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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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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一章 上任首日(一)


        李清到今天才領教了章仇兼瓊的老奸巨滑,不可能這麼巧,必定是他的有意安排,竟是要他跳出成都在暗處繼續和海家鬥,官場上的事就是這樣,不能點破,靠的是領悟,斗的是心機,李清領悟倒是領悟,可心中卻委實不快,他算什麼,章仇兼瓊手上的一枚棋子麼?而他下的這步棋竟讓自己毫無退路,就彷彿是過了河的小卒,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他又看了看王昌齡,見他滿頭白髮,臉上皺紋粗糙,為百姓操勞得蒼老不堪,渾濁的老眼卻充滿期望地看著他,只得暗歎一聲,也罷!自己就當一回龍城飛將吧!

        ********************

        主薄的職能就相當於現在主管財政的副縣長、縣委常委,這倒是李清的專長,次日一早,他要去縣衙報到,他已經換上簇新的官服,頭戴唐巾軟裹帕頭,內穿褲褶服,身著外套淺青色團領窄袖繡禽袍,用碧色革帶繫著,上面掛一把短刀,腳蹬烏皮靴,這就大唐九品官的典型官服,李清穿上倒也精神百倍,喜得他在銅鏡前左右顧盼,就彷彿要出門的新婦一般。

        坐上老余新租來的敞蓬馬車,李清精神抖擻地上路了,惹得一路之人驚異,紛紛在他身後指指點點,李清更是得意,恨不得高舉一牌:新任父母官。

        離縣衙還有一箭地,就見一群光屁小孩歡叫著從裡面跑出,其中兩個還抬了個特大號的酒葫蘆。

        義賓縣衙門不大,卻很破爛,就像後世那些希望小學的前身一般,為磚木結構,朱顏褪盡,一面大鼓吊懸在大門左側,上面破個大洞,且鼓錘也不知被誰拾去做了燒火棍,李清遲疑一下,確認這座房屋不會突然倒塌,這才拾階進了衙門,裡面光線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公案老舊且斷了一條腿,用一根竹棍頂著,又在下面墊了兩塊磚,彷彿一個三條腿的老頭拄根枴杖一般,縣令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們的天堂,使李清有一種進盤絲洞的感覺。

        「裡面有人嗎?」

        喊了半天,除了另一個李清在答應外,再不見有人出來應承,在李清想像中,官衙應該威嚴肅穆,兩排衙役執棍而立,上面明鏡高懸,下面坐一個七品縣令,那模樣,李清突然想到了柳隨風,雖然儀隴縣縣衙黑了點,可就應該是那股子威風,而眼前的縣衙,就彷彿是一座廢棄的山神廟,香火皆無。

        「你-找-誰?」

        明鏡高懸下突然傳來吃力而斷續的問話,聲音彷彿從地下冒出,詭異得不帶一點人間氣息,李清嚇了一跳,他這才發現縣令的座椅旁立有一老人,少說也有八、九十歲,駝著背,鬍子頭髮灰白,長長的拖著,身上穿的衣服和身後幔帳一般破爛骯髒,而且顏色竟完全一樣,彷彿一隻變色龍一般,是以李清進來時,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我是新任主薄,想拜訪縣令大人,不知道老人家可知他在何處?」

        老人搖搖頭,喉嚨裡發出嘶啞而顫抖的聲音:「縣裡狗太多,我要守住這個位子。」

        「那你是—」

        「我是縣令他爹。」

        李清從縣衙走出,仰頭望天,天空碧藍無雲,彷彿藍湛湛的大海,他想長吐一口氣,可他吐不出來,他想大吼一聲,可胸中著實鬱悶,這就是他以後要面對的縣衙嗎?他突然感到一絲茫然,竟不知自己該去哪裡上班,還有他的俸料,又該問誰要去?

        「李大人!」遠遠地傳來一聲呼叫。

        李清精神一振,他已經看見一個皂衣紅袍的衙役從街頭奔來。

        衙役跑得滿頭大汗,到了李清近前彎腰喘兩口粗氣道:「王大人命我來轉告,他在碼頭等候主薄大人。」

        李清詫異,怎麼會在碼頭,難到要自己和他去南溪縣不成。

        「上車!我們一起去。」

        不等衙役應答,李清一把將他拽上了車,「老余,去碼頭!」老余揚起馬鞭,馬車飛快地向碼頭方向駛去。

        「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李清笑問道,見此人身材瘦高,兩隻招風耳頗有特色。

        「大人,我姓張,名奕溟。」回答得乾脆利落,但眼中卻有些緊張。

        「呵呵!這名字起得倒不錯,」李清也看出他有些不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緊張,我是有話要問你。」

        「大人請說,屬下知無不答。」

        張奕溟是王昌齡的鐵桿支持者,也是本地人,一早縣丞訓話,要大家全力支持新任主簿,言外之意,李清是自己人。

        「這縣衙如此破敗,你們在何處辦公?」

        張奕溟歎了一口氣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縣衙已經名存實亡,大家快一年不進縣衙了,現在全縣的處理公務有兩地,一個是唐縣尉的當鋪,我們叫它尉所,另一個在碼頭,是王縣丞臨時借用協助軍方處理公務的地方,我們叫它丞署,每天來找王縣丞辦事的人絡繹不絕,可有唐縣尉的制肘,要想做點事著實艱難。」

        「縣裡亂成這樣,為何郡裡不管?」

        「管,他們當然想管!」張奕溟冷笑兩聲道:「他們是想升唐勝做縣令,可是他無德無能無功名,又憑什麼能當縣令,不過—」說到此,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黯然。

        「不過什麼?」

        「不過這次滇東戰事後,恐怕他們就會找到提升他的借口,支援前敵有功啊!」張奕溟突然激動起來,「可是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王縣丞一個人在操勞,他又做過什麼?」

        「你聽誰說要提升唐勝?」

        「沒有人說,但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誰都能看得出。」

        李清詫異地望著他,一個小小衙役竟然也有這等見識,看來這義賓縣倒也有些風水,『張奕溟』,李清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王昌齡的丞署便在碼頭旁的三間石屋內,一早就被一大群商人和百姓圍住,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李清在一旁聽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李大人,請到這邊來!」被百姓包圍的王昌齡突然發現了李清,撥開人群,擠過來笑道:「昨晚忘記給你說了,縣衙暫時不用,以後都到這裡來處理公務,來!來!我早已給你準備好了。」

        他拉著李清要進屋,可那群百姓哪裡肯幹,紛紛攔住去路道:「大人!我們已經來過多次,你今天無論如何要替我們解決此事。」

        王昌齡面露難色,拱拱手道:「各位鄉親,此事的原由大家都看在眼裡,請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再想想辦法,一定會為大家解決過河的難處。」

        一眾百姓也知縣丞無奈,又叫嚷一會兒,皆搖搖頭歎氣散去,王昌齡這才將李清引進屋內,「李大人,以後你就在這裡辦公。」他又從櫥裡抱出厚厚幾大疊文書,重重往李清面前一放,微微氣喘道:「大半公務我都替你處理了,這是去年全縣人口賦稅考校,還得麻煩大人自己操勞統計,最遲三月底前要將結果報到郡裡去,千萬不可誤了期限。」

        這幾大疊資料若堆起來少說也有一丈高,有每一戶的租賦記錄,有全縣人口統計,有全縣土地狀況,有全縣商稅情況,不光統計盤算,還要去一一核對庫廩,看得李清眼睛發直,這和他前世每天的工作又有何區別,自己究竟做的是哪門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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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二章 上任首日(二)


  「王大人,我難道沒個下屬麼?」
  李清見王昌齡的意思竟是要讓他親自動手,不由有些愕然,難道真要讓一個堂堂的大唐九品官親自去撥算盤不成。

  「以前的主簿是有兩個下屬,可均在去年退仕,因為主簿一職空缺,我倒沒有再補,本想過些日子再說,不過李大人若急要,我倒可以調兩個人過來。」

  李清想起頗有見地的張奕溟,便笑道:「那個張奕溟給我,他是本地人,我用得著,另外再找一個書法好、精算計的老吏,有這兩人便足矣。」

  王昌齡搖搖頭苦笑道:「李大人好眼光,張奕溟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還有什麼書法好、精算計的老吏,這樣的人就連南溪縣都難找,不過李大人運氣確實不錯,我手上真有這麼一個。」

  他走到門口,找一個衙役低聲囑咐兩句,那衙役領命去了。

  「此人姓邵,名天行,老舉人,原是縣衙替人寫狀紙的,因字寫得好,現在替人抄書為生,偶然也替我捉捉刀,就是脾氣又臭又硬,吃軟不吃硬,李大人得順著他點。」

  李清點點頭,突然想到一事,又問道:「適才修橋是怎麼回事?聽大人的口氣,竟似件天大的難事,大人能否給我講講,看我能否幫上忙。」

  王昌齡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昨晚我不是給你講過嗎?我白天修橋,那人晚上就來拆橋,說的便是此事,本縣七山一水兩分田,山勢高絕,水流湍急,其中有一條紅水河,在本縣東北七星山腳下,七星山產一種極品好茶,叫七星茶,有幾百戶茶農靠採茶為生,也有不少客商去收購茶葉,但無論來去,都要渡紅水河,河上本有一座木橋,但突然壞掉,隨後河上便出現一條渡船,渡船本也不錯,但船家收費奇貴,渡一次就要五十文,後來才知道,這個船家竟是那唐勝的家丁,後來我領百姓們連修了兩次橋,都是白天修好,晚上就被毀掉,無奈,百姓和商人若想過河,要麼花高價坐渡船,要麼走幾十里山路去南溪縣過河,適才百姓們求我再修橋,我並非不想,但一來手中拮据,實在拿不出錢來;二來修了也是被人毀掉,不如不修。」

  「大人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任他盤剝百姓嗎?」

  王昌齡一歎:「我上過三次書,皆石沉大海,我又能如何?」

  李清想了想笑道:「修橋之事便交給我來辦,不要官家出一文錢,二個月內,我保證修一座結結實實的石橋。」

  王昌齡喜出望外,但又有一些擔憂,「此事就讓李大人費心了,只是報表之事也要抓緊,遲了考課時可要記下過的。」

  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若李大人肯去修橋,這報表就由我來做。」

  說著,便走進一人,此人年已過四十,渾身精瘦油亮,沒有一絲多餘的肉,他走到李清面前躬身施禮道:「在下邵天行,參見主簿大人。」

  李清大喜,他的到來就意味著自己不用和這些枯燥的帳表打交道,急回禮笑道:「王大人說邵先生有些脾氣,我看王大人此言虛了。」

  「王大人並沒有說錯,若非李主簿肯出頭為百姓修橋,這活我絕對不接,我本來就不拿縣裡一文錢,又不在公人名錄中,自然可以不做。」

  李清笑道:「邵先生為我做事而誤了賺錢養家,我又豈會讓先生為難,我自當補償。」

  突然,一陣馬蹄聲馳近,馬上人跳下便大喊道:「李主簿可在這裡?」

  聲到人到,門口拖出一條長長的人影,李清見此人光頭獨眼,認得在昨晚飯桌上見過,人稱獨眼祝三皮,現任倉曹,是唐勝的左膀右臂,他大步走進石屋,卻見王昌齡正與李清並肩而立,不由倒吸口冷氣,後退了兩步。

  「李主簿,我家唐大人有請,請李大人跟我去。」

  「呵呵!祝倉曹請轉告唐大人,月末就要提交報表,只剩五日時間,等忙完這一陣,我再請他喝酒。」

  王昌齡瞥了李清一眼,見他虛於委蛇,心中微微有些詫異,『難道他還想腳踏兩隻船不成?』

  他是個直性之人,最不善偽飾,故與李清初識,也敢慷慨陳詞,痛貶朝政,舊唐書說他『不護細行,屢見貶斥』,倒也不虛,也正是他不知變通,所以平生不得志,最後橫死妒吏之手。

