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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文物販子在唐朝 作者:集古字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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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一章 回橋唱曲

  盧鴻聽這花四姑言語真是滴水不漏,一邊說進來找人,倒似自己求她,還要承個情;一邊還說另有規矩,肯定還是刁難自己,不由大是頭痛。只是既到了此步,也無他法可想,只得見招拆招罷了。於是便說:“姐姐所說規矩,不知是所指何事?”

  花四姑又膩聲笑著說:“看來弟弟倒真是個新人呢,這裏邊的道道兒啊,倒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來,就由姐姐領你到裏邊,順便給你說說這裏邊的講究兒。”又對鄭誠道:“鄭先生裏邊請。”

  鄭誠見了這架式,忙不迭地擺手道:“老夫就不進去了,些須小事,便讓兒孫輩服其勞吧。”說完竟然扔下盧鴻,轉身便要出去。

  盧鴻見這鄭誠居然扔下自己當了逃兵,不由暗罵沒義氣。只是這爺爺輩的,貌似也沒有和孫子講義氣的,只好眼睜睜看其離去。

  花四姑見了,笑著說:“唉,奴家好容易見了鄭老先生當面,不想卻要棄奴而去,真真讓人傷心呀。罷了,強扭的瓜不甜,只願以後先生惦記著奴家,常來看看。小青,替我送先生一下,小心攙著,別讓老先生跌著了。”

  這花四姑身後兩個小丫頭,一個全身著青,一個全身著紅。著青的小丫頭脆生生應了聲“是”,便緊著幾步,扶住了鄭誠的手臂道:“老先生慢行,可不要不小心摔著了呵。”一邊說著,一邊“吃吃”低笑,攙著鄭誠向外行去。

  鄭誠被小丫頭笑得渾身不自在,又不好推開她,只好僵硬地向外走去,頭也不敢再回。

  花四姑等見了,無不莞爾。花四姑一邊笑,一邊過來拉了盧鴻的手說:“來,姐姐領你進去。”

  盧鴻手被花四姑拉住,只覺觸手溫軟細膩,滑如柔脂,心下不由一跳。再看那花四姑眼睛媚視自己,輕聲嬌笑,胸前一片波濤晃動不休,更是心下癢癢的。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要他掙開手去,那是絕然捨不得的,只得隨著花四姑去了。

  花四姑引了盧鴻,轉進院落中來,竟然是一灣清池,頗為清幽。池上曲曲折折一架回橋,連接著院落內十幾處繡閣。回橋入口處卻是一個小亭,亭內掛滿紅燈,有些燈下便掛了小小木牌,有些卻是空空,顯為人摘去。

  花四姑便說:“小兄弟卻看這眾芳亭內懸掛的,便是翠繡坊中十四芳的名牌。若有那客人來了,便擇自己喜愛的姑娘,摘下名牌,由人引入姑娘房中,共用神仙之樂。若是時辰未到,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敢打擾呼叫的。小兄弟試想,那客人與姑娘溫存纏綿,是何等的快事;若此時有人中途打擾,又是何等殺風景。要真有了這等事,姐姐這院子,也就不用再開了。不若便由姐姐作主,給小兄弟選個才情美貌、知解人意的姑娘,小兄弟入房少歇,順便候著你那爺爺如何?”

  盧鴻聽這花四姑所言,倒也頗有道理,一時為難起來。卻見那花四姑似笑非似地瞅著自己,一幅看好戲的樣子,知道她必是等自己去求她。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頭,盧鴻也只好軟語相求道:“好姐姐,就不要為難兄弟了,替弟弟想想辦法吧。”

  花四姑聽了“撲哧”一笑說:“倒是真會扮可憐呢。唉,好姐姐都叫了,我若不想辦法,豈不是要受埋怨。若要那繡閣開門,也不是沒有辦法,卻是要看弟弟你的本事了。”說罷,便細細解釋給盧鴻聽。

  原來這翠繡坊中,往來除了富商豪強,也多有文人雅客,因此姑娘們,也均是工詩習文。大唐開國以來,文風大盛,青樓之中,更是以吟詞唱曲為勝事。若有才子所作新詞,往往在這回橋中間小台之上,由善唱的姑娘試唱,若是精彩,繡閣中客人及姑娘,均會探窗觀看,若有相得的,偶也開門相迎,便是所謂“回橋唱曲”。

  盧鴻聽完這才明白,說來說去,還是得自己賣苦力,寫個新詞出來。當下也不再多言,咬咬牙,跺跺腳,戀戀不捨地把手從花四姑手中縮回來,拱手說:“如此小弟便勉力一試。還請姐姐賜下筆墨來。”

  花四姑看他把手收回去,嗔道:“小沒良心兒的!真是過河拆橋,有了法子,這就跑了不理姐姐了麼?唉,男人都是一樣,大小總一般。只是姐姐可囑咐你這小壞蛋,寫出那詞來,總須香豔風流才好。你要在這裏唱起大風歌來,嚇著了姑娘們,看姐姐不收拾你。”

  盧鴻唯唯喏喏,這時旁邊已經有丫環遞過筆墨來,盧鴻便取了一張小箋,於其上一揮而就,交到花四姑手中說:“姐姐看可還使得麼?”

  花四姑看他毫不遲疑,援筆立就,自然贊許。再看了一眼箋上書法,又是連連點頭。待把新詞讀了一遍,歎息兩聲,卻又笑了說:“寫的卻是真好。只是想不到你這小傢伙,這麼大點的人兒,看起來老實八交的,怎麼寫這些個風流詞語,倒是香豔得緊。也罷,小紅,你便去那臺上唱來。”

  身後那遍體著紅的丫頭聽了,應了一聲是,便拿了詞箋,看了兩遍。看完之後,忍不住又看了盧鴻幾眼。這小紅年紀比盧鴻大不幾歲,很是秀氣。

  花四姑笑駡道:“看上了不是!小丫頭也動了春心了。唉,怕是這小曲唱完啊,我們這的姑娘倒有一半,心得被這小色狼勾走了。”

  盧鴻聽自己由小兄弟一路升級為小壞蛋小色狼,也只得苦笑。

  小紅被花四姑說得臉微微發紅,對盧鴻深福一福,便行身立於小台之上。數個少女拿了牙板竹簫等物,輕敲牙板,琴簫相和。簫聲數轉,小紅便輕啟朱唇,柔聲唱道:

  春病與春愁,何事年年有?

  半為枕前人,半為花間酒。

  醉金樽,攜玉手,共作鴛鴦侶。

  倒載臥雲屏,雪面腰如柳。

  這小紅年紀不大,聲音卻極為柔潤,在清清的琴簫伴和下,回蕩在曲水橋間。曲詞中本寫的是纏綿香豔之情,被她柔聲唱來,更增撩人之意。

  歌聲才落,對面一間繡閣的窗戶“啪”的打了開來。

  盧鴻心中方自一喜,抬頭看時,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黑胖子探出身來。但見這廝黑黝黝的臉龐,鋼針也似絡腮鬍鬚,頭上髮髻亂糟糟的,身上橫披了一件外裳,胸口黑紮紮的全是亂毛,大聲喝彩道:“唱得好!真夠味兒!小丫頭多大了,明兒個大爺就給你梳頭!”又看著盧鴻說:“兀那小白臉,這詞兒就是你寫的麼?嘖嘖,要說你們這些讀書人,整點啥事就是有道道兒,逛個窯子還弄些個花啊酒的曲兒來唱唱,就是比咱們這老粗兒花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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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二章 妓院悟道


适才小紅唱曲時,盧鴻便留神打量各間繡閣,看曲子能不能喚開鄭知的門窗,誰知鄭知沒出來,卻殺出來這麼個黑胖子,不由得目瞪口呆;待見身邊花四姑等笑得花枝亂顫,又添了幾分羞惱。

黑胖子兀自在高聲喝彩,探出視窗的身子卻纏上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嬌媚女子,摟住了黑胖子道:“大爺只管看那丫頭片子做什麼?要什麼沒什麼的。要說唱曲子,奴家有的是銷魂的小曲兒給大爺唱呢。正樂得爽呢,開什麼窗子,弄得奴家不上不下的……不過這小哥,倒是生得挺白淨的。這小曲寫得好生香豔,莫不成是小哥哥寫的麼?怎麼奴家看來,倒還似個童子雞……”

這嬌媚女子一邊說著,一邊“唰唰”飛過來兩個大大媚眼。

黑胖子大是吃味,“啪”的關上了窗戶,眾人還能聽到窗後這廝粗聲粗氣地說:“小浪蹄子盡盯著那小白臉子瞧什麼,花木瓜、空好看,那小白臉一看就是個銀樣臘槍頭,哪比得上大爺我真刀真槍、內外兼修的熬練功夫……”一行說著,窗後砰啪之聲大作,嬌吟喘息之聲不絕,直透入眾人耳底。

此時已經有數扇窗戶一一打開,窗內或是成雙的男女,或是獨守的佳人,紛紛探出頭來看寫曲的小相公。待見了黑胖子這一對活寶,俱都是樂不可支,嘻笑之聲大作。

正在此時,卻聽身邊有一個輕柔地聲音說:“小紅,你這曲子便是這小相公寫的麼?”

