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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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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六十一章 連環計


    在唐朝的大城市裡除了墟市外,還有行市,這便是以行業劃分市場,交易量大的物品單獨成市如米市、茶市、馬市,而一些交易量小的,則是幾種物品並成一個行市,成都是唐朝的第三繁盛城市,商業發達,物資豐富,往來交易量巨大,故各種物資都有自己的交易場所,和長安一樣,成都也有東市和西市,但它們不過是各種行市彙集起來,形成的兩大片區域,東市為奢侈品交易所,西市為日常品集散地。

    東市在白日裡喧囂熱鬧,人頭湧動,人聲鼎沸,各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充斥著耳畔,劍南、甚至全國各地的商人在東市裡尋找發財的機會,各種店舖密密麻麻,一家挨著一家,店面並不寬大,但卻很幽深,後面做倉庫,前面是店舖,店舖裡擺滿了各種奢侈品,如絲市的錦綾、羅彀、綢絹;如瓷市的邢窯白瓷、越窯青瓷;甚至還有國外的香料、珍珠、象牙等,各種商品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但到了夜間,東市也結束了一天的喧囂熱鬧,店舖有的關了,有的還半開著,夥計在忙碌地清點貨物,而掌櫃卻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地計算當天的利潤。

    在東市的西北一角,有二、三家店舖集成一個小小的糖市,就是這幾家店舖控制著整個成都、乃至劍南道的糖源,這裡所說的糖是指蔗糖,自唐初從摩揭陀傳來熬糖法後,到中唐時,蔗糖已在中上層社會中普遍食用。

    這個糖市主要做的是批發,每天自有墟市裡的小商販到此購進糖塊,李清做雪泥用的糖也是從這裡購買。此時,幾家店舖都打佯了,夥計也已收工,這一帶路上異常冷清,一個行人也沒有,只有靠邊上最大的一家門還半開著,從門內灑出一片昏黃的燈光,幾隻爭食的狗打鬥著從門口跑過,瞬間便消失在黑霧之中,遠遠地,傳來幾聲長長的嗥叫。

    一陣風刮過,將店上方的旗旛吹得獵獵直響,飄卷中隱約可見『林記』二字,店主就是姓林,揚州人,來蜀多年,已有歸鄉之意,便在大門上貼了兩個大大的『轉讓』二字,已經有幾撥人來談過,要不就是壓價太低,要不就是話不投緣,總之,到現在還沒有出手。

    此時林掌櫃正在昏暗的燈光下計算一天的收入,忽有所感,一抬頭見店門處站有一人,依稀有些面熟,正細細打量他的店舖。

    「又是一個想買店的人。」

    林掌櫃推開桌子笑著迎了上去,到門口才看清,來人竟是他的老主顧,望江酒樓的李東主,自他推出雪泥來,一直便在自己店裡採購糖,著實使他賺了不少,他不敢怠慢,急上前笑道:「這麼晚了,李東主還要來買貨嗎?

    來人正是李清,在他反擊海家的策略中,糖是其中一環,但他今天到這裡並非是買糖,而是要買林掌櫃準備轉讓的鋪子。

    李清微微欠身笑道:「不是,我今天來想和林掌櫃談談這鋪子的事。」

    林掌櫃恍然,急將大門關了,又開了小門,「李東主請進屋細談此事!」

    李清跟他進屋,抬眼打量一下店舖,不寬,約二丈,長卻有十丈,後面分上下兩層,都是儲糖的倉庫,一塊塊糖用麻布包著,整齊地碼放。

    兩人剛坐下,林掌櫃便開城布公道:「李東主想買我這個小店?」

    「是!包括店舖還有你所有的存貨,林掌櫃請開個價。」

    「李東主照顧我很多生意,我自然會給最便宜的價格。」林掌櫃笑笑道:「隔壁的王掌櫃想用二千五百貫盤下我這個店,但我嫌他做人不厚道,不想賣給他,若李東主想要,我便宜兩百貫,兩千三百貫賣給你,包括一千八百貫的存貨,我這店舖其實只賣五百貫,若李東主答應,咱們就成交。」

    李清不答,想了想卻笑道:「上次聽林掌櫃說,你在揚州也有個店,這裡的糖都是從揚州店裡運來,若我以後都一直從你揚州的店裡進貨,那這個店你可願二千貫賣給我?」

    「這—」林掌櫃遲疑一下,面露難色。

    李清見狀又笑笑接著道:「林掌櫃不用擔心,我現在付你還是兩千三百貫,而我說的三百貫讓價,在以後的貨款中慢慢抵掉,你看這樣可好。」

    確實是兩贏的好辦法,林掌櫃心中讚歎,雖然自己讓了三百貫,但卻得了一個大客戶,按李清的經營手腕,以後這劍南道的糖市場,自己還是可以分一杯羹。

    「那咱們就說定了,二千三百貫,明兒先找個居間,簽一份合約。」

    「不用,我信得過林掌櫃,錢我已經帶來了。」李清從懷中取才出兩張存票和半塊玉珮,向林掌櫃面前一推,「這是一張兩千貫和一張三百貫的存票,王寶記櫃坊,揚州也有分店,憑這半塊玉珮取錢,王寶記尚未關門,我們現在就去確認,然後林掌櫃把店給我。」

    林掌櫃微微一怔,他不明白李清為何如此性急,竟連一夜都等不了嗎?但他只是猶豫一下,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李清連夜和林掌櫃交割了店舖,隨即任命裴柔為糖店新掌櫃,次日起,他便用各種手段向周圍的糖店大量收購蔗糖囤積起來,蔗糖的主產地在揚州,成都的糖也是從揚州定期販運過來,由於不宜保存,各店存貨並不多,李清突然收購,加上新貨還未送來,竟造成了成都市場上蔗糖的暫時性缺貨,糖價驟然飆升,雖然很快就有新糖運來平息糖價,但李清要的就是這幾天的時間差。

    這天晚上,月亮圓白,漫天星斗,一支檀香在李清的窗前點然,香火頭忽明忽暗,一縷青煙繚繚繞繞,李清在靜靜地等候他的保鏢出現。

    「他真在附近嗎?」李清突然很懷疑,這些天己根本就沒發現院子周圍有人,他能藏到哪裡去?

    「難道是自己點了檀香,他一時不適應?」

    可還沒想完,就聽見房頂上有極輕微、極迅速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響,突然『咚』地一聲,頭頂上突然掉下一隻腳,隨即腳消失,一股月光從頭頂上射入,新洞裡還可以看見幾顆星星在熠熠閃爍。

    隨即一黑影從房頂上一觔斗掠下,像一隻喝醉的狸貓,輕輕巧巧地落下,眼看著地時卻又一個踉蹌,晃蕩兩下,勉強站穩。

    「你找我?」

    他聲音低沉,略帶一點沙啞,他身高和自己相仿,穿一套黑色夜行服,臉覆黑巾,但巾下卻露出三縷長鬚,李清這是第一次見到高展刀,他的目光清冷,似乎飽經蒼桑,但在蒼桑的中間卻又隱隱夾雜著一絲落寂。

    李清心中猶豫起來,這是他來唐朝所遇到的第一個武林人,本以為是個武藝極高強的俠士,他信心十足,可現在,他的信心卻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他、他真的可靠嗎?

    高展刀似乎明白李清的心思,老臉微紅,乾笑兩聲道:「魏老記的翠濤十年陳酒今天半價,機會難得,多喝了幾杯,剛趕回來,急了些,讓李兄見笑了。」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李清無奈,從懷中取出海中天送來的地圖,指指地上的三隻口袋對他道:「你先按地圖上的標記找到地方,那是做雪泥的工場,倉庫就緊挨著,然後要做的事情,是將這幾袋鹽混在糖粉裡,記住,不光是現場的糖粉,還包括倉庫裡的糖粉,不要露出痕跡,具體該怎麼辦,我都詳詳細細寫在地圖背面,你按照我寫的步驟做就是了。」

    突然,他動搖的信心裡又冒出一件讓他擔憂之事,狐疑問道:「你識字嗎?」

    「讀過幾年私塾。」

    李清手上一鬆,地圖和鹽袋立刻沒了蹤影,眼前晃閃,一條黑影迅疾掠上山石,眼看要借力飄上房頂,可半天也不見他動靜,他遲疑一下,掂了掂口袋,可能是份量太重,最後只得從山石上跳下,將鹽袋扛上肩從大門處揚長而去。

    次日,海家的雪泥照例出貨,和往常一樣,海家酒樓前人頭湧動,雪泥賣得火爆,但海記的火爆只存在片刻,買到雪泥的人急不可奈地伸出舌頭朝碗邊上添去,卻立刻皺起眉頭,輕輕咬下一小口,再細細品味,突然跳了起來,直衝賣雪泥的夥計大嚷:「不對!你這是壞的,須給我換一個!」

    但壞的似乎不止一個,馬上又有人大聲叫喊,從一個人到一群人,從一家酒樓到另一家酒樓,所有的顧客都大嚷起來,他們今天買到的雪泥竟然全部都是鹹的。

    成都生活平淡,這種事無疑是生活中的鹽,如一陣颶風,瞬間便傳遍了整個城市,在成都的茶館、酒樓,在街頭巷尾,幾乎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地談論著『鹹雪泥事件』。

    彷彿是有預謀一般,一條對海家極其不利的消息,悄悄在成都各地流傳,『海家以次充好,用低劣的原料製造雪泥』,大家先是半信半疑,但此消息愈演愈烈,甚至海家過去的劣跡,統統被翻出來,謠言素來三人則成虎,說的人多了,人們也漸漸信了,難怪它只賣五文錢的低價,合情合理再加上眾口鑠金,海家的名聲開始受到損害,逐漸波及到別的生意,海家的茶館、酒樓、妓院,生意都明顯冷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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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六十二章 釜底再抽薪


    海瀾鐵青著臉在工場裡察看情況,早上賣出的這批貨是昨日賣剩的,沒有查驗便直接上了市,而今天做出的新雪泥也同樣是鹹的,問題出在糖的身上,糖粉混進了鹽,海瀾急速地思考各種可能性,這決非是工人失誤,這幾天用的都是一樣的原料,為何前幾天不出事,況且在昨日賣剩的雪泥裡放鹽,這明顯是有人蓄意破壞了,是誰?是誰幹的!海瀾心中惱恨異常,雪泥賣了才沒幾天便出了事,以後誰還敢再買他的東西。

    「誰是昨天最後走的,還有昨晚是誰負責守夜,給我一個一個查。」

    跟在海瀾身後的海九嚇得心驚膽戰,他是整個海家的客棧、餐飲業的大執事,這次事件他便是最終責任者,聽到老爺的命令,他急低聲道:「老爺,我覺得這件事可能不是內部人幹的」

