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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 作者:隨波逐流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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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五章 恩斷情絕
作者:隨波逐流

  其時,英以叛逆之罪下獄,未入獄而脫走,大將軍下令拘捕,英自戕死,大將軍餘怒未息,草草葬於沁州北郊。

  榮盛二十五年,北漢亡,大雍齊王昭示天下,英無辜被戮之情乃為世人所知。

  ——《北漢史。石英傳》

  秋玉飛站在回廊之上,聽著軒內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琵琶聲,只覺得心曠神怡。

  青黛姑娘被帶進大將軍府後,蕭桐盤問之時,秋玉飛隱在暗中,他對青黛的才貌頗為愛惜,尤其是她這一手好琵琶,擔心蕭桐辣手摧花,故而暗中維護。不論蕭桐如何軟硬兼施,青黛只是冷冷應對,就是秋玉飛也能夠看得到此女對北漢朝廷的恨意。對蕭桐,她是冷淡疏離,提及段無敵,她是帶著恨意,而提及石英,她的神情卻是惆悵而歉疚,秋玉飛能夠體會到她的心思,她對石英或者並無深情,可是石英的癡情卻令她十分感動。這樣一個女子若是大雍密諜,也未免太不稱職了,只憑她的性子,就不適合做諜探。

  在蕭桐初步肯定此女無辜之後,卻沒有將她釋放,一來是想仔細查清楚此女過往,另外龍庭飛也暗示他留下青黛,段無敵多年來軍務繁忙,並沒有成婚,見他昨日情急,便知道他對青黛並沒有忘懷,如果能夠讓他們重歸於好,也未免不是一段佳話。不過數日來,段無敵軍務繁忙,石英死後,安撫他的舊部,處理走私一案的善後,都不是簡單的事情,段無敵幾乎沒有時間來和青黛見面,可是秋玉飛卻隱隱覺得兩人之間怕是沒有可能,因為青黛數日來除了彈奏琵琶之外就是靜靜發呆,從未要求和段無敵見面,非若是礙著段無敵,秋玉飛倒想和青黛在音律上探討一番。

  身後傳來低低的腳步聲,秋玉飛只聽步伐,就知道是淩端來了,也不回頭,耳邊傳來淩端的聲音道:“四爺,酒來了,四爺聽曲聽得入迷,就不想去見見青黛姑娘么?”

  秋玉飛回頭白了淩端一眼,見他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伸手給了他一個蹦栗,淩端作出一副苦臉來,自從石英死後,淩端覺得譚將軍和李虎的仇恨已經報了,心中再也沒有挂礙,也恢復了從前的開朗。秋玉飛見他神色古怪,輕叱道:“胡說,君子不奪人所愛,段將軍和青黛姑娘曾有婚姻之約,雖然中途分道揚鑣,不過我看他們並未忘情,再說,我敬佩青黛姑娘的人品才華,可不是有心求凰。”

  這時淩端遠遠的看見段無敵緩步走來,連忙拉了一下秋玉飛的衣襟,秋玉飛心想不便讓他看見,連忙拉著淩端隱入假山之後。只見段無敵站在門前猶豫不決,幾次伸手想要推門,卻都放下了手。這時,門內傳來一個清冷冰寒的聲音道:“是段將軍么,請進。”

  秋玉飛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他可不想牽涉到人家的私情裏面,淩端卻是心中好奇,他年紀不大,也沒有那么多顧忌,見秋玉飛已經遠去,便掩到窗下偷聽裏面的談話。若是從前,他的舉動自然瞞不過裏面的段無敵和青黛,可是如今久別重逢的兩人都是心中激蕩,全沒留心外面有人在偷聽。

  青黛見到段無敵走進,並沒有站起相迎,仍然手撫琵琶,不時輕輕撥動琴弦。段無敵站在門口,望著青黛,心中感慨萬千,那時的青黛不似如今這般冷淡清傃,如果說如今的她如同冬日寒梅一般傲雪怒放,當日的她就像雨後的梨花一般孤潔動人。

  青黛的目光落到段無敵身上,整整七年了,當日的青年將軍如今已經是成熟穩重的中年人,那曾令自己動心之處仍然存在,可是兩人之間卻是已經如隔淵海,七年前,自己還只是一個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女,除了有著對北漢朝廷的深切恨意之外,就連如何報復也想不出來。當日遇到段無敵,她是真心想和他共攜白首,可是此人心中終究是只有一個忠字,兩人就這樣分道揚鑣,他去做他的北漢忠臣,自己卻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青黛,原本的北漢名門閨秀蘇青,如今已經是大雍兵部司聞曹下轄的北郡司北漢諜報網的總哨,大雍武林盛傳的四大青年高手——娥眉青衫,已經不可能和北漢的鐵壁將軍段無敵有什么私情存在了。

  段無敵見青黛始終沉默不語,終於開口道:“青黛,多年不見,你受苦了,這么多年難道你沒有遇到鐘情之人,以你的才華容貌,理應早擇佳婿才是。”

  青黛別過頭去,冷冷道:“石將軍對青黛有意,不是已經被你們迫死了么。”

  段無敵連忙道:“青黛,你聽我解釋,當日我見到石英鐘情於你,就刻意避開,我知道你絕不會原諒我,石英性情率朗,你若嫁了給他,定然能夠幸福,可是我也料不到他會叛國投敵,更想不到他會自戕。”

  青黛冷冷撥動琵琶,道:“你不必多說,石將軍對我青睞,並非代表我就要下嫁給他,不過他為人至情至性,比起你這種人來說好得多了。”

  段無敵嘆了一口氣道:“你還怪我么?”

  青黛漠然道:“曾經怪過你的,當日我離開你之後,只覺得人生無趣,因此闖入深山,只想默默死去,若非得到恩師相救,青黛早就死在野獸口中,後來青黛想通了,我恨北漢,你忠於北漢,這本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不是你錯,不是我錯,只不過當初我們忽略了兩人之間的分歧。”

  段無敵搖頭道:“不是你錯,是我的錯,當日你很早就告訴我你的心意,我也答應了隨你隱居,可是我出爾反爾,傷害了你,你至今未嫁,我心中萬分愧疚,只是青黛,如今已經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難道你對北漢還這么怨恨么,那是國事,無關私仇,你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青黛面上露出譏誚的笑容道:“國事,私仇,我只知道我的族人死得死,散得散,都是因為國主的諭旨,我母親死於貧病,我被迫青樓賣唱,都是因為北漢。我至今仍然留在北漢不肯離去,就是想看到北漢亡國的那一天,這才遂我心願。”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段無敵出手之後,看到青黛素顏上面的紅腫,不由愧疚地道:“青黛,抱歉,我不該對你動手,你不該說這些話,如果別人聽到,你會被當作姦細的。而且你不該——”

  青黛截住他的話語,道:“而且我不該當著你北漢將軍的面說這種喪氣話,是不是,這些年來,民間困苦不堪,除了少數豪強豪門仍然錦衣玉食,百姓也沒有得到什么好處,更別說安居樂業,就是北漢亡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段無敵面色沉重,道:“青黛,這裏是大將軍府。”

  青黛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段無敵道:“今日我只當沒有聽見你的說話,你應該清楚一二,如今上至王室,下至庶民,除了少數權貴之外,誰不是拼死一戰。亡國奴的慘狀,誰不清楚,大雍和北漢積怨已深,如果北漢亡國,那么我們的子民只怕是數代都不能翻身,這場戰爭必須打下去,就是我們最後慘敗,也要讓大雍損失慘重。到了那時,大雍就是滅亡了北漢,也不敢對我們的子民過分迫害,他會永遠擔心我們的子民揭竿而起。青黛,這些話我只對你說,北漢如今的確形勢危急,不戰是死,戰可能也是死,可是我們不得不戰。我們若能勝了最好,若是不勝,也要讓大雍永遠記得北漢勇士的可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我們的子民不會被人屈辱,你也熟讀經史,難道不記得東晉立國的時候,代州、晉陽、沁州歸順之後,整整百餘年,我們這裏的賦稅要比別處重三成,蠻族時而入侵,東晉派來的官員刻意盤剝,直到百年後,狀況才有所好轉,青黛,你也想我們的鄉親受這樣的苦么?”