小紅笑著說:“若雪姐姐可是出來了。那老先生怎地卻不見出來?”

盧鴻聽了,忙轉身看去,只見一位少女才從繡閣門口出來,十六七歲年紀,一身素白,卻披了一襲水綠的短衫,更顯得亭亭玉立。聽小紅這口氣,想來鄭知便是在這若雪房中。

若雪聽了,鵝蛋臉上先是一紅,卻又透出一幅好笑的表情來,說:“這位老先生,人倒是極好的。只是,現在卻是不會出來。剛才奴家喚他,就不肯理我,只說是,他在悟道。”

眾人聽了,均是大發一噱,這位鄭家大老悟道悟到妓院裏來了,真是千古奇聞。那盧鴻好笑之餘,卻是暗暗佩服。記得前世所讀書中曾載,那禪宗二祖慧可大師、全真七子中劉處元道長,均是以善於在妓院中悟道而聞名於世,不想這鄭知也是同好,以儒家耆老之尊,投身妓院之中,必不讓佛道二門,專美於前。就是比諸後世的李卓吾、龔自珍那等肆無忌憚的牛人,也是不惶多讓。

正在此時,忽然自若雪房中傳來鄭知驚喜地聲音:“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眾人正在驚疑,只見鄭知由房中直搶出來,手舞足蹈,見了盧鴻也不管其他,一把拉住盧鴻的手道:“我知道了!哈哈,盧鴻,你說得果然有道理,我知道了!”

盧鴻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好笑,見那若雪紅著臉,過來給鄭知整理衣服,鄭知卻恍若不覺,拉著盧鴻地手,猶自嘮叨道:“想不到我糊塗了幾十年,直到今日,方才洞見本心,明瞭大道。此次以誠自明,終於脫去桎梏,只覺心中活潑潑地,天地頓然開闊,竟是如此不同。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盧鴻此時卻是真的佩服起鄭知來。世間不管做何學問,都有這等積量變而突然質變之時,瞬間開悟。盧鴻記憶中前世一位朋友,苦練書法數十載,功夫下得極深,但寫出字來,就是差些什麼,總是不對,萬般苦惱。偶爾一天和一位朋友談起太極拳來,忽然就觸動靈機,一下子明白了。他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就說是忽然知道了,字就寫得生動靈活起來。這類事情,說來玄妙,卻是屢見不鮮。

盧鴻笑道:“恭喜恭喜!老爺子既然知道了,可否便既回家,免得家中人掛念?”

鄭知也笑著說:“這是自然。呵呵,只怕家中已經開鍋了吧。”轉身看了看為自己整理好衣服的若雪,微微一笑,卻不說話,起身便要離開,盧鴻連忙跟上。

那花四姑卻挺一挺胸,攔住了盧鴻道:“小兄弟卻是且慢走。”

盧鴻看著花四姑笑靨如花,心中卻暗暗發苦。就是怕這位姐姐糾纏不清,想趁亂一起溜了,看來是沒戲了。想到這,眉毛一揚,對花四姑笑著說:“姐姐還有什麼要指點小弟的?”

花四姑笑著說:“小沒良心兒的!找了人就想跑,哪這麼容易?你進來找人還倒罷了,卻做些個淫詞豔曲,把我這裏姑娘們都勾搭出來,沒心思接客了,不留下點交待,還想走麼?”

盧鴻心想:“哪有這麼講理的?明明是你逼我什麼回橋唱曲,才能叫開門窗。現在姑娘們都出來看熱鬧,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只是知道這花四姑胡攪蠻纏,越是同她講理,越是糾纏不清,也不分辯,只是淡淡一笑說:“如此依姐姐而言,卻要小弟如何交待?”

花四姑看盧鴻淡然若定的神態,不由眼睛中越發透出欣賞的神色,說:“奴家怎捨得為難弟弟,只要弟弟再略露露你那勾人的才情,與眾姐妹作首告別詩來,安撫了姐妹們,就算過關如何?”

盧鴻聽了,微微頜首,便以手輕拍回橋曲欄,清聲吟道:

自喜新詞韻最嬌,

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罷松陵路,

回首煙波十四橋。

院內眾繡閣中諸女,均是淺笑晏晏,連道好詩。花四姑卻咯咯嬌笑道:“你這小色狼,說來說去,原來是看上我們小紅了。只是好弟弟你卻說錯了,小紅唱功固佳,若說那吹簫之技呀,嗯,也久歷調教,只欠實戰。哪天弟弟再來,奴家便給小紅梳了頭,讓她好好兒地給你品品簫。”

眾女聽了,不由嬌笑連連,一時燕語鶯聲,如珠落玉盤。小紅卻只是紅了臉,不敢抬頭。難得盧鴻居然神態自若,如若不聞,一本正經地和諸女作別。倒是那大老鄭知聽了,連連搖頭說:“四姑卻是大言炎炎,欺負盧鴻那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若說是吹簫,我家若雪才是個中翹楚,神乎其技。就小紅這沒經歷過的丫頭片子,我就不信能超過若雪去。”說罷,一臉的回味悠長,無限嚮往之意。

若雪聽了,羞得臉色通紅,啐了一聲便跑回屋去關了門。盧鴻並花四姑等,盡皆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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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卷 南下滎陽 第二十三章 書本與雕版印刷

次日。

鄭族長老,鄭聿明,手中拿著長長的一卷,正向三老並盧鴻誦讀最終定稿的玄壇講經錄。

這鄭聿明當時也曾參與對盧鴻的考究,經義學得非常扎實。此次講經錄的整理點校工作,便是由他具體組織的。

這次已經是最後一次由三老、盧鴻審校講經錄了。

當鄭聿明讀完最後一卷講經錄,三老及盧鴻均表示再無修改的意願時,鄭聿明興奮地說:“既然三老並盧公子再無修改意見,學生這便安排人手,開始抄寫。眾大世家並數十位前來聽講的經學名流,都前來求取講經錄,只怕要多些人手抄寫才好。”

盧鴻聽了這話,不由得動起心思。若說他這些年,讀書時最鬱悶的是什麼,那就是這唐朝時書的形式了。

原來唐朝時的書,和後世那些書本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唐朝時的書,大多寫在帛或加工過的長長紙卷上,從左到右,卷成一軸,閱時只能由右向左展開,依次閱讀。書籍以卷分節,便是由此而來。一套書便是若干卷,裝在一個盒內,稱為書函。

雖然此時也偶爾有冊頁,但卻是折頁小冊,亦是一張長紙,一節節折起來重疊,讀時拉開或翻開皆可,多是用於書信等短文,卻沒有用於書寫經史等書籍的。就是這樣的折頁,也是非常少見的。

盧鴻對此感覺極其的不便,在他看來,現在的書簡直不能稱之為書,不僅攜帶不便,閱讀困難,成本更是極高,根本不可能普及和推廣。

想到此處,盧鴻便向三老並鄭聿明說:“晚輩倒有一法,雖然開頭麻煩一些,卻能一次成書千百,且攜帶方便,頗利傳播。不知可否一試?”

三老及鄭聿明一聽,均大感興趣,忙追問端底。

盧鴻所說的方法,便是雕版印刷。

這雕版印刷術,乃是後世制印書籍的主要方法。雖然宋時發明了活字印刷術,但直至清末,最為通用的印刷方法仍是雕版,活字印刷一般只用於木活字家譜這類地方。官方印書,除清時有記載的幾次銅活字印書外,也主要以雕版為主。

但在唐初,這雕版印刷之術,還處於肇始之初,只是偶有那信佛之人,以雕版印製佛像等物,用以印書,卻是絕無之事。

盧鴻便邊比劃邊解說,一一為四人解惑。

雕版所用製版材料,多為木材。一般以棗木、梨木這等紋質細密堅實的木材。且與製作傢俱不同,製版之木要取那橫斷面,截作塊塊木板,並經處理後方可使用,稱為“短版”。雕版印刷就是在這木板上,將文字雕刻成陽文,刷上墨,再將紙在覆於板上,印製成書。

鄭聿明聽了如有所悟,說道:“盧公子所說之法,倒似那碑拓一般。只是碑拓乃是陰文,字是凹陷進去的,因此要將紙捶拓後,遍體塗墨顯出黑底白字來。公子這法,雖然刻時略為費功,印時倒省時省墨,看著也方便。只是如此一來,那版必然要刻成反書的文字方可,卻是如何刻得?”

