卻結了個仇家,……」

    李清便將他與張福及張員外妾結仇的經過,簡單告訴了柳隨風,最後道:「直至昨晚,荷花姑娘在行兇人中認出了廚子張喜,我才知其人恨我竟已入骨,乃至欲取我性命,我可防一時,難防一世,望大人給我做主!」

    柳隨風先是面色含春,慢慢地笑容漸去,臉上露出幾分不屑,到最後李清請他做主時,他已是滿眼冷意,面上極不自然起來。

    「原來此人一個月前還是個道童,不知有何本事,竟被聘為張府的西席。」柳隨風聽他出身低微,便有幾分鄙視之意,而他要告之人,竟然有張員外的妾,柳隨風對張家知之甚深,自然明白這是張夫人想利用此事,攆走二夫人,可這家務事自古難斷,自己若是插手了,到最後未必能討好。

    可是不管又恐夫人不高興,他斜睨一眼荷花,見她眼光閃爍,坐立不安,心中便有了計較。

    「此案並無物證,你便是此案唯一證人,現在可以儘管說,但到了公堂,你是要簽字畫押的,我醜話先講在前面,若做了偽證,其罪可要遠遠大於此案本身,搞不好,還會沒入教坊,你可要想清楚了。」

    荷花正在埋怨李清未經自己同意便將張喜之事說了出來,現又聽縣令大人如此威脅,心中早已惶恐之極,她偷偷看了一眼李清,見他正用熱切的目光望著自己,她心中卻冷了下來,張才說她是多情女,卻也不錯,多情並不是水性楊花,用現代醫學解釋可能就是荷爾蒙分泌過多,身邊出現年輕清秀的男子,就容易被吸引,想入非非,全身心地去愛戀對方,不過這樣的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在縣官的寥寥數語間,便熄滅了荷花的第N次愛情之火。

    當下她跪倒在地,顫聲道:「小女子那晚也是剛從外面觀燈回來,正好看見幾名黑衣大漢在圍毆李公子,其中一人身形高胖,很像我們府上的廚子張喜,只是當時燈火昏暗,我又害怕,竟沒有能看請他的臉。」

    「等等!荷花,你不是告訴我,你很清楚地看見他就是張喜嗎?」李清聽荷花突然改口,不禁大愕,他回頭看了一眼柳隨風,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這才心中頓悟。

    荷花臉色慘白,頭埋得更深,聲音細若蚊蠅:「對不起!李公子,我只是說他像張喜,並沒有說他是張喜。」這象和是只是一字之差,意思就完全不同。

    「呵呵!既然荷花姑娘也不敢肯定,那這張福雖有買兇的動機,但卻沒有證據說他就是幕後主使,此案雖小,但法理是一樣的,李公子,恕我無能為力了。」

    李清淡淡一笑道:「所謂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我今日之小難,或許就能避將來之大危。荷花姑娘,多謝你這幾日對我的照顧;柳大人,也多謝你專程來聽我鴰噪,我有些乏了,大人若沒有什麼再問的,請去和張夫人細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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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八章 童生


    過了幾日,李清的傷勢漸漸好起來,自柳縣令走後,張夫人又來看過他幾次,語氣中透出幾分無奈,他反倒勸慰:「事小,不必在意」,這事便算輕輕揭過。

    荷花熱情既過,也就不想虛耗精力在李清的身上,她開始另起爐灶,只需一把乾柴,她的愛情之火又將熊熊燃起。但張夫人卻偏不讓她走,命她服侍李清到能走路為止,荷花無奈,只得苦臉留在他身邊,卻是半分熱情皆無,暗恨自己不知哪根筋出了問題,有眼無珠,竟然會瞧上他。

    「荷花姑娘,這幾日委屈你了,我自己已經能行走,明天你就不用來了。」

    李清瞥了一眼托著香腮在窗前發呆的荷花,知道她又開始做白日夢,這三天來,她大半時間都是這樣度過,時而幽幽一歎,讓人毛骨悚然,或是抱予冰冷的目光,彷彿上輩子欠了她幾百貫錢,又嫌他吃相不雅,嘖嘖有聲,直弄得李清茶飯不香,幾日便瘦了一圈。