    海瀾赫然回身:「為什麼?你有什麼理由?」

    「老爺,這糖粉中混的鹽少說也有十幾斤,每天來上工的人都要經過嚴格搜查才能進入,根本不可能將十幾斤鹽帶進來,至於派來守夜的,都是三老爺精心挑選的人,忠心應該不成問題,而且現在也沒有人突然失蹤,所以屬下以為這應該不是內部人幹的,極可能是有人趁夜潛進工場。」

    「那你以為是誰幹的?」

    「按理應該是李清,但屬下以為他還沒這個能耐,就算他能花錢雇一個高手,但他也絕對找不到我們的工場在哪裡,現在成都有這個人力且與老爺不和的,只有石家和唐家。」

    雪泥工場極為隱秘,每天的產品先送到海府去,再由配貨馬車運到成都街頭各處,若沒有掌握大量的人力是不可能找到此處,所以海九的推測也不無道理。

    但海瀾卻冷冷笑道:「你錯了,我與石家、唐家打了幾十年的交道,若是他們幹的,他們放的就應是砒霜或者巴豆,決不是鹽那麼簡單,此人做事還是略顯稚嫩、手段辣而不毒,此事必是李清所為,因為只有他才知道,做雪泥用的是糖粉,至於他怎麼知道工場的位置。」海瀾冰冷的眼光掃了一眼眾人,「必然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透露出去。」

    整個工場鴉雀無聲,甚至可以聽見每個人緊張的心跳聲。

    海瀾突然記起那晚在望江酒樓門前看見海中天,心中若有所悟,暗暗歎息:「人言兄弟如手足,此言虛啊!」

    「老爺,我們存糖已經沒有,現在蔗糖價格突然爆漲,要不要暫時停工幾日。」

    「糖價爆漲?」海瀾詫異,他瞥了一眼海九道:「這是怎麼回事?」

    「具體原因屬下也不知,這幾日成都市面上的蔗糖突然缺貨,引發蔗糖價格爆漲,我們的成本是十文錢,若按現在的糖價買入,可能就要漲到十五文,這樣我們虧得太多,屬下的意思是暫時停工幾日,等新糖進貨後再生產,或者我們提高雪泥的售價。」

    海瀾突然恍然大悟,好毒辣的連環計,先控制糖源,再毀掉自己存糖,企圖從根源上掐斷雪泥的生產,現在自己的雪泥已經出事,若突然停產反而證實了謠言是真,不成!絕不能讓他得逞。

    「無論如何不能停產,要想盡一切辦法搞到糖,價格不論,還有,要利用我們自己的渠道從揚州直接進貨,要快!至於雪泥的售價,」海瀾沉思了片刻道:「價格不變,還是五文。」

    海家雪泥雖受重創,但元氣未失,第二天又採購原料再次投入生產,但糖價卻變得奇高,使海家雪泥的成本驟然上升,但為了爭奪市場,徹底擊敗望江樓雪泥,海家依然不受謠言影響,憑借雄厚的實力,仍然保持五文錢的低價位。

    可就在這時,李清組合拳的第三拳悄悄出手了。

    這一日凌晨,天色灰麻麻的,駟馬橋附近行人稀少,只有一些賣菜的、賣早食的小販早早地出了攤,有人突然發現望江酒樓內搬出一架巨大的告示牌,幾個小販丟下攤子徑直跑過去,一個認字的人大聲念了出來:『望江酒樓雪泥配方及製作方法!』

    下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所需材料、製冰的辦法、蛋筒、以及怎樣製作雪泥,全部公開於光天化日之下。

    這猶如一顆重磅炸彈突然在成都上空炸響,衝擊波以望江酒樓為中心迅猛向四周蔓延,不到一個時辰,望江酒樓前的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捕捉到商機的商人、大戶人家的管家、但最多的卻是懷著發財夢的小商販,甚至有讀書人將方子抄下來,擺了桌子,以五十文、一百文的價錢替不識字之人譽抄。

    廣場上的人還沒有散去,可更多的人卻聞訊趕來,數條人流向廣場上厚實的人群源源衝撞而去,告示牌下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到處是不識字人的詢問聲,興奮、激動、驚異,各種表情掛在人們的臉上。

    到了下午,成都的行市和墟市到處是捏著方子來買原材料的人,糖、奶油、牛奶甚至硝石都成了搶手貨,但是成本比重最大的蔗糖不僅價格高得驚人,而且還難以買到,成了一塊不可跨越的攔路石,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時,突然有消息傳來,蔗糖在望江酒樓有售,且遠遠低於市價,這對無數小本經營的商販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望江酒樓前再次排起長隊。

    突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次日的成都街頭遍地是賣雪泥流動小販,物美價廉,人們在讚譽的同時,卻又百思不得其解,望江酒樓為何要將這種賺錢的秘方突然公開。

    「啪!」地一聲,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碎成粉末。

    「無恥!卑鄙!」

    四個字從海瀾的牙縫裡字字擠出,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再也忍不住咆哮起來:「王八蛋!老子要撕碎了你。」

    李清這一招陰損之極,他先囤積蔗糖提高糖價,緊接著又重創海家雪泥的名聲,最後突然將雪泥的配方公開,自己則從雪泥的商戰中脫身,而將無數小攤小販推出來和海家競爭,這樣,海家的前期投入、虧本銷售造成的損失,統統要它自己吞進肚裡。

    海瀾頹然地倒在椅子上,雖然雪泥的損失對他算不上什麼,但這種失敗的滋味讓他難以下嚥,這是十年來的第二次失敗,第一次失敗就在一個月前,對手竟是同一個人。

    「父親,這件事就交給孩兒去辦吧!」

    聞訊趕來的海中恆剛剛知道此事,他不禁怒火中燒,這個李清實在是欺人太甚,不過是個酒樓的東主,竟敢騎在海家的脖子上撒野。

    「殺!」海中恆的心中突然迸出個惡狠狠的『殺』字。

    不料,已經緩過神的海瀾卻向他擺擺手道:「去讀你的書,此事不用你操心,你若能中了進士,才是我海家最大的榮耀。」

    「你們都下去,讓我靜一靜!」

    門關上,房間裡一片漆黑,也很安靜,海瀾的頭腦迅速冷靜下來,在商海沉浮幾十年,自己經歷的失敗和挫折已經不計其數,哪一件不比此事嚴重得多,這次商戰自己不過損失了幾千貫錢,這在海家每年十幾萬貫的貿易額中不過毛毛雨,或許是自己這些年太順了,故而連這一點小小的挫折都會失態。

    海瀾微微睜開了眼睛,他突然聽見院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三弟海霸來了,腳步聲越來越響,門『砰!』地被推開,海霸興沖沖地大步跨進門來。

    「大哥,閬中的消息來了!」

    海瀾卻沒有他想像的那樣會跳起來,只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先把門關上。」

    海霸如被一盆冷水潑面,急退後一步,將門關了,房間裡又陷入黑暗,他小心翼翼看了大哥一眼,

    「大哥,閬中的消息來了。」

    「說吧!什麼結果?」

    「我派出去的人在閬中調查了幾個月,這個李清原本是在閬中酒樓裡開店,賣雪泥賺了錢,這就說明他並非什麼宗室,後來派去的人又街頭遇到一個賣假藥的小販,說李清原本是在儀隴街頭賣棒冰的,我的手下再趕去儀隴,才知道這個李清還辦過什麼抽彩,曾被官府抓過,又從縣丞那裡得知,他最早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西席,大哥,小人物啊!」

    「小人物?」

    海瀾冷笑一聲道:「可就是這個小人物兩次打得我海家灰頭土臉,如果他是小人物,那我海家又是什麼。」

    「可是—」海霸急要說話,卻被海瀾擺手止住。

    「他是宗室也好,小人物也好,現在已經不重要,他住的地方已經被官兵把守,望江酒樓旁邊那座空了十幾年的軍營也突然駐軍,這說明什麼呢?老三,你說說看!」

    「難道......」

    「沒錯,這只能說明章仇兼瓊在後面給他撐腰,所以他才敢這般出手,才不怕我們的報復。」

    「難道這口惡氣就忍了嗎?」

    「誰說我要忍了,不過要看清形勢才能對症下藥,急不得,我們海家立足百年不倒,就是能在每一次的失敗中吸取教訓,這次也應是一樣,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個地方再次跌倒,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倒不急這一時。」

    海瀾說到此,突然又笑笑道:「所謂塞翁失馬,焉知禍福,說起來還要感謝他,要不是這次與李清的較量,我還真沒發現我的身邊竟然藏著一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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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六十三章 楊家(一)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這自然是白居易的〈長恨歌〉,楊玉環,蜀州司戶楊玄琰四女,十歲時父親去世,她被送到洛陽的三叔家寄養,開元二十二年,咸宜公主在洛陽成婚,婚宴上楊玉環被咸陽公主胞弟壽王李瑁看中,並娶為妻,她性格婉順,深得壽王母武惠妃的喜愛,要求李隆基下詔冊立她為壽王妃,武惠妃去世後,李隆基寢食難安,高力士便引李隆基見楊玉環,李隆基驚為天人,為防天下人妄議,遂找借口廢其妃號,強逼壽王休之,隨後又命其出家替太后竇氏薦福,天寶二年十一月,楊玉環依然在太真觀裡獨守青燈,可在她的老家,卻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楊大哥!前方可就是導江縣嗎?」

    李清一指前方隱約可見的城牆,夜空晴朗,漫天星斗,遠遠地,城牆如一條黑帶橫在廣袤的平原之上。

    「不錯,那便是導江縣,不過現在城門已經關了,咱門住一晚再進城。」

    鮮於仲通出使南詔,臨行前將楊釗推薦給章仇兼瓊,並暗指其用處,章仇兼瓊焉有不明之理,遂命其為成都縣尉,李清見章仇兼瓊已知道楊釗的作用,生怕其搶先籠絡楊家,便鼓動楊釗回鄉顯耀,楊釗欣然從之,二人騎馬從中午出發,晚間便到了縣城,導江縣便是後來的灌縣,今天的都江堰市,離成都極近。

    「前方不遠便是我堂妹家,也就是玉環的三姐,我們可去借宿一晚。」

    在不經意間,楊釗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由想起堂妹的風流姿態,楊釗所說的堂妹便是楊玉環的三姐楊花花,後來的虢國夫人便是,她先嫁入裴家,現夫死寡居,其人風流不羈,與楊釗素有勾搭。

    楊花花的家為尋常農家獨院,為一低矮圍牆所環,四周種滿濃密的青竹,靠竹林一側的圍牆早已被人爬壞,露出個缺口,使院門徒然而立,楊釗二人下了官道,牽馬沿田埂行了不到一里,便到楊花花的家,卻遠遠看見一年輕女子關門要走。

