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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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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一章 初到成都(三)


    待楊釗出了大門,李清這才低聲對鮮於仲通道:「此事機密,世叔這裡可有說話方便之處?」

    鮮於仲通見他臉色凝重,急帶他進了密室,密室建在地下,要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裡光線昏黑,潮濕窒悶,顯然通風口開得極小,甚至沒有,甬道盡頭是一道石門,拉開石門,裡面便是一間密室,室內倒也寬敞,通風明顯要比甬道好許多,李清打量了一下,只見房內佈置得異常簡潔,沒有任何華麗的飾物,地上鋪著黑色大理石,光滑如鏡,人走在上面,可以照見另一個自己,頂上和四周也是用上好的漢白玉鋪砌,四面靠牆各擺一排架子,架子上分類置放著帳簿和各種文書,擺放得整整齊齊,中間是一張大板桌,圍著桌子擺了一圈檀木椅。

    鮮於仲通坐下瞥了一眼李清道:「這間密室用兩層大青石砌成,任憑你怎樣吼叫,外面什麼都聽不到,所以你儘管放心。」他話鋒一轉,直奔主題道:「說吧!什麼機密事?」

    李清深深吸了口氣,走過甬道時他已經想好說辭,他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凝視著鮮於仲通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事和當今皇上有關。」

    宛如石破天驚,又似平地一聲霹靂,鮮於仲通霍地站起,眼光凌厲,逼視著李清,卻見他神色嚴肅,並不像信口玩笑。

    「你說!不准你隱瞞一個字,把你所知道的,給我全部說出來。」

    這一刻,鮮於仲通語氣強硬,氣勢威嚴,和平時的溫文爾雅完全判若兩人,這也難怪,無論事大事小,只要牽涉到皇上,都是關係家族存亡的大事。

    「世叔,快快坐下,不用著急,事情還沒有發生呢!」李清略略停頓,有意讓鮮於仲通冷靜一下,這才緩緩道:「你可知道壽王妃出家的底細。」

    「聽說是在皇上壽筵上不敬,才被貶出家。」鮮於仲通臉色一變,語氣冷峻道:「這是皇家內部之事,與你無關,你一介小民,休要多管閒事。」

    李清先是連聲冷笑,隨即笑聲增大,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密室裡迴盪,充滿了嘲諷與憐憫,突然笑聲又嘎然停止。

    「世叔說這是閒事,等有心人抓住機會,飛黃騰達、入相拜將之時,恐怕世叔就不會說我此話是閒事了,如果實在不願聽,那我就真當它是閒事了。」

    說完,李清拱拱手,要告辭離去,鮮於仲通卻一把扯住他,歉然笑道:「我說話不中聽,賢侄休要放到心裡去,你接著說,我聽便是。」

    兩人這一收一放,氣氛緩和了許多,李清靠近鮮於仲通,壓低了嗓音道:「壽王妃出家的地方,卻是在宮中,問題就出在這,皇上專為她建一座道觀,還以她的道名命為玉真觀,這難道不蹊蹺嗎?」

    鮮於仲通的眼睛已經瞇成了一條縫,這件事明擺著有問題,可滿朝文武誰也不敢多言多想,涉及到公媳亂倫,當事人還是皇上,不用李清再說下去,二人目光一碰,都已心照不宣。

    「所以賢侄的意思,就是要我利用這個楊釗?」

    「是!自武惠妃死後,後宮已呈無主之勢,一但那楊玉環扶正,必成後宮之主,老夫少妻之配,她家人豈能不隨之升天,這個楊釗極善察言觀色、行事不擇手段,昔日又有恩於楊玉環,屆時若讓他進京,早晚會有飛黃騰達之日,他現在正走背運,世叔扶他一把,這不就是呂不韋之子楚嗎?再者,就算他不能成功,這損失也不大,可他若成功了,其中的厚利可不是賣任何東西可賺得到了,孰輕孰重,以世叔的精明,難道還衡量不出嗎?」

    鮮於仲通倒吸口冷氣,這李清每一次見他,都會給自己新的感受,他不禁抬頭向他望去,卻見他腰挺得筆直,眼睛嚴峻而可怕,射出耀眼而自信的光芒。

    「怎麼!難道世叔還有疑意嗎?」

    鮮於仲通沉默不語,李清之言聽似荒唐,可仔細一想,卻又字字在理,機會只有先下手者才能抓住,他已經心動,皺眉在室內來回踱步,確實可以賭一把,不過,倒先不必給他謀什麼差事,應讓他給自己做事才對,想到此,鮮於仲通嘴角慢慢露出一絲微微的冷笑。

    「賢侄,你叫那楊釗明日來見我。」

    ......

    李清從鮮於府出來,驟雨初歇,一股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他謝絕奉命送他回客棧的馬車,悠悠閒閒,沿綠柳曲水負手而行,還算順利,鮮於仲通最終答應了楊釗之事,卻要楊釗先做李清不肯答應的執事,借口要考察他的能力,但真正目的卻同樣是想先收楊釗之心,楊釗就像一條身不由己的狗,先遭李清揉捏,現又將被鮮於仲通摔打,李清淡淡一笑,他自有辦法讓楊釗心甘情願。

    不知不覺便來到客棧附近,他初到時是從小路進的客棧,現在卻繞到正面大街上,這裡叫駟馬橋,因相如向文君許諾而得名,是成都最繁華的地段,即到這裡,李清再無法悠閒,雨後出來透氣的人將大街湧堵得水洩不通,不需他邁步,便可隨人流而行。

    「他奶奶的,這是要透氣麼!」

    他低低咒罵一聲,急將脖子扭到一側,頭高高仰起,大口喘著粗氣,那架勢儼如一條離水太久的魚,他的眼前出現一座高聳的酒樓,外形頗似閬中的醉鄉大酒樓,但富麗堂皇處,卻又更勝一籌,

    突然,李清若有所感,他似乎看到『出售』二字,揉揉眼,再仔細一看,可不是,朱紅大門上赫然貼著一張白紙:『此樓出售』,李清大喜,此等鑽石地段,居然還有人肯賣樓,他像魚突然回到水中,身形游動,幾步便橫穿人流,推門進樓。

    迎面是一個描金大匾,匾上潑墨二個大字:「望江」,字體大開大闔、氣勢雄渾,卻有幾分眼熟,他苦思片刻,不得要領,便丟下念頭,逕直走了進來。

    樓內靜悄悄的,似乎已經歇業,地上打掃得乾乾淨淨,十幾個小二正在擦拭梁頂窗簷的積年老灰,正面的帳台上坐著一個中年白胖子,他嘴角天然上彎,就是怒時也帶笑意,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好感,他正在算帳,李清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溫和笑笑,用筆指了指空蕩蕩的大堂,意思是已經歇業,見李清不走,一名小二跑上來陪笑道:「對不住客倌,小店要出售已經歇業,客倌可過段時間再來。」

    「我就是為出售之事而來,你們掌櫃可在?」

    「我便是!」白胖子放下筆,從帳台裡繞出來笑咪咪道:「客倌想買這個酒樓麼?」

    李清突然覺得自己著實有些孟浪,他現在手上只有一千八百貫,就要想買這樣大的酒樓,是不是有點太自不量力了,可是話已經說出口,他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問道:「是我一個朋友想買,不知要賣多少錢?」

    掌櫃搖搖頭道:「此事要和東家談,不過我聽說前幾天有人已經出價到一萬五千貫,最後還是沒買成。」

    李清大為震驚:「為何?難道一萬五千貫還買不下這個酒樓?」

    「那是當然的,我們海家看上的東西,誰敢買!」一個尖細嗓音突然從李清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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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二章 風驟起(一)


    霍地回頭,門口站著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頭戴虎皮硬帕頭,黑襟短打扮,三寸丁身材,身後帶著十幾個跟班,卻個個虎背熊腰,他斜睨李清,目光傲慢。

    「是海大管家來了,稀客!稀客!」胖掌櫃笑呵呵迎了上去。

    海管家眼卻一翻,冷冷道:「席掌櫃說錯了,我非客。」

    席掌櫃突聽此言,身子怵然一抖,顫聲道:「難道海家已經買下望江酒樓了嗎?」

    這是他最害怕之事,如果真是這樣,他就得和相處了二十年的酒樓告別了,就算海家留他,他也絕對不幹,道不同,不與之謀。

    「當然,我家大老爺一早便出了門,此刻應該簽下來了。」

    那海管家瞟了李清一眼,他在成都是橫著走路的人,見李清孤身一人,衣著平常,心中更加鄙惡,隨口惡狠狠罵道:「哪裡跑來的野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竟敢和我海家爭酒樓,我數到三,再不給老子滾,就讓你從老子襠下爬出去!」

    「一!」

    後面的跟班已經開始發動,舔著舌頭、眼露凶光,慢慢地散佈在李清週遭。

    「二!」

    那海管家的目光開始興奮,那是一種對血的嗜好,他緊緊地盯著李清,臉上的表情彷彿真是在看一條狗,一條即將被他痛打的癩皮狗。

    李清僵在那裡下不了台,若那管家好好說幾句,他或許會拱拱手說聲抱歉,偏偏對方說得如此惡毒,咄咄逼人,絲毫不給他任何後路,李清雖不願惹事,但無端受辱,骨子的血性驟然發作。

    他眼睛瞇成一條縫,緊盯著那狗頭爛嘴,胸悶得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他的拳頭捏得跟鐵錘一般,手上的汗毛都似要根根炸裂開來,席掌櫃眼看一場雷暴將至,就在海管家『三『要出口的剎那,一把將李清推出門去,低聲又在他耳邊丟下一句話:「後生,他們人多,你要吃虧的。」

    李清長長吐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他雖早發現大門處無人把守,只一拳打爛那狗頭的臭嘴便可奪門逃走,但也並無十足把握,也虧得掌櫃解圍,可是這口窩囊氣他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李清不由回頭重重地『呸!』了一聲,恨聲道:「老子將來發達了,第一個要鏟掉的,就是你海家。」

    一邊低罵,眼睛卻又透過窗戶瞅見了大匾上的字,這下他有些記起來了,急手忙腳亂從懷中摸出李琳給他的名刺,仔細對比兩邊的字,雖然字不同,但筆意轉承都分毫不差,他突然又想起李琳賣醉鄉酒樓之事,心中便下了論斷,這個望江酒樓一定也是李琳在賣,否則何需海家的大老爺親自出馬。

    想通此節,李清的心又開始動了,這裡的市口實在太好,酒店若能屬於自己,只需一年,自己就可以做大資本貿易,可是海家已經下手在先,罵歸罵,李清心中卻明白,初來乍道就樹強敵,實在是最愚蠢的行為,海家的勢力,他遠遠得罪不起啊!