  祝三皮聽了李清的話,也有些疑惑不定,此人昨晚還和大哥稱兄道弟,今兒就和酸賊並肩而立,可聽他口氣又不像忘本,便沖李清拱拱手道:「既如此,我這就回去稟報唐大人,希望李主簿好自為之。」

  王昌齡望他遠去,回頭對李清道:「李主簿,唐勝此人眼裡揉不得沙子,既然早晚會翻臉,我看大人還是明說的好。」

  李清微微一笑,並不答他,又喚過張奕溟叮囑幾句,張奕溟應了,急向碼頭另一側的軍營跑去,他這才回頭對王昌齡笑道:「唐勝隨後必到,想來會有一番爭論,王大人請暫時迴避。」

  果然,不到一刻鐘,四十多匹怒馬狂奔而來,馬上之人攜劍帶刀,殺氣騰騰,馬蹄踏破碎石,激起了滾滾灰塵,路上百姓嚇得連滾帶爬,紛紛躲避不迭。

  「李大人,我昨晚盛情相邀,以誠相待,你怎麼今早便翻了臉,棄我而去!」唐勝並不下馬,扯馬在李清面前高立,厲聲喝問。

  李清見他拔刀張弩來恐嚇自己,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呵呵笑道:「唐縣尉說哪裡話,李清身為新任主簿,第一日自然要交接政務,我不與王縣丞交接,難道還要和唐縣尉交接不成?」

  唐勝眼中狐疑,顯然對李清之話半信半疑,自己在酒桌上已說得很清楚,與酸賊不可共日,他不可能不知,看來此人心口不一,不是一隻好鳥,想到此,唐勝冷笑一聲道:「交接結束後,李主簿便可搬到我那裡去,我已經為李主簿準備專門的官署,如何?你收拾一下,我在此等候。」

  李清笑容突斂,臉色肅然道:「我本是一介商人,蒙皇上垂青,不計我出身,任為一縣主簿,既吃了這碗官飯,李清想的自然是如何陞官,可思來想去,我大唐政治清明,要想陞官發財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為百姓做點實事,,所以我來找王縣丞,就是想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做,唐縣尉,抱歉了,道不同不與之謀,你請便吧!」

  唐勝突然一陣大笑,笑聲突停,半瞇著眼冷冷道:「李主簿,你的意思是說我不給百姓做實事,是這樣嗎?」

  「不敢!李清只是耳聞而已,並沒親見,我正打算在紅水河上替百姓建一座石橋,如果唐縣尉真有心為百姓做事,那能否來協助李清將此事辦好,若是我看走眼,李清願擺上三天的酒席替唐縣尉賠罪,如何?唐縣尉可願讓我看一看你的愛民之心。」

  從官職上說,李清是從九品上階,唐勝是從九品下階,兩人相差一級,故李清命唐勝來協助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李清的話擊中的唐勝要害,他哪裡肯去修橋,一時間臉色大變,胸中怒火漸生,眼睛一瞥屋內堆如小山般的文書,心中有了定計,他的馬慢慢後退,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十幾個人向李清的屋內衝去。

  「李主簿,官家的帳簿文書豈能放在這等簡陋之處,若丟失了,你我都吃罪不起,我看還是拿走妥善保管的好。」

  唐勝說完,卻見李清嘴角掛著嘲諷的冷笑,一聲不語,任自己手下所為,唐勝驚異,突有所感,不由回頭望去,頓時大吃一驚,只見一隊士兵正殺氣騰騰正朝這邊跑來,已不足五十步,他突然想起一事,驚得冷汗淋漓,碼頭上堆滿軍品,軍控極嚴,自己率幾十人攜劍帶刀而來,若被他反咬一口,這後果,唐勝簡直不敢想下去。

  「快走!」他一掉馬頭,顧不得再搶文書帳簿,只率領手下縱馬倉惶逃去。

  李清望著唐勝剽悍的背影,見他不時回頭惡狠狠盯著自己,突然想起一句老話:「慶父不死,魯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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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三章 除惡(一)


        李清並沒有立即動手建橋,若不先除掉這個唐勝,就算建鐵橋、鋼橋也沒有用,何況他李清還想做一些實事,臨走時撈一把萬民傘遮遮太陽,也要先拔掉這根毒刺,總之,唐勝已經成為李清仕途上的一塊繞不過的絆腳石。

        不過唐勝雖有益州刺史李道復的撐腰,又有南溪郡刺史的包庇,但要想踢掉這塊絆腳石,對李清來說並非什麼難事,甚至只是小菜一碟,倒是他的一百多黑道爪牙幫兇,要將這群人蕩滌乾淨,防止留下隱患、日後禍害百姓,更不能讓義賓縣將來成為峨眉堂在川南的據點,這才有些難度,須得費一番思量。

        這一日,李清處理完公事回府,一進府門,遠遠便見管家張旺緊張地站在中院門口,見主人回來,他急上前稟報:「老爺,有客人來訪!」

        李清見他臉色發白,嘴唇竟在上下打顫,心中微微詫異。

        「誰在等我?」

        「哈哈!陽明,是老夫。」早有一人大笑著從客堂走出,李清又驚又喜,來人竟然是劍南道權傾一時的節度使大人章仇兼瓊,他急走兩步,倒頭便拜,「恩師在上,受李清一拜!」

        「起來!起來!我不喜歡膝蓋軟的男兒,以後見面施一禮便可。」章仇兼瓊拉起他呵呵笑道:「如何?李主薄做得順利嗎?」

        「前幾日剛剛交了年表,恩師怎麼來了義賓縣?」

        「我是來南溪郡督辦軍務,順便來看看你。」

        李清見他身著便裝,又探目向後看去,後面還有一人,也是穿著便裝的南霽雲,見李清的目光望來,他微微頜首,臉上浮出一絲笑容,李清心中頓生一股暖意,急將章仇兼瓊請進書房,南霽雲只在門口一站,便如一棵老松般紋絲不動。

        「恩師抱歉!本來還有一些極品蒙頂茶,都被我送給玉壺先生了,這是本地新茶,請恩師品茗。」李清笑著親自將一杯茶端到章仇兼瓊面前。

        「玉壺先生?」章仇兼瓊微微一征,隨即笑道:「洛陽親友若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看來陽明和王江寧的關係不錯,此人詩品人品皆好,可惜不懂官場規則,妄議朝政,在朝廷裡掛了號,我有心助他,卻也無能為力,還有那縣尉,陽明和他處得如何?」說到此,章仇兼瓊目光斜視李清,似笑非笑。

        李清苦笑一聲,「恩師的好手段,學生算是領教了。」

        章仇兼瓊哈哈大笑,拍拍李清的肩膀道:「做人得有始有終,你既然答應我將海家拔掉,怎能半途而廢,石家不濟,我還得指望你。」

        上月,石家與海家爆發米戰,海瀾運用李清的辦法,搶先囤積大米,引發益州市場上的米價上揚,等石家從地高價買入米來應市時,海瀾突然放貨,米價暴跌,使石家損失慘重。

        章仇兼瓊見李清不語,笑笑又道:「你既做了官,自然應以政務為主,海家之事你就記在心上,不必刻意去做,但抓住機會了就決不要放過,不過,現在你就已經繞不過去,給我說說,你準備怎樣對付這個縣尉,你可別小瞧此人,他不光涉黑,而且他的女兒可是李道復最得寵的小妾,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囂張。」

        李清笑笑道:「對付唐勝的辦法我倒是有點眉目,只是他的那一百多個爪牙卻讓我傷腦筋,像一根根毒刺,若不順便拔掉他們,我擔心將來會給義賓縣留下隱患,久思不得其法,還請恩師指教。」

        章仇兼瓊想了想問道:「他的手下可都是峨眉堂的成員?」

        「除去幾名曹吏,其他大部分都是。」

        章仇兼瓊微微一笑,「想法把他們調走就是了,你只要從大局考慮,便會有辦法。」

        「請恩師明示!」

        章仇兼瓊搖了搖頭,拍拍李清笑道:「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軍務繁忙,倒不好久留,我去了,記住!官場規則雖多,但民譽卻最重要,你以後多為百姓做些實事,積累民譽,將來向上爬才會有本錢,官才會坐得穩,主簿官雖小,但我大唐宰相大多都是從這裡起步的,好好幹,不要讓我失望。」

        「恩師教誨,李清記住了。」

        ........

        李清將章仇兼瓊一直送到碼頭,臨別時章仇兼瓊眨了眨,嘴角微微向北一努,遂哈哈大笑而去。

        「北面?」李清走了兩步,突然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腦袋,北面,那不就是成都峨眉堂嗎?章仇兼瓊指的大局就是要自己從峨眉堂下手,將唐勝的手下調走,姜不愧是老的辣。章仇兼瓊只輕輕點撥一下,李清便有了腹案,他淡淡一笑,想起了整日大喊無事可做的高展刀。

        ***************

        岷江發源於岷山弓槓嶺和郎架嶺,流經成都、眉州,嘉州、最後在南溪郡匯入長江,岷江原本水流湍急,自都江堰修建後,它的水流變得沉穩平緩,極利於航運,促成了巴蜀的商業繁盛,每日岷江上千帆竟發,船來舟往,將大量的蜀錦、瓷器、茶葉、紙、米、油運出巴蜀,又將所缺物資運入,如此大規模的貨物運輸,也養活了大量的運貨苦力,為爭奪生意、爭奪地盤,這些苦力漸漸地聚成了幾大幫派,其中又以成都的岷幫為最,岷幫原是峨眉堂的分舵,三十年前其舵主死於內訌,副舵主一怒之下率眾離開峨眉堂,開山立派,創立了岷幫,三十年來發展壯大,最後竟與峨眉堂分庭抗立,成為成都的兩大幫派之一。

        這一日,成都江首津渡口和往常一樣熱鬧,碼頭上熙熙攘攘,兩艘客船剛剛抵達,到處是扛著大包小包的散客,吵吵鬧鬧向官道湧去,不斷有拎著短扁擔的腳夫上前搭訕,還有不少馬車掮客穿行在人群中尋找合適的目標,從江首津到成都尚有十幾里路程,儘管官道兩旁停滿載客馬車,但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用兩條腿走回成都。

        最後一個下船的人身材高大,身著白緞錦袍,頭戴竹笠,看不清面容,他手裡拎著個竹箱,下了船便快步向鎮裡走去。

        江首津渡口是成都最大的碼頭,貨物吞吐量極大,需要大量勞力,久而久之,它的附近竟形成了一個大鎮,名為江首鎮,近萬戶人家,鎮內客棧、妓院、酒樓一應俱全,更重要的是,這裡就是岷幫的總舵所在地。

        戴竹笠之人走進鎮中,很快尋到一間客棧住了下來,他進了房,取下竹笠,三縷長鬚飄撒在胸前,目光清朗,竟然是李清的貼身保鏢高展刀,高展刀奉李清之命,到此地做一件大事。

        他關上門,又反鎖了,這才從床下拖出竹箱,打開,裡面有兩個包裹,其中一個露出一角黑衣,另一個呈長條形,沉甸甸的,高展刀小心地解開,裡面是一隻一尺長的木匣,推開木匣,露出兩把鋒利的匕首,刀鋒閃著藍湛湛的冷光,顯然是淬過毒,這兩把匕首是從成都試劍堂所買,這個試劍堂則是海家的產業。匕首極普通,它唯一的特殊,是在刀把上刻有『試劍』兩個字。