  青黛沒有辯駁,若是北漢戰敗,將來大雍如何對待北漢的亡國子民,這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事情,而且就是大雍善待北漢百姓,北漢王族和文臣武將也是下場堪憂,只憑這一點,北漢就不會輕易放棄作戰。更何況以目前的局勢,大雍也未必就能穩操勝算。不過她最感興趣的是,是否段無敵真的這樣悲觀,如果北漢這樣身份的大將都是這樣的心情,那么大雍的勝算就又多了一些。想到這裏,青黛不由心中苦笑,多年來的歷練,讓自己無時無刻都保持著冷靜,就算是方才的“失態”也不過是加深自己在段無敵眼中的孤傲印象,憑著這樣的印象,就可以讓段無敵不會想到自己是姦細的可能。

  見她不再說話,段無敵歉意地道:“青黛,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過幾日我會向大將軍請求放你自由,這幾日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青黛心中一驚,被滯留在這裏並非是她所願,她知道蕭桐仍然沒有放棄追查自己,雖然自己多年來謹慎小心,可是還是有些說不清的行蹤,為了安全,自己還是應該盡早離開才行。想到這裏,她冷冷道:“石將軍可下葬了么?”

  段無敵猶豫了一下道:“石將軍葬在北郊,大將軍很是惱怒,所以只命人草草安葬。”

  青黛低頭道:“石將軍生前待我情深意重,我想去祭拜於他,不知道可不可以。”

  段無敵心中一酸,雖然早已經不敢存著和青黛破鏡重圓的奢望,可是見青黛對石英頗有情意,仍然讓他心中有些不快,可是他畢竟早已放下此事,想了一想道:“也好,明日我應該無事,就讓我陪你去拜祭石將軍吧。”

  青黛微微點頭,有段無敵相陪最好不過,她重新拿起琵琶,十指輕撫,悲愴的樂聲響起,段無敵知道青黛已經不想再和自己說話,他深深的看了青黛一眼,要將這個女子的容顏銘刻於心,然後轉身走了出去,隔絕在兩人之間的鴻溝是不可能填平了,他只希望大將軍不會怪罪青黛,畢竟在現在的情勢下,殺死一個心存恨意的歌女,這是誰也無法反對的。

  望著段無敵的背影,青黛輕輕嘆了口氣,如果當初兩人沒有分開,或者不會有今日敵對的局面吧,自己怎能說無恨,若非是存心報復,自己何必擅自更改計劃呢。原本上面傳來的命令,讓自己安排栽贓石英投敵的證據,然後放出段無敵走私軍需,叛國投敵的流言,最後謹慎安排,將線索牽引到石英身上,這個任務雖然有難度,但是大雍軍方在沁州暗藏的勢力足以做到。可是當青黛親自前來安排此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石英居然對自己一見鐘情,而在飛雁樓邂逅段無敵之後,更激起了她心中怨恨,所以她選擇了自己也難以控制的計策,故意挑撥石英對段無敵的嫉妒,然後安排石英得到她提供的情報,讓他對段無敵開始攻擊。原本上面的要求是要讓石英蒙上嫌疑,段無敵名聲受些損傷就可以了,可是自己的所為,讓段無敵幾乎被問罪,而石英也慘死在飛雁樓,如果不是石英性子果然如同上面所說,只怕自己此舉必然失敗,幸好最後還是成功了,可是自己也被軟禁起來,如今想來還是後怕不已。

  青黛不知道自己是否做的太過火了,只怕回去之後會受到責難懲罰。但是能夠看到段無敵的窘境,卻讓她更是歡喜。不過這都是過眼雲煙了,今日兩人相見之後,青黛知道,自己真得不再恨段無敵,理念上的分歧本就不是情愛可以掩蓋的,當初就算段無敵和自己一起隱居,也終有分道揚鑣的一日。

  幽幽一嘆,青黛又想起了石英的音容笑貌,想起當初自己赴澤州大營向江大人述職的時候,那個溫和淡然的青年一針見血的評價道:“石英此人,雖然是有數的名將,卻是少受挫折,他從軍不久就得到龍庭飛賞識,從此以後幾乎是一帆風順,在龍庭飛庇護之下,有很多陰暗之事,他都不甚明了,而且此人性子有一不好處,就是受不得委屈,尤其是不能容忍有人對他懷疑不信任,只要讓龍庭飛懷疑他有投敵的可能,此人必然忿忿不平,只要稍加引導,就會做出些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到時候,就是龍庭飛想不懷疑他,都不可能了。”那位江大人果然看人極準,若非是石英這樣的性情,若是他向龍庭飛宛轉陳情,只怕死得就是自己了。不過即使以自己如今的鐵石心腸,也不免對他生出憐憫情意,這次雖然說是自己要想脫身尋的借口,不過卻也是真心想祭拜於他,這樣一個人,就是自己也不免動心的。

  寒風蕭蕭,天地間一片蒼茫,站在石英簡陋的墓前,青黛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焚化了紙錢之後,段無敵輕聲道:“青黛,回去吧,天寒地凍,不可久留,你今日來看石將軍,他在泉下知道,也必然瞑目。”

  青黛微微苦笑,只怕石英英魂有靈,得知自己如何陷害欺騙於他,想要瞑目可就難了,她將特意帶來的酒壺中的烈酒倒在墳上,心中默默祝禱道:“石將軍,青黛害你英名受污,也是不得已,等到大雍一統天下之時,青黛必然想法設法為你洗清冤屈。”祝禱已畢,青黛取下背上琵琶,就在寒風當中彈奏起了幾乎從來不彈的《十面埋伏》的最後一折——《回營》。

  段無敵也沒有覺得奇怪,再見青黛之後,他就發覺青黛似乎對於琵琶有著近似癡狂的喜愛,幾乎不肯離身,而且她在石英墳前彈奏琵琶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就在樂聲嘎然而止的時候,段無敵耳邊突然傳來呼嘯聲,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身後的兩個親衛已經慘呼倒地,咽喉上插著黑色翎箭。而在三十丈外,十幾個黑衣騎士都是黑巾蒙面,背負雕弓,冷森森地望著自己。段無敵心中一驚,怎會有刺客襲擊,莫非是石英屬下有人懷恨在心么,不由後悔只帶了兩個親衛出來。他拔出腰刀,護在青黛身前,低聲道:“上馬,我們衝出去。”誰知青黛輕聲一嘆,段無敵只覺得一縷真氣透體而入,強烈的麻痹感讓他再也站立不住,軟軟倒在地上。然後一雙素手將他扶起,讓他倚著石英墳墓坐起,青黛那冷若冰霜的清傃面容落入他的眼中。

  段無敵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為什么石英會對自己如此憤恨,為什么他會死在飛雁樓,他厲聲道:“青黛,你莫非已經投靠了大雍么?”

  青黛眼中閃過冰寒的光芒,這時,一個黑衣騎士提著包裹下馬走來,道:“小姐,請速速更衣,我們不能久留,必須趕在有人發覺之前離開沁州城。”他的聲音清脆悅耳,再看他身形,就知道是一個女子。青黛將琵琶交給她接著,拿了包裹走到石碑之後,不多時已經換了黑色男式騎裝出來,接過另外一個黑衣人遞過來的黑色大氅。此刻的青黛,身穿男裝,腰懸長劍,神色凜然,不再是青樓賣唱的歌女,而是統領千餘密諜的北漢情報網總哨——娥眉青衫蘇青。

  她走到段無敵身前,漠然道:“七年前你絕情如此,令我險些自盡在山谷,可是我終於活了下來,既然你如此忠心北漢,我也沒有話說,只有選擇了這條路,北漢不亡,我今生不能瞑目,無敵,如今你我已經是陌路之敵,雖然知道不可能,我還是要問你一句,你肯不肯歸降大雍?”

  段無敵冷笑道:“你既然知我忠心,叛國投敵之事怎會去做,青黛,我為私情蒙蔽,如今想來,可是你挑撥石英向我發難,你是存心如此嗎?石將軍是真的叛變還是被你陷害。”

  青黛輕輕嘆氣,早知道段無敵不會歸降,既然此人不能殺,那么就只有繼續誣陷石英了,她神色間流露出憤怒之情,道:“石英比你識趣得多,若非是他因我之故擅自向你挑釁,我大雍也不會失去這樣的絕好內應。”

  段無敵心中嘆息,自己已經成了階下之囚,石英業已自盡,青黛既然這樣說,那么石英果然是叛國之人了,他勉力抬起頭,道:“青黛,我不怪你投靠大雍,你心有仇恨,如此作為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我段無敵卻是絕不會屈膝投降,你若看在昔日情分,就給我一個痛快吧。”

  青黛冷冷道:“你放心,我本就沒有想著將你擒去大雍,你的性子我清楚,左右都是死,何必讓你多受一番屈辱呢?”