    「我會給夫人解釋的,再說少爺也該回來了。」李清實在忍無可忍,這一天終於下了驅客令。

    說曹操,曹操便到,話音剛落,門外腳步聲急促,門『砰!』地被推開,卻是少爺張仇衝了進來。

    「少爺,你幾時回來的?」荷花一陣驚喜,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張仇卻沒理她,只是上下左右打量李清,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你還能走嗎?」

    他在成都花天酒地過得快活無比,本無心回家,不料卻從一同好口中得知,各縣童生試將在月底舉行,算算已沒有幾日,只得痛別青樓,急急趕回儀隴。

    「後日便是童生試了,李公子當日所言.....」他突然瞥見荷花在旁,便揮揮手,命她出去,荷花無奈,只得磨磨蹭蹭向外走,突然臉色緋紅,不知她又想到什麼,轉身跑了。

    李清心中暗忖:「別看這少爺荒唐,但關鍵時候卻能把握得住,倒也並非一無事處。」便笑笑道:「不妨事,我已經能走了,公子請說!」

    這次去成都,張仇接觸到不少官宦子弟,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那青樓的姐兒也態度迥異,著實刺激了他一把,本來可有可無的官帽,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

    「當日李公子答應過我,幫我拿到童生資格,後日便是應考之日,若拿不到,還要等上一年,那可就遲了。」說完他直勾勾地盯著李清的臉,彷彿他的臉就是這次童生的榜文,上面會顯出他張仇的大名。

    李清讀大學時,為求任課老師放他一馬,他們的家裡不知跑了多少趟,後來找工作時什麼局長、處長的家,門檻也幾乎被他踩斷,所以這走後門之道,他早已駕輕就熟。前幾日見過柳縣令,只從他對張夫人的態度就可知此人熱衷功名,並非剛正不阿之流,只是得注意點手段,若唐突了,反而會適得其反,他當年進市財政局不成,就是不該在辦公室向那處長送禮。

    「柳隨風,可不就是無根之人麼?」想到這,李清微微一笑道:「此事極易,只要公子給我準備一百兩銀子便可。」

    唐時的科舉分常試和制科,制科是皇帝興之所致,向天下選才,什麼農民漁夫都有資格報考。

    而常試是固定的考試,分為兩步,先是鄉試,由各州府自行安排,中者稱舉人,但前提是要有生徒的資格,也就是要通過官學的入學考試,即童生試。

    中舉人後,便可進京參加省試,省試的科目繁多,分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科,天寶後,舉人大多只參加明經和進士兩科,明經重策,進士重詩,就看自己所長了。省試考中,也只獲得做官的資格,吏部還要考察本人的相貌、德行,無誤後方才授官,有的一考察就是幾年,把人的頭髮都等白了,而幸運者如儀隴縣縣令柳隨風,進士科考中,只等一月,便得授官。

    他此時剛處理完公事回到家中,看在張夫人的面上接待了李清,聽他說完來意後卻猛吃了一驚,雖然對方說得含糊,但他還是明白過來:「張公子想要個童生的資格。」

    若在往常,他必定是輕輕端起茶杯,道聲「送客!」,可今天他不敢,送客搞不好就是送掉自己的前程,但他左看右看這個張府年輕的西席,著實有點瞧不起他的出身,哼!一個道士。

    但禮數卻不丟,柳隨風笑笑道:「我六歲識字,八歲學詩,二十歲中舉人,三十二歲進士及第,也不知吃了多苦,挨了多少板子,好容易才走到今天,李公子這一句話,可不就斷了我的清譽嗎?」

    他斜眼看著李清,臉上似笑非笑,只等他的答覆,他需要弄清楚,這個童生的背後倒底站著誰,是這個西席、張公子、張夫人還是鮮於仲通,風險是有的,就看值不值去冒這個險。

    李清暗罵一聲虛偽,也笑道:「難道柳大人不想問問張公子要這個童生做什麼嗎?」

    柳隨風心中微微一凜,是了!這個張公子是全縣出了名的不學無術,他要這沒有意義的童生來做什麼?心中想,但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是端起茶,輕品了一口,卻將後面的話一字不漏地聽入了耳。