        高展刀一連在江首鎮鎮住了三天,每天都去碼頭上晃悠,這一日,他又來到碼頭,碼頭上有些異樣,到處是身著緊身黑衣的岷幫幫眾。

        這時江面上漂來一溜小船,前後左右護衛著一艘白色畫舫,畫舫上八名彪狀大漢環狀而立,身著岷幫黑色武士服,個個面色凝重,眼色冷漠,像八座冷冰冰的花崗石人。

        來船便是岷幫幫主的座船,眼看幫主的畫舫靠岸,岸上一眾手下早列成兩隊,屏息靜氣等著幫主上岸,不料船簾一挑,先鑽出來個滿頭珠翠的姐兒,臉上搽得粉白,分不清鼻子眼睛,只見正中有兩顆紅點,想必那就是櫻桃小嘴了,她探頭東張西望一番,突然兩顆紅點歪向一邊,回頭怨道:「三哥,這就是成都麼?我看還不如嘉州好玩。」

        「呵呵!這只是江首津,離成都還有十幾里呢!」

        女人身後鑽出個漢子來,他身高八尺,虎目獅鼻闊臉膛,頗有幾分草莽之氣,只是那眼袋卻浮腫得嚇人,將好好一雙虎目弄成水泡泡的金魚眼,他便是岷幫第三代幫主楊善清,江湖上人稱老和尚便是,這卻是揶揄他對女人不挑貨色。

        岸上幫眾見幫主露面,紛紛上前跪倒:「屬下參見幫主,恭迎幫主回家。」

        偏那女人不識趣,指著下跪的幫眾咯咯亂笑,宛如一隻要下蛋的母雞,她身後的楊幫主勃然大怒,一記老拳將她打翻下水去,猶自怒罵道:「老子婆娘都不敢放肆,你一個婊子算老幾。」

        那女人落水,引發一陣混亂,急有人跳下水將她救起,送進裡艙做人口呼吸去了,楊善清也不管,坐上滑竿,被眾人簇擁著離開了駁岸。

        他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雙充滿殺機的利眼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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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四章 絆腳石(二)


        第二天天剛亮,岷幫總舵的後宅裡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眾人搶進幫主臥室,卻見那妓女赤身裸體坐在床頭,臉孔驚懼得變了形,她指著床上一個勁尖叫不止,眾人這才發現,他們的幫主眼睛瞪得如銅鈴大,向上翻白,渾身烏紫,胸前釘著一把匕首,血已經凝固,楊善清早已死去多時。

        「怎麼回事?說!」

        楊善清的堂弟眼睛都要暴出血來,一把揪住那女人的頭髮將她甩下地來,腳踩著她的臉,明晃晃刀子已經拔了出來,指著她的脖子嘶吼:「說!是誰幹的,不說老子剝你的皮!」

        那女人宛如一條被釘住頭的白魚,身子在地上扳動,恐懼到了極點,尿都被嚇出來。

        「放開她!」一個低沉雄壯的聲音傳來,門口的幫眾紛紛讓路,副幫主來了。

        「你踩住她的臉讓她怎麼說!」

        楊善清的堂弟見是副幫主進來,也慢慢收了腳,幫主死了,副幫主便是老大,他冷冷地瞟了副幫主一眼,此人外相粗魯,但心計極深,幫主突死,極可能就是他下的手。

        副幫主身量極高,長得如黑熊一般,黑面髯鬚,兩隻胳膊竟比尋常壯漢的小腿還粗,他武藝高強,是岷幫的第一高手,若李清此時見他,定會大吃一驚,此人不是別人,就是在閬中因買雪泥發生過爭執,後來又得李清恩惠的南詔人王兵各(參見卷一第三十二章),他來成都後,加入岷幫,憑一身高強的武功,漸漸出頭,很快便坐上副幫主的位子。

        「你把衣服先穿上!」

        那婦人渾身顫抖著爬起,摸著衣服穿了,方結結巴巴哭道:「大爺,我也不知,我一醒來,他、他就這樣了。」說到一半,她忽然見刀子朝自己脖子劈來,兩腿一軟,竟嚇暈過去。

        『刷』地一聲,一條軟鞭繞住砍向女人刀,一抖,刀應聲飛起,直釘在屋頂橫樑之上,刀把還在巍巍顫動。

        「副幫主,你這是做甚?」楊善清的堂弟霍然回頭,憤恨地盯著王兵各,「幫主因這女人而死,焉能不殺!」

        王兵各冷笑一聲,一腳將那女人踹到門口,「把她先關起來!」

        又回頭對他冷笑道:「她只是個婊子,幫主英雄一世,怎會因她而死,但幫主夜亡,只有她在場,若倉促殺了,細節之事問誰去?」

        王兵各是個精細之人,早估出此事的後果,最大的嫌疑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宿敵峨眉堂,最近海家和石家的商戰中,岷幫和峨眉堂都插手過,峨眉堂吃了虧,另一個嫌疑人就是他自己了,幫主死掉,他是最大的得益者。

        楊善清的堂弟名叫楊二,仗著大哥的權勢,在幫中飛揚跋扈,更自視為下任幫主,如今大哥一死,他便起了異心,只是他自知在幫中不服眾,惟有先將王兵各扳倒了,他才有機會。

        「副幫主,此事蹊蹺之處甚多,你要給弟兄們一個交代了,否則,弟兄們心可不服!」

        「楊二,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幫主是我殺的嗎?」

        王兵各一把上前揪住他衣領,惡狠狠道:「你有何根據就敢妄下結論,說!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休怪我不講兄弟情義了。」

        那楊二素見王兵各凶狠,也知此時絕不能服軟,他心一橫,反手揪住王兵各的胳膊,亦撕破臉皮吼道:「這難道不明顯嗎?我岷幫開山幾十年來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你去年才來,幫主便死了,你就成了老大,這不是你幹的,還會是誰?哼!恐怕不會如你的意,弟兄們的眼睛可亮著呢!」

        王兵各眼睛微瞇,笑意越來越濃,這是他殺人的前兆,他緩緩轉身,拖著楊二走到門口,對執法堂堂主冷笑道:「嚴堂主,我岷幫幫規的第二條是什麼?麻煩你給這位老弟兄講講。」

        那執法堂堂主心中凜然,知道王兵各是要殺人立威了,便立刻躬身道:「幫規第二條,以下犯上者,死!」

        王兵各猛地將楊二摔到地上,用他剛才踩那女人同樣的手段,一腳踩住他的嘴,防止他狗急亂吠,「那嚴堂主說,他該如何處置?」

        嚴堂主深深盯了王兵各一眼,見他雙瞳中殺意已現,便不再猶豫,返身大喊:「楊二以下犯上,污蔑副幫主,按幫規當殺,來人!將他拖下去砍了。」

        早搶過來幾名彪壯大漢,一拳將楊二的嘴先打啞,隨即像拖死狗一般,將他拖了下去,楊二憤怒之極,卻只能啊啊大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兵各用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楊二的手下,目光所過,皆縮頭噤聲,沒人再敢說一個不字,他點了點頭,緩緩地走到床前,順著匕首的來處朝上望去,突然,他發現了一條亮線,是一塊瓦被人揭了去,沒蓋好,露出的一條縫。

        「你們看那裡,匕首定是從那裡射入。」

        眾人紛紛順著王兵各的手指方向看去,目力好的果然看見隱隱有一條亮光,但大部分人什麼都沒看到,但口裡卻跟著叫嚷:「是!一定是有人夜裡潛進來,暗害了幫主。」都一致認為幫主必然是被外人所殺,主動替王兵各撇清了干係。

        王兵各拔出匕首,仔細地觀察,他也發現了匕首把上的『試劍』二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海家的兵器,這明顯是栽贓給峨眉堂,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他也正需找一個借口確立他在幫中地位。

        「弟兄們!大家看看這刀,海家試劍堂的匕首,這就是說,我們幫主是被峨眉堂的狗賊暗害。」王兵各猛地振臂一呼:「蕩平峨眉堂,給幫主報仇!」

        「給幫主報仇!」怒吼聲響徹九霄。

        ***************

        李清一早便去了南溪縣,昨天王寶記傳來請柬,今天南溪縣分店開張,請他去捧場,資金流對李清的生意極為重要,就彷彿現在的銀行一般,唐朝雖然銀子已經在使用,但畢竟量少,而銅錢沉重,一貫是六斤四兩,若拿上萬貫去做生意,壓也要將船壓沉了,所以櫃坊的出現對於商業的發展極其重要,一般大的櫃坊在各大城市都有分號,比如在成都王寶記存錢,指明長安取錢,拿著櫃票和信物便可輕鬆上路,到長安後,再由長安的王寶記將錢取出,同樣,南溪縣開了王寶記分號,李清在成都的錢就可以匯到南溪縣。

        南溪縣在義賓縣南約五十里,山多坡陡,僅有一條狹窄的官道相連,一般民眾皆走水路,但這一個月的南詔戰事,南溪縣碼頭已被軍方徵用,官道成了唯一的通道。

        這是天寶三年的四月初十,清晨,初春的陽光已將暖意給遠方蔥鬱的山林抹上,官道早已經繁忙起來,人人想趁天不亮趕路,可上了路,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並不明智,路上馬車一輛接一輛,南來北往,擁擠不堪,密密麻麻延綿十數里,馬車伕高高站在車頂,焦急地搭手簾向前方眺望,拄杖步行的人在馬車間穿行,反而比馬車走得快,李清的馬車也混夾在其中,雖然他是官老爺,但就算有現代交警來,此情形也無法幫他開道。

        「公子,照這樣走下去,我們恐怕中午才能趕到南溪縣。」

        簾兒眉頭微皺,四月的陽光雖然溫暖,但長時間的直曬下,在等待的煎熬中,空氣變得異常灼熱,她的鼻尖已經微微見汗。

        李清將書放下,取出手絹替她擦去臉上的汗珠笑道:「你不要這麼急,去王寶記只是應個景,他們剛剛開張,錢不一定運得過來,你且放下心,心靜自然涼。」

        「估計今晚是回不了來,你晚上可要陪我去買東西。」簾兒俏眼眨了眨,到後車廂尋粉匣兒補妝去了,李清暗暗搖頭,女人的變化真是在瞬息之間,簾兒居然也會化妝了。

        他心情輕鬆,昨夜高展刀從成都趕回,大事已濟,現在要等的,就是兩大黑幫間的火並,照他的推測,岷峨兩幫已勢同水火,只需一顆小小的火星,就可點起熊熊烈火,況且是幫主被殺這種大事,岷幫找不到真兇,又豈會輕易放過峨眉堂?此番戰勢洶洶,峨眉堂必會把各地的幫眾調回成都應戰,義賓縣的幫眾想來也不例外,等唐勝的爪牙被調走,他的下一步計劃便可實施。

        就在這時,車後傳來一陣吵嚷聲,是挑夫和客人間的爭執,官道行走艱難,有許多步行的客商大包小包攜帶不便,挑夫們便從中尋到了商機,替人挑擔,一天來回數次,每天少則幾百文,多則上貫,但其中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挑夫腳快,客人得跟上,有些客人跟不上的,只好中途放棄挑夫,這一來二去,便容易發生矛盾。

        李清身後的吵嚷聲就是這樣的情況,客人肥胖難行,挑夫賺錢心急,不忿之下難免惡語相加,兩人便發生了爭吵。

        挑夫喉嚨粗大,神情兇惡,一隻黑亮亮的老拳在胖商人面前晃動,「不挑就不挑,老子還不想幹了,只是老子從義賓縣幫你挑到現在,少說也有二十里,難道只值三百文嗎?」

        商人怒道:「你不講理麼?我們講好五百文的價錢,你現在挑了一半路程不到,我給你三百文,已經不錯了,你還想要多少?」

        「要不是你這死豬走得慢,老子已經走了一個來回,這損失自然要你承擔,拿五百文來,少一文老子就不幹。」

        「明明是你找上我的,現在又說我走得慢,還惡語中傷,我就偏不給你。」

        挑夫耍橫,挑著擔邁開大步便走,嘴裡笑道:「嘿嘿!你不給我,就以為老子沒辦法了嗎?」

        胖客商大驚,不知哪來的力氣,衝上來將行李死死拉住,「強盜!你把我東西放下!」

        這時,又有幾個挑夫趕來,圍著胖客商吵吵嚷嚷,顯然和這挑夫是一夥的,其中的挑夫頭子甚至還動了手,胖客商倒也倔強,死活抱著自己的行李不放,拼著身上挨老拳,就是不肯軟言求饒。