盧鴻鴻卻笑了說:“這卻也不難。最簡單之法,便是在極薄的紙上寫好書稿,然後將之反向鋪在木板上,以加過材料的水洇透了,緊緊壓在木板上,字跡便自然會複拓於木板之上,然後由刻工雕刻便可。”

又就其他問題,與三老並鄭聿明討論半天,最終決定這套講經錄便由盧鴻所提出的雕版印刷法印製。只是如此一來,盧鴻不免又要多留在鄭家幾天了。

既然定下,鄭聿明便著手安排,採購諸般物品,尋找善於雕刻的工匠。因鄭家對此經錄寄望極高,因此物品也不惜工本,木板一律用的上佳棠梨木,工匠也皆是滎陽內有名的巧手雕工。只是紙卻難尋合適的紙張,最後還是盧鴻提出來,所用兩種紙張,均可用盧氏紙坊所出的普通紙。尤其印刷可以用青檀皮紙簡單處理後的一種熟紙,成本低,紙張質量又很好,只是目前紙坊產量有限,怕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備全。鄭聿明早聞盧氏紙坊之名,便派人帶了禮物並盧鴻的信件,赴范陽去取。

過了十幾日,去范陽的家人回來,第一批紙都已經帶回來了。所指定印書的這批紙,幾乎是盧氏紙坊中所有熟紙的存貨了,現下盧多一家正沒日沒夜,趕抄礬制印書所需紙張。

雖然這種熟紙在盧鴻等眼中,屬於簡單加工的便宜紙,但在鄭家人看到之後,還是大大的吃了一驚。

唐時雖然紙的使用已經非常普及,但在造紙中有一個關鍵環節總是處理得不太好,便是纖維懸浮不均勻,抄出紙來比較粗糙。因此抄出來的紙必須經過砑制,以膠、澱粉等物塗在紙上,再以石子砑磨光潔。唐初時,臘箋開始流行,以臘砑制的“硬黃”等名紙剛剛出現。但盧氏紙坊出的這批紙,眼見得是未曾砑制過的,卻光潔均勻,試以書法,不洇不散,墨蹟清晰,實實讓鄭家諸人愛不釋手。

盧氏紙坊紙質如此,當然關鍵便是制紙時楊桃藤汁等的使用,保證了纖維均勻,自然紙張平滑。待出紙後,以礬或豆漿等簡單加工,就成為可以使用的熟紙了。雖然在鄭家人看來這紙質量極佳,但由於原料中稻草大量加入,這紙事實上的成本,只怕比唐初時最低廉的紙還要便宜些個。

萬事具備,雕版印書工作便在盧鴻指導下鋪開來。鄭家專門收拾了一個跨院,盧鴻為著方便,直接就搬了過去。那鄭聿明也是食宿全在院裏,只為這雕版經錄早日問世。三老本無必要再參與此事,只是這等雕版制書也是件新鮮事,三人頗為好奇,也經常來這邊過問,順便與盧鴻談談經義。尤其那三老鄭誠,興趣頗濃,幾乎也是全程參與了新書印製。

只是盧鴻卻是沒有多少時間與三老談經,因為他接下了一件苦差事——書寫雕版。

自盧鴻為了示範複拓上版時,寫了一張稿子之後,他一手極為漂亮的真書便讓鄭聿明極其驚豔。其結果便是在其苦苦相勸後,盧鴻無奈之下,責無旁貸地擔起了這一重任。這一套書,需要數百頁,盧鴻便要老老實實地寫上數百張底稿方可。

這一日,盧鴻上手寫了數張,指導那工匠印稿上木,一一雕刻之時,鄭誠又來找盧鴻,順便親眼看看雕版。等午時用過飯,工匠自去做活,一時無事,盧鴻並鄭聿明便陪了老爺子,三人閒談。說到大老鄭知,鄭誠便說大哥這幾天似有些神秘,今天又一早不知道哪去了。

正自說著,忽然見族長鄭聿橫又踉踉蹌蹌地沖了進來,只見他目光呆滯,臉無人色,見了三人,卻不顧鄭聿明,只是雙手拉住了鄭誠與盧鴻說:“大伯父,大伯父他……妓院,妓院……”

盧鴻趕緊扶了鄭聿橫坐下,催問:“怎地了?前輩他又去逛妓院了麼?”

“這倒沒有……”

“哦,那有什麼慌張的?”

“他把妓院那個相好姑娘贖了出來,說要娶她進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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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南下滎陽    第二十四章 爺爺的洞房奶奶的詩

鄭聿明藉口查看印書進度,抓個空就跑了出去;鄭聿橫呆呆靜坐,一言不發;鄭誠雙手抓頭,在屋內走來走去。盧鴻看著屋中二人,卻是有些好笑。

最後鄭誠在盧鴻面前停下來說:“鴻兒,你倒是想個辦法啊,怎麼不說話?”自打妓院事件後,三老與盧鴻間,便改變了以往“前輩”、“小友”的稱呼,盧鴻稱三老“大爺爺”、“二爺爺”、“三爺爺”,三老稱盧鴻為“鴻兒”,只是言語還是一般隨意。

鄭聿橫聽了鄭誠這話,呆滯的眼中也有了一絲生氣,忙滿懷希望地看向盧鴻。

盧鴻卻搖搖頭,說:“三爺爺,不知你要我想什麼辦法?”

鄭誠敲了一下盧鴻說:“你這小傢伙,這時候還打什麼機關,當然是要你想辦法,讓大哥他改了娶那女子的主意。”

盧鴻就笑了說:“大爺爺要娶那若雪,男願娶、女願嫁,便由他們就是了,為何非要棒打鴛鴦,逼人家改主意?”

鄭誠聽了,待要反駁,但低頭想了一想,卻是不知怎麼反駁才好。自己大哥鄭知髮妻早已亡故,這些年來埋頭經義,再未動過續弦的念頭,便是納妾之事也無暇理會。只是他年紀老大,眾人只當是未曾想過此事。

唐時風俗頗為開放,納勾欄女子為妾之事也頗為常見,鄭知喜愛此女,欲納入家門,實實也稱不上有什麼不對。人家兩情相願,自己這倒要橫加阻攔,確實是難說什麼道理。

鄭誠一時也頗為踟躇,有點結巴地說:“雖說如此,只是,只是……”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反駁。

此鄭聿橫卻接言道:“話雖如此,伯父他以近八旬高齡,納娶一名青樓女子,傳揚出去,我鄭家數百來年清聲卻不免受到影響。”

盧鴻聽了正色道:“族長此話,晚輩卻是不敢苟同。鄭知老爺子年紀雖長,難道便不能有心愛女子,便不能有夫妻情愛不成?自斷弦以來數十年,他老人家孤孤單單、形影相弔,咱們做晚輩的看著,便不為之傷情、為之難過麼?好容易他老人家遇到心儀女子,欲求一份關雎之情,長相廝守,莫不成也有什麼錯?倒是請問族長,只為了您口中所謂家族清聲,便不許老人有這一份溫情,若真傳揚出去,只怕真正有見識的人,不會以此行為然呢。”

鄭聿橫卻為難地說:“盧公子此說雖是,只是那女子,乃是出身青樓,卑賤之人,如何進得我鄭家之門?”

盧鴻站起身來,肅容說道:“人性即是天性,天性總是一般。天生眾人,雖然長成之後,貌有美醜,業有貴賤,但其心中最根本的人性,卻是不分高低貴賤,平等無差。那女子落身勾欄,操此賤業,並不是她人性便卑賤了。鄭知前輩豈是以外在取人之輩,既然青眼於彼,願為其贖身,迎娶入門,以為終身之侶,自然是覺其心性本潔,未染塵汙。這女子既已脫賤業,心性無差,族長豈可以卑賤之人視之?”

鄭聿橫聽了,默默無語。鄭誠卻半晌未動,忽然坐了下來,長歎一聲說:“盧鴻,這番道理,我竟是從未想過。那‘太虛即氣,天人合一’,我前時雖然也自覺通明,現在想來,不過是書中得來,紙上談兵罷了,於這‘誠’字上,終是差了,既不能以誠待人,也沒有以誠觀己。唉,不錯不錯,既然太虛即氣,化生萬物,那萬物本自一體,何來高低;既然天人合一,人性既天性,那人性皆是天授,只要洞查本心,人人可為聖賢,又何來貴賤。我到此時,得你點醒,方才真正明白;只是比之大哥,卻是又差得遠了。”說罷,面帶幾分蕭索,又略有幾分興奮。

鄭聿橫聽了,若有所悟。唐朝之前各家學說,無不將天下眾人分為貴賤高低,其所由來,得自天授。那天道淩駕於人道之上,人生貴賤,乃是上天安排,人生只得被動承受。盧鴻所解氣說,同化了萬物;又言天人合一,提高人性,平等眾生,雖然還不敢有太激進的言論,但人性平等之說,卻是自此而開。

此時鄭誠又說:“朝聞道,夕可死矣。所幸得之未晚。“又問鄭聿橫:“那這件喜事,大哥他又是怎般要你安排的?”

鄭聿橫聞了剛才盧鴻和鄭誠之言,思想也漸漸轉了過來,不似剛才般頹唐,此時見鄭誠發問,便說:“伯父他只是傳語晚輩今天便要娶那若雪姑娘過門,並說也不做操辦,其他人等都不要通知,只是要告知二老並盧鴻公子一聲。”

鄭誠便點點頭:“這便是了。盧鴻小子,你卻怎說?”