    李清只得放棄了念頭,但只走出兩步,他腦筋便轉過彎來,猛拍腦門,自己怎地這麼蠢,那李琳或許不止一家酒樓,不買望江樓便是了,況且他也答應過要幫自己,不行!馬上就得去,走晚一步,好東西可就沒了。

    離客棧已不足一百步,但他已經無心回去,找一輛馬車直奔李琳的府邸,李琳的官邸也不大,他是益州別駕,和鮮於仲通一樣,住的都是官家提供的府邸,雖然富可敵國,卻不敢招顯,一旦御史彈劾,加上小人眼紅,這巨額財產來歷不明之罪,可就坐實了。

    李琳府邸門口停著三輛華麗寬大的馬車,近百名黑衣漢子列隊靜立一旁,一般的高大魁梧,個個腰直背挺,眼中暴射凶光,看得李清暗暗發怵:「這必然就是海家大老爺的護衛了,果然與黑道有關聯,這架勢不就是後世黑道老大嗎?」

    他突然憤恨起來:「這等囂張,難道官府也不管管嗎?」他卻不知道,這些只是海大老爺的貼身保鏢,並非上街砍殺的小弟,身上又不帶凶器,官府自然不管,海家是合法商人,這就如同日本山口組、熊谷組一樣,雖然涉黑,但自身做的卻是正當生意。

    李清歎了口氣,心中空空蕩蕩,剛到成都第一天,就和三大商家打了交道,讓他怎能不感到失落。

    李清走到側門,將李琳的名刺遞給正在打瞌睡的門房:「是別駕大人命我來找他的。」

    門房瞥了他一眼,又向後看了看,見他乘坐的馬車黑不溜秋,和海老爺的鮮車怒馬相比,彷彿一條癩皮狗一般,嘴角微微撇了撇,隨手接過名刺,懶懶地伸腰打個哈欠,無精打彩道:「你等著,我去給管家說說。」轉身進門,「砰!」一聲,隨手又將門關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了,門房還沒有來,李清等得有些焦急起來,突然,遠方黃塵滾滾飛揚,數十騎環護一輛馬車疾駛而來,片刻沖便到了門口。

    「前方漢子閃開!」李清見兩匹開路的快馬直奔大門而來,急閃到一旁。

    不等馬停穩,兩名騎士飛身而下,跑上台階喝道:「快開大門,郡主回來了!」

    十幾個聞聲跑出的下人手忙腳亂拉開大門,只等馬車駛入,但馬車卻在門口停了下來,從馬車上走下一個身著綠羅長裙的年輕女子,逕直朝李清走來,李清認得她就是那郡主的侍女,驀地,他突然想起那仙女一般的郡主,心中微微有些發熱,一面之緣,難道她還記得自己?

    「公子就是閬中的李掌櫃吧!」這侍女在馬車上認出李清,但異地相逢,她卻不敢肯定。

    「是我!」

    侍女笑笑道:「果然是的,我還擔心認錯人,我家郡主問,公子可是來找老爺的?如果是的話,她願意幫公子傳個口信。」

    李清大喜,他就是進不了府,郡主肯幫忙那再好不過,「如此多謝了!」

    「公子不用客氣,我家郡主從不欠人情,吃了公子的一罐雪泥,幫公子傳個口信,權作是回報。」

    侍女丟下一句話,便登上了車,馬車啟動,飛馳進入大門。

    李琳是讓皇帝李憲的次子,而李憲卻是睿宗李旦的嫡長子,按制睿宗後應由李憲即位,但李憲審時度勢,自知威望人脈都比不上如日中天的三弟李隆基,便主動讓出皇位,李隆基感其恩義,遂封其為寧王,恩待於他,前年李憲病逝,謚為讓皇帝,又封其長子李璡為汝陽王,次子李琳封益州別駕。

    唐代州官中的別駕、長史、司馬被稱為「上佐」,唐制規定,凡刺史缺員或為親王兼領時,上佐可代行州事,但在一般情況下,上佐並無具體職任,因其品高俸厚,又不親實務,故多用以優待宗室或安置閒散官員等,所以白居易也稱這類官為「送老官」。

    李琳在任閒來無事,便做一介商賈消遣,他經營有方,加上身份高貴,故一路順風,三年來竟成蜀中巨富,排列成都大賈首位,眼看三年任期將滿,李隆基下詔命其回京,另有安排,李琳便出售部分產業,其中就包括了市口極好的望江酒樓。

    此時,李琳正在客廳內待客,客人自然就是海家掌門人大老爺海瀾,下首還坐一年輕人,是海瀾的次子,海家對望江酒樓志在必得,已經派人和李琳的大執事談了數次,出價到一萬八千貫都談不下,今天海瀾親自出馬,就是要一錘定音,雖然目標的望江酒樓,但二人所談內容卻和酒樓風馬牛不相及。

    海瀾是個其貌不揚的乾瘦老頭,開元二十年受勳上輕車都尉,他年過花甲,頭頂已禿,長有一雙小小的瞇縫眼,混在浣花溪畔的釣魚老頭堆裡也毫不起眼,可就是這樣一個乾瘦老頭,卻能一腳可將成都震得跳起來。

    海瀾陪李琳已在府內的池塘裡釣了幾桿魚,又談了好一會兒釣魚的心得,仰天大笑幾回,氣氛漸漸和緩融洽,海瀾見時候已到,端起茶杯輕茗一口笑道:「別駕大人計劃幾時回京?」

    「我過一二日便走!」

    「老夫聽到京裡的消息,說皇上要別駕大人回京是要高昇一步,海瀾先恭喜大人了。」言外之意,他也是郯王之人,提醒李琳莫要把售酒樓之事想得太簡單。

    李琳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更知道他的後台就是郯王李琮,不過海瀾若知道自己其實是太子之人,他就不會這樣說了,好容易培養出的融洽氣氛驟然消失,他心中冷笑一聲:「哼!郯王,正因為你是郯王的走狗,老夫才不會賣給你。」

    面上呵呵一笑道:「海東主好快的耳目,老夫也是前日才從宮中得到消息,這是皇上的恩典,不過,高昇卻談不上,也不過是個閒王,和現在有何區別?」

    他不原再談此事,瞥了一眼下首的年輕人,將話題岔開道:「倒是以世侄的文才人品,做個商人實在可惜了,為何不去搏個功名,登上天子之堂,為國家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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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三章 風驟起(二)


    這年輕人便是海瀾的次子,喚作海中恆,去年鄉試中了舉人,在成都的文人界頗有幾分名氣,不這名氣還是因他的腰包鼓脹得來,他雖讀書,但卻不迂腐,既能上得了大堂,又能廝混於市井,他做事講究雷厲風行,但又能用手腕,軟硬兼施,故海家的執事沒有一個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海瀾有兩個兒子,長子早逝,膝下只剩次子海中恆,精明能幹,行事心黑手狠,為做大事之人,深得海瀾器重,早將他定為自己的接班人,現在暫負責酒樓一塊的生意,這次帶他來卻是想介紹他認識一下李琳,結條路子。

    海中恆見李琳誇獎自己,急忙起身躬身施禮道:「世叔美譽,侄兒愧不敢當,要是我有李照大哥一半的胸襟和才華,我也定聽從世叔之勸,去搏個功名,為國家效力,只是侄兒自知學識淺薄,只能隨父親做個小商人,賺點小錢養家餬口罷了。」

    李照即是李琳的長子,開元二十五年進士,現任弘文館博士,海中恆與他曾有一面之緣。

    李琳啞然笑道:「賺點小錢養家餬口?世侄可真會誇張,我倒以為受榮不矜持、受辱不氣餒方才是大丈夫本色,世侄以為呢?」

    「侄兒受教了!世叔之言,我當銘記肺腑。」

    「不錯!」李琳撫鬚點點頭對海瀾笑道:「不少文人墨客都告訴過我,世侄仗義交友,在圈內有小孟嘗的美譽,有子如此,是海東主的福氣啊!」

    「哪裡!哪裡!有別駕大人的教導,才是他的福氣,他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歷練,所以這次若能得望江酒樓,我就準備讓他先去做個掌櫃歷練幾年,絕不辜負別駕大人的期望。」

    海瀾此話極為厲害,一下子就將李琳套住,你不是想教訓我兒子嗎?那好,我就將他放到望江酒樓去鍛煉,看你又怎麼說。

    果然,李琳被他用話擠兌住,他半晌不語,客廳裡鴉雀無聲,氣氛十分凝重,突然,屏風後傳來輕微地腳步聲,屏風絲薄,透出一個輕盈的身影,海中恆的目光立刻熾熱起來,這個身影的主人是誰,他當然知道,成都甚至長安的第一美人,平陽郡主李驚雁,她的追求者無數,可她對任何男子都不假辭色,故又被稱為冰美人。

    李琳歉然笑道:「小女有事,我去去就來。」

    ......

    且說大門處李清只等了片刻,便有一名侍從匆匆趕來,見大門台階上只有李清一人,上下打量他問道:「你可是李清?」

    「正是!」

    「老爺叫你,你跟我來。」

    侍從帶他到一個偏廳,一進門就看見李琳負著手,在廳內來回踱步,抬頭進他進來,也不寒暄問候,劈頭便問道:「你現在手上有多少錢?」

    李清愕然,隨口應道:「我現在有一千八百貫。」

    「一千八百貫!」李琳皺眉細細想了想,突然道:「我以前答應過你,你來成都我會扶你一把,現在我有個酒樓想賣掉,就在駟馬橋緊鄰,市口極好,李公子可有興趣盤下?」

    李清一驚:「是望江酒樓嗎?」

    「是!你想要麼?」李琳的眼中微微閃過一絲驚異。

    李清暗自苦笑,要!他當然想要,可是他要得起嗎?還有海家夾在中間,他豈能不考慮。

    「我恐怕買不起!」

    李琳笑了笑道:「我自然已經替你算過了才問你,那酒樓市價最少一萬,但我也不是全賣給你,只賣給你六成份子,也就是六千貫,再給你打個對折,三千貫,你先付一千貫,其他二千貫在一年內付清,你看這樣可好?」

    他正發愁怎樣拒絕海家,李清的到來,突然讓李琳找到個借口,當然他也不會做吃虧的買賣,他自有想法。

    李清的心突然鮮活起來,暗暗思忖:「如果只買他六成股份倒也不錯,酒樓可打他的牌子,有他做靠山,諒海家也不敢過分,風險雖然有,可一千貫就可以拿下大半,這等好事又到哪裡去找?」