        「住手!在本官地頭上,你們竟敢如此囂張。」李清忿然走下馬車,在堂堂的大唐九品官面前放肆,挑戰他的官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幾個挑夫被李清的話嚇了一跳,紛紛放開手轉過身來,自古以來,官為天,民為地,民是不敢與官鬥,但幾個挑夫見李清只穿一身便服,身上又無半點堂皇官氣,更沒有隨從幫襯,哪裡肯相信,遂不理他,擼起袖子叫吼吼又將胖客商圍住。

        但那挑夫的頭卻慢慢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望著李清,「李東主,是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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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五章 絆腳石(三)


        李清聞聲望去,見他渾身乾枯,就彷彿一層皮繃在骨架上,整個兒一個骷髏架,李清猛地記起,此人正是望江酒樓事件後,受過自己恩惠,逃亡他鄉的道仁堂堂主骷髏。

        「你是骷髏?」李清遲疑問道。

        「是我!是我!」骷髏又驚又喜,跳到李清面前。

        他鄉遇故人,總是件開心之事,李清輕輕捶了他一拳,惟恐將他骨架捶散。

        「你怎麼不跑遠一些,就不怕被官府抓住嗎?」

        骷髏笑了笑,露出森森的白牙,「通緝不過是一陣風,官府早將我忘了,我母親便是南溪縣人,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到這裡來,我更適宜些。」

        李清瞥了一眼他身後一群呆呆站立的挑夫笑道:「怎麼?黑幫老大做膩了嗎?現在竟做了挑夫頭。」

        骷髏看了一眼手下,半晌才壓低嗓音道:「其實沒有改行,我還是接著原來的茬干,他們都是我的弟兄,我們本在南溪縣碼頭上混口飯吃,這兩個月碼頭被軍事管制,弟兄們沒得飯吃,就到官道上做個挑夫,掙幾個辛苦錢,再順便抹點油。」

        李情忍俊不住道:「是想來抹點油,再順便掙幾個辛苦錢吧!」

        骷髏也嘿嘿笑了兩聲,他突然又想起一事急道:「適才聽李東主自稱為官,難道李東主做官了不成?」

        李清點點頭:「我現在是義賓縣主簿。」

        骷髏大喜,南溪縣碼頭被軍管,他早想帶弟兄們去義賓縣碼頭,可就是懼那裡的唐縣尉,始終不敢去,如今李清是義賓縣的主簿,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沾點光呢?

        「李東主,不!李大人,我想求你件事。」骷髏將李清請到一旁,點頭哈腰道:「李大人能否給唐縣尉說一說,讓我們也去義賓縣碼頭混口飯吃。」

        李清突然想起一件事,便不動聲色問道:「你手下一共有多少人?」

        「我手下一共有十八個弟兄。」

        李清點點頭,暗暗思忖道:「對付唐勝正好需要一幫能做暗事之人,看來老天也想成全我,竟將他們送到我手上來。」

        想到此,李清笑道:「難得他鄉遇故人,明兒晚上你到我府來,我有話對你說。」他又取出一張名刺遞去,拍拍骷髏的肩膀笑道:「男兒大丈夫,當賺萬貫錢財,娶絕世佳人,機會就在你眼前,你可要把握住了。」

        說完哈哈大笑,上了馬車緩緩而去,留下個骷髏傻呆呆立著,回味他的話,『男兒大丈夫,當賺萬貫錢財,娶絕世佳人,』骷髏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

        唐勝這兩天憂心忡忡,他剛剛接到成都峨眉堂急件,岷幫幫主突然暴死,岷幫已經認定是峨眉堂下的手,眼看幾十年未遇的風暴即將被掀起,峨眉堂立刻調集各地的幫眾返回成都應戰。

        唐勝像一只被痛揍過的野狗,尾巴耷拉著,他手下走光了,只剩五六個人,再不敢張狂,對付王昌齡和李清的計劃也擱淺下來,每日裡也像模像樣的上街巡邏,維護社會治安。

        他還有另一個機會,那就是一年一度的朝廷考課即將開始,義賓縣縣令疏於政務,必然得下下考,按唐制要被降級或者罷免,那時縣令的位子也就空出來,李道復已經答應推薦自己,唐勝知道這是自己女兒的枕邊風吹來的,嘿嘿!你有節度使推薦,老子有益州刺史推薦,你有嗣寧王擔保,老子有李相國保舉,老子倒要看看,義賓縣到底是姓唐還是姓李。

        他的心又開始熱了起來,他彷彿看見自己坐在縣令的位子上發號施令,左腳踩著李清,右腳踩著王昌齡,起初的憂慮也漸漸消散,天色已近黃昏,從雲層縫隙間透出太陽西斜的長長黃光,唐勝神清氣爽,便對手下笑道:「今兒我請客,先去岷義樓喝個痛快,再去品花樓玩玩,呵呵!」幾個手下大喜,吵吵嚷嚷簇擁著唐勝而去。

        夜已經很深,義賓縣碼頭上很安靜,暮色蒼茫,夜色越來越濃,漸圓的月亮躲進了雲海茫茫的西天,在碼頭的另一側整齊地碼放著尚未運走的軍品,一塊一塊寬大的木板象僵硬的裙子,把軍品圍得嚴嚴實實,十幾個守夜的士兵分成五組,看守在碼頭的各處,在西北一角,有兩個士兵把守,已開戰一個多月,一直沒有停息,士兵們天天巡邏,夜夜值更,從未發生過任何意外,漸漸地開始遲鈍起來。

        突然,二條黑影沿著街角迅疾奔來,離軍品堆場還有十丈處驟然停步,從黑暗中慢慢探出頭來觀察動靜,良久,才向後招招手,一百步外的夜幕中又出現十幾條黑影,動作也同樣敏捷,他們身著夜行衣,腳穿厚底軟鞋,奔跑時只發出沙沙的聲音,到街角全都止住腳步,一輛馬車也悄悄跟上,下面的事,就是要解決那兩個看守的士兵,不過這並不由他們出手,一條碩長的黑影倏地出現在兩個士兵的身後,迅捷無比,彷彿鬼魅一般,只看見一條淡淡的人影若隱若現,但人在哪裡,卻看不見,街角的一群黑衣人暗暗乍舌,這種手段高超的刺客還是平生首見。

        兩個值勤的士兵擠在一處打著瞌睡,時而清醒過來四處張望,卻不知危險已悄悄來臨,那鬼影似乎不想殺兩個士兵,只慢慢地靠近,突然兩個士兵的頭重重撞在一起,兩人立刻如軟泥般委頓倒地,十幾個黑衣人迅速奔近,紛紛抽出刀子切開木板鑽了進去,很快手中抱著各式兵器鑽出,放置在街角的車上,人又立刻奔回,動作緊張而麻利,看得出,這群人做暗事的經驗異常豐富,搬了三趟後,人、車、兵器都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最後離開的是那條鬼影,就在它消失的瞬間,一塊小小的腰牌卻塞進一名士兵的手上。

        天剛亮,軍品碼頭上便出現了異動,大隊士兵登岸,隨即江面被封鎖,城門出現官兵把守,一隊隊的士兵開始挨家挨戶的砸門搜查,門被砸得震天響。王昌齡和李清作為地方官被叫到軍營中問話。

        「昨夜有人偷盜軍械,一共少了六百四十一件兵器,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後果嗎?」

        駐義賓縣的果毅都尉陰沉著臉,眼睛狠狠地盯著他們,偷盜者不偷糧食、布匹,偏偏去偷已編了號的兵器,讓他無從隱瞞,此番若不找回失竊的兵器,這戰時失職之罪,恐怕自己項上人頭不保,他已被上司勒令在三天內追回兵器,否則軍法從事。

        「王縣丞,此事後果非常嚴重,尤其在戰時,若追不回這些兵器,不光是我,恐怕連你也脫不了干係,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一起將此事了結。」

        王昌齡正為軍隊擅闖民宅而惱火,突聞竟然是兵器失竊,而且是六百多件,他不禁愕然,腦海裡飛速思考著各種可能,若說是幾件,還可以當作是一些地方潑皮所為,但數百件兵器失蹤,這絕不是個人興趣那麼簡單,說得嚴重一點,甚至可以扯上『造反』二字,『難道是僚人所為?』王昌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義賓縣只有他們才有這種需要,這些兵器極可能是那些聚寨而居的僚人趁夜所竊。

        「伍將軍,或許這和僚人有關係。」

        「僚人?」果毅都尉一陣困惑。

        「我以為這不是僚人所為,僚人要兵器可以去買,犯不著去偷軍械,查實了,那可是造反之罪,他們不應該這麼蠢。」李清見王昌齡將事情扯遠,急將話題接了過來。

        「那李主簿可有什麼好的想法?」

        李清沉思一下道:「不知道偷竊之人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一句話提醒了果毅都尉,他急取出那只留在現場的腰牌。

        「這是守夜軍士和歹人搏鬥時,從歹人身上奪下的牌子,我看了半天,卻不知是什麼東西,二位可參詳一下。」

        「這是一個號牌,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果毅都尉大喜,眼睛直盯著李清,李清又將木牌遞給王昌齡,眉頭卻絞成一條線,似乎在陷入深深的思考。

        王昌齡接過細看,這是一隻一寸大小的木牌,通身漆黑,正面寫著『一百六十三號』而背面則浮刻一座大山,他盯著山看了半天,忽道:「這座山好像是峨眉山。」

        「我想起來了!」李清失聲叫起來,「這個牌子我在成都偶然見過一次,它是成都黑幫峨眉堂的號牌,時間太長,我幾乎要忘掉,虧得王縣丞提醒。」

        果毅都尉眉頭一皺道:「成都黑幫來義賓縣偷軍械作甚。」

        李清只淡淡地看了一眼王昌齡,一語不發,王昌齡突然明白過來,不用說,這一定是唐勝干的,義賓縣只有他才和峨眉堂有關係,這幾天,他的爪牙莫名消失,必定也和此事有關係。

        他是個直腸之人,既想到了答案,便衝口道:「伍將軍請將士兵都召回吧!此事我已知是誰所為。」

        「是誰?」

        王昌齡附在果毅都尉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那果毅都尉聽罷驚訝之極:「他是堂堂的縣尉,竟然會涉黑?」

        王昌齡點點頭道:「此事千真萬確,我敢用縣丞之職來擔保。」

        「以王縣丞的耿直,必不虛言,我信便是。」那果毅都尉大走出帳外,殺氣騰騰喊道:「來人!與我一起去搜查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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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六章 捐錢募款(一)


        天寶三年四月,滇東戰事正酣,義賓縣縣尉唐勝偷盜軍械,影響軍心,事發,被判死罪,在義賓縣橫街口斬首示眾,將其首懸於碼頭三日以儆後人,其同夥皆發配高昌充軍,義賓縣縣令治下不嚴,荒蕪政事,貶為開邊縣縣丞,縣令一職,由主簿暫代理。

        既除去縣尉,又兼了代理縣令,李清知道這必是章仇兼瓊在後面使的力,不久,章仇兼瓊的私信便送至,信上只恭喜他做了縣令,要他好好幹,但在信的末尾卻透露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朝廷已決定將南溪縣碼頭闢為永久性軍港,換而言之,義賓縣的機會來了。

        李清讀罷,不禁熱血沸騰,恨不得衝出屋去,召集全體子民發表就職演說,慷慨陳詞一番,但唐朝不是後世,政績是做出來的,不是靠嘴皮子說出來的,李清熱血很快便冷卻,暗暗思量起來,現在的碼頭太小,三百石以上的大船根本無法停靠,必須擴建碼頭,另外還有兩件火燒眉毛的事情要做,一是重修縣衙,二是在紅水河上修橋,這卻是他早答應過之事。