  段無敵心中略安,道:“也好,既然如此,我昔日欠你的也可用性命償還,從此你我恩怨兩消。”說罷閉上雙目,只待青黛動手。

  青黛手撫劍柄,心中一痛,喃喃的道:“恩斷情絕,也好,也好,終究有這一日。”說罷舉劍向段無敵刺去。這時,那黑衣蒙面的女子突然拔劍出鞘,擋住了青黛的長劍。段無敵聽得聲音有異,睜開眼睛,看到這樣情景,心中有些奇怪,神色卻依舊從容自若。青黛見他神情,心中一軟,昔日深情涌上心頭,心道,就是無人攔阻,這一劍我難道真的能夠刺下去么?

  那個攔阻青黛的女子道:“小姐,你因為私心令石將軍身死,若是能夠將段將軍帶回去,或者還能將功贖罪,若是殺了他,未免太可惜了。”

  青黛心中一動,雖然因為自己只能憑著琵琶曲調傳出消息,啟動事先約定的計劃,所以自己的親信助手只知道要保著段無敵性命,不過她所說的理由卻非虛假,自己這次擅自改變計劃,雖然結果更加圓滿,只怕上面也會怪罪下來,可惜自己只能擔著了。故意望望段無敵,見他神色間已經隱隱有了不安,知道他唯恐自己真的將他擄走。她心中微微苦笑,真是當局者迷,自己可沒有本事帶著一個俘虜返回大雍。但是戲還是要演完的。她故意按劍不語,片刻終於嘆息道:“我既已犯下大錯,也不奢望將功贖罪,此人畢竟是誠心誠意待我,若沒有他相助,我恐怕會陷身沁州,不能生還,罷了,我寧可拼著一死也要償還他的恩情,留他在此,我們走吧。”

  另一個黑衣人策馬出列道:“小姐,此人乃是北漢大將,若不殺之,日後恐怕此人會殺害我無數將士,小姐豈可因為私情縱之。”

  青黛揚眉道:“這裏的事情還論不到你來作主,此事我既已決定,上面怪罪下來,自有我一人承擔。”

  這時,一個黑衣人騎馬奔來,高聲道:“小姐,不好了,蕭桐和秋玉飛快馬向這裏趕來,小姐我們快走吧。”青黛接了屬下遞過來的馬韁,翻身上馬,對段無敵冷冷道:“你我從此再無瓜葛,他日青黛若是幸而不死,和你沙場相見,你也不用手下留情。”說罷策馬揚鞭而去,那個被青黛斥責的黑衣人悻悻望了段無敵一眼,也策馬跟去。而那個黑衣蒙面女子卻是最後動身,飽含殺機的目光在段無敵面上轉了一轉,終於離去,離去之前她的右手在身後彈出一枚雙鋒針,射入段無敵身軀。段無敵微微苦笑,聽到馬蹄聲漸漸遠去,然後他聽到從沁州城方向傳來的急促馬蹄聲,中針之處生出異樣的麻癢,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傳來,段無敵漸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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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四章 十面埋伏
作者:隨波逐流

  若是龍庭飛心境清明,必然會看出石英心有苦衷,可是這些日子來,他心中早已對部將起了疑心,石英向段無敵發難,又讓他陷入兩難境地,秋玉飛、淩端之言又讓他深信不疑,所以見石英如此情狀,反而越發覺得此人矯情作態,可恨至極。堂上另外兩人,蕭桐本就是負責監察軍中將士,遇事總是愛生疑心,在他心中人不過分為兩類,已經叛變的人,和將來要叛變的人,故而也沒有察覺出石英心意。反而段無敵雖然遭遇這種難以翻身的境地,但他心中沒有窒礙,看出石英之苦。連忙上前道:“大將軍,石將軍或者有些苦衷,還請大將軍容他申訴,這兩封書信若是雍人送來,石將軍將他焚去就是,怎會留下作為證據呢?”

  段無敵說得雖然有道理,龍庭飛和蕭桐都是神情一動,偏偏石英心中怨恨已深,他對段無敵本就懷恨,如今龍庭飛又擺明偏袒段無敵,那兩封書信也說不定是蕭桐栽贓,所以他心中激憤之下,不僅沒有趁勢解釋,反而怒道:“段無敵,不用你故作好心。”

  龍庭飛聽到此言心中更怒,厲聲道:“將石英關入死牢,蕭桐,立刻將石英親信將領全部拘禁起來,一一盤查,看是否有人已經被他收買叛變。”他聲色俱厲,段無敵和蕭桐也都凜然不敢多言。石英只覺心灰意冷,看了看龍庭飛和段無敵,心道,我雖以私心告發段無敵,可是畢竟段無敵走私貪瀆是實情,大將軍不問此事,反而責問我如何得知,如今又拿著這兩封不明不白的書信來向我問罪,罷了,既然大將軍存心偏袒,我又何必還要辨白。石英本就是將生死看得極淡的人,想到這裏也不向龍庭飛拜別,轉身下堂,也不管身後跟上來的侍衛如何,心中滿是苦楚悲憤。

  龍庭飛見石英如此,心中越發氣惱,但是他畢竟還是一代名將,雖然早已落入江哲彀中,心中還是隱隱覺得石英可能有些苦衷,便向蕭桐問道:“蕭桐,還是要仔細查一查,這段時間你應該對石英有所留心,可知道有什么人和他比較接近,說不定那兩封書信真是有人栽贓也不一定。”

  段無敵神色一喜,他雖然也怨恨石英無故向他發難,可是卻不相信石英真的叛變投敵。

  蕭桐則是深思片刻道:“這件事屬下也很奇怪,石將軍往來之人並無嫌疑,除非是他的屬下親信有人通敵,才能替石將軍和大雍交通消息,不過這也殊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必然需要多次密商,傳遞消息之人必然需要常常外出,形跡必然會落入人眼,可是石將軍屬下沒有這樣形跡可疑之人,若是石將軍派了數人分別傳信,也斷然沒有可能,他縱然有了反意,也必定只能讓一二親信得知,絕不會如此不謹慎。所以這兩封書信如何到了石將軍手中還是難以推測。屬下想來,不妨將飛雁樓青黛姑娘請來問話,今日石將軍迷戀青黛姑娘之事人盡皆知,雖然屬下沒有發現她有什么問題,不過召她前來詢問也應該有所收獲。”

  龍庭飛輕輕點頭,一個歌女而已,無辜與否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正要答應之時,段無敵已經神色慌亂地跪倒在地道:“大將軍,青黛不會與此事相關,還請大將軍不要為難於她。”

  龍庭飛和蕭桐都是一驚,段無敵怎會為青黛求情,兩人心中疑慮,齊齊向段無敵望去,龍庭飛神色冰冷地問道:“無敵,你為何替她求情,莫非你和此女有些什么關礙,她不是石英鐘情之人么?”

  段無敵猶豫再三,終於說道:“末將不敢隱瞞大將軍,末將在榮盛十七年被貶出京城,轉戍代州,可是途中末將得罪的權貴派人追殺,末將重傷落水,性命垂危,幸得青黛姑娘相救,不避嫌疑,日夜侍奉,末將才能保住性命。這樣的恩情末將不敢忘記,石將軍鐘情青黛,並非是她之罪,求大將軍不要加罪於她。”

  龍庭飛和蕭桐對視一眼,蕭桐似笑非笑地道:“段將軍,榮盛十七年,你只有二十五歲,青黛姑娘其時也只有十七歲,莫非你們有了私情么?”

  段無敵面上一紅,他知道蕭桐並非是盤問他的私事,只因青黛已經牽涉到石英案中,如今又和自己扯上關係,蕭桐必定要盤根究底的,只是他和青黛之事乃是心中隱秘,他又擔心說出之後害了青黛,不由躊躇難安,無法出口。

  龍庭飛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隨意加罪於人,只要青黛姑娘並非大雍姦細,縱然受些苦楚,也不會有生命之虞的。”

  段無敵心中越發擔心,但是這樣情景也不容他不說,只得道:“末將和青黛患難相交,日久生情,當時末將灰心仕途,我們有了婚姻之約,青黛因為家仇而對朝廷不滿,所以要求末將隨她隱居,最好是離開北漢,再不回頭。可是末將傷愈之後遇到軍中好友,他重責末將為了私情私恨辜負家國,末將乃痛悔前非,向青黛說明心意,之後我們兩人發生了爭執。末將希望青黛和我一起去代州,雖然代州艱苦,可是末將斷然不會讓青黛吃苦,而青黛也不是弱質女子,不會受不住風沙之苦。可是卻被青黛言詞拒絕,她說與朝廷無恩,縱然不為敵,也不能反而為朝廷效力,堅決要求末將隨她離去,也是末將忘恩負義,終於和她分道揚鑣,青黛絕裾而去,從此我們兩人恩斷義絕。如今雖然青黛牽涉其中,可是末將承恩在前,負情在後,還請大將軍看在末將面上,若是青黛與大雍無關,還請體諒她孤身飄零,不要怪罪於她。”