盧鴻一臉壞笑地說:“還說什麼,就只管鬧洞房去便是。”

鄭聿橫一聽也不由失笑,這盧公子也真是個妙人,爺爺納妾,他居然要去鬧洞房。

盧鴻這洞房自然是鬧不成的,也就是說說罷了。

當天晚上,就在鄭知自己的小院裏,擺下了酒席,坐中卻只有三老並盧鴻。那鄭聿橫代表族中送了一份禮物前來,以為恭喜;翠繡坊花四姑,也著人送了幾封綢緞過來,算是為新娘子賀喜;二老也都有一份禮物。只是盧鴻卻別出心裁,用那帶來準備寫福字的大紅紙,寫了幾個大大“喜”字當作禮物。此時這幾張喜字貼在門口及牆上,映得室內都有了紅光,很是讓鄭知並新娘子喜歡。

飲酒之中,鄭知歎道:“老朽說來,倒要感謝鴻兒你這孩子。若不是你出言點醒,還不知我這老骨頭還要擺著那份道學的樣子到什麼時候。現在想通了,放下了,只覺周身都是輕鬆爽快,無所不適,行事無愧於心,何等坦然。”說罷,卻是叫新娘子若雪出來,敬在坐諸人一杯喜酒,更要謝謝盧鴻這沒拉媒的准媒人。

若雪倒也大方,毫不扭捏做態,出來敬了酒,卻是向鄭知耳語幾句,才含笑進去了。

鄭知啞然失笑說:“若雪說道,今日大喜,盧鴻你只拿幾個字來應付,卻是有點糊弄事兒。那天你在翠繡坊中寫曲作詩,均是極佳,眾多女子,都是很羡慕那小紅。今天老夫大喜,說什麼你也得寫首賀喜的詩來,送給……送給你這奶奶。”

盧鴻一口酒差點噴出來,自己這十六歲的小奶奶好生彪悍,結婚還要孫子給自己寫賀詩。眼珠一轉,取過一張紅紙來,就旁邊筆墨,刷刷寫下一詩,笑著遞給了鄭知。

鄭知取過,笑呵呵地看了幾眼,忽然笑容凝結,臉上居然有了幾分不好意思,又有幾分想笑不好笑的古怪表情。鄭行鄭誠見了奇怪,連忙湊過來一看,寫的是: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二老讀罷,不由齊齊噴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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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南下滎陽 第二十五章 終於看到書了

盧鴻看著手中的線裝書,幾乎要熱淚盈眶。

書啊!這才是真正的書啊!

這線裝書,自然也是盧鴻的成果。

前文書說過,唐朝之時書卷,多是卷軸形式,而均以手工抄寫。直到中晚唐,那雕版之術漸漸發展,卻只是民間用以印製佛經等物。直到五代時期,“非常不敢說”的牛人馮道馮可道,才首倡朝庭組織雕版印刷各類經典,為官方雕版印刷書籍的真正起源。

雕版印書之後,書籍的裝幀形式便發生了變化。蓋因雕版印書,必然是一張版印不大的一張,難以如卷軸般長長的一紙。於是到了宋代時,便產生了一種全新的裝幀形式,名為“蝴蝶裝”。

蝴蝶裝就是將印刷的書頁,從中縫將印有文字的一面朝裏對折,將各頁對齊後,將中縫這一側貼在另一紙上,粘連成冊。由於這種裝幀形式只有中縫粘貼相連,翻閱時書葉如蝴蝶翻飛飄舞,故名“蝴蝶裝”。

到南宋後期,出現了包背裝。這包背裝與蝴蝶裝恰恰相反,是將沒有文字的一面對折後,將書頁兩邊粘在另一紙上,繞背包裹成為書冊。之後發展出以絲線裝訂,代替包背紙,就形成了線裝書。線裝書真正出現,是明朝的事了。

此時尚是唐初,線裝書一經出現,便引起了轟動。這一套《玄壇講經錄》在盧鴻建議下,共印了五百套,各大世家、經學名流均有獲贈。隨書贈送的,還有盧鴻發明的精美書簽。眾人見這等書籍形式,極為新穎;待得手持一卷,細細翻閱,方覺得如此裝幀,不僅存放、拿取容易,逐頁翻讀更是便利。手攜一卷,散步閒庭,一下子便成了讀書人最為嚮往的讀書境界。這《玄壇講經錄》大為士林推愛,更是重金難求。

此次玄壇講經,氣學首倡,早已傳遍天下。講經錄一出來,自然便當廣為傳播,洛陽紙貴。只是此次鄭家別出機杼,雕版刻印,以線裝幀,更兼紙佳書妙,精美異常,誰還會再以手工抄寫,貽笑大方?只是首版印了五百套後,在盧鴻提議下,原版便封入玄壇保管,以為永存之志,若非得鄭家親贈,這講經錄,便再難獲取了。五百套雖然說來不少,但幾經分贈,也是存貨不多,天下那諸多學子雖然心嚮往之,怎奈求之無門,也只有徒喚奈何。

只是此時連盧鴻也沒想到,只因世人寶重此書,而坊間難求,竟然在不久之後,出現了為數不少的仿製雕版講經錄。鄭家及盧鴻本無意秘技自珍,雕版也無太多技術秘密可言,因此坊間便有數家自行仿製雕版印製,以求獲利。雖然仿製雕版遠不及鄭家原版精美,且價值不菲,但居然也是供不應求,賣得很是紅火。此舉不僅讓氣學廣泛傳揚,也使雕版印刷術及線裝書流行起來,在長安、洛陽等地,漸漸出現了專門的印書坊,專門以雕版印製各類書籍,很受士子歡迎。

藍天綠水,碧草紅葉。

盧鴻終於結束了滎陽一行,坐在鄭家送他回歸的馬車中,取程返回范陽。

看著車窗外碧水無聲,紅葉如醉,耳旁卻聞得聲聲雁陣高鳴,回蕩在寥闊蒼穹之下,另人倍增離愁別恨。

自己本是春暖花開之時,伴著北上的鴻雁鳴聲,南下滎陽;如今自己回返范陽,這滿天雁陣,卻又自北方飛向江南了。

適才在鄭府門前,與鄭桓及鄭家兄弟,灑然作別;鄭聿橫、鄭聿明等族中長老,均來相送。只是鄭夫人、盧秀兒及鄭柔,臨行前夜依依不捨,百般囑咐,今日卻無法出門遠送。

此時出城不遠,便到了滎口橋邊。卻見橋頭幾株垂柳之下,停著幾輛馬車。車邊三位老者,正是三老前來相送。

盧鴻大喜,連忙叫停了馬車,下車上前。適才府前離別,三老均未露面,盧鴻還道是因三老礙了輩份,不便出席,卻原來是到這裏特特相送,不由心下感動。

那大老鄭知見了盧鴻,呵呵笑道:“今日小盧鴻要回家了,我們三個老傢伙不耐煩在門口和那群小子一起囉嗦,就跑到這裏和你告個別。”

盧鴻上來施了禮說:“三位爺爺大老遠地跑來給鴻兒送行,不勝感激。這數個月來與三位爺爺朝夕相處,一旦離別,卻實在是捨不得。”

鄭知頗為灑脫說:“這卻說什麼,我們三個老傢伙倒是越活越精神,只怕一時半會也死不了,還怕沒再見的機會。你昨天也曾說過,回到范陽,要在盧家開學講經,聿橫那小子也應了你到時候鄭家會去人捧場。到時候我們三個老傢伙說一聲,一起到范陽來,咱們再一起談經論文,不就行了。”

盧鴻一聽大喜,連聲謝過。他本有意回到范陽後,做些動作出來。有了鄭家三老這面大旗,便要容易得多了。

鄭知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這卻謝什麼,說起來,我們三個並整個鄭家,倒要多謝你才是。不說這些個沒用的了,你奶奶也要來送你,還把你小媳婦帶來了,好方便你們說說話兒。”

盧鴻轉睛一看,那若雪並鄭柔,自橋旁一輛馬車上行了下來,身後跟著的,自然是俏丫環紅袖。

若雪先是笑了起來,然後對盧鴻說:“聽說盧大才子要回去了,只怕我們府上啊,有人魂都給帶走了。沒辦法,還得我這個當奶奶的費些個心,夾帶人口的,方便你們見個面,偷偷說些個體己話。怎麼樣好孫孫,要怎麼謝謝奶奶呀?”

盧鴻聽了,只得無言苦笑,一本正經的謝過這位奶奶。心下卻想,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本來看這若雪秀秀氣氣的一個人兒,怎麼跟了鄭知這個老頑童後,就變得如此口無遮攔,言笑不禁了呢?