        修橋的資金本來已經落實,由郡裡撥付一部分,剩下的由抄沒唐勝的家產來補,但李清考慮到山中常發洪水,便想修一座能用幾百年的石橋,這資金就有了缺口,但縣裡實在拿不出錢來,他和簾兒一商量,決定不足部分就由他們自己掏錢墊上。

        一早,李清便撐傘出了門,去找王昌齡商量擴建碼頭之事。一連幾日,天都下著細細密密的小雨,彷彿像一個愛哭女人的眼淚,不斷的落,一陣又一陣,卻不見完,尤其是春天,使脾氣極好的人也因為這不合理的雨水落得發愁,生出罵一句娘的心情來。

        雨水靡靡微微,不成點也不成絲,在小風的追逐下,整個縣城都被埋葬在這種霧靄裡,雖然下著雨,但橫街上卻比從前熱鬧,今天是一個趕場天,雨水剛剛在清晨將青石板洗刷乾淨,可這會兒又被無數泥腳踩得泥濘一片,橫街上到處是紅油紙雨傘,密密麻麻,高低起伏,一眼望不見邊,義賓的物價已經降了下來,縣民再不用跑南溪縣買貨,客人多了,商業也慢慢興旺起來,店舖的貨物豐富了,酒樓的飯菜量足了,又開了幾間客棧,一些有眼光商人開始在碼頭一帶購地,李清自然也不甘落後,由簾兒出面,在碼頭西側靠近橫街的一個角落裡,買下一大片土地,用來作為貨物中轉的倉儲。

        自縣尉被斬首示眾後,王昌齡彷彿年輕了十歲,像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馬,終日在全縣各處奔波,李清找到他時,他正要下鄉去視察農事。

        「先生要下鄉去麼?」

        李清上下打量王昌齡,見他已換了一身蓑衣,頭戴竹笠,腳踏草鞋,活脫脫一個鄉間老農,不禁啞然失笑:「那日先生來我家若是這般打扮,我定以為是大賢來訪。」

        王昌齡哈哈一笑,「這便是我的本色,久不下田倒也腳癢了。」頓一頓又斜他一眼道:「陽明一早來找我,可是為修橋之事,我先說在前面,當日是你自己應了的,不花費縣裡一文錢。」他說完便要走。

        李清哪容他溜走,一把將他拖回屋,「我幾時來問你要過錢,你且晚一個時辰再走,和你商量件事。」

        王昌齡脫去蓑衣,又命人送來兩杯熱茶,方笑笑道:「說吧!你不是為錢是為了什麼?」

        李清得意一笑,在他耳邊低語:「確切消息,南溪縣碼頭要劃歸軍方了。」

        「什麼?」王昌齡驚得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是節度使大人給你的消息?」

        「是!」李清掏出章仇兼瓊的信遞給了王昌齡。

        王昌齡遲疑一下,接過信只匆匆一瞥,手便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老天!我們義賓縣終於要出頭了。」

        他在房間裡不停踱步,臉色因激動而變得赤紅,彷彿象陳年的橘子皮,他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盯著李清,「陽明,我們要盡快擴建碼頭才是。」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此事,想商量一下擴建碼頭的資金問題。」

        王昌齡皺了皺眉頭,縣裡是沒有錢,郡裡剛剛撥付修橋的資金,不可能再給,這要往哪裡去弄錢,他捂著頭蹲在地上苦思,可頭腦裡面就像雨後的田埂,泥濘不堪。

        突然,他若有所悟,抬頭向李清望去,見他眼睛裡蘊著笑意,王昌齡的心驀地一鬆,沒好氣道:「你既然有了辦法,卻為何不告訴我,害我白擔心一場。」

        李清笑道:「我的法子很簡單,我準備後天晚上在岷義樓擺兩桌酒請客,在義賓縣的巨商大戶中募集資金,只是我地頭不熟,需要你幫我寫帖子。」

        王昌齡想了想道:「這個辦法雖古老,但倒也有效,不過我要先提醒你,義賓縣不比南溪縣,富戶不多,僅有的幾個巨富都已遷走,三、四百貫還行,若是上千貫可能募不到。」

        李清聳了聳肩膀,「能募多少是多少,實在不足的部分就由我來補。」

        王昌齡聞言又笑道:「我們義賓縣攤上你這個闊佬縣令,也是它的運氣,人家當官是往家裡搬錢,你倒好,還倒貼老本兒,你若當個十年八年的官,還不得要飯去。」

        李清搖搖頭笑道:「我能有多少錢貼的,無非是一座橋,最多就是這碼頭,這種事偶而為之可以,做得多了,眼紅人奏你一本,說你私邀民心,攤上個『私』字,就算不掉腦袋,流放充軍也是逃不掉的,所以人說公私要分明,就是這個道理。」

        王昌齡一呆,轉而苦笑道:「我還想讓你出點錢辦幾所官學,你倒先把話說死了。」

        李清狡頡一笑,「你放心,我募到的錢絕對不止千貫,多出來的就給你辦官學。」

        岷義酒樓是義賓縣最大的酒樓,共有三層,站在頂樓上,茫茫岷江便映入眼簾,唯見波光浩淼,奔流碧空。

        這天晚上,岷義酒樓前燈火輝煌,說是輝煌,不過就在大門前掛了三盞死氣燈籠,在入夜便閉眼的義賓縣城裡顯得格外醒目罷了,不過義賓縣的夜間還有一處陰靡的亮點,那就是品花樓,兩個地方相映生輝,就像兩隻熠熠發光的眼睛,一隻叫飽暖,一隻叫淫慾。

        聞說縣令請客,一眾接了請柬的巨商大戶們早早便來到岷義酒樓前,雖說請客是在夜間,但有好幾個吃罷午飯便趕來赴宴,也不進酒樓,只站在門口笑呵呵和熟人打招呼。

        遇到湊趣的,便會問一聲:「王掌櫃,你站在這裡是....?」

        「呵呵!縣令大人請客,我生意太忙,本不想來,可經不起縣令大人的盛情邀請,只得來了。」又恐問話人不信,急拿出請柬給他看,眼睛卻盯著對方的表情,見看的人酸溜溜『哦!』一聲,則心中更加得意。

        到了天快黑時,岷義酒樓前已經聚了二、三十個義賓縣的知名人士,互相說著恭維的話,彷彿他們不用吃飯,僅用恭維話便可填飽肚子似的。

        隨著一頂青呢小轎靠近,早有幾個機靈的象發現骨頭的狗兒一般搶先竄了上去,圍著小轎躬身陪笑,縣令長、縣令短,手中捏著兩張帖子,一張是縣令給他的請柬,一張是他準備回請縣令的帖子。

        這官稱也有個講究,比如明明是王副局長、王副處長,你只能稱他為王局、王處,那個副字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所以李清雖只是代理縣令,官品還是主簿的從九品,但誰也不敢稱他為李代理。

        小轎落地,跟班張旺早將轎簾兒掀起,義賓縣代理縣令李清李大人,邁著官步兒從轎中走出,這官步他足足練了一個下午方勉強成形,可他當年學跳慢四時,兩圈便像模像樣,或許是要應付的人不同吧!李清剛剛邁步,還不等擺出官威,早有幾張媚臉兒堵住去路,手上一緊,便多了幾份請柬,有幾個心中緊張,竟將李清給他的請柬又塞了回去。

        旁邊眾人也發現了縣令,如一群採訪桃色新聞的記者,呼啦啦衝上去,將縣令大人圍個水洩不通,爭相自我介紹,直恨不得將祖宗十八代的家譜都背下來,幾個實在擠不進去的,便拉著張旺的手問長問短,不一會兒,縣令大人的緋聞花邊都略知了一、二,心中開始操心起李清的終身大事來。而張旺的兜裡則多了幾百文錢,沉甸甸地掛在胯間,走起路來一甩一甩,活像那悠閒回家的公牛兒。

        李清幾乎要被飛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撥開眾人,說聲無可奉告,便先衝進酒樓,只可惜練了一個下午的官步,竟僅僅只走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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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七章 捐錢募款(二)


        酒席設在三樓,按李清的要求,三章大桌並成一長溜,菜不需太多,估計這群鄉紳大佬聽完李清的一番語重心長後都會吃不下飯去,節儉一些便是了,酒卻不能少,而且都要烈酒,這個中緣由,呵呵!我不說,大家也知道。

        酒樓掌櫃早按李清事先排的位子,將寫有名字座貼兒擺好,這排座是有講究的,必須讓財力相仿的兩人比鄰而坐,這樣,當一個人認捐了二十貫,旁座的人就不好意思只捐十貫,最好兩人互不買帳,你捐二十貫,那我就捐三十貫。

        李清笑呵呵地望著眾人陸續按位入席,彷彿是一個羊倌,細數一群肥羊入圈,一共是三十六頭,一隻不少,他見眾人皆入席,每人面前的酒杯已經斟滿,便咳嗽一聲,起身舉杯笑道:「各位鄉親,今天可是我來義賓縣的第一次請客吃飯,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再三斟酌挑選的,都是本縣的梁棟,都是本縣的財....,這個,才俊之士。」他差點失口說成財主。

        「我廢話就不多說了,先乾一杯為敬!」

        說完他仰脖就將酒灌了下,縣令大人先喝了,下面的人怎敢不識趣,紛紛站起,舉起來酒杯,這才發現,這酒杯似乎大了一些,一個頂平常的三個,有心請夥計換一個,可眼一瞥,卻見那櫃裡放的酒杯還要大,這已經是最小號的了,萬般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喝了,偏這酒又烈,彷彿那胡人喝的燒刀子一般,一杯酒下肚,心中便跟火燒似的,急舉起筷子要吃口菜均一均,卻突然發現桌子上竟一盤菜都還沒有上,這自然也不是縣令大人的責任,一幫人早將酒店掌櫃的祖宗十八代罵得體無完膚。

        就在眾人在喝茶救火之際,小二手腳麻利,又將酒給眾人滿上,有幾個人低聲埋怨,為何還不上菜,小二自然解釋,廚房已經在做了,馬上就好。

        這時,一名老鄉紳舉起酒杯笑咪咪地站了起來,按照事先的設計,這名鄉紳扮演托的角色,他的任務就是烘托氣氛,在最關鍵的時候,將眾人搖擺的心理引向為善的一面,就彷彿那菩薩座前的散財童子。

        不過這散財童子似乎老了些,他已年近七十,舉人出身,祖上三代都是地主,可謂根正苗紅,年輕時也做過幾年鄉正,故思想覺悟較高,他笑呵呵地舉起酒杯道:「李大人,在下姓趙名伯溈,是在座鄉親中年紀最長的,所以我自薦為鄉親代表,不知大家是否同意?」

        他山羊鬍子高高翹起,彷彿給小朋友講故事一般,彎著腰眼光熱切地望著眾人,大家被這個老頭的熱心所感染,也或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全都鼓起掌來,這就算承認了他這個酒桌臨時代表的身份。

        「那好!大家舉起酒杯,將我們心意回敬給縣令大人。」

        眾人面面相覷,原來他只代表大夥兒說話,並不代表大夥兒喝酒,眼看縣令大人已經感動得站起來,端著酒杯等著自己的敬意,這杯酒看來是逃不掉了。

        無奈,只得咬咬牙又將這杯酒一口悶下,這樣一來,一口菜沒吃,已經是平常的六杯酒下肚,早紅了一大片臉,幾個中午特地留著肚子來赴宴的更是不勝酒力,漸漸失了態,亢奮地將個空杯子往自己頭上一扣,嘿嘿直笑,表示自己已經酒到杯乾。