  龍庭飛嘆了口氣道:“這也難怪,此女之事,我也略有所聞,她家破人亡,也難怪她對朝廷不滿,若是她與石英背反之事無關,我也不會為難她。”

  蕭桐神色古怪地道:“大將軍、段將軍,我見石將軍對段將軍深懷恨意,近日石將軍又對青黛姑娘鐘情,莫非石將軍知道了兩位舊事,因此懷恨將軍么,若是如此,石將軍也未必是真的背叛,屬下覺得青黛姑娘似乎有些不妥,還請段將軍見諒,恐怕屬下要對青黛姑娘嚴加盤問了。”

  他這話如同冰霜一樣讓段無敵立刻心冷如冰,而龍庭飛卻是心中一動,仔細想來,石英背叛的證據除了重重可疑跡象之外只有兩封書信,若非是秋玉飛等人所見,加上石英向段無敵發難,恐怕自己也不會這般肯定石英背叛。但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龍庭飛心中早已相信身邊有大將背叛,若不是石英,難道還是段無敵么,所以他只是冷冷道:“你去問吧,不過不要動刑,青黛既然以孤傲著稱,那么必然不喜歡矯詞掩飾,問清楚她是否受人指使給石英送過什么書信。”

  蕭桐應諾,正要出去辦事,突然押送石英的兩個侍衛衝了進來,高聲道:“大將軍不好了,石將軍突然出手,將我們擊暈,他逃走了。”

  堂上三人都是聽得呆了,誰也沒有料到石英會在這時脫走,雖然龍庭飛下令將石英拘禁起來,可是畢竟還沒有公開他的罪名,就算是石英真的反叛,也未必沒有機會挽回龍庭飛的信任,這樣突然脫走,就是龍庭飛原本相信他無辜,此刻也不會再有別的想法,更何況龍庭飛本就已經相信石英反叛之事。

  龍庭飛深吸了一口氣道:“傳我諭令,四門緊閉,城內大索,一定要將石英生擒活捉。”

  蕭桐冷冷道:“大將軍放心,屬下和秋師弟一起出手,一定不會讓他逃走。”

  蕭桐匆匆走下堂去,不多時,外面傳來號角聲,這是向四門傳令,也是代表著沁州城此刻起進入軍管,所有平民都必須閉門不出,三四年來,沁州從未有過這樣的情勢,滿城軍民不免人心惶惶。而在大將軍府中,龍庭飛神色冰冷漠然,他真得覺得很疲倦,這些年來從軍作戰,他從未覺得像現在這樣孤單和空虛。

  蘇定巒死於雍都,譚忌死在澤州,已經讓他痛失臂膀,石英背叛,段無敵身陷縲紲,更讓他覺得羽翼盡折,失去得力的心腹大將,龍庭飛第一次覺得再無殺敵取勝的把握。他沉默片刻,對段無敵說道:“我已決定,等到石英被擒之後,就說是他誣陷你入罪,這樣一來此事諒可遮掩下去,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王上和朝中重臣也該知道輕重緩急,再說你的行事也是我默許,看在我的面上,不會有人追究此事,如今我身邊四將已經只剩下你了,無敵,你不要辜負我的苦心,不可死在我的前面。”

  段無敵只覺得心中一酸,淚如涌泉,雖然他不計毀譽,行那走私貪瀆之事,都是為了北漢著想,可是卻也知道一旦事情泄漏,自己不免要擔上污名,就是不死也要失去軍職,想不到龍庭飛竟然決定親自承擔罪責,這般維護愛重,自己就是一死也難以報答。他雙膝跪倒,泣聲道:“末將遵命,末將立誓舍身報國,捍衛江山社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會後悔。”

  龍庭飛眼中也不禁閃過淚光,他強行忍住,道:“如今時勢危急,亂世見忠臣,庭飛世受國恩,龍家本是劉氏家將,如今拜將封侯,名揚天下,都是國主所賜,此恩此德,永世難忘。雖然大雍勢強,可是龍家萬萬沒有屈服的道理。而且我北漢和大雍多年交戰,雙方死傷無數,就是大雍幾位宗親將領,也都死在晉陽城下,一旦北漢敗亡,只怕我國子民,世世代代都再也不能翻身,為人臣虜。無敵,你雖然出身寒微,又屢受挫折,可是國主、林大將軍和我對你都是不薄,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若是有朝一日,我戰死沙場,除了嘉平公主,北漢再也無人能夠支撐大局,到時候你要全力襄助公主殿下,力挽狂瀾,絕不能讓我北漢子民死在大雍屠刀之下。”

  段無敵心中一痛,道:“大將軍不可這樣說,雖然我國危急,可是也未必沒有轉機,大將軍不可輕言生死,末將心中只有精忠二字,只有無敵在一日,絕對不會辜負家國。”

  龍庭飛長嘆一聲,道:“你也去協助蕭桐,一定要將石英擒回,我要知道他泄漏了多少軍機出去。”段無敵應諾退下,龍庭飛手撫額頭,只覺得身心俱疲。

  外出方歸,更新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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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雁樓中,青黛坐在廳中椅上,手持琵琶,不時撥動琴弦,卻是始終斷斷續續,不成曲調,侍女也不敢過來打擾,只當她在譜曲,卻不知青黛心中全無曲譜,她心中切切只是念著石英一人。

  突然外面傳來吵嚷聲,侍女急切地道:“石將軍,姑娘正在譜曲,說了不見客人。”話音未了,門外已經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了,石英神色平靜的站在外面,但是青黛可以看得出他眼中深藏的灰心和絕望。

  石英看向神色有些驚疑的青黛,朗聲道:“青黛,我可以進去么?”

  青黛本想拒絕,可是看到他的目光,不知怎么心中一軟,輕聲道:“將軍請進。”

  石英走進房間,毫無忌憚地看向青黛,室內溫暖如春,此刻的她只穿著一件青色薄衫,婀娜修長的嬌軀體態若隱若現,烏黑亮澤的秀發披散在肩上,越發顯得嬌美動人,可能是獨處的緣故,她原本孤傲的神情也變得溫柔緩和,使得現在的她失去了往日的冷漠傲然。石英心中悲涼,多少個夜晚心中苦思冥想,就是想見到青黛這般情態,如今得見,卻是已經物是人非。

  青黛輕輕簇眉,石英熾熱而悲涼的目光讓她心中不安,放下手中琵琶,她去拿挂在旁邊的披風,可是她剛剛一動,石英已經到了她面前,然後她的嬌軀就被石英緊緊抱在懷中,青黛心中一慌,就要出手反擊,可是她的素手剛剛抬起,卻又放下,因為她能夠察覺石英心中並無情欲,石英只是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裏,她能夠感覺到有淚水順著自己的頭發流淌。青黛素來守身如玉,雖然曾經說過自己失身於段無敵,可是實際上卻仍然是處子之身,初時的緊張慌亂之後,青黛竟然覺得自己也沉迷在那強烈的男子氣息當中,可是心中靈光一閃,青黛伸手推開了石英,兩人之間既然如隔淵海,又何必讓自己動心呢?這一次,石英沒有反抗地被她推開了,他轉過身去,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方才曾經流淚。石英輕笑道:“青黛,我即將遠行,不知是否可以為我彈一曲琵琶。”

  青黛淡淡道:“將軍想聽什么?”

  石英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明晰,出了節堂之後,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看了一眼那他永遠舍不得傷害的女子,他從容地道:“青黛,我不知道為什么你親書的詩詞怎么會被人換掉,也不明白你和無敵之間有什么恩怨,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可是我知道我對你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如今我已經無從辯駁,你就當是同情我,為我彈奏一曲如何?”

  青黛神色一凝,輕輕拿起琵琶,卻沒有說話,面上神色冰寒,纖纖手指已經按在了琵琶的雲頭之上,那裏藏著機關,可以射出毒針暗器。石英爽朗地一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如果有意傷害你,方才就會動手了,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下了決定對付段無敵,無論如何,他走私貪賄總是實情,可惜我想不到大將軍竟然偏袒他,兩封書信就可以讓他懷疑我的忠誠,青黛,我已經心灰意冷,臨死之前,只想聽你再彈一曲,這樣你都不肯答應么?”