    「妹子,慢行一步!」

    楊釗一眼認出那便是堂妹,惟恐今晚美事落空,便急切地大喊起來,隨手將韁繩拋給李清,沿著狹窄的小道兩步衝上斜坡,攔住楊花花的去路。

    「花妹子,是我!」

    楊花花心事忡忡,並未聽見先前楊國忠的喊聲,抬頭突見一男子攔住去路,先是一驚,隨即聽到他叫自己名字,立刻想了起來,藉著朦朧月色,果然是自己幾年未見的堂兄楊釗。

    「楊大哥幾時回來的?」

    語氣平淡,眉眼間竟帶有些冷意,這也難怪,他老婆靠人救濟,娘幾個連飯都吃不飽,還不時來她家打秋風,可以推想楊釗在外面混得多麼潦倒。

    「花妹子休要小瞧我,我現在剛剛升為成都縣尉,不信你可看我官牌。」說完,楊釗摸出腰牌遞了過去。

    同是縣尉,楊釗可比張仇牛氣得多,就好比現在的省會公安局長和小縣公安局長相比。

    楊花花撫弄楊釗的腰牌,眉毛挑出喜色,眼睛漸漸放出光來,她急拉過楊釗喜滋滋笑道:「果然出息了,你出去這麼幾年,我還當你忘了我,快!快!快進來。」

    她忙回頭開了門,便把楊釗往屋里拉,卻突然發現站在不遠處的李清,見他年紀和自己相仿,但身上袍襟隨風輕拂,顯然不是用麻布織的粗笨貨,竟似乎比楊釗還穿得好些。

    「那是你朋友麼?」

    楊釗回頭看了看李清笑道:「他是我兄弟,可是有錢的闊佬。」

    又向李清招招手道:「兄弟過來說話。」

    李清牽馬走上前來,眼睛卻上下打量這個年輕的女子,她年紀約二十五、六歲,衣服雖半舊,但身段苗條、骨骼風騷,生得眉毛修長、杏眼含煙,在月光下臉龐竟如白瓷一般光潔,楊釗說她是楊玉環的三姐,那她就應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虢國夫人了,自己曾瞻仰過一幅〈虢國夫人游春圖〉,上面的虢國夫人畫得躬腰駝背,臉上肥胖平板,哪及眼前此女萬一,自己還笑那李隆基眼拙,現在看來也定是那畫工索賄不成,故意所為。不過歷史上此女得寵後生活糜爛放蕩、敗壞朝綱,不是一隻好鳥,印象先入為主,李清的心中竟對她生出一絲鄙夷。

    鄙夷歸鄙夷,但面子上還須過得去,李清呵呵一笑,上前向楊花花拱手施禮道:「小弟李清,見過三姐!」

    聽說李清是闊佬,楊花花早喜笑顏開,她這兩年日子過得著實艱難,先是丈夫早死,接著是可倚靠的妹妹突然被貶出家,原本殷實的娘家也漸漸敗落,全靠典當借債度日,彷彿老天爺對楊家不滿,竟將所有的不幸都拋給了他們,可今天卻似喜事來臨,三哥楊釗做了官,還帶回一個有錢的年輕人。

    「奴家當不起叔叔的禮,快快請進。」

    楊花花偷偷瞥了一眼李清,見他長得雖平常,但眉宇間頗為大器,她心中喜動,急手忙腳亂地將二人讓進屋來,卻半天也摸不到油燈,只得尷尬笑笑道:「好久沒點燈了,你們誰帶了火石?」

    話音剛落,一團火已經在李清手上點燃,藉著火光,李清迅速將屋內掃視一遍,他所站的房間是堂屋,正中牆上有一個佛龕,光線昏暗,看不清供的是哪路神仙,佛龕下是一張大竹桌,椅子也是用竹子編成,緊緊靠著自己,做工粗糙,竹背的竹條已經彈開,尖尖的戳人生疼。在佛龕左側是一個空門,掛著一張破爛的麻布當簾子,裡面想必是楊花花的臥室,堂屋的兩側各有一廂房,門上空蕩蕩的,卻連一張破麻布也沒有。

    正當李清打量這個房間的時候,楊花花已經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找到了油燈,她又拾起油壺晃了晃,裡面似乎還有點油,淺淺倒上一層,湊上李清手中的火,燈嘴上出現了一顆黃豆大的火苗。

    「徽兒在哪裡去了?怎麼不來見我?」

    楊釗找了一圈,卻沒有發現楊花花的兒子,詫異地問道。

    「我把他送到娘那裡去了,剛才就是要去接他,可巧你們就來了。」

    楊花花拎過白瓷壺,先給二人一人倒了碗白開水,方才笑笑道:「明天去接他也一樣,你們吃飯沒有,灶下還有一些剩飯,可能不夠你們二人吃,一人勻一點,我去拿碗。」

    李清和楊釗對望一眼,李清急忙止道:「不用,我們自帶有酒菜,有碗筷就行。」說完,他起身到院子裡取酒菜去了。

    不料回來的時候,他卻突然發現二楊的手竟牽到一起,見他進屋,兩人急忙將手甩開,李清暗罵一聲:「老子就是個一百瓦的電燈泡,還要找什麼油燈。」也無可奈何,只作沒看見,笑呵呵地將幾個油紙包攤在桌上。「這是我酒樓大廚特地做的,三姐也來嘗嘗!」

    當晚,李清便和楊釗住了下來,另一個房間放了雜物,兩人只能擠在一張床上,夜冷被薄,李清被凍醒,勉強半睡,但寒意陣陣襲來,李清被凍得瑟瑟發抖,迷迷糊糊中覺得身旁似乎沒有人,他突然反應過來,伸手一摸果然是空的,再側耳細聽,隔壁似乎有些動靜,李清大喜,一把將楊釗的被子拖到自己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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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六十四章 楊家(三)


  「裘掌櫃,你們也逼人太甚,我前兩天剛還過,你們今天又來,這還讓人活嗎?」
  「前兩天是五月的利息,今天是六月的利息,楊老太,這已經十一月了,年底要還一半的本錢,我能不急嗎?還有你老爺子的二十貫棺材錢!」

  「什麼!」老婦人聲音虛弱,卻出奇的憤怒,「那二十貫錢不是你們東家的心意嗎?現在怎麼又反口了,哼!看我女兒失勢,個個烏眼雞似的,說過的話統統當放屁!」

  「這是什麼話,白紙黑字寫著欠條,不用還?你當我的東家是菩薩轉世嗎?」

  裘掌櫃是一個身量高大的黑胖子,滿臉煞氣,目光凶狠,眼睛瞪得要暴出,更顯得面目猙獰,他身後站了幾名彪壯大漢,幾乎將小屋擠爆。

  楊母半躺在土炕上,她身子極為瘦弱,兩頰有兩團病態的嫣紅,一個小丫鬟蜷縮在她身邊,嚇得瑟瑟發抖,楊花花則死死地摟著兒子靠在母親身旁,她臉色蒼白,嘴唇幾乎要咬得出血,在房間裡角則著蹲著個少年,長得敦實憨厚,臉憋得通紅,頭埋在膝蓋裡一聲不吭,他正是楊玉環的親兄弟楊末。

  楊家四個女兒都已經出嫁,只剩一個十六歲的兒子跟著母親過活,家裡還有個小丫鬟,是個孤兒,也跟著他們過活,自楊玉環被貶,楊家便斷了收入來源,只得慢慢賣掉祖宅薄田,楊母身子弱,常年靠藥養著,藥材昂貴,漸漸地手中的一點積蓄也花光,不幸今年春天又生了脾胃病,萬般無奈只得去借高利貸,本想典些首飾還債,但高利貸利滾利,典來的錢連還利息都不夠。

  楊母已經心力憔悴,話都快說不出來,她一指櫥櫃吃力道:「我這屋裡什麼都沒了,你們若看得上眼的,只管拿好了。」

  黑胖子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就沒辦法嗎?」他一指牆角的楊末吼道:「把他帶走!」

  幾名大漢一擁而上,左右將楊末架起,楊末拚命掙扎,無奈人還年幼,哪裡掙得脫,「娘!娘!」他又急又怕,竟大哭起來。

  楊母大驚,死命掙起身子喊道:「快住手!你們難道不怕王法嗎?」

  「王法!欠債還錢,無錢以身為奴,這就是王法裡寫的。」

  楊母幾乎要急瘋,「求你再寬容兩日,我去借錢來還。」

  「借錢?」黑胖子嘲諷道:「你若能借到錢,還會問我們借嗎?」他手一揮,「帶走!」

  楊末被幾名大漢架在半空,腳亂踢亂蹬,大聲哭嚎。

  「你們不能帶他走!」楊花花上前一把抓住兄弟,死活不肯放手,兒子則緊抱著她的腿哇哇大哭不止,屋子裡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的從院中傳來:「請等一下,他們的錢我來還。」

  李清走進屋,他拱拱手對裘掌櫃道:「老哥,他們欠的錢,我來還!」

  裘掌櫃倒退一步,上下打量李清,見他穿著考究,倒不敢輕視,「你是他家什麼人,為何要出頭?」

  「我給錢,你銷帳,以後大家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老哥又何必多問?」

  他左一個老哥,右一個老哥,裘掌櫃臉色緩和很多,點頭道:「說得也是!」

  他手一揮,「先放了!」

  楊末脫了身,跌跌撞撞跑到母親身邊,死死拉住母親的手再不肯松,楊母用袖子替他擦去臉上的眼淚鼻涕,細細端詳他片刻,突然一把將他死死摟住,短短片刻,母子倆彷彿已歷經生離死別。

  她淚眼朦朧,不明白此人為何要來救他們,旁邊的楊花花只癡呆呆地望著李清。

  裘掌櫃取出一疊單子道:「這本錢是五十五貫,加上利錢,共是八十二貫,還有十幾年前的一筆老帳二十貫,東家說利就少算一點,連本帶利算四十貫,這一共是一百二十二貫,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也有楊夫人的手印,楊夫人,我算得可對?」

  楊母茫然地點了點頭,她也忘了自己究竟借了多少,至於利息該怎麼算,更是糊塗,但有一點是知道的,這筆錢若不還,她的兒子就沒有了。

  李清也不細算,直接應道:「這一百多貫錢我不可能帶在身上,我用銀子來還,這樣可好?」

  「這倒沒問題!」

  李清從皮囊裡掏出幾鎰銀子,往裘掌櫃面前一推,「你們是放利子的,應該知道現在的銀價,黑價要高於官價,我讓一點,你們也讓一點,一共是六鎰,一百二十兩銀子,就算了結這筆帳。」

  裘掌櫃看了看銀子下面刻的標識,見是官銀,黑臉上露出一絲醜陋的笑容:「成交!」

  他又將借據交還李清,斜一眼楊母道:「有這樣的親戚,也是你們福氣,此帳就此了結!」說罷帶一群人揚長而去。

  目送要債的人走遠,李清這才笑笑回過頭來,卻發現楊氏姐弟跪在地上,他急將二人扶起,又對楊花花笑道:「要跪到什麼時候,若要謝我,去弄兩碗飯來,我肚子可餓了。」

  楊花花臉上一紅,急應了一聲,跑去廚房做飯,此時楊母已經知道了李清的來歷,掙扎坐起身謝道:「李公子此番救我娘倆一命,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她想了想,從懷裡取出一隻玉珮,遞給李清道:「這是先夫一輩子不離身的東西,雖不值錢,但我無以為報,就把它送給公子吧!」