        李清見這酒已經差不多了,再喝恐怕就會有人鑽進桌肚裡賴帳,便給張旺使了個眼色,張旺推門出去,各種菜餚這才魚貫而入,將個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幾個湯甚至已經涼了,哪裡是剛做出來的。

        李清急忙舉筷讓道:「大家別光喝酒,吃菜!吃菜!」

        他剛才連喝了兩杯茶酒,嘴正淡得慌,一雙筷子早向一條糖醋大鯉魚殺去。

        這時,那酒桌代表又笑咪咪地舉杯站了起來,嚇得這一桌子人幾乎個個趴下。

        酒桌代表乾笑兩聲道:「這杯酒隨意,不用喝完。」眾人這才微微鬆口氣,對他多事的憤恨之心稍解。

        「這杯酒是感謝李大人今晚的盛情邀請,我們在座的,都有個共同的心願,就是希望李縣令能帶領大夥兒賺大錢,發大財,家家錢銀滿櫃,戶戶米脂滿倉,大伙說我說得對不對?」

        眾人均想,這還差不多,又想到錢糧銀米若真是他說的那般滿櫃滿倉,那是何等的美事,便漸漸忘了喝酒之苦,眼光熾熱起來,再加上燒刀子後勁大,個個都變得異常亢奮,連聲叫喊:「對!對!錢銀滿櫃,米脂滿倉。」

        李清心中暗忖,「什麼錢銀滿櫃,先把老子的修橋鋪路的錢掏出來再說,』他呵呵笑道:「趙老爺子的話道出了大夥兒的心聲,我身為一縣父母官,又豈能裝著沒聽見大家的心願?藉著今天這個機會,我也給大夥兒掏掏心窩,講講我如何使大家銀滿箱,米滿倉。」

        眾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偏有兩個喝昏了頭的人,惦記著女兒終身大事的人,沒聽到縣令的話,不知趣地上來敬酒,結果在一片斥責和怒目中,訕訕回到座位去了。

        李清讚許地擺擺手,像是滿意大家的態度,眾人立刻安靜下來,聽縣令訓話。

        「本縣剛來上任的時候,發現我們義賓縣彷彿是後娘養的,樣樣都落在南溪縣的後面,就連本縣的俸祿,也要去南溪縣領,這是為什麼?本縣後來才明白,是咱們的地理位置比它差,財神爺的女兒都嫁到了南溪縣,可現在,我剛剛從成都得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義賓縣翻身的時候到了,我要先讓一小部分人發財,然後帶動更多的鄉親致富。」

        說到此,李清停住了話頭,滿眼期望地望著大家,意思就是說,這小部分人就是你們呢!眾人的心被他望得『砰!砰!』直跳。

        「李大人,能否告訴我們大夥兒是什麼天大的好消息,讓我們能早一點有準備。」這自然又是酒桌代表在多嘴。

        李清直搖頭,「事關官家機密,不能隨便亂傳,不好說!不好說!」他又舉起酒杯笑道:「我請大夥兒是來喝酒吃飯的,酒桌上不談公事,來!我再敬大家一杯。」

        這杯酒彷彿是擋住金山的一塊大石,眾人只得喝了,但被他勾起來的求富慾望像一團團烈火,在酒精的加溫下熊熊燃燒,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表示自己嘴巴牢靠,斷斷不會出去亂說,只盼縣令大人將內幕消息略略透露一、二。

        李清見火候已到,點了點頭,眼向門一瞥,早有兩個機靈的跳起來將夥計攆出去,又關上了門,房間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身子都前躬著,空氣中只聞鼻子呼吸的渾濁聲,嘴巴都閉得緊緊的,耳朵在輕微地扇動。

        「也好,我就給大夥兒透露一、二。」他壓低聲音道:「我從成都得到確切消息,南溪縣碼頭要劃給軍方專用。」

        此話就像那過期的藥一般,一些人聽後毫無反應,而一些人卻過敏得幾乎暈死過去,半天,房間裡突然響起一片叫嚷之聲。

        「李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將來我們義賓縣可以取南溪縣而代之?」

        「沒錯,這就是我說的發財機會,我們義賓縣山多地少、人口稀薄,想發財只有靠岷江,只有靠貨運,靠貿易,資本大的可以上成都、下江南做貿易大買賣,資本小的可以開客棧、辦酒樓,賺南來北往人的錢,大家想想那情形,所有的商人、貨船打破頭擠到咱們義賓縣來,爭著搶著要把銀子往你口袋裡塞,你還能摀住口袋不要嗎?」

        這時,沒有人再想吃飯,每一個人都在迅速丈量自己究竟離這機會有多遠,連那酒桌代表也忘了自己的職責,盤算著要不要賣掉幾十畝地,去碼頭附近買一塊地,開一家妓院或青樓,給子孫留一筆祖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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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八章 捐錢募款(三)


        濃濃的夜色中,從岷義酒樓裡走出一大群人,深一腳淺一腳跟著一頂小轎向碼頭方向走去,黑暗中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在想著心事,但每個人的眼睛都發射出同樣熾熱的目光,那是對發財的渴望和嚮往。

        中國人做事的傳統首先是請客吃飯,在酒桌上,在酒精的灼燒下,陌路人可以成為朋友,朋友可以成為兄弟,甚至連世仇也可以化干戈為玉帛,所謂一杯濁酒泯恩仇,說的就是這個理,這也是中國酒桌文化的精髓。

        但酒只是人情,雖然平時不好說的話在酒桌上可以輕易出口,平時難做成之事在酒桌上也可以事半功倍,但並非是每一件事可以在酒桌上辦得到,這就需要再用利來誘導。

        李清現在想做的事情就是這樣,若是象王昌齡所言只募三、五百貫,也就不需要他這樣大費周折,又是換酒杯,又是尋媒子,只要他說一聲,憑他縣令的面子,這三、五百貫也能輕易到手。

        可他要的是五千貫甚至更多,其中三千貫建碼頭,一千貫辦官學,他還想把縣衙修一修,這不是靠酒精就能辦得到,還需要利,要用實實在在的利益來交換,現在李清已經成功激發起大家的發財之夢,接下來就是要去碼頭現場,讓大家對財富看得見也摸得著。

        義賓縣的碼頭長約五十丈,最多只能容納十艘中型船同時靠岸,而且人貨混雜,方狹小,上下船都十分不便,若義賓縣不能抓住這次機會及時改造碼頭,大商船就會去上游的嘉州停靠,按照李清的想法,他準備在現碼頭的北面建一個新碼頭,專門用作貨運,而現在的碼頭改為客運,使客貨能夠兩分流。

        新碼頭的選址距現在碼頭約一百步遠,也是個低緩的丘坡,上面有一大片空,原本是片雜草叢生,野狐出沒的亂墳崗,滇東戰起後,被駐紮在義賓縣的軍隊臨時用做軍營駐,現在滇東戰事漸漸平息,又發生了竊刀事件,軍方便決定不再將軍用物資存放在『治安惡劣』的義賓縣,駐軍也跟著撤走,這倒便宜了李清,省掉了一大筆土平整費。

        大家跟著縣令大人來到碼頭,卻不見停轎,而是繼續向前走,眾人皆暗暗詫異,難道這兩個轎夫也喝多了不成?張旺回頭向大夥兒招招手,示意跟上,從碼頭到亂墳崗之間有一條小徑相連,穿過小徑,前方是一片黑松林,耳邊只聞此起彼伏的蟲鳴聲,突然有一隻夜梟驚起,撲簌簌飛向夜空,若隱若現的圓月在灰暗的紗幕中漂游,一群人在夜間跟一頂詭異的小轎在亂墳崗僵步前行,此場景若是被起夜之人撞見,第二天義賓縣的糯米非脫銷不可。

        又走一段路,方才來到亂墳崗,對很多人來說,這裡只是勾起他們對童年的回憶的方,『知有兒童捉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少兒不知怕為何物,掏蟋蟀,逮螞蚱,腿骨當寶劍,頭顱作尿壺,而此時墳頭皆平,只散落一些連乞丐都看不上眼的破罐爛麻。

        轎子在一塊空上落,眾人的腳步也跟著停駐,皆不明白縣令大人為何要帶他們到此來。李清背著手緩步走到江邊,月光下只見岷江如一條黑色的玉帶,低沉雄渾,延綿至天盡頭,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半晌,他才回頭打量一下這片約百畝大小的空,微微笑道:「我帶大家來,是想告訴大夥兒,這裡將要成為義賓縣最繁華之處。」

        眾人聞言皆面面相覷,不知縣令大人此話何意,誰也不敢說話,李清笑笑又繼續道:「大家也知道,我們現在碼頭實在太小,根本停靠不了幾艘船,所以我和王縣丞商量,準備在這裡修建一個新的貨運碼頭,要同時能停靠二十艘大船,若非如此,我們義賓縣取代南溪縣只是一句空話。」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縣令大人今晚請客的真正用意,經過酒樓的苦心教誨,所有人都明白了這裡面蘊藏的巨大財富,而他們便是第一批走進這個藏寶洞之人,眾人都不由散開來,四下打量這塊曾被他們忘記的土。

        這裡最近處離橫街不過十丈,只隔兩排民房,打通便可以修出一條路來,而且形方整,若善加利用可以造出百棟房子,每個人都彷彿變成了規劃師,在自己的腦海裡各自畫了幅草圖,卻大同小異,路口挑個幡兒開酒樓;種一棵老槐,後面便是妓院,姐兒可倚在門口笑迎八方來客;前街順路處是客棧,服務周到,讓人恍若回家;後街藏賭館,兩個彪漢冷立大門兩側;或許,還需要建個財神廟,沒事燒兩柱高香。

        李清負手在一旁望著眾人微笑不語,他面色柔和,眼裡閃著淡淡的清光,一陣夜風吹過,頭髮在空中隨風飄揚,此刻他的心態已從剪人羊毛慢慢轉變到授人於漁,四肢輕鬆,心中升起一種難以否認的希望和歡樂。

        這是塊無主之,歸官府所有,這就是他最大的資本,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用募捐的方法修碼頭,而是準備通過賣來籌集資金,就像那後世的開發區一般,政府只需投入一點前期資金搞好七通一平,剩下的完全就可以靠出賣土來滾動發展。

        但李清不想搞什麼招商引資,他要扶植起一批本縣的大商家,這樣義賓縣才能有長遠發展的後勁,像那後世,什麼世界五百強,什麼引進美元若干,光是光鮮了,但最後只是給別人做了嫁衣,只有讓本鄉人發達,財富才能最終留在義賓縣,所以他寧可土賣得便宜點,也不圖這一點點眼前之利。

        漸漸,眾人又重新回到縣令大人身邊,每個人眼中都洋溢著興奮,彷彿到今天才發現這片亂墳崗竟然是趙公明家的祖墳所在。

        「各位,不用我說,想必大家都明白了吧!這塊一共約一百畝左右,按段優劣,每畝從五十貫到八十貫不等,今天在場的各位可以優先購買。」

        李清見大半人在聽了價錢後眼光在閃爍,知道他們必然在打炒賣土的主意,他早有準備,又道:「這個價錢比老碼頭要低三成左右,而且以後價格還會大漲,我以所以便宜賣,那是因為還有一個附加條件,我不管你是自己經營也好,當房東也好,但有一條,店的東主必須是本縣人,若你將土買去再賣給外人,對不起,土收回,錢一文不退,大家要自己想好了。」