    他也知做什麼事都有風險,關鍵是風險是否超過他的承受能力,李清心中迅速評估其中利弊,讓他一個人盤下,風險太大,他鬥不過海家,若只盤部分又是另一回事,有李琳這塊擋箭牌,海家的出手也會有幾分忌憚,真有事時還可以找鮮於仲通幫忙,做了幾個月生意,李清已經漸漸有了些底氣,再不像初時那樣縮手縮腳了。

    「如何?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爽氣點,行還是不行!」

    李清心中一熱,富貴險中求,管他娘的。

    「好!我願意!」

    李琳見他答應,心中大喜,立刻又道:「我雖折價賣給你,但有兩個條件。」

    「條件?」李清微微一怔。

    「第一、酒樓的席掌櫃不准你換他;第二、作為交換,你需將那雪泥的配方給我。」

    這第二個條件才是李琳真正想要的,這次回長安,若將雪泥進獻給皇上,換來的龍顏大悅可決不是三千貫錢能買到,他從閬中回來後也嘗試配製過,但就是配不出李清的那種細膩爽口的味兒,也只能從李清手上搞到配方。

    李琳見李清正在沉思,以為他是捨不得,便拍拍他肩膀笑道:「你放心,這雪泥我也只是私人享用,最多送到宮裡,絕不會拿到市面上買,若你實在不放心,我就用這四成份子做抵押,你看如何?」

    不料李清卻狡黠一笑道:「配方給你可以,但皇上若問起來這是誰發明的,你須得說是劍南李清。」

    雪泥配方不難,早晚會被人學去,從而紅遍大江南北,這唐朝沒有什麼知識產權,但若得皇帝金口一讚,這就是李記雪泥最好的無形資產,甚至他李清的名字也在皇帝的腦海中有了印象。

    李琳哈哈大笑:「就這麼說定了!」他一拉李清,「走!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不等李清細想,他一把扯著李清便進了正廳,笑笑向海家父子介紹道:「這位是我世侄,姓李名清,字陽明。」

    他又指著海家父子對李清道:「這位長者便是我成都鼎鼎大名的海家掌門人,海大東主,旁邊是海家未來的掌門人,也是我成都有名的才俊,海中恆公子,你以後在成都做生意,還得向海家多多請教。」

    李清微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卻已將兩個海家兩位重量級人物看個仔仔細細,離李清最近的是海中恆,他年紀和自己相仿,卻模樣俊美,氣質不俗,卻明顯有了眼袋,想必是酒色過度所致。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給海中恆道:「久聞海兄雅名,今日一見,李清三生有幸。」

    海中恆也伸手握住,和善笑笑道:「李兄一表人才,讓中恆羨慕。」

    話語溫和,但目光卻向刀子一般朝李清凌厲射去,適才平陽郡主將李琳叫出去,隨後就是此人進來,他和平陽郡主到底是什麼關係?

    二人目光一碰,李清立刻覺察到了他藏在偽善後的一絲敵意,假如海家要對付自己,海老爺一般不會出面,極可能就是這個海中恆,就在這握手的剎那,李清的心中對海中恆便有了個初步的判斷,

    此人握手有力,應該能斷大事,李琳說他是讀書人,那謀略也應不差,但從他剛才目光銳利,並不掩飾敵意來看,心中略顯浮躁,不是深藏不露那種,這或許就是他的弱點。

    和海中恆寒暄幾句,李清的目光又轉到海老爺身上來,只見他身材瘦小,其貌不揚,長得和孔方道人倒有幾分相像,這讓李清有點意外,在他想像中,海老爺應該是外表雄霸之士,不料卻是個乾癟老頭,雖然這個老頭家的狗很凶,但他卻不想失禮,李清急躬身長施一禮道:「後輩末學李清向海前輩見禮。」

    海瀾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地問道:「剛才聽別駕大人之言,李老弟也是來成都做生意的,不知是何營生?」似隨意而問,卻是在套李清的老底,此人到底和李琳是什麼關係?

    不等李清回答,李琳卻插進話來,他對海瀾歉然道:「我一直無法答覆海東主望江酒樓之事,實在是因為那個酒樓我只佔四成,其他六成是我這位世侄家的,原以為他也想賣掉,所以掛牌,但現在情況有變,世侄特地趕來告訴我酒樓不賣了!海東主,抱歉,讓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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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四章 冷刀子(一)



    馬車緩緩啟動,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吱嘎聲,一百名黑衣大漢護衛在馬車兩旁列隊行走,步履矯健、整齊,目光嚴峻而沉默,遠遠望去,馬車彷彿是浮在一片黑雲之中。

    車內氣氛壓抑,海瀾微閉雙目,倚在後坐上沉思不語,在前排,海中恆卻面色陰沉,他目光凶狠,不時露出殺意,兩隻拳頭捏得緊緊的,想到恨處不禁咬牙切齒,他悄悄瞅一眼父親,見他卻面無表情,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嚥了口唾沫,海中恆終於忍不住道:「父親,我們誠心誠意談判,給出的價格也遠遠高於別人,但那李琳卻耍我們一把,什麼四成份子,明顯是搪塞之詞,父親,這口惡氣我嚥不下!」

    「你嚥不下又怎樣?」海瀾冷冷一笑,雙目微開,眼中射出兩道駭人的鋒芒。

    他突然厲聲道「我給你說過多次,遇事不要衝動,要靜下心來多想想,可你就是不改,如此,我怎麼放心將海家交給你!」

    海中恆被父親痛斥所懾,頓時噤若寒蟬,大氣卻不敢透一口,海闌見狀,又微微笑道:「也不用這麼緊張,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比你還衝動,年輕人,為義出拳,為女人拔刀,這些都是很正常的,關鍵是要有長進,到了四十歲還和二十歲一樣,那就是不可救藥了,來!你坐過來。」

    他將兒子叫到自己身邊,才語重心長道:「你以為這場交易就只一座酒樓那樣簡單嗎?告訴你,不是。」

    他見海中恆目光困惑,冷笑一聲又繼續道:「要不是今天我來,還真不知道李琳在朝中站的位置,他來益州就是郯王保舉的,所以很多人都以為他是郯王一系,但不久前郯王修書給我,讓我想法再套套他的立場,想必郯王也覺察到什麼,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郯王的人,非琮即亨,他是太子一黨的。」

    「可是父親,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海瀾瞥了一眼,搖搖頭道:「中恆,你今年也二十四歲了,應該關心一下政治,在大唐為巨賈者,哪一個沒有政治背景,我們原是吐蕃人,為尋找後台,我才將你姐姐送到郯王府,還有李道復,要沒有他們護著,我們能做到今天嗎?我們和吐蕃人的那些交易,那一件不足以抄家滅門,要是郯王倒了,也就是我海家滅亡之日,你以後要謹記,郯王這棵大樹要死死抱住,每年給他的例錢只能多不能少。」

    海中恆默默地點點頭,又道:「郯王為何又如此重視這個李琳,他只是別駕,並無實權啊!」

    「還不是為了錢嗎?」海瀾歎了口氣道:「李琳雖人回長安,但產業卻沒必要賣,有他的大執事繼續經營就是,而此回他賣了這麼多產業,必是李亨急用錢,有傳聞他在秘密搜羅江湖異士,看來極可能是真的。」

    「那這個望江酒樓怎麼辦?」父親說了那麼多,海中恆最關心地卻是眼前,他的腦海裡又出現屏風後那個美麗的身影,「他是她帶來的!」海中恆的心中泛起一陣酸痛,隨即這酸痛又化成刻骨的仇恨,一定要搞掉他!用他父親的話說,這就是為女人拔刀吧!

    「這點小事,你就別問我了,自己去辦吧!你只要記住一點,這座酒樓李琳還有四成份子,不可做過火了,驚動京城,還有,那李清的真實身份未查明之前,也暫不要去動他,你明白嗎?」

    「父親大人請放心,孩兒自有手段,不會過火。」海中恆口中應承,背過臉去時眼中卻閃過一道凌厲的殺機。

    .......

    李琳的馬車寬大豪華,四匹白馬騰龍欲飛,榮耀彰顯,引無數路人側目,李清坐在裡面,思路卻搏殺在詭異凶險之中,雖被從天而降的陷餅砸中,但李清的頭腦卻異常清醒,心如明鏡,自己這次運道雖好,但危機也悄悄襲來,海家父子告辭時,握手含笑客氣,道別情意真摯,可自己若被他們外表所迷,必然會慘遭厄運,甚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不由想起清晨茶棚掌櫃之言:「播州大商人得罪海家,死在回鄉的路上。」

    「自己得萬分小心啊!」

    他腦海裡飛快地思索,有李琳的四成股份在,海家應該不會公然燒樓殺人,但也絕不會忍了這口氣,他們必會尋找時機滋事,可這個時機究竟是什麼時候?李清閉目苦思,若自己是海家,又會選在何時?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睜開。

    「開張!」

    李清突然找到了答案,只有那個時候滋事才是最有效果的,既想出答案,他開始思考對策,如果只是普通的流氓滋事,自己可以請一個鏢局來對付便可,就怕對方來的是帶傢伙的黑道,鏢局未必敢惹他們,最好是有官府的人在,黑道才會有所忌憚,官府,李清突然想到了官威十足的鮮於仲通,此事也只能求他了。

    馬車緩緩減速,已經快到得月樓,李清遠遠眺見大門外停著三輛華麗的馬車,另有十幾匹馬繫在路邊樹上,馬車停下,得月樓的掌櫃帶兩個小二火燒似的飛奔過來,向李清面前點頭哈腰道:「小人不知公子是鮮於大老爺的故人,更不知道小姐也來了,真是有眼無珠,求公子莫怪。」

    「我也剛知這是我世叔的產業,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掌櫃不必客氣。」

    「公子好肚量,適才公子的住處已經換了,怕公子找不到,所以我在這裡等候,我來引路,公子請跟我來!」

    剛走到門口,迎面十幾個鮮於府侍衛虎姿熊步走出,一身鮮紅榴裙的簾兒跟在後面,卻被五六個丫鬟婆子簇擁左右,個個鮮衣怒裳,襯得簾兒明艷非常,再往後,屁顛屁顛跟著一人,卻是拿著行李的楊釗。

    「公子,都說你早就離開鮮於府了,怎麼現在才回來?」簾兒突見李清,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木頭,上前一把抓住李清低聲哀求:「義父一定要我住在他那裡,可我不想去。」

    李清瞥了一眼這些侍衛丫鬟,知道這是鮮於仲通突然發現了自己的重要性,否則在閬中時他怎麼不將簾兒接去,現在正是用人之計,他怎麼可能讓簾搬走,便笑著拍拍領頭侍衛的肩膀道:「小姐的行李不要帶走,她晚上就會回來。」