  李清那裡肯要,接過玉珮又放回桌上,「夫人到了這個景況都不捨賣掉,可見它對夫人的意義非同尋常,給我,我也沒什麼用,再者一百貫錢對我不算什麼,若我承擔不起,也不會出頭。」

  楊母見他不收,只得拿回,她歎口氣道:「公子高義,我焉能不知,你出頭之時,根本就不知道要還多少錢,大恩不言謝,此恩我記在心上了。」她一推兒子,「給李大哥磕個頭,把恩記住。」

  楊末後退兩步,『撲通!』跪下,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

  「兄弟,不要這樣!」李清一把將他拉起,心中卻有些慚愧。

  「娘!家裡米不夠了,我去些買米來。」楊花花出現在門口,說是去買米,人卻沒動,直瞅著李清,李清突然醒悟,定是她身上沒錢了。

  他笑了笑,一把抄起爬在他身上的裴徽,丟向空中,惹得他哈哈大笑,這才把他遞還楊母,「我去幫三姐背米。」

  二人走出門,楊花花瞥了她一眼,眉花眼笑道:「你怎麼知道我要找你?」

  「你沒有帶包,渾身上下又沒個口袋,這錢放在哪裡?又見我這個有錢的冤大頭在,我不信你還肯再去賒帳。」

  「你這死傢伙,嘴上不能留點情嗎?」她舉拳狠狠在他背上捶了兩下,「就算我有這個想法,你也不能說出來,讓人家面子往哪裡擱呀!」

  李清嘿嘿一笑,沒有吭聲,心中卻暗道:「你說『圓房』的時候,怎不想想自己的面子該往哪裡擱。」

  楊花花臉上潮紅,胸脯微微起伏,又咬著唇白了他一眼,低聲道:「那你今天晚上還住我家嗎?」

  李情嚇了一跳,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那個,我睡覺有些認床,你家的床我不適應,昨晚一夜都沒睡著,弄得今天好沒精神,今晚我打算和你兄弟睡一床,就不去你家了。」

  他是隨口之言,楊花花卻以為他是指昨晚之事,一陣心虛,急忙岔開話題道:「我是想請李大哥晚上到我家去談談開客棧的事。」

  「談客棧就不用去你家了,你那裡黑燈瞎火的,就在你娘家談,等會兒吃午飯時就談,這事和你娘也有關係。」

  「客棧的事和我娘有什麼關係?」

  「這個....,掌櫃的!來五十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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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六十五章 楊家(四)


  老高書寫得太沉重,偶然輕鬆一把,調劑一下,不喜的書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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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末吃得狼吞虎嚥,連吃了三大碗飯依然不肯罷手,楊母愛憐地敲了兒子一下笑道:「犢子!你就知道吃,也不怕李公子笑話你。」

  楊末難為情地將飯碗放下,眼睛卻偷偷地瞟了一眼飯桌上的菜,他已經好久沒吃到肉了,李清見狀,呵呵笑道:「你這樣喜歡吃肉,那就跟大哥去成都,大哥是開酒樓的,肉管你吃個飽。」

  楊末雖有些木訥,卻明白李清的意思,他立刻搖搖頭道:「娘身子不好,我不能離開。」

  旁邊的楊花花卻笑道:「李大哥要在附近開客棧,聘我做掌櫃,老五就來給我做夥計好了。」

  楊母聞言,心中微微詫異,她早發現女兒看李清的眼光有些異樣,回頭又細細打量李清一番,見他撫摩徽兒的小腦袋呵呵直笑,而徽兒在纏著他,要再往天上飛,她心中暗忖:「難道他是因為花花才出手相助不成?自己這個女兒寡居,惹來不少閒話,若能嫁給這個年輕人,倒是件好事,況且他似乎還很喜歡徽兒,做徽兒爹爹也不錯。」

  李清不知楊母已經動了招婿的心思,更不知道自己還要當爹,此時他已經被裴徽磨的幾乎瘋掉,假如他再丟裴徽飛一圈的話,恐怕楊花花就得到外面的小溪裡去撿她的兒子了。

  好在小丫頭端一盤蒸南瓜從廚房出來,裴徽立刻被那金黃香甜的老南瓜吸引住了,撇下李清,吵著嚷著要吃糕。

  李清渾身驀地一鬆,長長吐一口氣,對楊母笑道:「我是打算在這附近開個客棧,但這裡人頭不熟,我見三姐做事頗有幾分潑辣,便想請她做個掌櫃,夫人也可以一併搬過去住,也方便照顧,我給夫人四成份子,虧了算我的,贏了大家分,平時我每月再給客棧五十貫錢作日常開支,三姐,你看這樣可使得?」

  「使得!使得!」

  楊花花大喜,如此一來,自己真的一點後顧之憂都沒有了,也不管母親兄弟在場,一雙妙目直向李清瞟去,眼光熾熱得幾乎將他融掉。

  楊夫人卻面色平靜,只對李清淡淡道:「公子大恩,老身銘記於心!」

  當晚,楊花花也不回去,和母親睡一屋,李清則和楊末擠一小床,李清體大腿粗,幾次將楊末踢下床去,到一更時,楊末實在忍無可忍,將李清拍醒。

  「大哥,求你能不能往裡面去一點,我只有一條腿在床上。」

  「你還有一條腿呢?」

  「還有一條腿自然在地上。」

  「你長得倒也奇怪,讓我想到一種分屍的把戲。」李清一骨碌坐起來笑道:「反正睡不著,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大哥,那是你睡不著,這已經快到二更了,明兒再講吧!」

  「這是什麼話,聖人曰,朝聞道,夕可死,你怎的這麼不謙虛,快些起來!」

  楊末想到自己的恩還沒報,須得給恩人些面子,不得已,只好爬起來。

  「大哥你說吧!我聽著。」

  李清敲了他頭一下笑道:「孺子可教,好!我給你講的第一個故事叫一飯千金,說西漢韓信沒飯吃,眼看餓死,這時來了個老太婆,挎個籃子,籃子裡裝著飯.........。」

  「喂!醒醒!我還沒講完。」李清一腳將楊末踢醒。

  楊末死命睜開眼,眼皮彷彿被糨糊粘住一般。

  「大哥,你已經講了三遍,我記住了,恩!有個人叫韓信,沒飯吃......」

  「不錯!不錯!我再給你講一個結草啣環的故事。」

  「大哥!你饒了我吧!」

  這一夜一直折騰到四更,東天發白,楊末才終於夕聞道,朝死去。

  一早,急促的敲門聲將李清驚醒。

  「楊末,你娘叫你呢!」

  半天不見動靜,李清腳一蹬,那一頭竟然是空的,「這小子,到也勤快,這麼早就去幹活了。」

  可敲門聲依然不停,「李大哥,開門!」李清聽出是楊花花的聲音,無奈,只得爬了起來。

  卻猛地發現楊末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張得老大,呼呼地拉著風箱,耳朵各用一團亂麻塞著。

  李清嚇了一跳,這麼冷的天,睡地上去幹嘛!他急將楊末抱上床,又給他掖好了被子。

  楊末翻了個身,嘴中夢喃道:「韓信休走!我要殺了你。」

  這時門又猛敲,「李大哥,你晚上怎麼還鎖門!」

  「有你這頭母老虎在,不鎖門恐被你吃了。」李清只得慢吞吞起身去開門,先搬開桌子,拿掉頂門的扁擔,又拔去門栓,這才將門打開,卻見她身著素白長裙,披一件翠綠色的披風,加上臉上白淨如玉,眼珠烏亮,倒給人一種清爽飄逸的感覺。

  李清上下打量她一眼,突然啞然笑道:「怎麼,三姐今天要去相親麼?」

  「相你個頭!你昨天不是說想去青城山嗎?我今天帶你去。」

  李清這才發現她身後放個籃子,裡面盛了些飯團麵餅,旁邊疊放一塊厚實的麻毯。

  「好呀!我這就去叫楊末起來。」

  他剛轉身,卻被楊花花一把拉住,「別叫他!就我們倆去。」她的臉一紅,低下頭去,嘴角卻閃過一絲媚笑,又略略偏頭,眼波微轉,斜瞟了李清一眼。

  李清心突的一跳,心中暗忖:「和你一起去,別人或許願意,那是他們不知道你的老底,不知到你將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我怎會不知,若跟了你去,將來的綠帽子都會將老子壓死,老子還想做番事業,在你的石榴裙下,只能是替你數錢的命。」

  想到此,李清乾笑一聲道:「我昨天只是問三姐那裡是不是青城山,沒說我想去,青城山我早玩膩了,不如三姐帶我去導江縣城去走一圈,看看風土人情,如何?」

  楊花花暗道,昨兒還說想在這裡買地養老,今天就玩膩了,當老娘是三歲小孩嗎?她不由柳眉豎起:「那都江堰呢?那裡也風景極佳。」

  「我看見水就暈。」

  楊花花見李清推三阻四,心中開始不快,她也明白是李清對自己沒興趣,但在她記憶中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她,漸漸地心境轉變,她對李清已經不再是喜歡,征服的慾望在她心底冒泡,她要煮沸這個男人。

  「花花,你過來!」楊母突然出現在門口,她在門縫中已窺視多時,她是過來人,只看一眼李清的態度,便明白女兒這樁婚事徹底是沒戲。

  「花花,你看李公子眼圈烏黑,定是你兄弟的床太小,擠得李公子沒法睡,就讓李公子好好休息一天,青城山改日再去吧!」

  楊花花臉一沉,正要說不,卻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楊釗衝進院來,後面還遠遠跟著個衙役,他一見李清便叫道:「兄弟,我要趕回縣衙,你可要跟我回去?」

  「出了什麼事?」

  「昨晚發生一起兇殺案,縣令連夜派人來叫我回去偵破此案,我要趕回去,你走不走?」

  李清大喜,從沒發現楊釗竟如此知趣。

  走!當然要走,恩已經施了,若再不走,將這個虢國夫人惹惱了,實在是不智之舉。

  他拱拱手對楊母道:「我實在不放心店裡的生意,改日再來看望楊夫人。」

  「那青城山呢!你幾時和我去!」

  楊花花的眼睛突然瞪著他,緊繃著嘴唇,臉上的嬌媚一掃無餘,彷彿一張畫皮被拿掉,只剩一個凶狠狠的潑婦,這才李請才突然發現那畫工其實畫得一點不差,微妙微肖,她此時可不正是《游春圖》中的模樣嗎?肥胖平板,眉眼間甚至有一絲凶相。

  李請無奈,只得摸著下巴想想,又道:「現在寒冬臘月的,也沒甚好玩,不如等明年春暖花開再去,豈不更好!」

  他心中卻暗忖,明年老子把簾兒小雨一起帶來,看你還有什麼花花腸子。

  楊花花無奈,只得恨恨道:「那就說定了,明年春天我等你。」

  吃過早飯,二人遂告辭離去,楊花花陰沉著臉,一直送李清上了官道,她最後才開口道:「那客棧的事情怎麼辦?」

  李清笑了笑道:「我雖不一定來,但可以派人來操辦,我是東主,你是掌櫃,以後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他突然又想起一事,從皮袋裡掏出二百兩銀子遞給楊末道:「建好客棧還需一定的時間,這兩百兩銀子就做你們的生活費,你娘身子骨不好,千萬別吝嗇了,錢不夠就來問我要。」

  李清在給楊末一件一件交代後事,旁邊的楊釗卻聽得目瞪口呆,不由想起李清在閬中給他發餉的情形來:恩!你今天打壞兩隻碗,須扣你五文錢;你今天表現不錯,再給你多一百文的賞錢。

  而現在,幾百兩銀子眼都不眨砸出去,還居然說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楊釗不由摸摸自己口袋,裡面只有一把銅錢和幾顆瘦小的碎銀,他心中一陣糊塗,他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嗎?