若雪見盧鴻道謝,卻笑了說:“不用拿著一本正經這樣,誰還不知道你似的。算了,就不招你們討厭了,有什麼話,快點說吧,我過去給老爺們倒酒去。”說完,卻去和鄭知等一道,給三人布席倒酒,留盧鴻二人在一旁。

盧鴻看著鄭柔,卻是長高了不少,臉龐也略略豐潤了些個,眉眼也漸漸長開了,雖然不算漂亮,但一分溫柔恬靜的氣質,很讓人看了覺得舒服。這幾個月來,盧鴻忙於諸般事務,別說與鄭柔相見說話,就是想起她的時候,也不是很多,此時見了鄭柔偷偷出來相送自己,心下感動,卻又頗感愧疚。

鄭柔輕聲說:“鴻哥哥,這回去一路上,多加小心。日後也注意保養身體,萬萬不要如前一時般,為了學業讀書,不顧休息。你現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馬虎了。”

盧鴻點頭說是,看鄭柔黑亮亮的眼中情意流轉,心下覺得柔柔的,溫暖非常。

鄭柔又微紅了臉,自懷中拿出一個小小荷包,放在盧鴻手中說:“這個荷包,是……小妹繡的。粗手笨腳的,哥哥莫笑。只是……只是常念著……小妹。”

盧鴻見荷包不大,上邊工工整整的繡著兩個鴛鴦,針腳細密,顯是用了很大的功夫。又想起前時紅袖說起繡鴛鴦的事來,一時又是甜蜜,又有幾分感動,激動之下,便一下拉住了鄭柔的手。嚇得鄭柔一抖,卻急忙把手抽回去,羞得滿面通紅,低了頭不敢看他。

此時,耳後忽然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道:“哎喲,這緊趕慢趕的,總算是還好,沒錯過小兄弟這場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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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南下滎陽  第二十六章 送別


盧鴻一聽這聲音,不由一驚,與鄭柔忙轉頭看時,卻見一輛小小馬車,不知何時停在路旁。兩個小丫環,一青一紅,正接一位嬌豔麗人,扶下車來。那麗人媚視煙行,風韻動人,不是翠繡坊的花四姑,還有何人?

正在為三老侍酒的若雪見了,滿面含笑,迎上前去。花四姑下了車,先不與盧鴻說話,卻過來與三老見了禮。那鄭知、鄭誠與這花四姑都曾見過,也便坦然見禮;鄭行與她不熟,見這女子嬌豔異常,卻來相送盧鴻,心中暗暗納悶。

此時盧鴻心中卻是叫苦連天,感覺到鄭柔那懷疑的眼神,暗怪這花四姑多事。開始還在想,自己離開滎陽,花四姑如何知曉。待看若雪迎著花四姑,又一臉笑意地看向自己,哪還不知道肯定是這位小奶奶通風報信。說不定便是因自己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賀詩,結果這位小奶奶便故意要報復自己一下,把花姑奶奶弄了來,想在鄭柔面前,要自己的好看。

此時花四姑與三老寒暄已畢,便款款向盧鴻行來,膩聲說:“弟弟你也真是狠心,曲橋一去便再無蹤影,姐姐我天天望穿秋水,淚濕羅帕,也沒見個信兒來。這整日裏呀,心裏空落落的,就象丟了魂兒似的。”說罷,以手撫胸,本就豐滿白膩的胸前更是波濤搖盪,另人目眩神迷。

盧鴻聽了,心下連連叫屈,這花四姑說得好像自己是那青樓的嬌客一般,更如與這花四姑做下了什麼勾當,有了什麼海誓山盟也似,只怕長一百張口,也是沒辦法說得清了。那三老卻還好說,怎地與鄭柔分解,卻是大感為難。

花四姑看著盧鴻身邊的鄭柔,眼中隱隱有幾份笑意,聲音越發甜膩地說:“唉,光說是姐姐一個,倒也罷了。只可憐坊中眾姐妹,自打見了弟弟你的人兒才情,一個個茶不思、飯不想,天天倚窗相望,只盼著天可憐見,再見那負心人的身影。不想卻是癡心妄想,總成了一場春夢。此次姐姐前來相送,姐妹們傷心無地,只是願弟弟不要忘了那枕前之人,花間之酒,尤其小紅品簫之約,時時縈懷呢。”說罷,略略轉過胸,半側了臉兒對著鄭柔說:“這位小女孩兒生得倒很文靜,不知是不是弟弟的新知己呢。”

鄭柔還未說話,一旁的紅袖卻氣得花枝亂顫。從一開始,她見這女子遠遠地跑來給盧鴻送行,便已經心下懷疑。再見花四姑生得如此妖豔,更是大加警惕。心想這狐狸精這般迷人,要真對壞小子有什麼不軌的念頭,稍施手段,還不把壞小子魂勾了去?再看她對著盧鴻眉目傳情,又說出這些個不知廉恥的話來,原來與壞小子,竟然是一對姦夫淫婦。更不可原諒的是,盧鴻這傢伙居然還勾搭了一大堆不三不四的女子。

聽到花四姑說鄭柔是什麼新知己,紅袖氣得肺都要炸了。她顧不得上去質問這女子,一下子便指著盧鴻,滿面通紅說:“好你個盧鴻,你,你……”只是渾身亂抖,說不出話來。大大的眼睛中,瞬間滿是淚水,一滴滴落下來,也不顧得去擦。

這時,鄭柔卻將紅袖拉到身邊,又柔聲說:“紅袖姐姐你也是的,難不成誰說句什麼,你便全信了不成?”便取了羅帕,交在紅袖手中,讓他拭淚。

鄭柔又轉了身,對著花四姑說:“這位姑娘不知是何家閨秀,小女滎陽鄭氏女鄭柔,便是我鴻哥哥未過門的妻子。姑娘前來送行,小女不勝感激。鴻哥哥他才學出眾,雖然愛慕者或有,但品行素來高潔,視那胭脂俗粉,豈肯自汙。姑娘所言,小妹卻是不會信的。”

盧鴻看著鄭柔眼中堅定眼神,心下忽然感激莫名。花四姑本來所言,雖然多是玩笑話,也未嘗不存了女人的微妙心理,故意要在鄭柔面前顯示與自己親熱,以在鄭柔心中留下陰影。鄭柔平時與自己二人相處,偶爾也會吃醋拈酸,但當此場合,如此毫不遲疑的無保留信任自己,卻是實實另人感動。

此時盧鴻再也不能不做表態,上前一步,站在鄭柔身側說:“花姑娘今日趕來相送,盧鴻這廂謝過。只是當日種種,只為尋找鄭知前輩,更無愈規之處。雖有一面之緣,回橋作曲之事,也不過是因著貴坊規矩,逢場作戲,些許言行,不足為念。柔妹是我未婚妻室,适才所言,或有過處,盧鴻這裏賠罪了。”

鄭柔聽盧鴻雖然是和花四姑說話,其實是忙忙向自己解釋,更說出代自己賠罪的話。表面似乎說自己剛才不信花四姑言語略為無禮,其實話裏話外都是回護自己之意,心下頗為甜蜜,也隨著盧鴻向花四姑賠禮。

花四姑聽著二人言語,卻並無半分不愉之色,見他二人賠禮,連忙回禮說:“不過是個玩笑,卻是我錯了。唉,倒真難得你們一對有情有義的小夫妻。”說到這裏,眼神中,卻隱隱透出幾分蕭瑟落寞來。

花四姑一整神情,不再如适才般妖嬈,向盧鴻說:“罷了,便放過你這一遭。只是今日離別,不可無曲。姐姐特地帶了小紅來,你這盧大才子,是不是也該略展才華,為作別詞?”

盧鴻看著三老、鄭柔並花四姑,頗感為難。這別詞,不管如何寫來,總是難以討好。思想幾番,不再言語,拿起小青奉上的筆墨,在彩箋上題下幾句。

花四姑拿來看了,再看向盧鴻,臉上笑容全已收起,眼中更增迷離之色。她初見盧鴻時,雖驚于其才子之名,年紀之輕,倒多是戲弄之意。只是後來見了盧鴻才華,才多有好感。若雪傳信要自己幫忙,前來送行,雖是應若雪請求捉弄盧鴻,心中也是對盧鴻有幾分念想。因此見了鄭柔,便忍不住出言相激。

待見盧鄭二人互相信任,情義相篤的時候,對二人更是大生好感,于盧鴻多了幾分說不明的感覺。再見盧鴻寫的這首小詞,忽然覺得觸動自己多年未動的心弦,一時之間,不知心下是何滋味,看向盧鴻的眼神,也與以前大不相同。

沉吟片刻,花四姑向小青比了個手勢,小青一臉訝然,卻忙動身,自車上取下一把琵琶來。

這花四姑,本是洛陽城中名伶,一手琵琶名動洛京,唱功更是出色。只是自她脫籍到滎陽,開這翠繡坊以來,再未操此藝。今日見了盧鴻這詞,心有所感,竟是不要小紅上前,欲親自演此一曲。

琵琶之音,本多激昂之聲,此時花四姑玉手輕拂,五指連翻,弦聲低回,連綿暗啞,卻是多有悲愁之意。兩三轉折之後,琴聲漸緩,聽她吐氣開聲,泠然唱道: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東風容易別。

琴聲再行密集,幾複起落,如雨打秋江,又如風過低雲,隱隱幾分悲慨不甘,聲聲淡去,直至杳不可聞。

花四姑怔怔無語,眼角卻有晶瑩淚珠,緩緩落下,擊在琵琶弦上,錚然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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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范陽經會  第一章 百年大計教育為本


盧鴻坐在榻上,看著對面父親臉上深深思考的表情,心中略有幾分感慨。

今天才進家門,還未曾去拜見老媽,就被盧祖安派人喊來了書房。

原來盧鴻在滎陽,桃園詩會及玄壇講經等事,傳播得紛紛揚揚,范陽盧府更是盡人皆知。盧夫人笑得天天合不上口,盧祖安嘴上不說,其實心裏自然也是得意的緊。當初他聽了盧寬之言,未讓盧鴻就學,而是選擇在家中自修。其他兄弟朋友,多有相勸于盧祖安的,認為此法非是正途,反倒害了盧鴻。此次盧鴻大出風頭,以前勸阻盧祖安的親朋們,見了倒都要說一聲先見之明,真真讓盧大族長飄然了好一段。