    「柳大人也知,鮮於家的幾個公子都在成都讀官學,這新政縣只剩老幼婦孺,確實需要一個男人撐撐門面,也巧,新政縣的縣尉明年就要退仕,鮮於大老爺的意思就讓他外甥來任此職,鮮於二老爺也同意,有張仇在家鄉撐著,他們將來去京為官,也好放心,只是大老爺好面子,希望他的外甥能取個舉人功名再就任,這童生是第一步,所以夫人就想麻煩柳縣令,她不好出面,便讓我來說說,夫人又說,如果柳縣令覺得為難,權當沒這件事。」

    柳隨風這才知道事情原委,此事合情合理,倒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那張夫人不好出面,難道他就好出面嗎?便淡淡笑道:「此事我知道了,只是這次童生試,我不管,李公子可去找縣丞。」

    說完一推杯蓋:「送客!」

    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是說柳縣令已經八成同意了,只剩下一把火,這火就是李清口袋裡沉甸甸的銀子,但這送禮也要講究點學問,若是貿然把銀子堆出,那非當場被柳隨風趕出家門不可,就算人不知鬼不覺,可讓柳縣令的面子往哪兒擱,人家可是堂堂的進士及第,是素有清譽的朝廷命官,雖然禮是要收的,但卻不從外人手上拿,而門路,人家縣令大人不是指出來了嗎?縣丞!

    有了門路,後面的事就好辦得多,這縣丞也是張府常客,官雖不大,但要養的家小卻不少,已經年過五十,陞遷無望,所以對那銀兩阿堵之物是分外的看重,李清只說是縣令讓他來的,他便心領神會,當下收了那一式兩份的百兩銀子,並笑言張公子儘管來考試好了。

    李清從縣丞家走出,已經是掌燈時分,空中烏雲低沉,遮蔽了星月,除去城西幾家青樓和飯館透出些許光外,整個街道都被黑霧吞沒,偶然幾隻搶食的野狗咆哮著從腳邊疾奔穿過,又嗚咽消失在遠方,小縣的道路用青石板鋪成,鞋底摩擦砂石發出『沙沙』的聲音。來唐朝已經數月,李清的心境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剛來時,他想著要改變歷史,要將天下玩弄於股掌,要將世界踏在腳下,可現實卻讓他沮喪,他彷彿就生活在一個信息閉塞的小縣,沒有身份,沒有戶籍,儼如一個滿腹經綸的大儒,卻面對一幫不識字的白丁。

    李清苦笑一下,他的性格隨和,隨遇而安,職業生涯也養成他凡事謀定而後動的做事風格,既來到這個時代,就要先適應它,要知道何所為,何所不為,不問青紅皂白就跑到長安去折騰一番,可能尚不見黎明,便沒於黑夜。路上很安靜,李清卻思緒紛亂,自己到底要先做什麼,再做什麼,必須要理一個詳細的計劃,可是究竟要先做什麼呢?在哪裡?他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在水面空抓,卻握不到實處。他的思路又回到了這次童生上來,唐朝是文人的天下,不像後世,一個戲子也能呼風喚雨,在這裡只有士才能走入上流社會,要不就須有強硬的靠山,而他李清兩樣皆無,李清突然有了一絲明悟,不管將來做什麼,他都必須要有士的憑恃。

    既想通此節,他思路便漸漸清晰起來,取得童生資格後,夫人就要安排張仇去鮮於府借讀一年,據說那裡有個極有學問的先生,自己何不利用這機會好好補習一番,李清精神大振,快步向張府走去。過了離別橋,穿過一片柳林,他的腳步又放慢下來,就在這裡,他差點喪命,李清腦海裡浮現出管家張福的陰險、二夫人的狠毒、廚子張喜的凶殘,他的心漸漸凝成了冰,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在走之前,他必須要將這段恩怨了結。

    半個月後,榜文發出,張仇排列倒數第三,名次雖不佳,但已經獲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也是這一次暗箱操作,使得張員外、張夫人對李清的能力有了新的認識,正式認可了他西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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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1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九章 以直報怨 (一)