    「可是這是老爺吩咐的!」

    李清負手淡淡道:「你去給老爺說,就說是我說的,他自然明白。」

    侍衛長無奈,只得命手下將簾兒大包小包的行李放下,李清眼一瞥卻見楊釗舉著行李左右為難,一臉尷尬,又向他擺擺手道:「楊大哥,你明日再去,我晚上還有話要對你說。」

    說畢,李清將簾兒拉到一邊,將李琳府發生的事詳詳細細給她講了一遍,連海家可能的報復也沒有隱瞞,照直說了,聽得簾兒又是歡喜又是害怕,想著以後就沒有安穩日子過了,她顫聲問道:「那、這下我們該怎麼辦?」

    李清替將她攏攏發稍,微微笑道:「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已經想好對策,我請李琳先放出風去,對我的身份含糊其詞,讓人往宗室方面聯想,這樣至少一段時間內,海家不會輕易動我,晚上我再給大夥兒開個會,要大家守口如瓶,還有以後我們出手要闊綽些,不能讓人生疑。」

    簾兒卻擔心海家,點點頭又道:「那我能做些什麼?」

    李清早有腹案,他淡淡一笑道:「你等會兒去給你義父說說,酒店開張的時候,請他務必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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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五章 冷刀子(二)


    李清的住處已經更換,移到整個客棧中最高檔的一間獨院,院內有三間上房,白牆黛瓦,樑柱朱紅,房子前面卻是一個精緻的園林,但見山石怪異,廊亭剔透,一灣碧水從玲瓏小橋下穿流而過,牆邊院角各種幾株老桂,枝繁葉茂正值花期,金黃綴滿枝頭,散發出濃郁的芳香,在空隙向陽處,卻見縫插針地長著十八品各色牡丹,整個小院佈局風格極像姑蘇拙政園的十八曼陀羅花館。

    吃過晚飯,他便將楊釗叫到自己的房內,簡單地將鮮於仲通的決定告訴了他。

    「鮮於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先做他的執事?」楊釗長長地吸了口氣,極度失望充溢他的顏表,他不想再做地位低下的商人,從政為官是他長久以來的願望,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但還是讓他失望了,默默低下頭,楊釗一聲不吭。

    李清明白他的心思,拍拍他肩膀笑道:「楊大哥的心思我明白,我即答應過,就一定會辦到,做鮮於大人的執事只是一個臨時過渡,我雖讚過你的才能,但鮮於大人為官謹慎,他需親自觀察才能薦你,你要好好幹,不要讓我失望。」

    李清見他情緒低落,想著要不要適當透露點內情給他,但立刻便覺不妥,若讓他過早知道,反而會弄巧成拙,說不定他就會擅作主張。

    「你明兒先過去,大嫂和侄兒我會好好照顧。」李清突然想起一事,笑道:「還忘記給你說一件事,望江酒樓已經被我盤下一小部分,大嫂以後就專門負責雪泥櫃檯。」

    楊釗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李清,「老天!是望江酒樓啊!成都第一酒樓,居然被他盤下了,他、他到底賺了多少錢?」

    楊釗心如蟻噬,羨慕、嫉妒、懷恨各種複雜的情感都交織在眼中,李清看在眼中,立刻便明白了楊釗的心思,笑笑又道:「你沒聽清嗎?不是全部份子,只是二成,望江酒樓的東主就是李琳,他要回京了,本來要賣我五成份,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所以付一成的錢,其餘的以後從分成中扣。」

    楊釗嫉妒的眼光這才慢慢收斂,想想也是,他才賣了三個月雪泥,哪可能買得下望江酒樓,想到此,他心中釋然,又想起自己一個月即將有五十貫的收入,也不一定比他差,楊釗的心又激動起來,對李清也隨之多了幾分感激。

    「你現在實力不夠,接望江酒樓有點貪大了,這成都的海家,還有黑道,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會輕易放過你嗎?你可想過對策?」

    嫉恨之心既去,楊釗也隱隱替李清擔憂起來,他年輕時就在成都混,這成都的水有多深,他心中清清楚楚,世人只看成都的繁華,卻不知這繁華的下面全是一道道湍急的暗流。

    李清卻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有對策,你就放心去吧!」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筋骨笑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卻是學騎馬,大哥幾時有空,來教教我。」

    次日一早,李清去望江酒樓和李琳派來的大執事辦理了過戶手續,從此後,這成都第一酒樓就屬於了李清。

    望江酒樓的掌櫃姓席名三度,是跟隨李琳的老人,從夥計做起,二十年來,一步步做到掌櫃,他雖長副笑臉,但此時此刻他卻是舒心的笑,望江酒樓新東主不是海家,這就儼如他的孩子沒有走上邪路一般,而且,新東主竟然就是昨天那個差點被海三所辱的年輕人,有小道消息說他可能是宗室子弟,下人竟敢辱皇族?席三度突然覺得頭很暈,這世道的變化他似乎有些跟不上了。

    「東主,你看我們酒樓幾時重新開張?」席三度低聲問道,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宜早不宜遲,選個良辰吉日便可開張,盡量簡單低調些。」

    如果說一紙轉讓契約可比作結婚證書,那開業式就是結婚典禮,可以簡單一點,但絕不能不做。

    「還有那些夥計,今天晚上我想請大夥兒吃頓飯,你去安排一下。」

    「是!」席掌櫃匆匆而去。

    李清望著他略顯臃腫的背影,點了點頭,此人忠心耿耿,倒是一筆財富。

    隨後,他便開始一層一層地細看酒樓,酒樓極大,共有五層,其中一樓二樓為大廳,每一廳都可以擺下百桌酒席,從三樓起便是雅室,按各種風格佈置,或清新淡雅的『曲江流飲』;或富麗輝煌的『朱門玉階』;或豪爽奔放的『關山吳鉤』;或大氣典雅、或小橋流水,一桌一椅,一畫一景,無不體現出六星級酒店的品位。

    第五層樓卻空著,樓梯口上卻掛著一個大煞風景的紙牌:庫房重地,閒人莫進!

    李清一把扯下牌子,推門便進,五樓倒也乾淨,只是顯得有些凌亂,迎面便見幾隻盛滿杯盤碗碟的大竹籮,但最壯觀的卻是備用桌椅,層層疊疊,儼如那雜技演員的排練場。

    「這裡倒可以辟出做行政區,董事長辦公室,還有什麼財務科人事處之類!」

    李清想像的翅膀不知不覺煽動起來,想像著自己半躺在比前世局長桌還大的一張老闆桌後,發號施令,抖著威風。

    「最好再有一個漂亮的小秘,事情太多,自己一人可忙不過來。」他越想越美,竟嘿嘿地笑了起來。

    突然,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掐斷了他的美人夢,張旺推門而入。

    「東主,你讓我約的振威鏢局,他們人已經來了,就在樓下大堂候著。」

    儼如一盆冰水從頭淋下,突然將李清拽回了殘酷的現實,海家還在一旁虎視眈眈,隨時會撲上來咬斷自己的脖子,還是小命要緊,李清隨即一腳便將小蜜踢飛。

    ..........

    夜色昏暗,成都漸漸安靜下來,喧囂熱鬧由大街轉移到了室內,初秋的夜色有一些冷清,下霧了,霧氣籠罩著街道,白天熟悉的房舍也變得模糊起來,長長的飛簷儼如怪獸的獠牙,透出幾分詭異和猙獰,夜是屬於見不得光的人,無數牛鬼蛇神藉著夜色的掩護,紛紛出動了.

    在望江酒樓附近的一條弄堂裡,海家的大管家找上了混在駟馬橋一帶的一個小黑幫:道仁堂。

    成都的黑道幫派和它的經濟一般發達,林林總總,不下百支,但最大的卻只有兩家,峨眉堂和岷幫,峨眉堂橫行成都城內,而城外卻是岷幫的天下,一個代表城市,一個代表鄉村,道仁堂便是依附峨眉堂而生,有成員三、四十人,平日裡靠敲詐商家和攤販過活。

    道仁堂的大哥綽號骷髏,名由人得,他長相極瘦,宛若乾屍一般,性慾卻極為旺盛,且手段殘忍變態,故成都青樓的娼妓提到此人,無不聞之色變。

    但他在成都黑道卻只是個小角色,聽說海大管家有事相托,還有峨眉堂老大的手令,骷髏只恨不得腰再軟些,趴在地上給海大管家做凳子。

    「之所以找你,是因為落在你的地盤上,事情不大,望江酒樓換了東家,可能馬上就要開業了,你給我盯著,等它開業那天先砸它個稀巴爛,然後日日去騷擾,一直到它關門那天,你明白嗎?」

    海三口氣和緩,盡量將事情說小些。

    骷髏微微鬆了口氣,這麼驚天動地來找他,他還以為是要他掄刀子去和岷幫血拼呢!原來是讓他去騷擾望江酒樓,不過他立刻便反應過來,聽似小事,恐怕也沒那麼簡單,他並不傻,海管家只說東主變了,卻沒有告訴他新東主是誰,能買得起望江酒樓,哪個不是有錢的祖宗,若是後台硬之人,豈不是比那血拼還要更恐怖幾分,否則,為何他海家卻不出面,想到此,骷髏的臉色已經微微有些變了。

    「這些日子生意慘淡,弟兄們走了不少,我恐怕能力有限,誤了管家的大事,再者,真正靠望江酒樓近的,是駟馬幫,他們的人也比我們多,大管家怎麼不去找他們?」

    事關生死存亡,骷髏的腰也漸漸硬起來,撕破了臉皮。

    海三怒火沖天,一把揪住他領子,惡狠狠地吼道:「你當我在和你商量嗎?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你若再膽敢說個不字,老子將你挫骨揚飛,讓你連骷髏也做不成!」

    兩人的臉已不足一尺,海三眼睛瞇成一條縫,陰陰笑道:「你放心,不止你一家去,不過此事若成,我就把駟馬幫給你。」

    轉身又去了駟馬幫,在那裡,他也說同樣一句話:『此事若成,我就把道仁堂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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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六章 冷刀子(三)



    「什麼!鮮於大人不能來?」李清霍地站起來,眼睛驚得要暴出,他猛地退後一步,幾乎要摔倒在地,後天就要開業了,鮮於仲通是他唯一的依憑,如果他不來,還有誰能震得住鬧事之人。