只是盧鴻將明鏡獻于鄭家奉于玄壇一事,卻是讓盧祖安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各房長老連袂來見盧祖安,認為盧鴻此舉,只為自己搏得虛名,卻將天下至寶,拱手與他人。只是未說盧鴻此舉是數典忘宗,但也是頗不客氣。盧祖安雖然婉轉解釋,將此事壓了下去,但心中隱隱地也是對盧鴻有所不滿。只是他知道自己這兒子自小行動,每有深意,因此並未急於追問盧鴻,直待盧鴻回家,這才喚他到書房,詢問此事。

盧鴻進了門,見過禮後,盧祖安也不說廢話,開口便問道:“鴻兒,聞說你得到了那秦宮明鏡,于滎陽玄壇講經時,示於眾人,又奉于鄭家。你得這鏡子,為父從未聽聞,也未曾在你處見過;據說你派人來家中取回,為父也著人調查過,並無人回家取鏡一事。這明鏡究竟是真是假,個中緣由,你且說來聽聽?”

盧鴻心下佩服,自己這老爸,表面看來事事都不甚在意,但其實心裏有數,一問便問到了點上。他笑著說:“爹爹,那鏡子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要是駁倒了拿著鏡子說事的那個李伯方,這鏡子便再無用處了。”

盧祖安聽了盧鴻這話,先前的猜想必然是沒錯了,這小傢伙也當真膽大包天,居然敢視天下人如無物,拿了個假貨來騙人。又好氣又好笑,卻又說道:“如此一來,便是假貨,也是真的了。你拿它來駁斥他人,也無不可。只是事後卻應交回族中,以為族中之寶。奉於他人,卻是辦得差了。”

盧鴻卻說:“爹爹試想,那鏡子便交於族中,珍藏萬世,又有何實際用處?難道我盧家有了它,就能百世昌盛不成?”

盧祖安聽了這話,略有不樂道:“鴻兒此言何意?”

盧鴻說:“爹爹,孩兒此次南下滎陽,見了鄭家經學昌盛之意,卻是心中頗有感慨。我盧家海內名族,所自何來?乃是先祖殫精竭慮,代代經營,因此人才昌盛,遠播四海,才有了後世這等盛名。因此唯有以學為本,力倡族學,光大文風,使代代人才不絕,才是百世立家的根本。至於那明鏡有或非有,卻是末節。”

盧祖安聽了,連連點頭,說道:“卻是難得你這番見識。只是一來盧家族學,也頗得看重,不知你還有何想法?二來光大家族學業,與你將明鏡奉于玄壇何干?將那明鏡落于我盧家,于文業昌盛,豈不大大有益?”

盧鴻呵呵笑了說:“咱們盧家族學雖然也頗受重視,族中才俊也盡多,但當下于海內經學名望,卻是略遜。因此孩兒便有些想法,欲要實施。我那鏡子可不是白送的,鄭家欠了我的人情,臨回來之時,孩兒便與那鄭族族長鄭聿橫及族中三老,相談半日,求其許了幾點條件。”

“哦?”盧祖安聽了頗感興趣,自己這兒子從小精明,從不吃虧,想來這幾個條件與自家也是頗為有利。

原來盧鴻臨行前日,拉了三老與鄭聿橫談了半天,卻是言道,自己回返盧家,有意於族中廣開學業,力推經學。因此有幾件事,望鄭家相助。

一是鄭家玄壇每年開壇之時,專邀盧家中人組隊前來。一則那盧氏青年學子,可為觀摩;二則盧氏經學大家,也當參與玄壇講經。

二是盧家亦欲組織論經之會,時間自然會與鄭家玄壇講經互相錯開。到時候,便如玄壇講經一般,特別邀請鄭家經學先進,帶領弟子,前往范陽,參與經會。

三是盧家欲昌盛家學,構建書院。建成之時,希望鄭家諸位名宿,能前往書院授業,以為支持。

四是盧鴻準備於家中創建印書坊,翻印各類圖書經典。希望能于鄭氏藏書樓中,選擇數種翻印,以便傳播。

盧鴻所說這幾點,于鄭家絕無損失,兩家合辦講經會之事,更是互利的好事。三老並鄭家承了盧鴻天大的人情,自然是一口答應。

盧祖安聽了盧鴻之言,思索片刻,連連點頭。

盧鴻這幾條,對鄭家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但于盧家,好處可就大了。

現在盧家雖然名高望重,但族中經學力量,確實比鄭家略遜一籌。尤其盧家幾位名宿,前些年相繼離世,而鄭家此次三老齊出,玄壇講經名聲大噪,經學泰斗的地位,隱隱有水漲船高之勢。

就算不考慮這些方面,鄭氏所在滎陽,比之范陽,確實也有地利。滎陽地處中原,襟帶洛京,四通八達,文化昌盛,自然要勝於處於北地的范陽。此次盧鴻這幾點得鄭家許可,實在有借雞生蛋之妙。

兩家經會交流互訪,雖然看來對等,但那鄭家玄壇講經一事經營已久,四海聞名,此次盧家經會初創,便與玄壇並列而行,借勢之妙,不言而喻。

盧家現在族中,最缺的便是如三老這般經學名宿,若如盧鴻之言,經會時得三老到場,影響自然不凡。若能倡建族學,得三老講解經義,於學院的發展,更是意義重大。

盧祖安想通此節,心下甚慰,稱讚盧鴻道:“鴻兒,你心系家族,所思甚遠。那鏡子一件死物而已,能換來這等好處,想必各房長老,是決然不會怪你的。只是那書院一事,你卻有何打算?”

盧鴻說:“這書院創建,所為有三。一則光大盧氏聲望,廣播經義;二是開建族學事業,大倡門中學風;三則啟迪族中俊才,為我盧氏科舉之路,鋪平道路。”

盧祖安點頭說:“鴻兒所言甚是。朝庭開科取士,雖然所取人數不多,即使高中,也不過八九品的職位而已。但此法影響巨大,且更易形成標準。只怕數十年後,朝中高官,必經由此路者方可得任。因這科舉不論門第出身,于世間平民中,更受關注。若如我等世族不以為然,只怕百年之後,聲望要大受影響。”

盧鴻聽了,不由佩服之至,自己能有這些想法不足為怪,盧祖安能說出這些話,其眼光長遠,確實了得。

父子二人談了半天,盧夫人等不及了,派人來喚,盧祖安方才放盧鴻去了。到了後堂,盧夫人已經等不及了,見了兒子一把拉住,眼圈卻是紅了。看盧鴻大半年不見,個子高了不少,眉目更見俊朗,儀態氣質,已經隱隱是個大人了。盧夫人心下高興,卻又不知為什麼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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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范陽經會  第二章 凝眉千年


再看到奚老大的時候,盧鴻危然高坐,冷冷地注視著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基本已經達到凍死人的程度了。

奚老大只說了半句話:“盧公子,你要在下找的石頭,都已經……”

盧鴻的目光馬上就變得可以燒開水了。

他一躍而起抓住了奚老大的手,激動地連聲喊道:“哪里?在哪里?”

奚老大呵呵笑著,帶著盧鴻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還是老地方……那個公子你慢點。”

盧鴻早就把什麼質問的話忘到九霄雲外,一路沖到了書房院中,也不管院中幾個年青制硯學徒的驚訝目光,直接殺進了放硯石的房中。以前堆著小半屋端石的房間,現在基本滿了。在房子的另一側,滿滿地堆著青黑色的石塊。

眉紋,這是粗眉,這是細眉,這是塊對眉,啊這是雁湖……

盧鴻一邊走,一邊念叨,就像是同幾十年沒見的朋友,重逢之後,在敍家常一樣。

只是多年之後,再重逢時,不管曾經多麼熟悉的朋友,總會有些什麼,變得不同了。

隨後而至的奚老大呵呵笑道:“真不知公子是從何書上知道這歙石的。就算是當地山民,也不知當地的石頭可以制硯。在下已經看到了,這石頭,真真是極品硯石,只怕不在端下,若說紋理奇麗,可說還在端之上。”

盧鴻自然不會告訴他,原本歙硯發現,要等到天寶年間,有人打獵時偶然拾得歙石,發現可用以制硯,這才讓歙硯現於天下。

歙硯名坑眾多,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眉子坑,羅紋坑,水舷坑,金星坑四大名坑,石質最佳,紋理優美,後世一般稱此四坑為老坑。而前次盧鴻要叔父帶信給奚老大,便是告訴他這歙石的消息,並老坑位置所在,要他著意找尋,設法開採。

歙硯與端硯石品不同。端硯基本以紫色為主,而歙硯主要以深青色為主。端硯石品,如天青、凍、白等,變化絢麗,便如雲霞也似;而歙硯的石品,卻多表現為各種紋理,如眉紋,羅紋,金星,金暈,魚子等,或如海浪水波,或如夜星閃光,造化天成,鬼斧神工。