  「三姐、楊末,你們回去吧!我們走了。」

  「大哥保重!」楊末向李清揮手道別,楊花花則咬著嘴唇,望著他漸漸遠去,變成一個小黑點,慢慢消失在地平線上,她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到何時,就是到她死,她也一定要將這個男人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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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六十六章 歸程


  青城山便是李清穿越到唐朝之地,就在導江縣北,李清先將楊釗打發回成都,自己獨自一人來到青城山,在那裡他呆了半天,緬懷兩年前的遺跡,感覺自己是在給祖墳掃墓一般。
  下午滑腳又去了都江堰,這也是他兩年前想見而未能見到得的。

  岷江奔騰南下,卻在此處被一道大壩攔住,它翻捲著咆哮著撞上大壩,卻遇到分水堤,刷得一下裁割為二,直竄出去,兩股水流分別撞到一道堅壩,立即乖乖轉向,卻在又在另一道壩上撞一下,五次三番,桀驁的脾氣漸漸被磨圓了、磨順了,顯出另一種成熟的魅力,悠閒而緩慢地在成都平原上散步,滋潤著兩岸的土地,養育了萬千子女。

  李清瞻仰都江堰,彷彿少時沒上大學,老了再補這一課,已過千年,早已物是人非,他見天已近中午,便尋路去了碼頭,漸漸地路上行人多了,他放緩馬速,離白華津渡口越來越近,人也越來越多,最後只得下馬步行,繞過一堆木材,終於看見了碼頭,這裡是岷江五津的第一津,人員往來眾多,貨物流量極大,在碼頭上一溜停泊著幾十艘大船,有載人的客船,也有貨船。

  當李清靠近客船碼頭,立刻有十幾個拉客的小娘迎了上來。

  「大哥,坐我們船吧!我們船上有馬廄。」

  「我們船最奢華,還有胡姬艷舞!「

  「我最便宜!」

  十幾個小娘七嘴八舌,拉扯著他衣服不肯放手,李清被吵得頭昏腦脹,一指其中順眼點的小娘道:「就你吧!」

  那小娘大喜,不顧競爭者的怒目,拍開李清身上的亂手,一把拉著他便向碼頭走去。

  幾個小娘鄙視地盯著李清的背影,恨恨啐一口:「呸!又是一個喜歡看艷舞的。」

  ***************

  小娘拉著李清一路前行,一邊走一邊介紹道:「我們船是最是奢華,只坐五十人,不似他們要坐幾百個死槓子,只是船資貴些,要三百文,而客倌帶有馬,就要五百文。」

  她瞥了李清一眼,見他聽價後面色平常,渾不似別人那般驚惶失措,也沒有什麼等人、忘物之類的借口,心下稍安,一指最前面的大船笑道:「便是那艘船!」

  李清順她手指望去,只見一艘朱紅船在岸邊起伏,船不大,雕樑畫棟,果然是一艘豪華客船,走近一些,卻見船上坐的人並不多,稀稀拉拉只有十幾人,再看別的船,每一艘都擠得悶悶當當,活像那沙丁魚罐頭,即便如此,那黑心的船主仍然嫌船中太寬敞,只繼續拚命塞人,婦人的吵嚷聲、男人的怒罵聲、小孩的哭叫聲,聲聲讓人揪心。

  「坐那種船要多少錢?」

  小娘哪肯回答他,只當作沒聽見,她又恐李清後悔,急牽過他的馬先上了船。

  「坐那種船隻須五文一人。」

  不知何時,李清的旁邊竟多了一人,只見他年約三旬,面目削瘦蒼白,留有三絡黑鬚,他目光清朗,眉頭似展不開,總帶一點愁容,他見李請眼露訝色,又笑笑道:「雖兩者價格懸殊,可我還是寧願多花一點錢,圖個舒適。」停一下又笑道:「只是我走得匆忙,身上錢還差一點,公子可否願替我補個零頭。」

  李清發現此人有些眼熟,又聽他說得坦白,早對他有了幾分好感,便笑笑應道:「人在外總會遇到難處,我幫你就是,不知你還差多少?」

  那人哈哈一笑,拍拍李清的肩膀讚道:「果然不錯,我身上只有二十文,尚缺二百八十文的零頭,就煩請公子替我墊了,將來若有緣再見,我還給公子便是!」

  ***************

  小娘將他倆引上船,又問船家拿了回扣,這才歡天喜地而去,這時船上只坐了不足一半人,但船老大見開船時辰已到,便不再等,扯開破鑼嗓吆喝一聲,解下纜繩,用長篙在青石上一撐,客船晃晃悠悠蕩離駁岸,緩緩向下游駛去。

  從導江縣距成都約一百多里,騎馬一個時辰便到,可坐船卻要走三、四個時辰,兩岸的景色如畫,清野綠水,大片樹林一眼不見邊際,農舍便散聚在林中,房頂上已經飄起大片白色的炊煙,李清突然驚覺,午飯時間到了,便轉身向飯廳走去。

  船共分三層,一層的一半僻為客艙,為乙等位,另一半則是廚房和馬廄以及船上夥計的住處;二層是甲等客艙,地方寬大,只擺放三十張椅子,全是一色紫籮籐椅,椅上疊有潔淨的被褥、毯子。椅邊各有一幾,几上有細點,旁邊又擺放一大邑白瓷花瓶,兩枝黃色臘梅在瓶中怒放,使艙內瀰漫著淡淡的清香。

  再上一層則是飯廳和休憩處,也擺有幾十張桌椅,此刻,該船的特色,西域艷舞正演得熱烈,鼓聲震天響,琵琶撥弦如暴雨,李清進得門去,卻發現此艷非彼艷,只見舞女身著窄袖緊身服,肩披紅帛,大翻領、半裸胸,下著絳紅百褶裙,鼓點聲聲催得急,急轉如風裙飛去,這便是唐朝赫赫有名的胡旋舞。

  飯廳裡氣氛熱烈,客人們鼓掌拍桌,叫好聲、喝彩聲不斷,不時有人扔進大把銅錢,將舞池裡鋪上薄薄一層銅黃。

  「兄弟,坐這裡來!」

  缺錢人老遠便看見他,招手喚他過來,李清繞過兩人,走到他桌前坐下,那人大喜,急取過一隻酒杯,給他滿上一杯道:「兄弟,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李清見他望舞姬的眼光熾熱,當下微微一笑,也不等他開口,便從袋中取出一貫錢遞去,那人撫掌大笑,「兄弟知我心也!」

  他接過錢甩上肩膀,兩步便跨到舞池邊上,沖跳舞的胡姬眨了眨眼,突然用勁將錢繩崩開,一千枚銅錢如瀑布墜落一般,從他手中飛濺而出,『嘩嘩』落滿一地,琵琶聲驟然升高,鼓點急如奔馬,胡姬媚笑如花開,連旋三個大步,挨到他的身邊,那人大笑,一把摟住胡姬,向她胸脯上深深吻去,整個大廳裡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氣氛達到了高潮。

  他摘了胡姬頭上的珠花,信手別在胸前,一路拱手,慢慢走回位子。

  「今天多謝兄弟了!」興奮溢於顏表,額頭上已津津見汗。

  「高兄助我良多,這點小錢算什麼?」

  他微微一怔,隨即笑笑道:「你怎麼認出我來?」

  李清笑道:「你的眼睛頗有特色,總讓別人感覺欠你幾百貫錢似的,我怎會忘記。」

  高展刀大笑:「所以李兄便還錢給我了嗎?」

  「高兄做事有這麼便宜麼?」李清亦笑道:「上次見你,你剛從魏老記店裡品酒出來,這次見你,你又迷醉在胡姬的胸脯裡,除這酒和色外,不知你還好什麼?」

  「那自然是好錢,千金散盡還復來,那日太白醉酒,作的好詩啊!」

  「想不到高兄還有此等雅性,那日聽高兄只讀了幾年私塾,便以為只是殺雞屠狗之輩,喝兩碗老酒,在路上調戲幾個小娘,如此而已,不料高兄竟是李太白之友,失敬了!」

  高展刀臉一紅,「那李太白去年來京不到半年,便紅極一時,我識他,他卻不識我,這首詩是他在常去的太白居牆上所書,我喜它奔放豪邁,但卻只記得這一句。」

  李清端起酒杯微微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高兄,我敬你一杯。」

  「不錯!不錯!便是它,我記起來了,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

  兩人酒杯對撞,一飲而盡,皆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艷舞漸漸到了尾聲,客人各自歸位,已到了午飯時間,開始有夥計提著食盒來回穿梭,給客人上菜上飯,琵琶聲和鼓聲突然高調,傳來裂帛之聲,又嘎然而止,廳堂中響起一陣掌聲,艷舞表演結束。

  樂師收拾東西出場,那胡姬卻提著舞裙赤腳奔來,狠狠擰了高展刀耳朵一把,奪回珠花,又勾魂似的衝他回眸一笑,這才紅臉離去。

  李清呵呵大笑:「高兄此時若去,必能抱得美人歸,如何?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高展刀只嘿嘿一笑,斜瞟一眼那胡姬的絳紅百褶裙笑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攬佳人,此女雖奔放熱情,只是此地卻不遂我意,不去也罷!」

  吃罷午飯,二人來到甲板上,高展刀舒展一下腰腿笑道:「若非在船上,不然我非跳進江裡撲騰一番。」

  李清見江水清澈碧藍,也動了冬泳之心,亦笑道:「不妨!靠岸後,我們尋個清淨之地,一起下江暢遊兩圈,只盼那時高兄不要叫冷才是。」

  高展刀卻搖搖道:「只說說罷了!這麼冷的天可當不得真,再說,我一路尋找李兄,可是有大事,誤了,大人可不饒我。」

  「是節度使大人麼?」

  「是!」高展刀仔細打量他一下,突然笑道:「恭喜李兄,你要做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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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六十七章 官從天降