    「李公子,這些雜事不需你動手,我來!我來!」

    張才一把搶過李清手上的掃帚,埋怨道:「若被老爺夫人看見,又該扣我月錢了。」

    自老爺當著閤府上下將西席聘書交給李清,並宣佈李清享受管家待遇後,眾人看他的眼神和態度便開始有了變化,羨慕、嫉妒、崇拜、巴結,不一而足。

    「不妨事,實在沒什麼可做的,久不動倒要生病了。」

    前世,姑且叫前世吧!李清是辦公室的小弟,每天早晨第一個來,掃地、拖地、打水、給幾位大伯大嬸泡茶,都是他的事,到了唐朝突然不做,倒有些不自在起來。清晨他見幾片枯葉在小院飄卷,便忍不住拾起了久違的掃帚。

    「小才哥,你.....」話語未出就被急促的驚惶聲打斷,「不!不!公子叫我阿才好了,我還小公子一歲,實在擔不起。」

    李清笑笑道:「如何,我教你的法子可靈?」

    張才眼中露出一抹感激的神色,「公子教我的法子,還真靈,昨晚荷花她、她—」他臉一紅,喃喃說不出口。

    上元節後,張才便開始追求荷花,荷花雖對李清的愛情之火剛剛熄滅,但對這個看膩了眼的二等家人卻委實沒有興趣,李清便教了張才一招,讓他日日去山中摘梅送給荷花,十日後再突然中止,那荷花剛剛品到男人的溫柔,突地失去,不禁悵然若失,一縷相思竟繞在了張才的身上。

    「我知道了,明兒我就給夫人說說情,讓她把荷花許給你吧!」李清突然有些憐憫張才,男人若沒有錢和地位,他如何留得住象荷花那種女人的心呢?

    「公子恩情,張才日後必報!」張才感激道,他也知道夫人對李清青睞有加,又歉疚於他,他去說,此事不定真的成了。

    李清卻暗道:「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裝的,是時候了。」便拍拍張才的肩膀誠摯道:「阿才,你真的很喜歡荷花嗎?你可要想清楚,她的性子,你受得了麼?」

    張才低頭無語,半晌,眼中迸出痛苦地神色,荷花的多情,讓他難以承受,可他真是很喜歡她,她的從前或將來,也只能默默的忍了,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又能如何?

    「你來!我有話對你說。」

    上元夜被辱的傷痛並沒有隨時間被李清淡忘,相反,它慢慢沉澱下來,在他心中醞釀,日久彌深,日久彌稠,仇恨的種子只要落根,他就一定會讓它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他像一頭欲復仇的狼,用恆古不變的耐心,在尋找和等待機會,現在機會已經找到,計劃也已擬好,只是還需尋找利益相關者的配合,才能更狠更准地打擊共同的敵人,由此李清想到了二管家張祿,『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為使張祿自已找上門,李清的目光便落到了張才身上。

    李清將張才帶到屋內,關上門,這才鄭重道:「我有一個辦法讓你當上二管家,你可願意?」

    張才一呆,他就是二管家張祿的心腹,讓他奪張祿的飯碗,這、這怎麼可以!李清卻笑笑道:「屆時張祿做了大管家,你做二管家又有何不可?」

    張才這才恍然,原來李清是想對張福下手了,自己就奇怪,吃了那麼大的虧,他居然忍了,正想佩服他的氣量,不料他還是不放過他們。

    「你按照我的法子去做,我保你能做上二管家的位子。」說完便在張才耳邊低語幾句,張才駭然,「李公子,這能行嗎?若查出來是我說的,我、我—」他低頭細聲道:「我恐怕不行的!」

    李清臉一沉,喝道:「男兒大丈夫,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將來你還能做什麼大事,像你這樣子,還可能留得住荷花的心嗎?去吧!去吧!我也不給夫人說了,省得將來看你可憐!」

    「我—」張才額頭上青筋暴起,大吼道:「你休要辱我,此事我做就是!」

    ......