盧鴻記憶中前世,於歙硯最是喜歡。那端硯雖佳,只是價格卻也加倍高昂,偶爾得了一塊好端,都恨不得供起來。歙硯質佳者,比之端硯,毫不遜色,而價格則低得多。因此盧鴻前世中,收藏的歙硯品種相當齊全,對其瞭解也更為透徹。

此時他便如介紹朋友一般,一樣樣給奚老大介紹。

在歙硯各大石品之下,又可以細分為更多的紋理品種。如羅紋中就有古犀羅紋、暗細羅紋等,不僅外觀細密晶瑩,下發墨更是上佳。最可人的,卻是那眉紋,紋理做黑公長條,如同纖眉一般,故稱眉子。那眉紋有長眉、短眉、棗心眉、鱔肚眉、雁湖眉等等,品種繁多,各有千秋。

奚老大聽了半天,嘴越張越大,最後才說:“原來公子喜歡的,卻是這帶黑色紋理的歙石。採購石料的小水說,他覺得這有紋理的石頭,軟硬略有差別,制硯時怕有所妨礙,採石時便特地將帶紋理的外層剝去,只將內中純色石肉帶了回來。現下這幾塊,還是臨來時匆忙未曾剝剔才帶回來的。”

這時旁邊一個年輕人,臉色通紅地說:“小的不知道這帶紋理的才是好石頭,擅自作主,便將那將公子所說的那些眉紋石料,剝下後扔在溪水中了。”

盧鴻一聽,只覺恍然如夢。

原來古人于歙硯眉子,最初之時並不是十分喜愛,蓋這眉子乃是深黑色紋理,其硬度稍大,下發墨不如無紋理的光板石,因此採石之後,往往棄去,只留其下青色嫩層石肉,清瑩潤潔,為硯材上品,稱為“青琅玕”。棄去的眉紋石,大多扔在坑旁的芙蓉溪中。這些棄入溪中的眉紋石,後經千年溪水沖刷浸泡,才為世人漸漸發現,均變得包皮晶瑩,潤澤如玉,後人或以“唐眉子石”稱之,堪稱石中之英。

盧鴻前世記憶中,便曾重金收得兩塊唐眉子石,愛之如寶。這子石來歷,本是一樁美談,愛硯之人無不知曉。此時聽了小水之言,雖然自己改變了歙硯發現的年代,但這子石緣由,竟是同出一轍,由己而始,不由心下感慨萬千。

小水見盧鴻只是沉思,半日未語,心下大為惶惑,還道是盧鴻因自己做得差了,心中氣憤。連忙道:“小的知錯了。這就整理行李,再下歙州,去溪中將那眉紋石都撈回來。小的名叫小水,那水性是極佳的,到了水裏就如同在家中一般,隨它水有多深、流有多急,一個猛子下去能潛出去幾裏地,半天都不露頭……”他唯恐受罰,因此將自己水性吹得強了不知多少倍。反正那芙蓉溪也不是如何深廣湍急,要真讓他再回歙州撈石,倒也不是如何可怕。

盧鴻聽了搖搖頭說:“再撈就不必了,便留在溪中,留傳後世,倒是一件妙談。只是,你這般好水性,卻正有一件用處。我聞說那西北洮州之地,出產洮河綠石,綠如蘭、潤如玉,用以制硯,不下端歙。只是此石,卻產于大河深水之底。那洮水深有數丈,水流湍急,水勢險惡,尋常之人,決難下探尋石。既然你水性如此之佳,便由你遠赴臨洮,尋找洮石,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水聽了,不由呆若木雞。一想要深入急流數丈,搜尋洮石,豈不是九死一生。晃了一晃,一頭栽倒在地,嚇死過去。

小水當然不會真的嚇死,蘇醒之後,還是接受了盧鴻搜尋洮石的任務。

其實所謂入水採石,只是盧鴻嚇他而已。那洮石最初發現,乃是宋時大將王昭于洮水邊上拾得。之後便有人開採洮石,均是入水尋找,故得之極難。後世之人,于那洮水之側喇嘛崖上,發現了礦脈,於是便搭建棧道,開採坑洞。所采佳石,最上品者色澤碧綠,堅細瑩潤,上有水紋,人稱“鴨頭綠”。雖然山崖險峻、道路崎嶇,難度極大,但卻不需小水真的下潛數丈,拼死尋石了。

除了尋找洮石,還有另一批人,遠赴山東青州,採購另一種名石——紅絲石。

端、歙、洮、紅絲,呵呵,不想這四大名硯,居然能在唐朝集體亮相。一想到這些,盧鴻的心中便湧起一股說不明白的自豪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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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卷 范陽經會  第三章 山水薄意


安排完尋石之事,奚老大卻有些吱唔地對盧鴻說:“盧公子,在下卻有些事情,欲稟與公子得知。”

盧鴻心情大好,說:“有事就說唄,吱吱唔唔地做什麼。”

奚老大這才將事情原委細細講來。

原來奚家新制油煙佳墨及易水硯之事,漸漸為人所知。尤其是盧祖安打劫頗多,也有送於親朋賞玩的。一傳十十傳百,這油煙古法及諸多新制硯式,很是受人關注。便有那有心之人,反復打聽,探聽到這油煙墨及硯式的來歷。盧氏本是世族,除了親朋能從其手中討要外,其他人等自然是毫無辦法。但奚家本是制墨世家,憑了這手藝吃飯的,便有人來,想要買油煙墨及新式硯。奚老大因這油煙古法及新硯式,均是盧鴻所授;那易水石,也是盧鴻指點發現的。因此便一口咬定,沒有盧鴻發話,一塊墨一方硯,也不會賣到外面去。

只是近來壓力越來越大,以往多有往來的客商及親朋等,一窩蜂地擁上來,指定了要買油煙墨和新式硯。為此很是有幾個相熟多年的知交,也弄得不太高興。因盧鴻一直在滎陽,奚老大最後只好答復道,待盧鴻回來,自己便舍了臉去商量一下。能否售賣,還是要盧鴻最終定個章程下來。

盧鴻一聽這事,不由啞然失笑說:“多大個事!那些東西既然交了給你,怎麼處理,就是你的事了。我還能和你爭什麼不成。”

奚老大認真地說:“盧公子出身世家,這些許小事,自然不放在眼裏。只是在下雖然是個匠人,逐利之夫,但這事上,卻是要清清楚楚的。這手藝,便是盧公子的。要在下私自拿了去賣錢,卻是做不出那等事來。”

盧鴻見奚老大這般說法,心下也自肅然。此時民風淳樸,誠信二字,確實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這奚老大若不是逼急了,估計到現在還是不會和自己商量這事吧。他想了想,認真說道:“這硯墨等事,自古相傳,也不是我盧鴻一人的。做了出來,便是要給世人用。你將這些東西售賣出去,買的人用了高興,你奚家又得了財帛,豈不兩全?至於我,倒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要你四處尋覓佳石,所費也自不低。若這些東西,于你奚家有所補償,也就夠了。”

想了一想,盧鴻又說:“其實那紙筆等物,光是家裏用,也用不了這些個,沒啥意思。你要真有心,我便和父親說一聲,若有方便,就托由你經營去。我盧家也不在乎這點錢,只求這些個器物,喜好之人有個尋處,不要空自埋沒了好東西罷了。”

奚老大一聽,不由大喜。前幾時因為這事,著實愁壞了。雖然知道盧鴻世家子弟,這些小小好處,只怕根本都沒想過。但是要他開口去賣盧鴻教的東西,總是覺得不好張口。他卻不知道盧鴻現在不缺吃穿花用,自然不理會這些。要真是讓盧鴻開張做買賣,只怕十個奚老大也賣不過盧鴻。

次日,盧鴻和盧祖安說了一聲紙筆之事,盧祖安也不為意,無可無不可,既然盧鴻說了,便告訴盧安及黃暉一聲。至於如何定價分成等事,他也懶得管,直接要盧安黃暉,與那奚老大商量便了。

盧鴻自見了那歙石之後,念念不忘。此時得閒,一時技癢,選了一塊雁湖眉,自己動手,制起硯來。

所謂雁湖眉,乃是小眉紋,聚集成群,印痕相接,如人字倒置,形如一群鴻雁,落聚湖邊,形成群雁棲湖之像,乃是歙硯眉紋中的佳品。

盧鴻選的這塊雁湖眉,是想做成一方山水硯。以往做的端硯,多為規整硯式,素面朝天,偶爾在邊上有些許博古紋飾,器形端正大方;用易水玉帶石做的花式硯,器形也多是規整的,只是利用不同石層的不同顏色,以一種顏色為底,一種顏色為面,做出那剪紙般的圖案來。而此次用雁湖眉子做的山水硯,卻是利用眉子的形狀,以及石上紋理,製成了薄意山水。

薄意這種雕刻方法,本是後世雕刻壽山石發明的。因為壽山石中名貴品種,價值高昂,若深雕細刻,損耗過大,便有那藝人採取極淺薄的浮雕,形成薄意。其雕刻層薄,富有畫意,典雅精緻,頗受世人喜愛。