  鮮於仲通出使南詔已有數月,他的使命是說服皮邏閣出兵協助大唐一起平定滇東爨歸王(這個爨字實在難,以後就簡寫為寒),皮邏閣早有吞併滇東的野心,卻又趁機向唐朝討要物資,一番討價還價後,雙方終達成協議。大唐的戰爭機器迅速開動,李隆基遂派中使孫希莊、御史韓洽、姚州都督李宓率兵三萬征討滇東,南詔也派大軍將洪光乘率二萬軍協助唐軍進剿,由於南詔在西川以南,李隆基又命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總督此次戰役,一時間,章仇兼瓊權勢暴漲。
  十一月中,鮮於仲通返回成都,連夜到章仇兼瓊府上匯報出使細節,夜已經深了,桌上的飯菜冷了又熱,熱了再冷,但二人依然躲在書房內密談,已經二個時辰過去了。

  章仇兼瓊背著手慢慢在屋裡踱步,眉頭擰成一條直線,他眼中帶一絲憂慮。

  「朝廷原本的想法是打算扶持南詔在南面牽制吐蕃,但照你現在的說法,我大唐現在的策略反而是讓南詔坐大,最後成為我大唐之患嗎?」

  「是!屬下這次接觸皮邏閣,才發現其是一個極有眼光也極有手腕的梟雄,野心更大,他早就想吞併滇東,卻遲遲不動手,等待機會,我懷疑這次寒人暴亂,便是其在幕後挑唆,他最後火中取栗,坐收漁人之利。」

  「那照你的想法,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鮮於仲通欲言又止,他想說借此次戰役的機會,名義攻滇東,而趁機滅了南詔,一舉解決心腹之患,可他嘴唇只動了動,最終沒有說出來,扶持南詔是皇上的一貫立場,若他的意見提出,豈不是否定了皇上幾十年來的南詔戰略,現在皇上已不像從前那樣納諫從流,若此話傳到他的耳中,極可能就是自己官宦生涯的結束,他能指出問題所在,已是不易,可要他再拿出解決的方案,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在國家利益和個人前途之間,鮮於仲通猶豫良久,終於選擇了後者。

  「我也不知,屆時再亡羊補牢吧!」

  章仇兼瓊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心中暗暗一歎,話題一轉,他又笑笑道:「上次仲通向我推薦李清,此人確實不錯,我已收他為門生,想趁最近手上有一點權力,再提攜他一把,你看如何?」

  鮮於仲通見他不再追問,這才放下心來,可聽他後一句話,卻又微微吃了一驚,「兼瓊兄是想薦他做官嗎?」

  「不錯!」

  鮮於仲通點點頭:「如此,是李清的幸運,不過此人眼光和能力確實不錯,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章仇兼瓊卻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你倒說錯了,我之所以準備薦他做官,並不是看上他的什麼能力和眼光,而是他心中存的仁德。」

  「仁德?」鮮於仲通一楞,「兼瓊兄可否能說得明白些。」

  章仇兼瓊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方徐徐道:「這一次他將海家打得灰頭土臉,手段高超,確實讓人讚賞,但我更欣賞的卻是他的仁德,他沒有在雪泥裡放砒霜或是巴豆,直接致海家於死地,海家死不足惜,但百姓何罪,他又無償公開雪泥配方,讓無數貧賤小販得一謀生的手段,這就是他不同於一般商人的地方,所以他應該比一般商人走得更遠。」

  「兼瓊兄說得不錯,在儀隴的時候,我就擔心他久涉商海,早晚會步入歧途,現將他從商海裡拔出來,倒是一件好事,我願與兼瓊兄聯名薦他,只是不知兼瓊兄準備薦他何官?」

  章仇兼瓊把玩杯蓋,突然淡淡笑道:「我準備薦他為義賓縣主簿。」

  ******************

  義賓縣是今天宜賓的一部分,也是岷江的最後一站,岷江往下走便注入了長江,在兩江交匯處則是南溪縣,南溪縣是南溪郡的州治所在,地理位置險要,經濟發達,人口眾多,相對而言,義賓縣則像一個年長色衰的小妾,俯首在正房南溪縣的臉色之下過活。

  義賓縣也有一個碼頭,但它彷彿就是大公園旁邊的小綠帶,大多數商船、客船都不在此停靠,逕直去下游的南溪縣,或直接轉船上了長江。

  但這幾天,義賓縣碼頭卻異常繁忙,碼頭上的貨物堆成山,隨處可見挑夫、縴夫以及打雜搬運的苦力,少說也有上萬人,這些都是從鄰近各縣臨時徵集的民夫,但更引人注目的卻是軍人,一隊隊士兵在碼頭上來回巡邏,臉色嚴峻,灰黑色的鐵甲在陽光照射下閃著冰冷的光芒,整個碼頭一帶戒備森嚴。大唐帝國征討滇東的戰役已經打響,南溪郡成為這次戰役的後勤大本營,從劍南各地調集而來的物資正源源不斷運來,南溪縣已經不堪重負,於是便將部分物資轉到了義賓縣。

  大江上船來船往穿梭不斷,但大部份江面都被軍船所佔,運載軍品的沙船隊,遮著油布,裝滿了糧食、麥桿和乾草,還有輜重船,船上裝載著各種重型攻城器,尚未組裝雲梯、巢車、樓車、投石機,在戰船的護衛下,一艘一艘用粗索連接,延綿十餘里,一眼望不見頭,氣勢壯觀浩大。

  這天中午,岷江上遠遠漂來一船,風帆鼓圓,飛馳如箭,漸漸靠近軍船隊,可行的江面陡然變窄,船速開始減緩,這是一艘岷江上常見的中型客船,船身寬大,分上下兩層,可載客一百多人,可這艘客船上人卻不多,僅十餘人,船首站一人,正踮腳眺望江岸,他身著僕從常穿的短襟黑寬褲,一雙眼睛卻烏溜溜亂轉,顯得精明能幹,此人便是望江酒樓大堂經理張旺,如今改行,做了官老爺的聽差,這個官老爺,自然就是義賓縣新任主簿,堂堂的大唐九品官李清。

  漸漸地,義賓縣的輪廓在薄霧中顯現出來,義賓縣是個下縣,縣城不大,只有一千多戶人家,依江而建,呈圓月形圍著碼頭分佈。

  「義賓縣到了!」

  張旺突然雀躍跳了起來,卻忘了自己站在船頭,險些掉下江去,卻被正好走來的高展刀一把抓住,他滿身的酒氣,眼中布有幾根血絲,這也難怪,本以為自己保護李清的任務已經結束,不料李清卻說義賓縣人生地疏,僚人眾多,比那海家還要更凶險幾分,便要求將他也調來,節度使大人自然欣然同意,只拍拍他的肩膀說聲好好幹,便一腳將他踢到這鳥都不拉屎的偏遠小縣,想到此,高展刀恨恨地回頭向那廝的座艙望去,他竟然還有兩個美嬌娘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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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六十八章 簾兒


  簾兒現在確實可以稱為美嬌娘,過了年後,她步入了十五歲的芳齡,幾個月時間,她的身體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身體變得豐滿,胸脯也漸漸挺起來,皮膚更加白淨細膩,尖尖的下頜轉圓,臉上的稚氣漸去,再不是李清初見她時的黃毛小丫頭,眉眼間多了一絲成熟女子特有的嬌媚。
  在去閬中躲避的日子裡,她每天總想著他,擔憂他的安全,惦記他每天有沒有換襪子,吃飯時又擔心他是不是隨便吃點冷飯剩菜應付,和他在一起時,總嫌得他吃相不雅,睡覺打鼾,可離開他後,才發現他的吃相和打鼾竟是如此可愛,或許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就像一碗白米飯,天天吃似乎沒有味道,可是每天都離不開它。

  沒有海家的威脅,她心中安寧,竟生出一絲嫁人之念,而這個人,自然是頭枕在她腿上看書的李清,她低頭望著自己的男人,心中泛起一絲溫柔,她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知道他手上的小動作,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清躺在她腿上,瞇縫著眼,像是在看書,可快半個時辰書頁似乎還沒有翻過,從他遐意的神情便可知道,他其實在享受簾兒腿上美妙的彈力,一隻手卻有意無意地挨著簾兒的臀部,他不敢過分,這妮子臉皮薄,自己若摸實了,不定會跳起來跑掉。

  從楊家回來後,李清便被章仇兼瓊找去,得知自己要當官,開始他有些猶豫,章仇兼瓊看出他的心思,暗示他可以效仿鮮於仲通,做一名官商。

  李清立刻猜到章仇兼瓊將他安排在義賓縣的目的,這裡交通便利,確實是做買賣的好地方,再加上有官場身份掩護,倒真的可以不動聲色地將生意做大。

  到了義賓縣首先要買一棟宅子作為商行,最好有私人碼頭,其次要建立資金流,他已經和王寶記談妥,王寶記櫃坊會在南溪縣開個分店,至於生意上的負責人,他也已經想好,他本人不好出面,可以交給簾兒,再由小雨協助她,嘿,老公做官,老婆做生意,在他的前世不也是常式嗎?只可惜她現在還不是自己老婆。

  想到老婆,他心熱了起來,抬眼偷偷向簾兒望去,卻正好與簾兒眼睛相碰,簾兒嫵媚一笑,卻讓李清心中『砰』砰』亂跳,心中驟然緊張,做賊似的將手收回,可又見她好像並不在意,膽量漸增,觸摸她臀部的手由手背變成手掌,並慢慢張開五指,不過,想到對方竟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李清喉嚨裡不由發出一聲哀鳴,一個簾兒十五歲,一個小雨十四歲,自己是不是有點戀童癖。

  雖然這個時代,女子十四、五歲結婚的比比皆是,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他知道那對一個未發育成熟少女意味著什麼,他做不到,不管她是否為爺爺守孝,他一定要等到她發育成熟後才邁出那最後的一步。

  可是簾兒真的才十五歲嗎?