  青黛眼中閃過凄然的神色,她淡淡道:“青黛愧對將軍,願為將軍彈奏一曲。”

  石英凝神看去,青黛神色冰冷中透著絕情,他心中一痛,知道這個女子對自己並無情意,可是只要看著那清傃如冰雪寒梅的容顏,他已經沉醉其中。

  青黛坐在椅上,輕輕撥動琵琶,隨著“輪拂”指法的運用,鏗鏘有力,激昂高亢的樂聲溢滿天地,動人心弦。石英輕輕嘆息一聲,他知道這一曲《十面埋伏》,當日他初見青黛,青黛就是彈奏此曲,也是那一面,讓他從此鐘情,不能自拔,青黛曾經為他講解過此曲,所以石英心中明白這是第一折《列營》,果然是盡述人聲鼎沸、擂鼓三通、軍炮齊鳴、鐵騎奔馳的列營情景。

  繼而旋律變得悠揚壯麗,令人倣佛見到軍容整齊,浩浩蕩蕩的行軍之景。之後節奏變得活潑跳躍,石英雖然只聽過數次,卻也知道進入了第三折《點將》。

  沉醉在震動人心的樂聲當中,石英倣佛不知今夕何夕,經歷了《埋伏》和《小戰》兩折之後,終於到了此曲的精華所在,青黛十指如飛,技藝盡展,將千軍萬馬聲嘶力竭的吶喊和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激戰展現的淋漓盡致,石英坐正身子,這是他最愛的一折,每次聽到這裏他都要浮上一大白,忍不住四顧,看到窗前桌子上放著酒壺,他大踏步走了過去,也不倒酒,拿起酒壺痛飲起來。隨手推開窗子,他看到幾個身影閃到青松後面,他淡淡一笑,這些時候,來追捕自己的人應該已經到了外面,不知道自己能否聽完這一曲。這時,曲聲一變,變得陰沉悲涼,石英心中一震,這一折他從未聽過,可是一瞬間他就知道這一折正是青黛從來不肯彈奏的《烏江自刎》。

  青黛的性子古怪,這一曲十面埋伏,青黛從來都只彈到《九裏山大戰》這一折,下面那一折《烏江自刎》,青黛卻是從來不曾彈過,她總是說《烏江自刎》後面的三折太累贅,她不喜歡彈,《烏江自刎》太悲涼,不吉利,所以她不肯彈。想不到今日青黛為他彈奏了此折,烏江自刎,青黛未免太抬舉自己了,石英苦笑著將壺中烈酒一飲而盡。這時,石英眼中已經看到了蕭桐的身影,而在他身後負手而立的黑衣青年,只看氣度便知道必定是高手,不需要楚歌,已經是自知陷入了絕境。

  樂聲嘎然而止,青黛抬起頭來,目光如同冰雪,望向石英,本以為是虛情假意,可是這個粗魯爽朗的漢子竟然讓自己真的動了心,曾經對那個負心人怨恨非常,這人是不是也會怨恨自己的負情負義呢?石英本是莽撞之人,可是此刻他心中卻如明鏡一般,看穿了青黛的心思,他走到青黛身邊,握住她的纖手,笑道:“這不怪你,大將軍本來就已經起了疑心了,否則也不會這么快就下了決定。”

  青黛低聲道:“剛強易折,你這又是何苦?”

  石英心中一暖,知道青黛是勸自己向龍庭飛服軟,解釋清楚,雖然他很清楚青黛的無情,可是有這樣的一絲心軟已經讓他心滿意足。石英本性率直剛強,對他來說,龍庭飛的懷疑已經足以摧毀他的全部信念,而青黛的無情也讓他再沒有活下去的意志。

  這時門外傳來蕭桐陰森的聲音道:“石將軍,大將軍傳你前去見他,你若不想連累青黛姑娘,還是自行出來吧。”

  青黛心中一抖,她的手再次按上琵琶雲頭,如果石英改變心意,決定向龍庭飛屈膝陳情,那么自己擅自改變計劃的後果就太嚴重了,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當場刺殺了石英,才能挽回大局。石英卻是微微一笑,朗聲道:“我的事情和青黛無關,蕭大人請進來說話。”

  蕭桐輕輕皺眉,找到石英並不困難,他跟本就沒有掩飾行蹤,直接就來了飛雁樓,若是此人負隅頑抗,於己不利,他不想輕身涉險,這時,房內突然傳來女子的驚叫聲,蕭桐一驚,正要上前,身後的師弟秋玉飛已經越過自己,縱身入了青黛閨房。等到蕭桐進入的時候,只見石英坐在椅上,一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小腹,石英的右手按在匕首柄上。看到蕭桐進入,石英微微一笑,用力一扳匕首,蕭桐不忍地轉過頭去,他知道這樣一來,石英的肺腑必然一團混亂,再無一絲生機。鮮血橫流,石英沾滿鮮血的左手指向青黛,道:“不要牽累她。”說罷,闔然長逝。

  青黛面色蒼白,從未想過這個男子身死,會讓已經是無情無愛的自己,也覺得有些心痛悲傷,她拿起琵琶,十指輕動,房內響起悲愴纏綿的曲聲,一曲終了,青黛拭去淚水,面色恢復冰雪一般的冷靜。這時,蕭桐走到她身邊,客氣地道:“青黛姑娘,石將軍之事牽涉到姑娘,還請姑娘暫時和我們回去,如果姑娘並無牽連,我們會很快還姑娘自由之身。”青黛淡淡道:“妾身敢不從命,請容妾身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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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章 有口難辯
作者:隨波逐流

  英得大將軍寵信,千裏奔襲,戰功卓著,榮盛二十四年,英以私仇告發段無敵貪瀆、勾結敵國商旅之罪,其時段無敵所為,乃大將軍默許。英乃得罪。

  ——《北漢史。石英傳》

  大將軍府內,龍庭飛負手站在堂上,心中怒火洶洶,這些日子以來,他在訓練士卒、整頓兵甲的同時,也沒有忘記監察麾下各將,在他心中,段無敵、石英最為可疑,這兩人都是他親信大將,石英擅長作戰,於勾心鬥角上面卻不擅長,段無敵長於守備,雖然是北漢軍最值得信任的後盾,可是不免少了些斬將立功的機會,這樣一來,段無敵得到的賞賜和晉升是要落後一些的,而且段無敵性子深沉謹慎,龍庭飛本是有些懷疑他的,可是蕭桐監視眾將,卻沒有什么證據可證明兩人已經和大雍有所勾結。

  自從他回到沁州之後,段無敵就忙著四處調整防務,而一切的動作龍庭飛都細細留心,段無敵布下的防衛固若金湯,絕無破綻。石英本是除了打仗之外一切事情都懶得理會的,除了最近迷上一個有名的歌女之外,並沒有什么特別。

  那個歌女蕭桐細細查過,乃是原晉陽名士蘇鍔之女。蘇氏本來是東晉忠臣,不肯改仕北漢,在先主即位之後多有諷刺之語,最後先主一怒之下將蘇氏抄家問罪,蘇鍔死於獄中,那是榮盛十年的事情。而青黛即是蘇鍔唯一的愛女,父親死後,家產又盡被抄沒,此女無依無靠,流落風塵,雖然如此,此女性情高傲,清白貞烈,頗為世人敬重。可以說此女對北漢朝廷懷有恨意,這可以從她平日行徑看得出來,她幾乎對北漢權貴豪門從不假以顏色,落落寡合,幸而敬重此女風範之人不少,否則她也不能安然賣藝。石英喜歡上這個女子,雖然有些不妥,可是只看她這樣行徑就知道她不會投靠大雍,否則絕不會放棄和權貴接近得到情報的機會,所以龍庭飛並未幹涉石英和青黛之間的事情,更何況,在龍庭飛看來,石英也未必能夠打動此女芳心。

  兩個嫌疑最大的將軍卻都沒有反跡,龍庭飛原本已經懷疑自己是否中了敵人離間之計,誰知事情突然爆發,石英竟然突然指控段無敵勾結商旅走私,這件事情令龍庭飛頗感棘手,說句心裏話,段無敵走私雖然隱秘,可是若是龍庭飛一無所知,也未免太無能了,可是段無敵所為之事,正是龍庭飛不便去做的事情,更何況所得款項全被段無敵用於補充軍餉,所以龍庭飛不僅沒有問罪,反而安排軍需官和段無敵合作,使得那些銀錢悄無聲息地用於糧餉和撫恤。只不過這件事情,龍庭飛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否則,鎮守一方的大將公然違背律法,就是後主諒解此事,那些諫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龍庭飛麾下眾將,大多都知道一些,只有石英,一來是他性子直率,眾人擔心他不小心泄漏出去,二來石英不關心這些事情,所以很多人知道的事情,偏偏只有石英懵懵懂懂。所以石英突然以此發難,鋒芒直指段無敵,令龍庭飛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得已只好下令拘禁段無敵。當然龍庭飛也有一點私心,在內姦未明之前,他也不介意暫時打壓一下段無敵,畢竟若是段無敵謀反,那么對北漢軍的打擊就太大了。盡管如此,龍庭飛還是十分憤怒,因為段無敵之事揭露出來,那么就很難替他洗刷罪名,這樣一來,不論段無敵是否背叛,龍庭飛都面臨著會少掉一員大將的窘境,因此他對石英十分惱火,不免後悔從前過於寵信石英,縱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蕭桐走了進來,看著龍庭飛挺直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上前道:“將軍,玉飛回來了,他想立刻見你。”