    「別急!先冷靜下來。」李清深深地吸了口氣,「你家主人可說原因,為什麼不能來。」

    報信的大管家躬身道:「老爺本是要來的,早上卻突然被節度使大人叫去,姚州有急事,不能不去。」

    李清的思路如閃電般飛快,能震住黑道的只有官府,李琳今晨已走,只能指望鮮於仲通,即使他本人不能來,可他也有人情,可讓別人來。

    「鮮於大人何時走?」

    「我來時已經動身,恐怕現已出城。」

    「不行!得趕上他。」

    李清已無暇思考,他剛剛學會騎馬,正好用上。

    一匹快馬在小街上狂奔,風馳電掣般向南疾馳,他不敢走大路,那裡人多擁堵,他反而趕不上,不過小路也極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撞到行人,何況他還是個剛學會騎馬的菜鳥,一路驚得雞飛狗跳,身後吼罵不停,但李清已無暇顧及這些,請柬已經全部發出,不可能再延期,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開業時必有黑道上門。

    小巷很快便到了盡頭,過一座橋,前面便是南門,鮮於仲通去姚州,必然會從這裡出門。

    「阿兵哥!鮮於大人的車駕可過去了?」

    守門士卒尚未反應,一把黃燦燦的銅錢已經塞了過來,一驚又一喜,瞅瞅長官不在,士卒似手被燙了一般慌忙接了,一指前方道:「剛剛過去!」

    他偷偷掂了掂銅錢,士卒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突然,他想起一件極重要之事,急向李清背影喊道:「鮮於大人前面轉彎去岷江渡口。」可惜李清已經走遠,沒有聽到這句關鍵的話。

    ………

    江首津渡口,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正與鮮於仲通依依惜別。

    「此番仲通代表為兄出使南詔,少則兩月,多則半年,為兄也沒什麼可說的,同月相見,同音相聞,祝仲通老弟一路順風。」

    「兄長保重!」船隊緩緩開撥,鮮於仲通拱手向各位送行的同僚告別,漸漸地,一帆船隊遠去。

    開元二十六年,南詔皮羅閣在唐王朝支持下兼併五詔,進爵雲南王,並建立南詔國,隨後,唐王朝為加強對雲南東部的統治,在滇池地區築城修路,引起當地土人部落的不滿,他們利用築城修路引起的民怨沸騰,鼓動民眾聯合起來,推舉南寧州都督爨歸王作首領,攻佔安寧城,殺死了築城使竹靈倩,事件發生後,唐王朝決定派兵前去征討,同時又詔令皮邏閣予以配合,就在這個背景下,大唐皇帝李隆基著令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派特使赴南詔與皮羅閣談判,章仇兼瓊以自己心腹鮮於仲通為特使,緊急奔赴南詔,南詔局勢緊張,鮮於仲通無法再參加李清開業儀式。

    且說李清離開城門,又向前奔跑了五里,卻沒看見任何車仗的蹤影,甚至連行人也沒有幾個,李清駐馬疑惑不定,四處張望,卻見路旁只有一賣胡瓜的老漢。

    「老丈!可有官府車仗從這裡過去?」

    那老漢瞥了他一眼,卻沒吭聲,半晌才苦著臉道:「你買我瓜,我便答你問題,你若不買,我什麼也沒看見。」

    李清氣結,下馬掏出一把錢,恨恨貫給他道:「我也不要你什麼瓜,你快告訴我,剛才到底有沒有官府的車仗過去?」

    老漢慢條思理收了錢,才道:「這裡往南只有一條官道,並無他途,我從早守到現在,沒有看見什麼官府的車仗經過,小哥說的車仗若是去得遠,那應該去江首津走水路。」

    「走水路!」李清恍然大悟,飛身上馬便向回奔。

    但他已經晚了,等他趕到江首津渡口,已是白帆點點、遠影模糊,一眾送別的官員正漸漸散去。

    「我還是來晚了!」李清懊惱地大喊起來,鮮於仲通既走,他後日可怎麼辦?早知道就明說,鮮於仲通也好安排別人,偏偏自己算計,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小哥可是鮮於的家人?」

    李清回頭,卻見身後站有一老者,五旬開外,頭戴平巾幘,身著白紗寬禪衣,腳踏烏皮履,身體微胖,面上白淨無須,正和藹可親地望著自己,他旁邊站一名帶刀校尉,生得高大俊朗、氣勢威猛,但此刻卻神色緊張,眼睛盯著自己手上的一舉一動。

    「我是他世侄,有急事找他,卻晚來一步。」

    李清暗暗瞥了他一眼,這也是來送鮮於仲通的官員,從外表上看不出官品,不過從他的侍衛已經是校尉便可推斷,此人官應該不小,難得他主動問自己,李清的心念轉得飛快,這或許是一個機會,剛剛墜入失望深淵的李清,突然又發現了一條蜿蜒的小徑。

    此人自然就是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他正要上車,卻見李清飛奔而來,望著已遠去的船隊大聲叫遲,心中詫異,此番鮮於仲通替自己出使南詔,便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他上下打量李清,又見李清所騎的馬已經累得口吐白沫,微微一笑道:「這裡離城尚遠,小哥可願和我同乘一車回去?」

    「那就打擾老先生了!」

    機會需要自己把握,有時不必要的謙虛反而會誤了大事,李清不顧旁邊侍衛的瞪眼,立刻厚顏應了下來。

    馬車緩緩開動,車廂極寬大,設有長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最妙旁邊還有一小書僮伺候筆墨,儼如一流動辦公室,章仇兼瓊半倚在後座上,隨手批改公文,前排的李清卻暗暗狂喜,他已經看出些名堂來,馬車後壁上掛著一副草書:君子必慎其獨也!字體大氣磅礡、蒼勁有力,一方紅泥印的竟是章仇兼瓊,李清突然發現,這老者正在批閱的字竟和這條幅上一模一樣。

    「原來他就是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

    李清心中各種念頭分沓而至,若得這劍南道第一高官的保護,那就算是一百個海家來,他也毫不懼怕,可是章仇兼瓊根本就不理睬自己,要如何才能引起他的注意?李清飛速思索,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好字!縱筆如兔起鶻落,氣勢如虹,有急風旋雨之勢,若不是下有落款,我還真當是姑蘇張伯高的真跡呢!」

    李清老臉微微紅,這字雖不錯,可要說和張旭狂草相比,那實在還差得太遠,但為了達到目的,他只好厚著臉皮將後世誇讚張旭的美譽用來向章仇兼瓊獻媚了。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清的馬屁卻拍到正點上,章仇兼瓊從來都是以張旭為師,雖然奉承話聽得實在太多,可沒有一人能達到李清這個境界,此年輕人與自己素不相識,卻坦然相贊,可見是出於真心,而且對字的評論都恰如其分,正是自己所自傲的。

    章仇兼瓊呵呵一笑,將手中筆擱下,笑問道:「小哥貴姓?」

    「不敢當!在下李清,字陽明,儀隴縣人。」

    「李清?」章仇兼瓊眉頭一皺,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說過,他細細一想,便對李清招手道:「來!你過來寫幾個字。」

    他沉吟片刻道:「我說你寫,就寫『常如作客,何問康寧』這八個字」

    李清一揮而就,他已經明白章仇兼瓊的意思,心中暗暗竊喜。

    「果然是你!我早聽鮮於說起過你。」章仇兼瓊哈哈大笑,他那日去給鮮於老爺子祝壽,便對他的那幾句壽詞非常感興趣,而且字也寫得相當有水準,問起鮮於仲通,說是一個叫李清的年輕人所寫,不光字好,人品也佳。

    「那鮮於老爺子的壽詞便是你寫的吧!寫得非常好,文好、字好,現在看來人品果然也好,這是自然,李清的馬屁拍成那樣,人品能不好嗎?

    他伸出一隻白胖的手,肥厚的手掌拍拍李清的肩膀笑道:「我便是章仇兼瓊,我有一件小事要請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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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七章 冷刀子(四)



    節度使大人要請自己幫忙,李清真有點受寵若驚,急道:「大人有事,儘管吩咐,李清敢不遵從!」

    章仇兼瓊微笑點點頭,李清的態度讓他滿意,便笑道:「再過幾天便是家翁八十壽辰,我想請你也替我寫幅字,文嘛!就要你給鮮於老爺子寫的那個。」

    「關鍵的時候到了!」李清心念急轉,此時自己萬萬不能說得太白太直,否則就成了赤裸裸的交易,以章仇兼瓊的地位和官威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要挾,可是不說,就再沒有這個機會,李清心中矛盾之極,但時間已經容不得他再考慮,他心下一橫,徐徐說道:「這幾天我遇到些麻煩,等過了這明天,我便給大人送來。」李清一面說一面偷眼向章仇兼瓊望去,見他沉吟不語,知道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一陣陣揪緊,忐忑不安。

    李清的意思,章仇兼瓊自然明白,他是有事想請自己幫忙,此人怎麼這等市儈,自己剛剛開口,他便還價,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不過章仇兼瓊又想到李清追趕鮮於仲通的情景,心中便有些釋然,看來他是遇到大麻煩了,「也罷!就看在仲通替自己出使南詔的面上,就幫他一次。」

    「適才見小哥追趕鮮於大人不及,大喊來晚了,不知有什麼急事?」

    李清大喜,對方肯問,此事就成了七分,於是他就將李琳轉讓酒樓給他,又聽說有黑道要來找他麻煩之事說了一遍,但卻瞞去了海家之事,他惟恐章仇兼瓊也得過海家的人情,這忙就不一定肯幫了。

    「本來鮮於世叔答應後日來替我震場子,可他走得匆忙,只派幾個家丁來幫忙,若來的是黑道凶人,幾個家丁怎麼夠,所以我才心急如焚。」

    章仇兼瓊暗吃一驚:「原來李別駕是將望江酒樓賣給了他,他年紀輕輕,怎可能有那樣大的資本」他暗暗思忖:「這後面極可能是仲通和李琳達成的交易,怕得罪海家,所以便讓他來出面,如果真是這樣,這事倒不好不管了。」

    非黑即白,朝中之官分兩個陣營,這章仇兼瓊也是太子一黨,雖不知李琳和李清是什麼關係,但李琳賣產業是為太子募款,他是知道的,而且這裡面又可能涉及自己的心腹,他怎可袖手旁觀。

    章仇兼瓊思索片刻又問道:「此事你報過地方官沒有?」

    「報過!可是縣令大人和刺史大人都說這只是我的擔心,並無真實證據,他們不肯派人來。」

    李清不說,章仇兼瓊也明白,益州刺史李道復和海家素來交好,這必是海家已經事先活動過,所以官府只作壁上觀。

    「哼!」章仇兼瓊冷笑一聲,「既然你們不管,那就休怪我越權了。」

    「霽雲!」

    「屬下在!」

    車窗前閃過一條彪悍的身影,正是剛才那名帶刀校尉。

    「李公子是鮮於大人世侄,遇到麻煩,你帶幾十個弟兄去幫他一把!」

    「屬下尊令!」

    李清大喜,連呼僥倖,這真是『山窮水復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望江酒樓後天開業,大人能否賞光小店?」他得隴望蜀,厚顏又提出了更無恥的要求。

    見章仇兼瓊微笑不語,李清的臉漲得通紅,自己或許是有些唐突了,堂堂的劍南節度使怎會出席一個商人的慶典。

    「你若明天就將字給我送來,我來看看也無妨!」

    ...........