  賢惠、溫柔、體貼,自己的飲食起居、衣服鞋襪,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細節她都安排得妥妥貼貼;又練達能幹,自己手下的婚喪嫁娶,事無鉅細,她都會考慮周全,無一遺漏,深得手下人的敬愛,劉野的後事,她買地買棺材,請道士超度,又在閬中鬧市給劉野的姐姐置辦房產,買地養老,控制家屬情緒,一切都安排的有條不紊,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這哪裡又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做得到的事。

  「公子,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到義賓縣後該先從哪裡入手,義賓縣是產酒的地方,『春酒』、『重碧酒』,在成都市場上賣的都是高價,這是一條好路子,還有離南詔近,可以販運一些利潤高的東西過去,如瓷器、錦緞、還有蔗糖,都可以賺大錢,若有可能,我還想去天竺看看,還有日本、高麗,和他們做生意,利潤都很高。」

  他越講越興奮,可簾兒的眉頭卻微微皺起,「公子,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有話就說,我們之間還有什麼當不當講的?」

  「我覺得既然你想賺錢,就不應該接受這個官位,我不知道別人當官是為了什麼,但我覺得當官就應該為百姓做點實事,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而不能只想著自己怎麼發財,想著自己怎麼陞官,別人我也管不了,也不想管,但公子既然坐了這個位子,就不應該只想著賺錢,我希望公子能夠做一個好官,最後讓百姓能記住你。」

  李清突然沉默了,眼中閃過一絲慚愧,虧自己還是現代人,見識卻不如一個普通的唐朝小女孩,從他接受這個官職起,至始至終都在考慮如何利用這個官職賺錢,卻從未想過替百姓做點什麼。李清挺身坐起,臉微微的紅了,額頭竟滲出汗珠。

  簾兒微微一笑,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道:「其實賺錢也未必不能為百姓做事,比如你賣酒,自然要從百姓手上先買來,他們也能賺到錢,又比如你辦工場,要雇工人,工人也能拿到工錢,所以公子也不必太自責。」

  李清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便拍拍她的臉笑道:「你說的是商人,而不是做官,商人是考慮自己如何賺錢,而作官卻是創造賺錢的機會,讓百姓去賺錢,這就是兩者間的根本區別,我早就已經考慮好,以後我會在南溪縣成立一個商行,生意上的事交你做,若你有不決之事時再來問我。」

  聽了這話,簾兒的臉色竟驚得發白,她一把握住李清的手,身子微微發顫,「公子,你的意思難道是要我和你分開不成?」

  李清望著她已經隆起胸脯,心中發熱,他嘿嘿一笑道:「若你以後肯改口,叫我官人,我就將商行設在義賓縣。」

  簾兒突然反應過來,她一聲不吭,頭慢慢地埋進他的懷裡,死命地抱住他的腰不放,聲音的低低叫道:「官人!」

  偏這時,艙外傳來『撲哧!』一聲輕笑,聲音極小,但李清和簾兒都聽得清清楚楚,簾兒突然像中箭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臉臊得通紅,丟下李清,一陣風似的朝艙外衝去,『你個死妮子,竟敢在窗外偷聽,看我不揪掉你的耳朵!」

  李清望著她風風火火的背影,突然想到她的另一個優點,她不妒,讓自己又多了個小雨,享盡齊人之福,嘿嘿!

  ********************

  江面上已經出現擁堵,由於南溪縣已經完全被軍方徵用,幾乎所有民船都被趕到義賓縣靠岸,就是這樣,義賓縣的大半碼頭還是被軍方徵用,只留下窄窄的一段駁岸供民船上下,等著靠岸的船舶分成幾隊,已經排到三里之外,照這個情形,最少也要等上兩個時辰。

  可李清的卻心情大好,笑咪咪地等待著船靠岸。他突然聽見有人一聲長歎,一扭頭,卻見高展刀的臉苦得快擰下水來,直勾勾地盯著義賓縣城,眼睛裡竟閃爍出幾顆絕望的火花。

  李清搖搖頭,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高兄不用如此絕望,你可知道這義賓縣的『重碧酒』醇厚綿甜,最適合你的口味,你若在此住上兩年,保管你不想再回成都。」

  高展刀望了他一眼,苦笑一聲道:「你當我是酒罈子麼?」

  李清微微笑道:「高兄放心,我在此最多兩年,然後我們一起去京城。」

  高展刀一怔,旋而大喜,「你此話當真?」

  李清點點頭,「自然當真!」他伸出左掌笑道:「若不相信,我可與你打個賭!」

  「賭什麼?」

  李清眼睛微微一合,「你不是常說千金散盡還復來嗎?我若輸了,我把望江酒樓給你。」

  「那我若輸了呢?」

  高展刀臉色漸漸肅然,眼睛瞇成一條縫。

  李清淡淡一笑道:「你若輸了,就在我身邊再留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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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六十九章 縣尉縣丞(一)



  為解決客船擁堵的局面,有官府的衙役先來收船單,這樣速度果然加快了些,李清的坐船如蝸爬一般漸漸地靠了岸,義賓縣的碼頭用青石鋪砌,如樓梯一般層層向上,江水拍打著青石,飛濺起白沫,岸上到處是從各地趕來接親友的人群,數百輛馬車擁擠在狹窄的一條過道裡,有十幾個衙役在現場維持著秩序。
  「這艘船可是成都來的李主簿大人?」

  一名衙役遠遠站在岸邊一角,手攏著嘴向李清的座船大聲叫喊。

  「是的!是的!」張旺慌不迭答道。

  話音剛落,立刻搭上幾隻抓鉤將李清的座船拖到一邊,兩個碼頭雜事搬上一塊踏板,岸上早等候了五六個公人,見船靠岸,立刻騰騰跑上船,為首之人打量了一下船上數人,卻見高展刀年紀最長,長鬚白面,頗有幾分官相,而他身旁的年輕人,雖骨骼寬大,容貌不凡,但畢竟年輕了些,估計是主簿的貼身保鏢,想畢,他便徑直走到高展刀面前拱手施禮道:「在下唐勝,本縣縣尉,李主簿一路辛苦了。」

  ******************

  「李大人年少英俊,如此年輕就擔任主簿一職,可見能力超群,前途不可限量啊!」

  自唐縣尉認錯人,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不下三次,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壯實男人,本鄉人,退伍軍官出身,紫臉堂,鷹鉤鼻,眼光銳利,可今天他卻走了眼,那個他錯認為主簿的人只是保鏢,而他以為是保鏢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簿。

  唐勝嘴上恭維,心中卻暗忖:「想不到李刺史這麼重視的人,竟如此年輕,看來海家也是笨蛋,竟然兩次栽在一個乳臭未乾毛頭小子手上。」

  對於李清,公文上的任命狀說他幹練有為,造福一方鄉民,故被推薦為官,但公文背後的消息卻更準確、更全面,此人商人出身,由劍南節度使和劍南採訪使聯名推薦,朝中嗣寧王擔保,吏部只用一個月便批下來,這種少見的效率,立刻引起南溪郡乃至劍南道官場的普遍關注,李道復當即發密函給唐勝,命他盯住李清。

  「呵呵!唐縣尉客氣了,李清尚未登岸,就屈尊唐縣尉大駕親自來接,愧不敢當啊!」

  唐勝笑道:「天已經快黑了,主簿一路勞頓,本該讓主簿早些休息,但不知怎的,我一見李主簿便覺眼熟,好似幾十年不見的老友一般,就想親近親近,我和幾個弟兄今晚已備下薄酒,萬望李主簿不要推卻才是。」

  李清聽他說得肉麻,心中暗罵一聲:「老子今年才二十五歲,你幾十年前見鬼去!」

  嘴上亦應酬笑道:「也好!正好趁這個機會結識一下弟兄們。」

  義賓縣城不大,建在岷江邊的一座低緩的山丘上,它背後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老君山、七星山、龍頭山、觀鬥山,環繞四周,山中林木茂盛,大片的原始森林莽莽無際,在山中生活著眾多的原著民—僚民。一座半圓形的城牆將縣城包圍,城內民居房屋修建得密密麻麻,見縫插針,由於房屋大都採用石料,故整個城內是一種灰白的基調,偶然一些黑色的磚木建築點綴在其中,一條二丈寬的石板路橫穿全縣,這條石板路叫橫街,便是義賓縣的朱雀大街,但街道兩旁的商舖卻冷冷清清,偶然才能看見一座酒樓或者客棧,在橫街的盡頭便是縣衙。

  李清的住處卻是和縣衙反方向,在橫街的另一頭,幾輛馬車緩緩地停在一座半舊的大宅前,這是一座空置的宅子,原是一富商的祖宅,富商遷去長安後,便將這座宅子送給縣裡。

  李清跳下馬車,藉著落日餘輝打量這座宅子,這裡將來就是他的家了,從外面看,房子雖舊些,但倒也寬大,住得下他帶來的人,一道白色的圍牆很明顯是剛剛刷過,手一摸還能捻下未干的石灰。

  「房子雖舊些,倒也寬敞,正適合李主簿住,前幾日我都命人打掃過了。」唐縣尉說完,拱拱手又笑道:「李主簿先休息,晚上我來接你。」

  簾兒見他走遠,便過來悄悄問道:「公子今晚真打算和他去吃飯麼?」

  「我其實也不想去,可他們盛情邀請,不去倒不好。」

  李清笑笑,心中卻有些詫異,簾兒的口氣似乎不太贊成自己去,她從不過問自己的交往,今天這是怎麼了?李清不由向她望去,卻見她眼中隱隱帶著一絲憂慮。

  「出了什麼事?」

  「公子要當心一點,剛才在碼頭的時候,來接我們的衙役和碼頭上的衙役似乎有些不和,我見他們有幾個人還怒目相視,這裡面有些蹊蹺,公子初來乍道,不瞭解情況,等會兒吃飯的時候說話要謹慎些。」

  簾兒心細如髮,隱隱發現了些端倪,她又看出這唐縣尉似乎熱情過了頭,已經不是初見面應有的客氣,不由替李清擔憂,畢竟他從未做過官,不一定知道官場凶險。

  衙役不和李清倒沒有看見,可聽了簾兒的話,他心中卻微微一笑,難道自己又要捲入官場鬥爭不成?