  龍庭飛身子一震,這段時間大雍防備森嚴,很難傳出情報來,他還不知道秋玉飛行刺之事的結果,他從蕭桐的語氣中聽出,刺殺並未成功,嘆了口氣道:“罷了,行刺一個堂堂的監軍,本就是難事,玉飛平安回來就好,讓他進來吧,他是否有什么緊急的事情要見我。”

  蕭桐道:“還是請他向將軍稟明吧,這事關係到我軍大將,玉飛素來和眾將沒有什么糾葛,他的話應該比較公正。”龍庭飛心中一驚,道:“快讓他進來。”他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秋玉飛帶著淩端走入大堂,淩端一望見龍庭飛,神色立刻激昂起來,他用激動敬慕的目光望著龍庭飛,在北漢軍將士心中,龍庭飛本就是超越一切的神祗。他恭恭敬敬的下拜道:“小人淩端叩見大將軍。”

  龍庭飛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是?”

  淩端知道龍庭飛不會認得自己,畢竟自己出現在龍庭飛面前的時候都是帶著面具的,想到這裏,他不由又想起譚忌,忍不住淚流滿面,道:“小人是譚將軍麾下鬼騎近衛。”

  龍庭飛驚訝地看了淩端半晌,上前將他攙起,道:“想不到譚將軍還有近衛活著,淩端,你叫淩端,唉,你家將軍的骨灰已經被我派人送回故裏安葬,朝廷也有旌表封賞,只是可惜他不能上陣殺敵。”說到後來,龍庭飛語氣中也帶了悲涼,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又問道:“你怎么逃回來的。”

  淩端看看秋玉飛,秋玉飛淡淡道:“你將一切事情都向將軍稟明吧。”淩端點點頭,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出,隨後秋玉飛又補充了自己行刺之日的情景。龍庭飛聽得眉頭緊鎖,他本是心中有所疑忌,秋玉飛和淩端所說雖然似乎沒有什么特別,可是聽在他和蕭桐耳中,抽絲撥繭之後所顯露的真相卻是令兩人駭然。畢竟比起段無敵來,龍庭飛更相信自己親自提拔的石英,而蕭桐也比較懷疑精明謹慎的段無敵。

  對於秋玉飛他們自然全無懷疑,對於淩端卻不能無疑,龍庭飛看看蕭桐,蕭桐會意,咳嗽了一聲道:“淩端,你認為這些事情能夠證明什么呢?”

  淩端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雖然石將軍一向和我們將軍不合,常常諷刺為難將軍,可是若說石將軍會生出叛逆之心,小人實在不敢相信,只是若非如此,為什么李虎他們都被斬首,比起他們,小人追隨譚將軍在澤州殺人如麻,就是要向澤州百姓交待,也應該斬了小人。而且江侯爺雖然不是主帥,可是小人見軍中眾將對江侯爺都是十分敬重,他說要將我們兩人留在身邊,就無人敢反對,就連齊王知道之後,也只是警告了我們幾句,讓我們不可忘恩負義。可是忽然之間,李虎就被強行帶走處斬了,江侯爺也不阻止,我想若非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怕那日我也會被殺了。而且江侯爺寬宏大量,就連李虎險些殺了他都沒有怪罪,如果不是幹係重大,小人實在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做。”

  龍庭飛和蕭桐交換了一個眼色,從淩端的話中,他們聽不出來一絲虛假,而且淩端的思緒有些雜亂,不像是事先編好的謊言,這說明淩端並非是投降了雍軍,回來傳遞假情報的。秋玉飛看出兩人心思,冷冷道:“我遇見淩端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遇見我,恐怕他沒命回來。”

  龍庭飛和蕭桐知道他的意思,若是淩端背叛了北漢,是絕對不可能落到那種境地的。就是苦肉計也要有個限度,秋玉飛既然說淩端曾經幾乎死去,那么絕無虛假,如果淩端都可以瞞過秋玉飛的眼睛,秋玉飛也沒有資格做京無極的嫡傳弟子了。

  這時,有近衛來稟報,石英已經在外面等候傳見,龍庭飛心中有些猶豫,原本他招石英前來,是想弄清楚石英為何會突然向段無敵發難,可是現在他心中有了懷疑,反而擔心打草驚蛇,他看了一眼蕭桐,蕭桐目光一閃道:“還是讓他進來吧,總是要問一問的,師弟,你帶著淩端先退到後面去吧。”

  秋玉飛點點頭,不過他淡淡道:“我在路上見過段將軍,大將軍、師兄,段將軍雖然觸犯軍法,但念他也是一片苦心,還請兩位給他一個機會。”

  龍庭飛輕輕皺眉,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知,不過這件事情恐怕不是這么簡單,石英雖然魯莽,但是這樣的大事居然不向我請示就宣揚出去,我原本以為他是無心,現在卻覺得他是有意,玉飛,我會好好處理的,淩端么,玉飛你可是有了安排?”他看得出來,秋玉飛對淩端十分親切,所以特意問了一句。

  秋玉飛道:“這小子資質品性我很喜歡,準備帶他回去見見師尊和大師兄,如果大師兄也中意,我想讓他拜在大師兄門下,若是不行,我就勉強收個弟子。”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龍、蕭兩人都是神色一動,蕭桐上前將淩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笑道:“資質雖然只有中上,但是這孩子倒是堅毅不拔的性子,而且也不是過於剛直不知變通之輩,小小年紀就成了千裏挑一的鬼騎,大師兄應該會中意,好,師弟好眼光。”

  秋玉飛微微一笑,叫起淩端,帶著他退到後面去了。

  龍庭飛這才命人傳石英進來,不多時,石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已經逼去了身上酒氣,進來之後恭恭敬敬行了軍禮,道:“大將軍傳末將前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龍庭飛深深的看了石英一眼,道:“石英,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問你,如今段無敵也快被押來了,我且問你,你是怎么知道段無敵作那走私之事的,這樣的大事,你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卻在眾將議事的時候當眾說出,幸好段無敵沒有畏罪潛逃,若是有了差池,豈不是你的罪過?”

  石英猶豫了一下,道:“是末將的副將石鈞無意中發覺,告訴了末將,末將憤怒之下,也來不及多想就在議事之時說了,這是末將的罪責。”說到這裏,他面上露出了輕微的慚愧之色,為了報復段無敵,他跟本就沒有想過私下向龍庭飛稟報,他雖然率直,卻不是愚笨,這樣大規模的走私,自己的屬下都能查得出來,龍庭飛若是一點都不知道才怪,他只有這樣做才能迫使龍庭飛斬殺段無敵。石英心中有數,雖然歷來大將軍對自己十分寵信,可是卻更加倚重譚忌和段無敵,再說,若是從前,龍庭飛還可能嚴懲段無敵,現在兵勢危急,想來大將軍很可能會隱瞞此事,可是段無敵多活一日,青黛就一日沒有歡顏,這些時日,看著她神色越發憔悴,石英已是痛徹心肺。

  他神色變化雖微,但是龍庭飛和蕭桐都是有心之人,兩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龍庭飛心中一嘆,道:“你在堂下等候段無敵對質吧。”石英應諾退下。龍庭飛神色一冷,道:“蕭桐,石英他心中有鬼,你親自去一趟他府上,搜查一下有沒有什么不應該有的東西。”蕭桐低聲應喏,轉身出去。龍庭飛心中大恨,一掌拍向桌案,桌上茶杯等物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飛濺,堂下立刻有親衛涌入,龍庭飛神色平靜下來,道:“你們收拾一下,等到段無敵被押到之後,你們去了他的枷鎖,將他帶來見我,押送他的兵卒全部帶到後面,不許他們胡亂行走,石鈞是押送的將官吧,也將他一並帶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段無敵終於被押到了。龍庭飛見到神色平靜但是形容有些狼狽的段無敵,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不論段無敵為了什么走私,不論自己是否默許,這件事情已經揭穿。若是說出真相,那么北漢所面臨的窘境將人盡皆知,只怕軍心不穩,而且違背國法的罪名也沒有那么容易在朝野得到諒解,雖然國主信任器重自己,可是朝中還有許多對自己不滿的勢力,龍庭飛知道到了那時自己恐怕會被召回問罪。若是從前,龍庭飛倒不介意被問罪,只要自己還能領軍作戰,爵位和官職都不重要,可是現在是什么時候,大雍隨時都可能發難,自己是一刻都離不開沁州。若是國主明顯的偏袒自己,恐怕又會失去民心,對自己的聲譽也有很大的影響。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段無敵頂罪,雖然只要自己一句話,段無敵定然會遵從,就是死也不會牽連自己,而且實際上自己也確實沒有插手此事,可是讓段無敵代自己受過,龍庭飛是無論如何作不出這種事情的。