    「將軍真是信人,果然來了!」李清剛剛回到酒樓沒多久,那校尉便帶了十幾個手下騎馬飛至,只見他年約三旬,虎目重眉,眼裡寒光閃爍,鋒芒畢露,鼻子高挺修長,帶著幾分傲氣,下頜生有三縷黑鬚,給人大氣沉穩之感,他身高足有九尺,肩闊腰圓,尤其兩臂極長,內穿皂羅袍,外套細銀甲,頭髮高高束起,後背一把金背射鵰弓,胯下白馬奔騰咆哮,宛如天龍下凡。

    李清眼睛都看直了,這不就是魔戒上的那個精靈王子嗎?

    「我當不得將軍二字,在下南霽雲,劍南節度使府下陪戎校尉,後日節度使大人要親來酒樓,我自當先來查勘場地。」

    「南霽雲!他就是安史之亂中忠貞義節的南霽雲?他不是跟張巡嗎?怎麼現在在四川。」安史之亂中,張巡率數千疲弱之兵,抵抗十幾萬叛軍,最後全部壯烈殉國,其中南霽雲單騎闖敵營,斷指怒斥見死不救的賀蘭進明,『黃金若糞土肝膽硬如鐵』。

    李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的震驚甚至超過了初見楊國忠,這或許就是英雄的魅力,慢慢地他平靜下來,回頭向席掌櫃招了招手。

    「既然是為公務,南將軍請自便,李清不敢打擾,席掌櫃!」

    「東主,我在!」

    「你陪這位將軍去看看場地,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對南霽雲的崇敬只在數分鐘便結束,現在天下太平,南霽雲只是個帥哥,他李清卻是個窮鬼,要緊的是賺錢,既然節度使大人要親自來,這開業慶典就不能低調了,一定要借此機會大肆宣傳,最好讓所有成都人都知道,望江酒樓已經再次開業了。

    要想達到萬眾矚目的效果,必須要有奪人眼球的法子,傳統的發傳單、掛綵旗雖效果也不錯,但卻不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記得後世諾基亞新廠開業時,是用一個巨大的熱氣球從城市上空飄過,引起轟動,但李清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採用最傳統的方法,大量印刷傳單在成都各處散發,再請些人去茶館、市場大肆宣揚,一來是成本低,二來是沒有時間了,但最主要的原因卻是望江酒樓本身就名聲在外,無形資產雄厚,只需告訴大家,望江酒樓再次開業便可以了。

    說幹就幹,他找作坊印了幾萬張傳單,找了一百多個小童,以每人一百文的工錢,雇他們四處散發,又找了幾個能言善道之人,到各處去宣揚,再在駟馬橋頭豎起一桿高聳入雲的旗桿,一面長寬各兩丈的火紅大旗迎風捲揚,上面是李清親書的四個大字,『望江酒樓,』下面略小一行字:八月八日盛大開業、七折籌賓,紅底黑字,字字遒勁張狂,在藍天白雲下分外耀眼奪目。

    東天微微翻出魚肚白,片片魚鱗狀的雲片漸漸變成灰白色,繼而又染上一絲紅暈,天終於亮了,李清筋疲力盡地倒在椅子上,他幾乎一夜未合眼,各道流程都綵排了兩遍,流程很簡單,自有司儀主持,先是雜耍舞龍,又請一群熱情奔放的胡姬獻歌獻舞,然後是文人騷客吟詩作賦,最後便是請來捧場的商賈名流丟下紅包入席吃飯,便開始了正常的營業,雖然很俗套,但家家開業都是這樣,也就見怪不怪,就如同現在的結婚,遊街照相、收禮吃飯,當眾談談戀愛心得,然後猛灌新郎、調戲新娘,最後賓客一拍屁股哄然散場,哪家不是這樣。

    整個儀式都不需要李清露面,他是東家,一般東家是在幕後,有的還要特地掩掩藏藏,不能讓人知道真實身份,需要露面應酬的是掌櫃,今天李清的工作就只有一個,陪節度使大人。

    巳時正(上午九點),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驟然炸響,鑼鼓震天,火龍飛舞,整個駟馬橋如夢方醒,四面八方的人流彙集過來,孩童捂著耳朵在紅紙飛雪下尖叫喊笑,擊鼓大漢揮動油亮厚實的胳膊,鼓聲如雷,直衝九霄,驚得一群天女下紅塵,飄落在空地之上,只見五彩霓裳輕舞,長袖翻飛,歌聲時而輕柔、時而嬌媚;時而低沉、時而高亢,聽得路人如癡如醉,巴掌拍痛了,嗓子喊啞了。

    「席掌櫃,恭喜恭喜啊!」

    「張員外客氣了,同喜!」

    一群捧場的商賈名流依次上前,說著同樣的恭維話,取出厚薄不一的賀儀,在迎賓胡姬的引導下,緩步上了二樓,,他們卻不知道,今天將赴的是一場鴻門宴。

    ...........

    天空的雲鱗雲片已經變成灰黑色,漸漸融合,吞噬了最後一道陽光,天色開始陰暗下來,地上塵土飛揚,幾扇未關好的窗子在風中摔打,要下雨了。

    望江大酒樓的開業與眾不同,那就是多了幾分殺氣,為防止黑道提前動手,振威鏢局的一百多名鏢師、趟子手昨晚就住在店裡,待到天大亮時,領頭的鏢師一聲低喝,一百多人個個魚躍而起,抄起傢伙,迅捷無比地從後門穿出,到酒店百步外擔任外圍防禦。

    與此同時,南霽雲率領二百名殺氣騰騰的軍士也已經悄悄從廚房進樓,佈防在酒店一樓大廳,李清一直沒有露面,他此刻正立在五樓的窗前,注視著下方的一舉一動,這裡視野開闊,無論從哪邊來人,很遠便可以望見,簾兒和小雨留在客棧,今天是個危險的日子,不能有絲毫大意。

    天空已經陰沉,西天如墨,眼看一場初秋的暴雨將至,勁風疾吹,飛沙走石。

    突然,一溜小船停泊在駟馬橋下,從船上跳下三、四十個漢子,衣色斑駁,個個手拿明晃晃的刀子,沿著河岸,迅速向這邊奔來,他又看見了,在對面的小巷子裡湧出上百名黑衣大漢,密密麻麻直朝這邊迅猛衝來,西面也同時發現了情況,氣氛驟變,暴雨即將推到眼前,天際幾乎要被沉悶的空氣壓爆,一直苦盼的節度使大人依然不見蹤影,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李清的脖子滾滾落下,他的心已經慢慢逼到了嗓子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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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八章 冷刀子(五)


    李清的臉突然脹得通紅,他明白過來,節度使大人要來,也決不會是現在來,他怎肯以身涉險。既想通此節,李清也慢慢冷靜下來,看來一場惡戰是不可避免了。

    李清只覺一股火辣辣的殺氣從胸腹升起,他緩緩將手中寶劍抽出,一條筆直的冷線閃過,劍鋒射出森森寒意。

    他猛地回鞘,惡狠狠地一聲低嚎:「來吧!老子就陪你們玩一場!」

    摔開門,大步向樓下走去。

    大街上的火辣喧囂開始漸漸冷卻,站在外圍的路人已經發現了異常,機靈一點的早疾步離開,而稍愚鈍的,直到看見大批抄著傢伙的黑道中人靠近,才猛地反應過來,一時廣場大亂,哭爹叫娘,奔逃不迭,李清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外圍防禦的振威鏢局全部憑空消失,他們只是受雇來維持秩序,哪裡肯為李清得罪黑道,一見勢頭不對,便悄悄溜走,說起來,李清還是嫩了一些,他低估了海家的勢力,也沒有料到海中恆竟產生了除掉他之心,若按照他原先的計劃,鮮於仲通又怎可能鎮得住一兩百名黑道殺手。

    命運之神卻喜歡垂青有準備之人,在他酒樓內還有二百名如狼似虎的正規軍人。

    「南將軍,我們不能全在酒樓內,倘若殺紅了眼,他們會放火的。」

    李清最擔心是酒樓被焚,理論上海家不敢,可若是見了血,誰還管得住這幫暴徒,他見南霽雲沒有反應,忍不住大聲喝道:「你是軍人,難道不知裡外夾擊方是制勝之道嗎?」

    南霽雲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眼中激出一絲讚賞,隨即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冰冷。

    他冷冷回道:「你說得不錯,不過此等小毛賊,尚不需如此費力,只教訓一下便可」

    「教訓一下?可是如果你不殺絕了,他們懷恨在心,日日來騷擾,又讓我如何應對?」李清一咬牙道:「除惡務盡,既然殺了,索性就殺到底,將他們統統殺光!」

    南霽雲瞳孔猛然收縮,他慢慢地回過頭來逼視李清道:「上蒼有好生之德,你如此心黑手辣,不怕天譴嗎?」他冷哼一聲,手一揮喝令道:「把他拖下去!」

    李清大驚,不等他說話,衝上來幾名士兵便將他拖走,一名士兵見李清死命掙扎,心中惱怒,隨手舉起刀把猛地一擊,將他打暈,扔在角落裡。

    狂風驟然停止,天空象突然摒住了呼吸,靜得可怕,駟馬橋一帶再無行人,有只近兩百名面相兇惡的漢子在慢慢向望江酒樓靠攏。

    『啪嗒!』豆大的雨滴急速落下,砸地碎開,印出銅錢大的一片水漬,很快,二滴、三滴、雨滴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形成一根根水線,水線相融,迅速連成白茫茫一片,大暴雨終於來了。

    參與圍攻的黑道五個幫派,基本上都是盤踞在駟馬橋附近,道仁堂是其中最小一支,只有成員不足三十人,骷髏突見駟馬幫也在,立刻明白自己上了當,但為時已晚,按弱肉強食的法則,這打頭陣的只能是他的道仁堂。

    黑道人已經將望江酒樓圍住,幾個頭領互施個眼色,點點頭,逼迫骷髏帶手下前去撞門,突然,大門內爆發出一陣喊殺,喊殺聲震耳欲聾,士兵猛衝出來,殺黑道人一個措手不及,紛紛後退不迭,僅一輪衝殺,地上已經躺下了十幾人。