  「不礙,我當心點便是!」

  他一揮手,對眾人笑道:「大夥兒先把東西拿進去。」

  進來後才發現宅子極大,共分三進,每一進都有院牆相隔,前面是客房和下人住的房間,中間是一個不大的院子,四角各植一棵百年老桂,院子正面是客堂,兩邊是廂房,再往後便是內宅,最妙的內宅裡還有一個精緻的小園林,園內黃色的迎春花已經怒放,想來原來的主人頗有幾分雅意。

  李清正在端詳一塊奇石,突聽身後有腳步聲,便笑道:「小雨可喜歡這裡?」

  「公子,我喜歡,這裡可比閬中的老宅要好得多。」小雨如梨花雨露般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

  小雨比簾兒小一歲,卻比她長得高,發育也比她快些,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雖也有些心智,但比起簾兒的老成練達還是要差很多。

  李清上前摸了摸她的耳垂笑道:「怎麼!沒被擰掉嗎?」

  小雨臉微微一紅,突然想起此來的目的,驚道:「我險些忘了,我們沒帶糧米,今天的晚飯可怎麼辦?」

  「讓簾兒姐帶你們出去吃就是了,她人呢?」

  「公子,我在這!」簾兒匆匆走來,皺眉道:「不光晚飯,他們準備的被子又潮又髒,晚上可怎麼睡覺?」

  李清笑笑,沒有回答。

  「我早就叫張旺和老余去了,就怕買不到,這一路店舖稀少,竟比我們儀隴縣還要冷清許多。」

  說話間,張旺和老余二人空著手回來了,他們真的沒有買到被褥。

  「怎麼!買不到嗎?」

  張旺一臉沮喪道:「小姐,這義賓縣有些邪門,我們跑了好幾家店舖,都沒有被褥。」

  「這怎麼會,被褥是日常居家用品,哪能買不到,或許你們沒找對地方。」

  「不是的,他們說日用品不賺錢,義賓縣都沒得賣,要去南溪縣買。」

  「不光如此,這裡物價還奇高。」一旁的老余忿忿接口道:「我們腹中飢餓,便想買幾個饅頭,成都一個饅頭只賣一文錢,可這裡的饅頭個頭小還不說,竟要三文錢一個。」

  「還有米價,成都米價三十文,可這裡也要四十文一鬥,其他的物什都至少要比成都貴兩成。」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義賓人的收入還要超過成都不成?」李清感到有些困惑。

  這時,僕嫂宋妹跑過來連聲叫道:「老爺!老爺!外面有人送被褥來了。」

  被褥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送來,全部是簇新的上好細麻,有近二十床,他見李清被簇擁出來,急上前施禮道:「我家老爺怕大人夜裡睡不好,特命我送些被褥來,他讓我轉告大人,本來要到碼頭迎接大人,可臨時有公幹到南溪縣去了,請大人見諒!」

  「你家大人是誰?」

  那管家急從懷中取出一帖,雙手恭恭敬敬遞給李清,「我家老爺就是本縣的縣丞,王昌齡,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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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章 縣尉縣丞(二)


  王昌齡,字少伯,京兆長安人,早年貧賤,年近不惑始中進士。初任秘書省校書郎,後授汜水尉,因事貶嶺南,開元末返長安,改授江寧丞,為人錚直敢言,後又屢遭貶謫,現在是義賓縣縣丞。
  李清聽說縣丞竟然就是唐朝著名詩人王昌齡,他彷彿一腳踏空,半天才茫然接過名帖,一紙素箋上寫著遒勁大器的三個字:王昌齡。

  他來唐朝已有二載,見過楊國忠、虢國夫人、章仇兼瓊、鮮於仲通,都是歷史上的名人,可他們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王昌齡』三個字,『秦時明月漢時關』,自己幼時在父親懷中呀呀認讀的詩,而它的作者竟給自己送來了被褥。

  ***************

  夜已經深了,李清赴宴歸來,他疑惑重重,唐縣尉酒醉後的一句『唯酸儒皆可殺』,道出了他與王昌齡間的深刻矛盾,是什麼原因造成二人之間的矛盾,為什麼縣令不管,更讓李清疑惑的是,唐縣尉的幾個心腹,個個長相兇惡,竟然不時冒出幾句黑道切口,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李清剛進屋,簾兒便迎了出來,「公子怎麼才回來,有人找你,在書房裡,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

  「找我?」自己剛到義賓縣,人地生疏,怎麼有人找,他突然醒悟,急問道:「是什麼樣的人,多大年紀?」

  「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問他姓名,他不肯說,只說你知道。」

  不待簾兒說完,李清便衝進了書房,一定是他,王昌齡。

  李清的書房在客堂旁邊,因為沒有書架,所帶來的書籍只是凌亂堆放,李清推門進屋,卻見一人在燈下讀書,他頭髮已經花白,皮膚黝黑,背微微有些駝,若不是身穿白錦袍,李清定以為是哪個鄉間老農走錯了路。

  「李清不知玉壺先生要來,讓先生久等了。」他眼一瞥,發現王昌齡看的竟然是《貞觀政要》。

  來人正是王昌齡,因向朝廷上書土地失控,觸怒了權相李林甫,前年從江寧縣丞被貶為義賓縣丞,剛剛從南溪縣趕回,便趕來拜訪李清,不料還是晚了一步,得知李清已經被唐勝請走。

  聽李清稱自己為玉壺先生,王昌齡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引用自己的『一片冰心在玉壺』,是一種含蓄的恭敬,他呵呵笑道:「有人直稱老夫昌齡,也有人稱少伯,更多的卻稱老夫王江寧,想不到今天又得了一匪號,王玉壺,委實有趣。」

  他起身向李清拱拱手道:「在下王昌齡,本縣縣丞,這麼晚還打擾李主薄休息,實在過意不去。」

  「先生客氣了,請坐!」

  李清見桌上茶已涼,便回頭叫道:「小雨,重沏一壺茶來,用我上次買的蒙頂茶。」

  片刻,小雨將茶放在桌上,換了舊茶。

  李清笑笑道:「這是我從成都帶來蒙頂茶,先生請品茗,看看味兒如何?」

  王昌齡眼睛閃過一絲亮色,隨即端起茶杯,輕吹一口氣,細細茗了一口,連聲讚道:「不錯!不錯!合座半甌輕泛綠,開緘數片淺含黃,這就是蒙頂三品茶中的極品,聽說在成都市價十貫一兩,且有價無貨,李主薄果然出手不凡,此茶我心儀已久,只是囊中羞澀,盼而不得,想不到竟在此處喝到,不枉此行啊!呵呵!」

  李清亦笑道:「我囊中雖有銀子,但腹中卻無學問,這茶被我糟踐了,我帶有一斤,願分半斤與玉壺先生,不知可願笑納?」

  王昌齡大笑,「此等好事上門,我有心推卻,但喉嚨卻不幹,收了!收了!」

  李清急喚來小雨道:「將我那兩瓶蒙頂中拿一瓶過來。」

  坐下又問道:「不知先生今夜晚來,有何賜教?」

  王昌齡臉上笑容微斂,沉吟片刻道:「李主簿可知我何會收下你的茶?」

  見李清不答,他隨手取過《貞觀政要》,「就是這本書,若我摸到的是一本淫詩艷賦,你就算給我一百斤蒙頂極品,也休想讓我收下。」

  他又翻到《諫太宗十思疏》一章道:「這下面的第十一思,『藏民富』是你寫的吧!說的很好,說得非常好,一語切中當朝弊端。」

  王昌齡放下書,面色凝重,緩緩走到窗前道:「世人皆說開元盛世,一派歌風頌德,焉不知盛世只是官府的盛世,下面卻是百姓的苦難,再看看這幾年,土地兼併、蓄奴成風,一年比一年嚴重,長此以往,土地被少數人佔有,財富被少數人佔用,官府無錢,百姓無糧,早晚必釀成大禍。」

  他又歎了口氣,冷冷道:「可今上位者,卻貪圖奢華,好大喜功,就說現在,平定一個小小的部落叛亂,竟耗去了劍南道一半的倉稟,還有大食、還有吐蕃、還有回紇,我大唐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也供不起百萬甲兵啊!」

  「大人之言雖有理,但也不能以偏概全,李清以為攻打滇東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倒並非好大喜功,是為了阻止南詔東進,養兵雖耗費糧餉,但無兵之國,難過三世,萬邦朝拜,又有幾個是沖宋襄之仁而來。」

  李清突然想到積弱百年的兩宋,空有百萬兵,也一樣被異族所滅,大唐的強盛,就在於它軍事的強大,百萬甲兵守萬里河山,並不為多,關鍵是它要有相應的經濟基礎支撐。

  王昌齡卻搖了搖頭道:「你錯了,滇東並非是仁義施得太多,恰恰相反,若不是築城使竹靈倩的殘暴,滇東百姓會造反嗎?仁義不施,攻守之勢異也,激起民變,卻不知用仁德去安撫,反而訴之以刀兵,我看民心難平,早晚會給南詔白白做了嫁衣。」

  李清聽他分析犀利,見解獨到,心中讚歎,眼睛卻盯著他道:「王大人如此妄議今上,不怕李清告發嗎?」

  王昌齡霍然起身,逼視著李清憤憤道:「我王昌齡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見不平就要說,所以才被一貶再貶,我早已不在乎,大不了回家種田去。」

  李清微微一笑,走到門前高聲叫道:「小雨,把另一瓶也拿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李清不敢再和先生分享這蒙頂極品,全部送給先生吧!」

  王昌齡臉色回緩,拍拍李清肩膀笑道:「我只是嘴皮子凶,可做實事卻不行,我聽說新任主簿原本是成都的一個商人,特地派人去成都打聽,回報說去年成都街頭爆發一場雪泥商戰,當事者就是李大人,好漂亮的手段,老夫自愧不如,老夫很驚訝,也很高興,你若來,一定能將義賓縣的局面打開。」

  李清點了點頭,「我來義賓縣只兩個時辰,就有太多的疑問,請先生替我一一解開。」

  王昌齡細細地又品了口茶,清了清嗓音方才緩緩道:「義賓縣原本也不是這樣,它雖不比南溪縣,但也交通便利,商業繁盛,可自從來了一個人,這一切都被改變了。」

  「是誰!」

  王昌齡實在噁心這個名字,轉了個彎道:「他就是今天請你喝酒的那狗賊。」

  如果李清面前坐的是一個普通的縣丞,那他一定會認為這只是一場狗咬狗的鬥爭,可對面坐的偏偏是王昌齡,『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渡陰山』的王昌齡。

  李清長長吐了一口氣道:「請先生明言!」

  「這個人原本是小軍官,不知怎麼竟巴結到益州刺史李道復,去年授義賓縣縣尉,他又是本地人,更如魚得水,一年來勢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囂張,漸成本地一霸,到後來,縣裡的每個店舖都要向他交月錢。」

  李清恍然大悟,難怪這裡的東西這麼貴,原來還征了附加稅,可是他只是個縣尉,令、丞、簿、尉,他是最小一級,上面還有刺史,還有節度使、還有朝廷,怎麼誰也不管?他心中胡思亂想,王昌齡後面的話卻一字不漏地聽入耳中。

  「偏偏我們的縣令又是個酒鬼,一天十二個時辰,四個時辰睡覺,四個時辰釀酒,四個時辰喝酒,那有時間管正事,所有的事情都落在我和此人身上,他若不聞不問,我累點苦點倒也罷了,可他就是見不得我做事,想著法子來坑我,我白天領著鄉親們把橋修好了,他晚上就會派人來將橋拆掉;我辦一所官學,他就派流氓天天來滋事,先生打跑了,學生也不敢來,此人,我是恨之入骨,但也無可奈何。」

  「那大人為何不培養一點自己的勢力對付他呢?」

  王昌齡歎了一口氣,「他手下有上百個打手,縣裡誰敢和他鬥,上面又包庇他,要不是我有點名氣,早就不知死過多少回,說起來李大人可能不信,這個大唐的縣尉竟和黑幫有關聯,我也是最近才聽說,他有個兄長,據說就是你們成都什麼峨眉堂的堂主。」

  「什麼!」李清霍地站起,失聲叫道:「峨眉堂!」

  他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章仇兼瓊會將他放到這裡來做主簿,原來章仇兼瓊根本就沒打算讓自己與海家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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