以前如端硯那種傳統造型的硯式,盧鴻年紀略小,力氣有限,雕刻起來異常費力,因此少有動手的時候。這次這方隨形的山水薄意硯,以淺雕為主,敲鏟用得很少,不象其他硯形那般費力,用了半天,即告完工。盧鴻找了塊當石來,自己動手,細細打磨一過,又給硯堂開過鋒,以清水滌去石粉。最後拿起刀來,在硯側刻下范陽盧鴻的銘記。他拿著這方硯,端詳一下自己這件作品,感覺也是頗為滿意。

正在端詳,忽然聽到耳後有人說道:“公子此硯,正所謂鬼斧神工,天成之作。此硯既出,只怕天下再無硯可以言之。”

盧鴻回頭,正是奚老大。此時他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手中這方山水硯,正自搖頭讚歎。想來便是适才制硯之時過來的,自己全神貫注於手中硯上,竟然未曾發覺。見他如此稱讚此硯,心下也自高興,便將手中硯交于奚老大細觀。

奚老大將這硯接過來,反反復複賞玩再三。盧鴻這方硯,並未如其他硯式一般為規整的形狀,而是保留了原石的基本外觀。那外部石皮等,也大多未磨去,若不經意中粗粗一看,還道便是一塊普通的石頭。盧鴻借那石皮等物,稍加處理,刻成了近處的石岸及山坡,其下幾株姿態各異的林木,林下成片的葦草,掩著一艘小船。遠處借著石上暈色,刻畫成蒼天遠山,雲帶後掩映著半輪新月。尤其那一片雁湖眉,正在留白硯堂之處,便如遠水粼粼,波光搖動一般。

既然說是薄意,刻畫自然是極薄的一層,但整個山水圖形卻清清楚楚,便如天然生就的一般。奚老大看了又看,歎了又歎,真是不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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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卷 范陽經會  第四章 毛邊紙還是元書紙


盧鴻看奚老大抱著不放手,想要又不好意思說的神情,不由一笑說:“老奚呀,這件東西你要喜歡,倒也不是不能給你。只不過啊,呵呵,我有兩件難題,一時無法,只要你有辦法解決了,這硯便送與你也不妨。”

奚老大一聽,精神大振,連聲說:“公子有什麼難事,不妨講來。就是上天入地,我也想辦法給公子你去辦。”

盧鴻說:“這事說難倒也不難。我本尋思著,要在近日,印一批書出來。這印書的墨與紙,均要那價格低廉,質量一般的紙墨即可。我心中已經有了腹案,只是要做這兩種紙墨,卻是缺少材料。”

奚老大一聽,大感興趣,忙說:“公子請明示。”

盧鴻便為他一一說來。這所說新墨要的材料,後世之人,盡皆知曉,便是石油。

石油在後世最大的用途當然是燃料,但其可用來制墨,卻是知者不多。那石油所制墨當然也屬油煙一類,若說質量,自然不及桐油等,但其價格,卻是低廉得多了。

前時盧鴻所制桐煙墨,其成本較之松煙尚高,用來印製書籍,實在是浪費。就算是那普通松煙,價格也自不菲。松煙墨的原料,並不是用普通松枝即可,而是用松木大材的木心,破成一致長短的木條,燃燒取煙後,方可制墨。直到後世,石油所制的油煙被發明後,油煙墨的價格一路降了下來,松煙墨反倒價格為高了。

此時盧鴻便將這石油制墨一事,與奚老大說了。奚老大本是制墨出身,與這制墨材料本就極感興趣,此時更是連連答應。他奚家與四海商戶聯繫的不少,要打聽一些物產,也更方便。

尋找石油一事還自容易,盧鴻另一件發愁的事,便是印書用紙。他要造的這印書紙,便是大名鼎鼎的毛邊紙。

毛邊紙本是一種竹紙,其最初問世的時間,大概應在宋時。之所以名為毛邊,是因為明時藏書家毛晉,家富藏書,廣制雕版翻刻,大量採購這種竹紙以為印書之用。各紙坊生產之後,為了標記,在成摞的紙的側邊上,蓋上“毛”字戳記,毛邊紙由是得名。

毛邊紙質量並不算上佳,紙色淡黃,韌性頗差,但紙價低廉。因為竹子在制紙原料中,是相當便宜的;而一般在製作此紙時,不經過漂白這道工序,節約時力;紙張抄出後,不需過多處理,就可用以印書,因此成本極低。後世印書所用,幾乎全是這類紙張。也有那練習書法的,往往大量購買毛邊紙練字,就是因為它成本低廉。

毛邊紙的生產並不複雜,只是盧鴻現下卻是造不出來。因為這紙是用竹子造的,他再厲害,也不能在范陽山上種出整片竹林來啊,何況就算是范陽有竹子,只怕也是生長緩慢,難有優勢。若是採購竹子原料來生產,其成本又高上去了。因此盧鴻沒有與盧安商量此事,而是問見多識廣的奚老大有沒有辦法。

奚老大聽盧鴻說完這竹紙制法,想了一想說:“我們奚家本是制墨世家,與南方一些客商也有往來。聞說川、徽等地,竹林茂密,製作竹紙的也不在少數。若公子有意,莫不如我便派人去到南方,專作一家紙坊,生產新紙便是了。”

盧鴻想也只有如此,便將那造紙之法寫了交給奚老大。奚老大問此紙名稱時,盧鴻卻有些為難,總不成便叫“盧邊紙”吧。思之再三,便名之為“元書紙”。那元書紙本來也是有的,近于毛邊而略厚。今造這紙用以印書,名之元書,倒也不算錯。

奚老大又說:“适才已得盧老爺許可,族中紙坊、筆坊中的紙筆,也可交我奚家營賣。公子若印書籍,所需人手器物,若信得過在下,便也由奚家一力承擔便是了。”他卻想得了盧家許多好處,便想為了盧鴻,多做些事,以示感激。

盧鴻卻輕輕笑著說:“這印書之事,交與你,我自然放心。只是你也別想著印書是個賠錢的買賣,若做得好,只怕比你做硯做墨,都來錢快呢。”

奚老大聽了自然不信,在他想來,盧鴻這等世家出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知道什麼經營實業。盧鴻知道他不信,也不多說,只是笑著說:“既然諸事都已商量妥當,這塊山水硯便作謝禮吧。還望奚先生笑納。”

奚老大自然是卻之不恭,抱了寶貝,辭別盧鴻而去。

奚老大得了盧鴻這方硯,自是如獲至寶,藏在家中,不是極為親近之人,那是絕不會拿出來看的。但有與他相交多年的客商及至近的親朋,也不乏愛硯之人,偶然見了這方山水硯,自然也是驚豔非常。只是不管親朋給出什麼樣的條件來,奚老大這方硯,卻是絕不肯轉讓。

盧鴻此後,也只是偶爾又制過幾方硯。除了自己用的以外,只有至親之人,得以贈送。而得硯之人,均是視為至寶,雖有人高價相索,也絕不出讓。這盧九硯的名聲,已漸漸傳揚開來,與那檀皮紙、油煙墨、狼毫筆並稱文房四寶。這前三者雖然價值高昂,畢竟捨得金銀,還有個尋處;那盧九硯卻是盧鴻親制,世上更無分號的。除了鄭家、崔家幾位至親,能得幾方盧鴻親制佳硯外,坊間卻是蹤跡全無。如鄭、崔世家這樣的身份,豈會因為幾許財貨轉讓盧鴻贈硯不成。因此這盧九硯雖然愛者極眾,但任你開出什麼樣的高價來,也是無從尋覓。

這一日飯後,盧鴻陪著父母,在室中聊天。那盧祖安便說道,范陽經會一事,已經與鄭家商量妥當,時間便定在下個月。此時范陽已經是臨近初冬時節,好在天氣還不算太冷。為了將經會辦得風光,盧家已經四下邀請經學名宿。據盧祖安說,除了鄭家三老已經答應連袂出席外,還有幾位經學名宿答應屆時到來。更有遠在長安的一位族叔,經過努力,已經邀請了當下國子監祭酒孔穎達出席經會。

這孔穎達的名字,盧鴻自然是如雷貫耳。後世學經之人都知道,唐時曾由官府組織了一套關於儒家經學的集注,名叫《五經正義》。而主編之人,就是這位孔穎達老夫子。

孔穎達,字沖遠,冀州衡水人。祖上是書香門弟,自幼耳濡目染,少年成名,在隋時便為太學助教。入唐後,又歷經文學館學士、國子博士、門下省給事中、國子司業。自去年,奉詔與諸名儒,撰《五經義疏》。卻是因為編撰義疏,諸事煩忙,因此那鄭家玄壇講經一事,雖然嚮往,卻未能成行。此次義疏已成,經呈御覽,賜名為《五經正義》。孔穎達因此得功,官進國子祭酒。

孔穎達此時已年近七旬,更因修書耗盡心力,聞盧氏邀其參加范陽經論,便上表求得恩准,回鄉省親,並順道參加經論,親鑒此文壇勝事。

[ 本帖最後由 bradshaw 於 2008-8-14 10:0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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