    喊殺聲也將李清驚醒,他慢慢從地上爬起,頭痛欲裂,一樓只剩下三十幾名士兵,南霽雲正半蹲在一張大板桌上,只見他滿拉射鵰弓,輕搭白羽箭,眼光似寒星,羽箭如閃電,箭尖吐出厲芒,穿透重重雨霧,每一箭射出,便有一人軟身翻倒,但並沒有死去,箭箭射中膝蓋骨,無一箭虛發。

    「好箭法!」李清脫口而贊。

    南霽雲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一定要殺人,也可以一樣讓他們跑不掉,他們犯了法,自然有官府按大唐律例懲治。」

    「官府?」李清也冷笑一聲道:「官府若真管,又豈會讓成都的黑道如此囂張,自古以來,哪家官府不是黑道的爹!」

    「休要胡說!我們是官兵,並非黑道,若你想斬盡殺絕,你去找黑道好了。」

    李清猛地愣住了,南霽雲的無心之言卻給他打開了一扇窗子,讓他突然找到了對付海家的辦法:黑吃黑。

    豪雨如注,雨水湧落,猛烈到什麼都看不見,彷彿象天國打開閘門,將天河的暴洪傾注到人間,轉眼,大地變成一派澤國,天黝黑黝黑,離幾步遠就別想見到對方的人,風聲雨聲,淹沒了死神的獰笑,遮擋住刀光劍影。

    骷髏呆立在滂沱暴雨中,他萬萬沒有料到,酒樓裡衝出的竟是軍隊,下手狠辣,毫不留情,霎時酒樓外響起一片狂呼怒喊,還有乒乒乓乓的武器撞擊聲、被刀砍中的慘叫聲、哭喊饒命聲,骷髏的眼睛都恨得要爆裂,死得全部都是他的手下,他突然大叫聲一聲,狂奔到駟馬橋上,飛身跳下湍急的河流。

    戰鬥迅速接近了尾聲,成都黑道雖然猖獗,但成員大多是街頭流氓、潑皮,對付一般良善百姓凶神惡煞,可當他們發現自己面前竟是殺氣騰騰的正規軍時,一個個早嚇得腿軟筋麻,又見昨日還一起調戲婦女的同伴,此時卻身首異處,膽子大的,連滾帶爬跑掉,膽子小的,拉一褲子屎尿,癱軟如泥,半步也動彈不了。

    ........

    此一戰,殺死黑道三十餘人,傷六十餘人,而官兵只輕傷二人,還是自己人誤傷,士兵們迅速抬走屍體和傷者,血跡很快被暴雨沖洗得乾乾淨淨,豪雨象狂野的奔馬驚醒,驟然停止,只有一條條水注從屋簷流下,天空亮白起來,灰色的雲層正在翻滾上升,烏雲悠悠飄遠,顯出大片大片的湛藍色,駟馬橋又恢復了清晨的寧靜,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有空中微微漂浮著一絲腥味,提醒人們這裡曾經爆發過一場殺戮。

    當陽光再次籠罩駟馬橋時,李清從酒樓裡走出來,儘管戰鬥已經結束,但大街依然靜悄悄,現還不到晌午,卻不見一個行人,這是熱鬧的駟馬橋從未有過的情形。

    「明天望江酒樓就真出名了,早知如此,又何苦花百貫錢去做什麼宣傳。」

    李清暗暗苦笑,忽覺有人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回頭卻見是面色溫和的南霽雲。

    「等會兒我家大人就會來,替我們收拾後事。」

    「後事?」李清一臉訝色。

    「自然有很多後事。」南霽雲淡淡道:「你以為這是小事嗎?如此大規模的黑道拚殺,你以為成都天天會發生嗎?死了這麼多人,他們的家屬鬧也要將衙門鬧翻,地方官自然不會視而不見,很快他們就會派人來,若我家大人不來,你又如何應對?」

    李清突然明白過來,原來章仇兼瓊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才答應來參加自己的開業慶典,他給的是鮮於仲通的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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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四十九章 暗流(一)



    又過一會兒,開始有大膽的人出來探聽情況,幾個躲在屋內偷窺的男子正唾沫四濺地向一群圍觀路人繪聲繪色描述戰鬥的慘烈,說到驚險處,手舞足蹈,眼睛冒出精光,彷彿他自己也拔了刀子參戰。

    在望江酒樓,二樓來捧場的客人們早嚇得個個面如土色,擠成一堆,心中暗暗咒罵自己愚蠢,怎麼不早點想到海家是不會罷手的,十幾個請來的胡姬和樂師則躲在肥胖的席掌櫃身後瑟瑟發抖。

    同樣害怕得腿軟的席掌櫃不停顫聲安慰他們:「各位不用害怕!今天節度使大人也要來,一樓有他的二百名貼身侍衛,有他們在,這些暴徒是進不來的。」

    眾人聽了席掌櫃的話,才略微安心下來,一個個豎著耳朵聽樓下的動靜,隨著喊殺聲慢慢減弱、消失,眾人的臉色也漸漸回暖,突然,夥計領班張旺衝進來大喊道:「沒事了,黑道人都跑了。」

    他又走到席掌櫃面前低聲道:「東主說了,慶典繼續!」

    「還要繼續!」席掌櫃一臉苦色,可在他那天然上翹的嘴角渲染下,他的苦澀卻變成笑瞇瞇的應承,無奈,只得回頭哄胡姬和樂師半天,又許了雙倍的工錢,驚魂稍定的胡姬們才恢復嬌媚神態,笑著跑到門口跳舞獻歌去了,又叫幾個夥計去將舞龍打鼓的人尋來,這倒不難,他們的工錢還沒結,自然不會跑遠,很快,望江酒樓大門前便恢復了早晨的喧囂熱鬧。

    客人們也漸漸忘了發生過的打鬥,卻對席掌櫃的另一句話有了興趣,「節度使大人也要來捧場!」這個新東主好大的面子,他是誰?連節度使大人也要來捧場?眾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絲疑惑。

    席掌櫃看出大家的疑惑,拱手笑道:「我家東主姓李,長安人,至於節度使大人為何給他面子,大家可自己想。」

    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竊竊議論聲驟起:「姓李,又是長安人,看來那些消息可能是真的,此人真是宗室子弟,否則節度使大人怎會給一個商人面子。」

    卻就在這時,張旺再次衝進來,他臉色焦急驚惶,舌頭象打了結,含糊不清喊道:「快!快!大家快出去迎接,節度使大人到了。」

    ..........

    章仇兼瓊正在李清的陪同下,一層一層參觀這成都第一大酒樓,他原是益州司馬,又做了劍南節度使,一直便在成都為官,卻是第一次來這裡。

    他看得極仔細,只見酒樓佈置頗為大氣磅礡,但細微處又精細雅致,且處處替客人考慮,章仇兼瓊扶著一隻專給小兒坐的高腳圈椅感慨道:「李東主連這個都想到了,確實是無微不至,不知這裡是否肯承辦酒席?」

    李清是個心眼通天的人,立刻便明白了章仇兼瓊的言外之意,他急陪笑道:「一樓二樓的大廳加起來可容納千人,還有三樓四樓各種風格的雅座,尊卑分明,酒樓周圍也能停百輛馬車,那些不能進席的車伕下人,我們也會為他們準備盒飯,再者我的十幾個大廚手藝一流,什麼樣的菜都會做,若老太爺的壽宴能肯在鄙店舉辦,真是無上榮耀,這是請都請不來的好事,我怎會不肯!」

    章仇兼瓊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歎道:「好個精明的商人,就衝你居然連進不了席的車伕下人都考慮到了,我家老太爺的壽宴便交給你承辦,我也不佔你便宜,按正常價結帳就是。」

    李清大喜,若能將老爺子伺候滿意了,他豈不是又找到了新的後台,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通過這次壽宴搭上章仇兼瓊的關係。

    突然,南霽雲急匆匆上前,在章仇兼瓊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章仇兼瓊笑意頓斂,眼睛裡閃過一道厲芒,微微冷哼一聲:「他來得好快!」

    章仇兼瓊回頭看了看李清,淡淡笑道:「想不到李東主的面子這麼大,今天連劍南節度使和益州刺史都驚動了,你跟我下去吧!李道復大人來了。」

    天寶初年的節度使並不像後期那樣位高權重,能控制地方政務,它更多的是軍事職能,所以劍南道節度使在某種程度上當於今天的成都軍區司令員,和主管地方政務的刺史是分屬兩個系統,但劍南道節度使的品階是從二品,而益州刺史的品階卻是從三品,低了整整了兩級,所以一般刺史不敢和節度使抗衡,不過這個益州刺史李道復卻非普通人,他是權相李林甫的族弟,後台極硬。

    李林甫與太子是死對頭,自然李道復與太子黨的章仇兼瓊也是水火不容,今天駟馬橋一帶將出事,海家早就照會過他,他也睜隻眼閉只眼,只待事後去冷處理一番便了事,不料卻緊急得報,出事現場竟殺出一支軍隊來,李道復再也坐不住,既然軍隊參與,看來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

    駟馬橋一帶熙熙攘攘,和平時並無不同,望江酒樓門口更是喧囂喜慶,人頭湧動,不斷有人為胡姬的火辣表演大聲叫好,哪有半分黑道火拚的跡象,隨著大批的衙役趕來,主持慶典的司儀立刻便宣佈慶典結束,大門敞開,正式開業

    當李道復的官轎在酒樓門前停下時,章仇兼瓊已經笑呵呵迎了出來:「怎麼?李大人也有雅興來參加慶典麼?」

    乍見章仇兼瓊出現,李道復大吃一驚,「他怎麼會在這裡?」但他又立刻反應過來:「難怪會有軍隊出現,原來這望江酒樓的後台竟然是他。」

    李道復拱拱手冷笑一聲道:「下官並非來參加慶典,只是得報,早晨這裡有上百人的黑道火拚,這樣的大事,我作為益州最高行政長官怎能不問。」

    他側眼盯了一眼章仇兼瓊身後的李清道:「酒樓的東主何在?我有話要問他。」

    不等李清出頭,章仇兼瓊卻給他使了個眼色,上前一步哈哈大笑道:「此案問我便是,我就是當事人。」

    李道復臉色大變,這本是一件很普通的海家報復案,但現在不僅扯出了軍隊,甚至還把章仇兼瓊也捲了進去,難道海家還有什麼內情瞞著他不成。

    「大人說笑了,大人怎麼會是當事人?」

    章仇兼瓊笑聲嘎然停止,目光變得異常冰冷,「李琳大人的酒樓重新開張,老夫特來祝賀,不料卻遭遇黑道數百人圍攻,虧我的侍衛來得快,否則老夫今天就要命喪於此,李大人將益州治理得好啊!清平盛世,太平無憂,老夫定要向皇上上奏,褒獎李大人功績。」