        聽了這個條件,不少人都沉默了,不明白既然想要大家發財,為何還要這般限制,或許這就是各人眼光的長短不同,智者眺望明天,庸者只看眼前,愚者則回憶過去。

        可惜這群人大多是平庸者,他們也許知道義賓縣將來會繁榮,但眼前的利益卻更有誘惑力,一畝轉手便可賺幾十貫。

        這時,那趙托突然大聲叫起來:「大夥兒難道不明白大人的苦心嗎?大人是想讓咱們義賓縣人自己得利,才不讓肥水外流。」

        他揮舞著胳膊,灰白色的山羊鬍子在上下點動,蒼老的眼睛熠熠發光,充滿一個長者對人生的體悟,「你們不動腦筋想想嗎?若要用這土賺錢,大人會請大夥兒吃飯嗎?」

        眾人聞言均細細思量,此話確實不假,若這縣令黑一點,自己將這塊吃下,再轉手賣給外巨商,這一來一去,中間賺的差價何止千貫,可見這縣令還是有點良心,是真想為義賓縣做點事,於是,在那趙托的帶動下,在酒精後勁的催化下,所有的人都將胸脯拍得震天響,保證自己一定會將這塊作為祖業代代傳下去,將來若違背此誓言,李大人可隨時把土收回去云云。

        李清暗暗忖道:「隨時收回去?難道要我在這裡當一輩子的縣令不成!」

        「呵呵!只要大夥兒現在不賣就成,等咱們義賓縣發展起來,就是給你再高的價,恐怕你也捨不得賣了,這事就這麼定了,明兒一早,想買的可到王縣丞那裡去辦手續,好段是先來先得,以交錢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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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七十九章 黑幫老大(一)


    天寶三年五月,滇東寒歸王被唐朝、南詔聯軍擊敗,遂向唐朝歸降,朝廷為防止南詔趁機東進,便釋諸寒首領之罪,命其依然領滇東,唐軍撤回姚州,但南詔卻以保護滇東南詔人為借口,並不撤軍,這樣,南詔的勢力便通過這場戰爭,合法發展到滇東。

    同一月,朝廷同意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所奏,在南溪郡設中都督府,羈縻郎、昆、曲、姚、微等十七州,任李宓為都督,受劍南節度使節制。

    也是在五月,南溪縣碼頭正式劃為軍用,所有商運客船便將目光投向了左鄰義賓縣,在那裡,一座新的碼頭剛剛落成。

    這一天是六月中旬,天已經大熱,岷江上舟楫往來如梭,飽滿的白帆在陽光下閃耀,明亮得使人目眩,密集的貨船趁著貿易之風,排著長長的隊伍,從北方魚貫而來,彷彿一串海鷗。而往北去則由縴夫們拉著長長的纜繩,低沉而有節奏的號子,聲聲震人心魄。

    在江面上,一艘微微抖動著白色翅膀的小船從北方漂來,彷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簇銀色蒲公英,在小船的四周環立著四名彪漢,清一色的青衣黑褲,腰間挎著厚背長刀,掌上虎口皆結了層層老繭,想必都是刀中豪客。在四名漢子中間,半躺著一名身量雄壯的男人,他漆黑的臉龐因日曬而變得紅亮,眉頭微微挑起,微瞇的眼睛似在看著江面上往來的船隻,但從他不斷變換的眼神,便可知道他其實是沉浸在思考之中。

    這時一艘大貨船刷從小船邊擦身而過,漾起一浪白色的泡沫湧過船舷,順著船內壁淌入小船,小船隨即左右劇烈晃動,站在最面的一人險些掉下水去,半倚的男人挺身坐起,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朝手下使了個眼色。

    身形晃動,早有兩人高高躍起,身體一個轉折,便輕飄飄落在大船上,將大船上正幸災而笑的船東主唬得面如土色,兩腿瑟瑟發抖,想逃到前艙去,腿上卻絲毫動彈不得。

    其中一人慢慢走到他身邊,取出塊血色鐵牌,在船東主眼前一晃,冷聲道:「限你兩天之內去成都江首津碼頭接受處罰,你若遲一刻,這艘船就會在岷江上消失。」

    聲音低沉,且不大,卻不容有半點違抗。

    說完兩人又飛身躍起,腳在船幫上一點,如乳燕歸林般,竟掠過二丈寬的江面輕輕巧巧飄回本船,只剩那船東傻呆呆站立著,他突然反應過來,狠狠一拍自己的腦門,『撲通』跪倒,連連向小船磕頭致歉,隨即連滾帶爬跑向船頭,急令船火速掉頭去成都。

    那男人眼幕低垂,似乎什麼也沒看見,回頭又向另兩名漢子令道:「你們兩個去幫船家搖櫓!」兩人點頭,立刻到船尾幫忙去了。

    不用說,此人正是新任岷幫幫主,南詔人王兵各,在兩個月前與峨眉堂的衝突中,岷幫大獲全勝,峨眉堂三名副堂主全部暴死家中,幫眾死傷者更是不計其數,元氣大傷,最後海家向李道復求救,在官府的干涉下,兩幫這才坐下談判,這場火拚以峨眉堂全體幫眾為岷幫原幫主披麻戴孝而告終。

    此次王兵各南下,卻是為了擴大岷幫的勢力,沿岷江在各大碼頭考察,義賓縣是他考察的最後一站,也是最感興趣的一站,這是一個新興的大港,目前還沒有任何幫派勢力介入,若岷幫能在此立足,也就意味著岷江的一頭一尾都被它控制,但王兵各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目的,他想以義賓縣為跳板,以岷幫為媒介,將唐朝的富庶和繁榮帶到南詔去。

    這艘小船是王兵各在嘉州所租,船老大便是義賓縣人,是個約五十歲的黑瘦老漢,王兵各只告訴他,自己是鏢師,去義賓縣接一票生意,船老大又看他們的吃穿用度,也就信了,再者,坐他這種小船的,哪會有什麼大人物。

    剛才他在船尾,視線被擋住,雖然沒看見亮出的血紅牌子,但他久歷江湖,人情世故見得多了,僅從那船東的恐懼便已猜到王兵各的身份不一般。

    此刻他得人幫忙,脫身來艙中喝一口水,但剛出艙便被王兵各喚了過去。

    「老哥,到這裡來坐坐!」

    船老大嚇了一跳,只得戰戰兢兢過去,站在王兵各面前點頭哈腰不止。

    「來!坐下說話。」王兵各選了塊干處,笑笑讓他坐下。

    船老大側著身子,半個屁股坐了,又討好笑了笑,「不知客倌找我有什麼事?」

    王兵各臉色緩和,盡量將語氣放輕柔些,「我是第一次來義賓縣,以前只聽人說南溪縣怎樣怎樣,卻從未聽說過義賓縣,可這幾個月它突然火了,我忙於他事,竟不知原由,昨兒聽老哥說,你也是義賓縣人,我想請老哥給我講一講,最近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兵各的笑容使船老大慢慢定下心來,提起自己的家,他的心開始活躍起來,亦笑笑道:「若客倌不嫌我鴰噪,我就講一講。」

    他沉思片刻,眼中流露出歡喜,歡喜中又揉雜著一絲感慨。

    「路人皆說我義賓縣是走了好運,是沾南溪縣軍管的光,其實不盡然,根本原因還是我們義賓縣出了個好縣令。」

    王兵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不屑,忍不住插口道:「你們縣令不就是那個酒壺嗎?他也稱得上個『好』字?」

    船老大瞥了他一眼,忿忿道:「那個酒囊也配我說嗎?他已經滾蛋了,我說的是我們現在的代理縣令,原來的主簿李大人,要不是他及時修建新碼頭,我們義賓縣哪有現在繁榮。」

    王兵各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小民自然是不懂,當官的最喜歡做這種調調,你哪裡知道,這動一次土,他可從中間撈多少錢去,若是辦學開荒,我還相信,可修個碼頭就說他是好官,這種好官也未必太好當了。」

    船老大臉色越來越陰沉,嘴角肌肉在不停的抽動,突然他將水葫重重一頓,霍站起,「客倌沒事就自己歇著吧!我去搖船。」

    他轉身便走,卻被王兵各一把扯住,微微歉道:「你且慢一步,我聽你講完就是了。」

    船老大見他態度謙和,心中怒氣稍壓,一屁股坐下來道:「我們雖是平頭百姓,但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桿秤,亮堂著呢!」

    他頓一頓,忽然想起對方的身份,心突往下一沉,可心中的怒氣卻未消盡,臉色竟變得一半青一半紅,嘴角蠕動了好一陣,方歎口氣道:「剛才我有些失態,客倌莫怪!」

    「我不怪你,你接著說。」

    船老大又想起義賓縣這幾個月來的變化,感慨道:「我們義賓縣原本就是南溪縣的墊腳石,後來又來個虎狼縣尉,還有一個酒囊縣令,大夥兒都覺得沒有盼頭,能走則走,連我也去了嘉州,不過自從春天李主簿到任後,便開始發生變化,先是縣尉被砍了腦袋,縣令也滾蛋了,到後來碼頭修出來,大小船都改到我們義賓縣停靠,這才漸漸繁榮起來,但這只能說李縣令是個稱職的官,還談不上好官。」

    船老大眼中慢慢閃出眩目的神采,仰望著天空,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崇敬。

    「他給百姓修橋,用的是自己的錢,他辦官學、墾茶園、造酒坊,為百姓造福;他修碼頭、賣、造屋,不飽一文私囊。」

    他突然正視王兵各,目光炯炯,「難道這樣的官還不是好官嗎?」

    「可是你怎麼知道他沒有中飽私囊,這種事會寫在臉上嗎?」王兵各搖了搖頭,還是不大相信。

    「公道自在人心,客倌不是義賓人,或許不信,可我們義賓縣的每一個老百姓都知道,他沒有!」

    船老大將草帽戴上,起身大步向船尾走去。

    王兵各望著他挺得筆直的腰,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這倒是個挺有趣的縣令!」

    ***************

    天色已近黃昏,義賓縣的碼頭一派繁忙,金黃色的貨船排著長長的隊伍在新碼頭外等候,碼頭長約五百步,均用大塊青石鋪砌,表面尚未打磨光滑,略顯得有些粗澀,青石之間嚴絲密扣,做工精細,用一層薄薄的灰漿粘連,越過了二丈寬的平台便是數十級的青石階梯,在階梯頂處聳立著兩棟巨大的倉庫,倉庫之間有一條寬約五丈的通道,上百名挑夫如蟻群般正穿過通道將一箱箱上好蜀錦沿著石階挑下。

    碼頭上一溜停滿了三十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三艘千石大貨船象巨無霸一般鶴立在眾多小船中間,佔去了碼頭近二成的位子,這是揚州過來的海船,來劍南購買蜀錦,準備直接販運去日本,但它已經不用再去成都,義賓的李記商號就有大量現貨,價格與成都東市一樣,胖胖的船東主輕搖蒲扇,笑呵呵站在船邊,不時掏出手帕搽拭額頭上的汗珠。

    「彭東主不在我們義賓縣住一晚嗎?」

    船東主急回頭,不知何時,縣令李大人竟站在他的身後,他連忙躬身施一禮笑道:「不了,再過些日子海上風浪就大了,若抓緊點,還能趕個來回。」

    來人便是李清,這幾個月他事事順暢,竟長出幾分官樣來,這李記商行便是他的私產,主要做蜀錦和糖的生意,適才彭東主的話使李清突然有了興趣,「彭東主這幾船貨是要出海嗎?是去哪裡?高麗還是日本?」

    彭東主是蘇州人,在揚州經商多年,主要做綢緞生意,錦綾、羅彀、綢絹都能獲得高利潤,最近日本流行蜀錦,為搶在過季之前暴賺一筆,他日夜兼程趕往成都,本打算在義賓做些補給,不料卻意外在這裡買到了上好的蜀錦,而且和成都的市價一樣,這倒省了他五天的路程,他當即將所有的存貨買下,準備連夜返回揚州,聽李清的問話,他急堆起笑臉道:「去日本,那裡蜀錦正火,想趕個旺季。」

    果然是日本,這個與後世中國仇深似海的扶桑國度,現在又是怎樣一番景況,李清心中突然有了強烈的興趣。

    他正想再問,突然,碼頭外面傳來一片叫嚷聲,他急眺目望去,一條白色的小客船,正箭一般向碼頭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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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八十章 黑幫老大(二)