  段無敵心中明白龍庭飛所想,上前下拜道:“罪將叩見大將軍,請大將軍按照國法軍規種種處置罪將,無論是何等處罰,罪將都是心甘情願,只是如今國家在用人之際,求大將軍留罪將殘生,讓罪將戰死沙場,而不是死在刑場之上。”

  龍庭飛身軀微微震動,良久才上前將段無敵扶起,深深一拜道:“段將軍,這本是庭飛之過,卻讓將軍擔此污名,庭飛罪莫大焉。”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激動的神色,肅容道:“大將軍何出此言,這都是末將利欲熏心,和大將軍何幹。”

  龍庭飛明白段無敵的心意,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段無敵承擔了罪責,就更不能牽扯到龍庭飛身上。他黯然直起身軀,道:“無敵,你現在一旁等候,如今還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你在旁邊聽著。來人,傳石鈞。”

  走進來的石鈞神色十分不安,他頗為精明,自從路上遇到秋玉飛之後,他就不敢再為難段無敵,在最後一段路上,他心中一直打鼓。石鈞本是石英族弟,少年時候就是好勇鬥狠,乃是鄉裏有名的無賴,後來投奔石英之後,因為他心思靈巧武藝也不差,從一個小卒成了石英的副將,石英雖然驍勇善戰,可是用人上面卻是有些任人唯親的,不過總算石鈞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便仗著石英信任,用小恩小惠結好軍中勇士,也還勉強算是一呼百應。

  前些日子,石英交待他探查段無敵的短處,石鈞實在有些為難,不是因為段無敵威望身份,而是段無敵素來嚴謹,石鈞無從下手,可是石英的命令是不能不遵從的。恰好段無敵麾下有一個將領因為犯了軍法被段無敵降了職,那個將領心存怨望,尋機會滯留在沁州城,石鈞得知之後便和他結識,拉著他去喝酒玩樂,這個將領對段無敵心存不滿,在石鈞賄賂下便露了一絲口風,說出了段無敵走私之事。石鈞得知之後如獲至寶,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石英。石英也是名將,既然知道這樣的事情,用心之下果然不久就發現了證據,畢竟段無敵得到軍中高級將領的支持和默許,所以並沒有過分守密,而在石英策劃之下,順利的捉賊拿贓。整件事情都十分順利,可是石鈞有件事情卻瞞著石英,在這個過程中,石鈞“查到”了許多線索的情報,可是這些情報實際上不是石鈞查到的,而是從一些神秘人手上得到的,如果沒有這些情報,石英也不可能這樣順利的抓住段無敵的把柄。

  可是現在石鈞萬分後悔自己的短見,想當初那些神秘人捧了金銀上門,說是和段無敵勾結走私的商人和他們不和,雙方在生意上面是敵手,所以想幫助石英打擊段無敵,好鏟除那些商人的後臺,這是一個很合理的緣由,而且自己也需要這些情報,石鈞就卻之不恭了。可是路上的事情讓石鈞發覺自己的上司可能捅了一個馬蜂窩,若是石英有什么不妥,自己的榮華富貴也就成空了,可是就是再後悔,也是無濟於事。等到石鈞押著段無敵到了大將軍府,段無敵立刻就被卸了枷鎖請了進去,反而石鈞自己和那些軍士被看押起來,石鈞更是心中不安,心中盤算著如何應對。沒過多久,石鈞就被傳去問話,他自然沒有法子拒絕,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龍庭飛召見將領的白虎節堂。一看到面色鐵青,周身怒氣殺機洋溢的龍庭飛,石鈞只覺得幾乎無法呼吸,上前幾步撲通跪倒在地,身軀更是不由顫抖起來。

  龍庭飛見到這種情狀,心中更加懷疑起來,冷冷問道:“石鈞,是你發覺了段無敵走私之事么?”

  石鈞小心翼翼地道:“正是末將。”

  龍庭飛恨聲道:“你是如何發現的,莫非你膽敢暗中監視大將么?”

  石鈞張口欲言,可是卻無法出口,收買段無敵麾下將領和接受商人賄賂都不是可以明言的事情,若是自己說了出來,不說段無敵有罪沒罪,只怕自己先被推出去斬首了。想到這裏,不由額頭冷汗涔涔,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竟是不敢說話。

  龍庭飛怒道:“你還不實話實說,若是有半句謊言,我就問你一個欺瞞主帥之罪,將你千刀萬剮。”

  石鈞嚇得面色蒼白,連忙將自己如何從那名將領口中得到線索,又如何從神秘人那裏得到賄賂和情報的事情說了。

  龍庭飛勃然大怒,一腳踢出,將石鈞踢飛到一旁,石鈞口吐鮮血,卻不敢擦拭,爬起來伏倒跪地,連連道:“末將知罪,求大將軍饒命。”龍庭飛冷冷道:“將他帶下去交給蕭桐嚴刑盤問。”幾個近衛將石鈞拖了下去。

  龍庭飛坐回帥位,疲憊地合上眼睛,仔細的想著石鈞的口供,那些提供情報的人很可疑,他問段無敵道:“無敵,你可知有什么人會懷恨於你,而且可以得到你們走私的詳細情報。”

  段無敵皺眉想了片刻,道:“和末將勾結的商人都是國中大商賈,有資格做這種生意的不過兩三家,末將和他們達成協議,按照一定比例共同合作,除此之外的商人就算眼饞,可是他們沒有這個財力參與,而且也沒有辦法得到出貨的情報。除非是和那些商人交易的東海商人,才可能得知我們出貨的情報,不過他們怎有能力參與到北漢軍務中?”

  龍庭飛苦笑片刻,眼中閃過寒光,道:“怎有能力,我們都忘記了那人在東海待了將近三年,恐怕這件事情早就在他掌握當中了。”

  段無敵臉色一變,他自然明白龍庭飛所說的“那人”是誰,不過他謹慎的問道:“大將軍,這件事情未必如此,我們合作的商人都特意查過,應該不是大雍的人,而且我們還特意排除了海氏,就是因為海氏和東海太親密了。那些商人身份並無問題,大多是南楚方面的人,幕後應該是南楚最神秘的天機閣,就算那人手段再高明,他也沒有辦法把手伸得那么長的。而且我們從南楚得到的情報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天機閣多年來多次損害大雍的利益,我們曾經懷疑天機閣的後臺是南楚世家,現在我們和南楚同仇敵愾,他們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的。”

  龍庭飛對段無敵的判斷頗為信服,可是他仍然認為這次的事情必定有大雍的插手,除了大雍誰還會希望北漢軍方大亂呢。想了一想,他說道:“你也說海氏和東海親密非常,根據碧公主所說,海氏和江哲也有勾結,走私的貨物都要通過濱州,海氏在那裏一手遮天,恐怕蛛絲馬跡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若是有心,也未必不能收集這些情報,唉。”

  這次段無敵也默然,龍庭飛的判斷很有道理,貨物的進出果然是瞞不過海氏的耳目,莫非江哲早就在濱州布下了棋子,段無敵心中突然生出荒謬的想法,莫非江哲隱居東海,支持東海姜家和海氏將濱州發展成為遠揚貿易的中心,也有引誘我們走私的用意,如今若是斷了這條路線,只怕我北漢立刻陷入物資不足的困境,想到這裏,段無敵突然覺得遍體生寒,卻不敢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只能安慰自己道,江哲就是再精明,也不可能想得這么深遠吧,東海之事尚是姜家作主,他不可能如臂使指的。

  這時,蕭桐面色凝重的進來了,他遞上一個錦盒,打開盒子,裏面裝著兩封書信。龍庭飛接過一看,頓時覺得萬念俱灰。

  兩封書信都沒有抬頭和落款。

  第一封書信上面寫著“君之舊部,皆已滅口,君手下容情之恩已報,龍氏澤州慘敗,君豈不悟,若待大軍北進之際,君悔已遲,若棄暗投明,可許以侯爵之位,將軍深思之。”

  第二封書信上面寫著“君知時勢,順天而行,乃幸事也,請先除段無敵,以表誠心,我將暗助將軍行事。”

  龍庭飛沉痛地道:“可問過他的親衛了么,可是有人栽贓?”