    說到此,他回頭大喝一聲:「給我統統帶上來。」

    街角處立刻閃出南霽雲和他的二百名手下,將近百被俘虜的黑道打手押上來,個個神情沮喪,精神萎靡之極。

    「這些便是成都清平盛世的證據,老夫要將他們帶到長安去,讓皇上親自問問,他們到底受誰指使,為何官府對他們的行為視而不管!」

    章仇兼瓊的話句句在理,字字犀利,將李道復逼得滿臉通紅,海家在這件事上隱瞞了他,只告訴他這酒樓李琳已經賣了,所以他才不過問,現在看來李琳極可能根本就沒賣,否則章仇兼瓊怎會過來,還被他抓住了把柄,李道復心中大恨,不由對海家咬牙切齒,要不是他們貪婪愚蠢,自己怎麼會被他逼得如此狼狽,此番回去定要好好收拾海家一頓。

    他不由服軟道:「章仇大人言重了,作為益州父母官,我怎會容許這些黑道殘害百姓,所以下官聽說這邊出事才急忙趕來,既然章仇大人已經替我將他們捉住,請將他們交給我,我定當按我大唐刑律來處置他們。」

    章仇兼瓊要的便是他服軟,什麼稟告皇上,也只是說說罷了,有李林甫在朝中霸著,自己只能是自取其辱,搞不好還會招來李林甫的嫉恨,被他擺一道,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只要李道復服軟,也就達到了目的,他自然會回去警告海家不要再輕舉妄動,如此,鮮於仲通替他出使南詔的人情也算是還了。

    「我也相信李大人不會和黑道有任何關係,這些人大人儘管帶走,若不便,我可叫士兵們押送到州衙交接。」既了結了公事,章仇兼瓊又指著望江酒樓笑道:「八月十五便是家翁八十壽辰,我打算在這裡給家翁過壽,李大人可否賞光?」

    李道復心神稍定,亦呵呵笑道:「節度使大人太客氣了,那就說定,八月十五,下官一定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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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2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風驟起 龍爭虎鬥錦官城 第五十章 暗流(二)


    「啪!」一隻青瓷茶盅被摔得粉碎,瓷片飛濺,劃破了屏風上的絹綢。

    李道復鐵青著臉,衝門外怒吼道:「海家人還沒來嗎?再去催,一刻鐘不到,他以後也不用來了!」

    李道復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這個該死的蠢貨,莫要壞了朝中大事!」

    現在相國正緊鑼密鼓地推倒太子,最忌節外生枝,若此事被那章仇兼瓊真捅到朝中,被李亨抓住反咬一口,極可能就會被李亨扳回局面,前功盡棄啊!

    李道復心中鬱悶之極,官場鬥爭爾虞我詐,講的是一擊必中,中則必置人死地,別看章仇兼瓊笑呵呵請他赴宴,那是因為此事還不足以定自己大罪,所以他不出手,但若真被此人抓住他什麼直接的把柄,他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現在最怕海家還有什麼事瞞著他。

    「大人!海瀾老爺子來了」府內的王管事戰戰兢兢來報。

    「讓他在府門外等著!」

    海瀾剛剛從浣花溪趕來,他今天運氣不錯,連著四尾大鯉魚上鉤,正當他興致濃厚,卻突然得家人稟報,刺史大人有十萬火急之事找他,海瀾立刻便猜到是望江酒樓出了什麼意外,此事他交給兒子全權負責,倒沒有過問,所以黑道失利之事他還並不知曉。

    也來不及回府更衣,他一面向刺史府趕,一面命下人火速去打聽望江酒樓的情況,剛趕到刺史府門口,望江酒樓的消息便已傳來,半路殺出支軍隊,派去的黑道中人全軍覆沒,海瀾的心頓時涼了半截,腦海裡嗡嗡直響,連軍隊都出動了,此事真的鬧大了。

    「該死的小畜生,到底是怎麼做事的」海瀾恨得眼睛冒火,剛要進府門,卻門衛被攔住:「老爺現在公務繁忙,海東主請稍等片刻。」

    「在大門外稍等片刻?」

    海瀾立刻明白了,這是李道復在藉故收拾自己,別看他有郯王的後台,但他畢竟是商人,商人在唐的社會地位極低,要不是他的女兒善於鑽營,要不是他年年大把送錢,郯王哪裡會將他放在眼裡,就是這樣,他還是只配和郯王府的大管家打交道,郯王本人只在每年送錢時才見他一次,而且只有大事發生時才會出手相助,像這種爭酒樓的小事是不管的,所以,他海家真正的後台卻是益州刺史李道復,郯王不過是海家恐嚇世人而拉的虎皮罷了。

    海瀾知道此次闖了禍,他心中惶恐,偏又不敢動,汗珠順著額頭慢慢滾落,約站了一個時辰,才有管事慢慢走出,瞥了他一眼笑道:「刺史大人太忙,恐怕無空見海東主了,海東主請先回去,改日再來吧!」

    「什麼!連面都不見?」海瀾心中咯登一下,看來事情比他想的還嚴重,他急將管事拉到一旁,掏出錠約五十兩的銀子悄悄塞去,「王管事千萬要告訴我,刺史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王管事跟李道復多年,早混得奸猾無比,任何撈財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李道覆命他出來傳話,他卻只說了一半,另一半待價而沽,他接過沉甸甸的銀子,心中暗喜,看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那望江酒樓的後台是節度使章仇兼瓊,這次老爺在他面前落了下風,惱怒異常,海東主以後可要當心啊!」

    「那、那刺史大人這次要怎麼對我海家。」

    王管事嘿嘿一笑:「中秋夜節度使大人家翁過壽,老爺要去祝賀,主要還是去替你賠罪,這壽禮自然不能讓老爺掏,你自己看著辦好了。」

    說到底,還是一個錢字,海瀾恍然大悟,心中暗罵一聲無恥。

    「還有,老爺讓你寫份書面陳述,將這件事詳詳細細寫出來,一個細節也不准漏。」

    「請轉告老爺,我知道了。」他拍拍王管事的手,遂告辭而去。

    海瀾滿腔惱火趕回家中,立刻將兒子海中恆叫來,二話不說,左右開弓狠狠給了他幾個大嘴巴,打得他眼冒金星,半邊臉立刻烏紫高腫起來。

    「我是怎麼吩咐你的?讓你不可做過火了,可你怎麼做的,死了這麼多人,連軍隊也驚動了,還差點引發成都官場震動,你說!你今天若不說個理由,我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海中恆的臉龐火辣辣的疼痛,他卻不敢動一下,只低頭一聲不敢吭,他本也是有頭腦之人,也有些手腕,何嘗不知道其中的輕重,若是別人的酒樓,他就會讓黑道之人天天去占座,用軟刀子的辦法讓酒樓經營不成,偏偏他為了個女人,對李清有了莫名的仇恨,才失去方寸,導致最後事情鬧大。

    「這件事孩兒是讓海三去做,孩兒也囑咐過他要小心,現在後果這樣,中間的詳情孩兒也不清楚。」

    海瀾臉色陰沉地盯了他半天,才喝令道:「叫海三來!」

    海三正為早上的事不安,突聞老爺叫他,不用說,一定是老爺發狠了,他心中惶恐之極,又見二公子被打得口唇流血,眼睛卻斜斜朝天不看他一眼,立刻明白過來,這一定是二公子將責任全栽到自己頭上了,雖明明全是他的主意,可人家是主子,他海三算哪根蔥,海三心念一轉,事到如今,也只能再往峨眉堂的唐老大身上推了。

    海三『撲通』跪倒,顫聲道:「海三辦事不力,聽任唐鵬安排,導致今天失利,請老爺責罰!」

    「好!好!」海瀾怒極而笑,連說了兩個『好』字,「你們兩個,一個把責任推給管家,管家又把責任推給外人,你們都沒責任,很好!真是好!」

    他突然一聲厲喝:「來人!」

    門口立刻出現幾名虎背熊腰的精壯大漢。

    「把海三拉下去,打斷他的兩條腿!」

    「老爺!饒命啊!」海三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求饒,卻被幾個大漢象小雞一般被拎走。

    「還有你!」海瀾一指海中恆,海中恆嚇得跪倒在地,烏紫的面容霎時間變得慘白,「孩兒知錯!孩兒知錯!」

    「我不打你,但也要按家規處罰你,從現在起,酒樓上的事就交給你二叔去做,你給我閉門讀書,半年內不得出家門一步,待明年進京去參加科舉考試。」

    海中恆低低應了一聲,無力地爬起來,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走出門,秋風乍起,捲起幾片半青半黃的落葉,大門外隱隱傳來海三陣陣慘叫聲。

    『李清!』他喃喃念了兩聲,心中突然泛起一陣刻骨銘心的仇恨。

    海瀾望著兒子的背影,眼睛微微閉上,他今天深刻地體會到,若沒有子弟在朝中為官,可是連人家大門都進不了啊!兒子這次表現出無智的一面,他膝下只有這一個兒子,自己可以照顧他一時卻不能照顧他一世,看來,必須趁自己還走得動,幫他將路鋪好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二弟,呆呆傻傻三十年,難道他真是一頭豬嗎?他從來就不相信,這次倒可以試出他的本性來,先扔一根骨頭給他,看看他的反應。

    想到此,海瀾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就在海家雞飛狗跳,痛定思痛之時,得月客棧內卻喜氣洋洋,笑聲不斷,幾根大紅燭將大堂裡照得跟白晝一般,李清設宴請所有從閬中跟來的老夥計吃飯,今天有驚無險,最後是喜慶收場,大夥兒怎麼不開心,尤其今天開門紅,到晚間營業額已經突破了一百貫,席掌櫃還說這是最差的,到新年時,每天五百貫都不止。

    裴柔喝得滿臉赤紅,酒店無事,她雪泥店掌櫃的位子就算保住了,心中著實痛快,索性撒開膀子和車伕老余鬥拳,老余明顯心不在焉,目光不停從她胸前顫抖的肉彈上掃過,十幾拳下來,拳拳敗北,被幾個夥計按住強行灌下了三大碗酒,險些嗆死。

    李清不勝酒力,早早逃進了內室,他斜倚在一張寬大的楠木椅上,醉得兩眼朦朧,可思路卻異常清晰,今天可謂僥倖,要不是章仇兼瓊出面相助,望江酒樓必定被砸得稀爛,後台啊!做大買賣沒有後台是絕對不行,不管在唐朝還在後世,什麼勤勞致富、什麼守法經營,都是替婊子立的牌坊,沒有後台早晚會被人捏死,自己千萬不要想得太天真!中秋的壽筵,可萬萬大意不得,一定要利用這個機會將章仇兼瓊這個後台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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