    「站住!這裡是貨運碼頭,不允許停靠客船。」

    新任倉曹張奕溟高高舉起雙臂,將一塊紅色警示牌來回揮動,卻沒有任何效果,似乎小船上的人在叫嚷什麼,張奕溟使勁繃直了他的兩隻招風耳,卻什麼也聽不見。

    轉眼船便到沖面前,但一點停的跡象都沒有,眼看要和自己船撞上,張奕溟大驚,急命手下避讓,刷一聲,小船擦著船幫飛馳而過,張奕溟一個踉蹌,險些栽下水去,兩船交錯,他這下才聽清楚,叫喊的人是船老大,說這艘船已經不由他控制,張奕溟被氣糊塗了,船老大不管船,那船怎麼會走,一個念頭突然從腦中跳出:『難道船上有盜匪不成?」

    張奕溟不及細想,『倉啷』一聲拔出刀來,惡狠狠大叫道:「大膽蟊賊,竟敢在爺的眼皮下撒野,弟兄們,操傢伙上!」嘿!李大人就在岸上,不賣點力出彩怎行。

    船上的幾個衙役大喜,他們本是骷髏手下的潑皮,後來當了義賓縣城管,現在剛剛轉正做了衙役,正苦於不能像從前那般撒潑打鬥,偏這時機會來了,他們個個魚躍而起,拔出快生銹的刀子,口中大呼小叫,一連跳過幾艘停船,衝上了駁岸。

    來船正是王兵各的座船,他剛從客運碼頭轉一圈過來,那邊的船實在太密集,彷彿剛開張的大賣場,要想靠岸少說也要等到次日天亮,偏又沒有個貴賓碼頭,他才懶得排隊,便命船掉頭來貨運碼頭,在他看來,天下沒有什麼行與不行的事,只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船老大不敢,他便命手下奪了舵,硬生生擠進兩艘巨無霸之間的縫隙。

    王兵各命手下丟下幾貫錢,便離船上岸,張奕溟一行也正好趕到,一個半圓,將他們五人團團圍住,張奕溟見對方個個身材魁梧,下身沉穩,又身著一色皂服,雖只有幾人,但氣勢剛猛,竟似百人難敵,而且還挎著長刀,唐朝武風甚盛,青壯男人幾乎人人佩劍,但大多是不開刃的裝飾品,鮮有帶長刀的,這只能說明他們真是練家子,原本囂張的張奕溟氣勢上便被壓下一頭。

    「我們義賓縣有規定,客船不准在這裡停泊,你們是不是尚不清楚?」

    張奕溟只盼對方順著他的台階走,大家客客氣氣,說幾句場面話便各自散了,不料對方竟似聾了一般,壓根就沒聽到他的話,四個彪漢分成兩列,將最雄壯的那個漢子夾在中間,一把將他們推開,逕直便上了台階,張奕溟僵在那裡,臉脹成豬肝色,隨即又變得青紫,想要發作,偏兩腿軟得跟麵條一般,沒有半點底氣,再看幾個衙役,竟個個眼中流露出崇敬之色,哪裡還有半點公人的敬業精神。

    此場景王兵各早已經歷得多了,他是蜀中最大黑幫的幫主,自然不會將一個小縣的衙役放在心上,王兵各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眼看要上了台階,突聞低低的笑聲,這聲音竟如雷鳴般在他耳畔炸響:「那閬中雪泥的滋味如何?」

    王兵各猛回頭望去,死死盯著聲音來處,他看見了,在大船邊上負手立著一人,一身青色錦袍筆直挺括,他身材高大,目光深邃,微微昂著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是他!閬中冰飲店的小掌櫃,王兵各一生也不會忘記那一貫錢之恩,正是那一貫錢使他和老母在成都立下腳來,慢慢走到今天,他邁開大步便向李清走去,宛如巨熊一般的身軀迅疾無匹,眨眼便到李清的面前,『撲通!』跪倒,膝下激起一片浮塵。

    「恩公在上,受王兵各一拜!」他身後的四名手下見幫主下跪,也跟著跪了下來。

    李清從他上岸起,一直便盯著他,直到他上了台階才終於想起閬中一幕,至今正好一年,卻彷彿過了幾世一般,「壯士快快請起!」李清扶他起來,卻似蜻蜓撼柱,竟紋絲不動。

    王兵各又磕了個頭,這才慢慢站起,「恩公怎麼會在此?」

    「漢子休要無禮,這是我們的縣令大人。」張奕溟見他跪下,麵條一般的腿突又硬了起來,帶著幾名手下趕過來。

    「縣令?」王兵各有些迷惘,去年還是個賣冰水的小掌櫃,只過一年居然當了縣令,這人生的轉折似乎大了些,他望著江面上已遠遠逃走的小白船,突然又想到自己,心中頓時釋然,自己何嘗不是一樣,去年連三文錢都拿不出,而現在不也是大黑幫之主嗎?這是命運的造化,更是各人的本事。

    「原來恩公竟當了縣令,恭喜!恭喜!」

    李清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腦中念頭轉得飛快,也生了攬才之心,「原來你叫王兵各,現在天色已晚,你一定還沒吃晚飯吧!走,我請你喝酒去,你再給我好好講一講這一年的經歷。」

    王兵各點點頭,他本意只想來先走一圈,探探風土人情,然後回去再做打算,不料這裡的縣令竟是故人,就像那上山拜佛之人,剛準備尋路上山,卻發現佛就在眼前,雖有些不顯虔誠,但王兵各已經不想再走彎路。

    「那就刁擾恩公了!」

    李清聽見幾聲咳嗽,眼一瞥,卻見張奕溟幾人正推推攘攘,向自己擠眉弄眼,知道這幫酒蟲的喉嚨又癢了,隨手抽了張奕溟一個頭皮,笑罵道:「那就一起去吧!三多酒樓,去把骷髏也叫上。」

    張奕溟及眾衙役聞言大喜,像一群公鵝般直著脖子狂喊,又像一群發現香果的猴兒,你追我趕,飛奔去訂位了。

    二人上了台階,穿過倉庫間的通道,便來到新建的公明坊,即昔日的亂墳崗,這裡早已面目全非,一縱兩橫三條寬闊的石板路筆直交叉,路兩旁栽滿了大樹,雖自古就有『樹挪死,人挪活』的說法,但這亂墳崗卻肥力充足,竟使棵棵大樹都長得枝繁葉茂,將道路遮得一片陰涼。

    公明坊內,酒樓、妓院、客棧、賭館,應有盡有,在路的盡頭,一座奉有趙公明的小廟正建得熱火朝天,三多酒樓便在第一個十字路口,一面杏黃色的旗旛高高挑起,上書『三多』兩個大字,圓潤有力,正是縣令大人親書,

    店東主就是那趙托,他的生平大志便是想開一所妓院,但他老婆卻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早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幾頓擀面杖伺候下來,這妓院便改成了酒樓,此刻,他早得一幫衙役的快報,正笑呵呵站在門口等候縣令的大駕,只是他年歲大了,有些老眼昏花,李清一群人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竟沒看見,還在踮腳眺望遠方。

    「趙掌櫃在等人麼?」

    「呵呵!縣令李大人要來小店吃飯。」

    「這倒是怪事,那我是誰?」李清不解搖搖頭,進店去了。

    半晌,趙托才驚覺這似乎就是縣令大人的聲音,他一轉身,卻迎面撞上一堵肉牆,抬頭見是一頭黑熊般的漢子正仰首盯著自己的旗旛思索,忙退後一步笑著解釋道:「這三多是指妻多、錢多、子孫多,希望每個客人進了鄙店後都能事事如意,三多圓滿。」

    王兵各『哦!』一聲,瞥了一眼他乾癟瘦小的身子骨,不禁啞然失笑。

    張奕溟訂的是三樓貴賓間,不談酒水飯菜,單進這門就要兩貫錢,這就是這幫傢伙搶先來訂位的緣故,素日吃不起,難得闊佬大人請客,這種機會又豈能放過。

    貴賓房開間極寬敞,可容下三十人就餐,屋內陳設豪華,清一色紫檀木桌椅,鑲金象牙筷,名窯瓷碗碟,但最主要的還有五、六個美貌小娘伺候,一群粗漢早在房內鬧翻了天,或腳翹在名貴的紫檀桌上哼葷曲,或色迷迷扯著小娘調戲,幾個小娘哪裡見過這種場面,早嚇得東躲西藏,臉上脹得通紅。

    「你們在幹什麼,張奕溟呢?」李清見手下人丟盡自己臉,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張倉曹去找骷髏大哥了。」

    一群痞子衙役見縣令大人臉色不善,早嚇得站起來,一個個低著頭,便要溜出房去,卻被王兵各在門口攔住,他對李清笑道:「我的手下比他們還撒潑,這種性子我最喜歡,不如留下來熱鬧些。」

    李清心裡暗忖,聽他口氣,做的似乎不是正道之事,別是什麼宋江李逵之類,老子得當心點,不要誤交了匪人,影響到將來陞官發財,想到此,便對一幫手下擺擺手道:「既然客人求情,你們可以留下來,不過要守規矩,不准再調戲小娘,聽到沒有!」

    一幫手下連忙拍胸脯保證從此向善,各自去搶位子坐下,又捏著小娘白嫩的小手發誓賭咒,保證再不調戲她,這才算安靜下來,隨後張奕溟也將骷髏找來,便正式開宴。

    幾個小娘被李清救離苦海,立刻像蜜蜂一般穿梭忙碌起來,上茶淨手、斟酒布菜,她們聲音甜美,服侍體貼入微,將一群莽漢伺候得個個半瞇縫了眼,均暗暗打起納小的念頭。

    這時,王兵各揀起和他拇指一般大的酒杯,苦笑一聲道:「這個酒杯不合我意,恩公要不要也換一個?」

    「兵各不要再叫我恩公了,叫我李清或直呼我的字陽明便可。」

    「也好,恩公比我小幾歲,我就稱你一聲老弟,如何,咱們要不要換個杯子喝酒。」

    李清也端起酒杯打量一下,確實是小了點,他偷眼打量王兵各,突然想到了蕭峰,暗道,此人恐怕是海量,不過他不用碗而用杯子,倒也不懼他,自己的酒量少說也有一斤,再大的杯子喝個三、五杯應該不成問題,最要緊是不能被他小瞧了。

    想到此,李清大度一笑,「那就換一個吧!」

    他招手要叫小娘,卻被王兵各一把攔住,呵呵笑道:「不用他們的杯子,用我自己帶的。」早有一名下屬從行李中拿出兩隻『杯子』來,在二人面前各擺上一隻,把個李清驚得目瞪口呆,形狀是杯子沒錯,只是個頭竟和那湯盆一般,少說也能裝滿三斤酒,一眾衙役都圍攏過來,盯著那杯子,個個眼睛瞪得跟雞蛋似的。

    「這、這是杯子嗎?王大哥真會開玩笑,」李清的舌頭竟打起結來,「這個....我覺得還是用碗喝痛快些。」

    「這杯子更痛快,來!我給你滿上。」王兵各拎起兩個酒罈,拍開封泥,咕嘟!咕嘟!各倒了滿滿一大杯,搖一搖,罈子竟然空了,他歉然笑了笑,〞先喝,若不夠,儘管說,兄弟這樣爽快的人,倒也少見,呵呵!〞

    李清慢慢轉過頭來,向一眾衙役望去,拚命想著手上還有什麼肥缺,想了半天,似乎除了抄寫公文外,再無空缺職位,萬般無奈,只得咳嗽一聲,〞這個、你們平日裡不是說沒得酒喝嗎?這不,酒來了,誰有興趣?」

    問了半天,一幫人都縮著脖子,眨巴著雞蛋眼,一聲不吭,甚至有幾道眼角餘光,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李清不禁惡向膽邊生,對小娘大喝一聲,「去拿大海碗來,統統給老子把酒杯都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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