    次日,張府裡便有傳言起,說那張福與他的表妹,也就是二夫人,自幼定親,只因她貪圖富貴,才撇了張福嫁給老爺。又過了幾天,這件風流韻事愈演愈烈,說張福至今未婚,就是難忘舊情,還有人看見上元夜張福偷偷進了二夫人的房,呆了兩個時辰才出來,而且衣服也穿反了,說得活靈活現,宛如親見。

    此話後來也傳到張福的耳裡,他暴跳如雷,連查了幾天,也查不出這謠言的源頭,直到連夫人的丫鬟也開始打趣他,他才開始惶恐起來,急找老爺想解釋清楚此事,不料張員外只冷冷一笑,一語不發,張福更加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在只幾天後,此謠言便息了,他才長長鬆了口氣。

    這天夜裡,一道黑影從李清窗前閃過,隨即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門沒鎖,請進!」黑影閃了進來,又返身將門鎖了,李清淡淡道:「二管家,我等你多時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燈點亮了,昏黃的光影裡現出張祿團團的胖臉。

    「我以為你昨天就該來,不料卻多等了一天。」

    「我昨天正好有事。」張祿的眼睛突然緊緊逼視著李清,冷冷道:「這麼說,那些謠言果真是你炮製的?」

    「此話問得多餘」李清笑了笑:「如果張才不告訴你,你會找到我嗎?」

    「你怎麼知道張才會告訴我?」張祿一臉詫異。

    「自然,他想做二管家,沒有你的支持怎麼行,來!請坐下說話,你站在那裡,我不舒服。」

    張祿拉把椅子坐下,盯著李清淺淺的笑容,他心中極為震驚,此人為了報復張福,便以荷花為誘餌,引張才替他賣命,但他用張才的真正目的,卻是要將自己請來,心計之深,是他首次遇到。

    「你怎麼能給張才許二管家的位子,這能辦到嗎?」

    李清卻搖搖頭道:「你以為張福一走,你真能做總管家嗎?如果你這樣想就錯了,張福遲遲不走,就是因為老爺一直護著,只有張福在,老爺才有一點說話的餘地,而這次若讓張福走了,夫人必會給老爺一個面子,再挑一個管家頂上,這時候你若想法子不讓張才上去,難道還想再等一個對頭來嗎?」

    張祿一凜,確實,若不能讓自己人來做,那必然是老爺現在管莊園的張壽上來,此人心黑手辣,比那張福更壞幾分,而且和自己的關係也極僵。

    想到這,他急問道:「那我去求求夫人,讓張才做二管家,張才的父親也是夫人陪嫁來的,應該沒問題。」

    不料李清卻冷笑一聲道:「你去求,只怕張才更沒有希望,不管是夫人還是老爺,都不願一個管家獨掌大權,最好兩個管家互不買帳,才能平衡這管家之權,若不是張福引來二夫人,夫人還真不想趕走他,你們相處了十幾年,連這點都看不出嗎?」

    製造手下人的矛盾,是做領導基本藝術,這門學問,李清在他的辦公室天天耳聞目染,從古至今,無不亦然。

    或許是當局者迷的緣故,張祿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呆住了,那感覺,彷彿猛喝一大口濃濃的苦丁茶,先入口苦澀不堪,隨即慢慢地被他品出味兒來,說得太對了,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嗎?這十幾年來,夫人用他、貶他,不斷製造他的張福的矛盾,原來竟然是這個緣故。張祿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具玩偶,被人牽著線蕩了十幾年,他長長歎了口氣,神情憂鬱落寞。

    「二管家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李清微微一笑,他的目的是要牽住張祿的鼻子,他才肯完全配合自己的計劃,又細細勸道:「其實,二管家也沒有什麼損失,真到有事了,夫人還是會偏向你,畢竟你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忠心不二!」

    「忠心不二!」張祿點點頭,說得不錯,如今他能佔上風的,就是憑他對夫人的忠心不二,一個激靈,張祿突然如夢方醒,他有些吃驚地望著李清,彷彿到今天才認識他,他、他才來多久,竟把這件事看得如此透徹。

    李清笑笑道:「二管家不必多想我怎麼會知道,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若你不是當局人,也會明白,至於張才之事我來說,夫人會聽的,只是—」

    李清笑容突斂,逼視張祿的眼睛,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只是我們需先聯手趕走張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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