  蕭桐苦澀地道:“屬下仔細盤問,無人知道石英如何和大雍聯係的,但是這錦盒是放在石英寢室的櫃子裏面的,這櫃子只有石英有鑰匙。而且有人留意到石英每晚睡前都會從錦盒,查看裏面的信件。若是有人栽贓,至少昨夜之前那些書信不會在裏面。”

  龍庭飛手撫額頭不語,神色冰冷陰鬱,過了片刻,道:“傳石英來見我。”

  當石英走入堂上的時候,龍庭飛再也抑止不住心中憤怒,將錦盒和兩封書信摔在石英面上,石英眼光一閃,看到書信,面上通紅,道:“末將的私人書信怎會在大將軍手上。”

  心中存了萬一之念的龍庭飛徹底失望了,他冷冷道:“那么你是承認這兩封信是你的了?”

  石英臉上一紅,道:“正是末將所有。”

  龍庭飛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之意,道:“我對你素來器重,你就這樣報答我么,你可對得起王上和三軍將士。”

  石英心中迷惑,心道,怎么青黛親書給我的詩詞有什么關礙么?他下意識的拿起書信看去,一看之下,他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龍庭飛冷冷道:“原本我還相信你截殺齊王不成是意外,我還想你向無敵發難是為了看不慣這種貪枉之事,可是如今你要如何解釋,北漢何曾虧負於你,你要叛國投敵。”

  石英心中急切,想要解釋,可是越是焦急卻是越發難以分辯,拿著那兩封書信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傷勢本就沒有全好,急切之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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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章 無敵之罪
作者:隨波逐流

  段無敵,祖父數代從戎,無敵少時,即有軍略之才,十五從軍,二十歲為禁軍侍衛。時,晉陽有豪門何氏,為先主重臣,性跋扈,無敵不意得罪其家,貶斥至代州戍邊,何氏尤不罷休,遣刺客殺之。段某幸脫大難。至代州,為林遠霆所重,薦入沁州軍,後為龍庭飛麾下名將,號磐石將軍,長於守備,龍庭飛每出徵,皆以段無敵守其後。

  ——《北漢史。段無敵傳》

  秋玉飛神色漠然,負手而立,淩端眼中閃著敬慕之色,段無敵雖然枷鎖未除,卻是下了囚車,三人站在路邊枯樹之下,石鈞等人被趕出百步之外,不得近身。

  段無敵神色平靜,似乎不在意這一身枷鎖,可是秋玉飛卻能隱隱從他眼睛深處看出那種不願為人探知的苦痛和委屈。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段將軍素來得諸人敬重,龍將軍也視將軍如同左膀右臂,為什么會下令拘禁將軍,將軍不妨向我直言,待我設法為將軍討回公道。”

  淩端連忙道:“是啊,段將軍,譚將軍生前對您敬重非常,若是將軍在世,必然不會坐視您受屈含冤,小人雖然沒有什么力量,可是也絕不會看著您受人誣陷。”

  段無敵輕嘆一聲,道:“段某從前不過是對譚將軍公平相待,想不到譚將軍竟然如此推重,段某愧不敢當。”

  淩端正色道:“當日將軍遇刺重傷,我軍頗受排擠,只有將軍您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屢次額外送來錢糧,將軍曾說,段將軍您是可托以生死之人,淩端就是拼了性命,也不願見將軍受害。”

  段無敵苦笑道:“譚將軍謬讚了,說句公道話,這次段某乃是罪有應得,段某所犯乃是勾結商旅,走私貨物,從中牟取巨利的大罪,數日前被飛虎將軍石英查獲,因此請了軍令縛我到中軍治罪。”

  秋玉飛神色一變,他怎也料不到這平日端正恭謹,清白正直的段無敵竟會犯下這樣的貪賄之罪,這樣的罪行,輕些說是違反軍規,貪贓枉法,重些說就是叛逆大罪。需要通過段無敵走私的貨物,必然來自大雍或者東海,北漢國主有嚴令控制邊關,除了少數商旅之外,其他人不許擅自和東海通商,而和大雍通商,罪同叛國。

  秋玉飛心中惱怒,正要斥責段無敵幾句,卻見他神色平靜,全無愧疚之色,心中不由一動,問道:“段將軍可是受人誣陷?”段無敵平靜地道:“並沒有人誣陷,段某不必諱言,從三年前開始,段某經手十四次走私,得到銀錢六十萬,今次被石將軍查獲的貨物價值三十萬,段某可以從中獲利十萬。”

  秋玉飛心中怒火熊熊,可是奇異的,一看到段無敵那雙清澈如同明鏡,深沉如同寒淵的眼睛,秋玉飛卻是無法相信,這人會是一個不顧國法軍規的貪瀆將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段將軍不必再試探秋某,秋某相信將軍所為必然有不得已之處。”

  段無敵眼中光芒一閃,微笑道:“四公子身為國師弟子,雖然國師教徒甚嚴,公子也曾多受苦楚,可是公子怎會知道普通士卒的艱難,我軍多年來和大雍作戰,傷亡無數,這幾年雖然勝多敗少,可是大雍國勢蒸蒸日上,我國卻是越發艱難,公子想必不知道,從六年前開始,我軍的糧餉就已經不足,能夠拿到半數已經是難得的了,士卒重傷成殘之後,撫恤也很難得到,所以軍中流傳這樣的言語,寧可沙場戰死,也不能成了廢人。”

  秋玉飛心中巨震,他雖然也是出身寒微,卻是自幼就得到魔宗收養,比起幾位師兄來,他可以說沒有遭遇過太多的苦難,後來幾位師兄或者主持魔宗事務,或者進入軍旅,只有他終日彈琴練武,從不涉及這些軍政要務,怎知北漢國事已經艱難至此。他的目光落到淩端身上,只見他面色隱隱帶著悲痛,那是感同身受的神情。

  淩端看見秋玉飛詢問的目光,低聲道:“四爺,段將軍所說一字不差,當初我兩位兄長從軍報國,卻是不許我和他們一起的,他們都說希望我能夠成家立業,不要斷絕了淩家香煙,可是我兩位兄長戰死之後,撫恤極少,家無餘糧,我仗著學過武藝,也入了軍旅,我從軍殺敵雖然是想為兄長報仇,可是也是實在無力謀生,若非譚將軍憐憫,我小小年紀怎可能成為將軍親衛,後面又蒙將軍提拔,成了鬼騎的一員。四爺,打了這么多年的仗,誰家不是如此,所以我們都盼著可以攻下澤州,澤州沃土連綿,我們就可以靠著軍屯養家活口。重傷成殘的袍澤也可以有安身之所,不需為了擔心連累家人而自殺,沁州,太貧瘠了。”

  段無敵別過頭去,可是秋玉飛看到他回頭之際,清淚墜落塵埃,秋玉飛說不出話來,他從未想過,那些奮不顧身,拼命作戰的軍士居然承受著這樣的苦難,比起他們,自己自由孤苦又算什么。他平靜了一下心緒,道:“段將軍所為莫非就是為了這些將士么?”

  段無敵強顏一笑,道:“大將軍為了彌補軍餉缺額,下令允許將士在澤州劫掠,但是段某所部常年在後方防守,無法得到這樣的好處,而且這兩年齊王堅壁清野,我軍很難有所斬獲,不得已,我勾結巨商走私貨物,一來從中優先取得廉價軍需,二來索取重金補上軍餉缺口,雖然此事有礙國法軍規,可是段某也是顧不上了。”

  淩端突然身子一顫,他跟在譚忌身邊,隱隱知道這兩年譚忌重傷不能領軍,軍中糧餉缺乏,這也是譚忌所部和取代譚忌出徵的石英部下生出嫌隙的一個重要原因,淩端想起將軍總是能夠及時得到一些來路不明的銀錢分發給將士,或者撫恤傷殘,莫非,將軍也參與了段無敵走私之事么?疑惑的目光望向段無敵,段無敵會意,卻裝作不見,其實走私之事,雖然段無敵竭力隱瞞,可是還是有人知道的,譚忌就是其中之一,還曾經派出親信來相助段無敵,因為譚忌部下軍餉總是連三成都很難拿到。這走私的事情,就是龍庭飛也未必不知道,只不過都是裝聾作啞罷了,大概只有石英這個直腸子不知此事。不過事已至此,段無敵當然不會牽連旁人,所以對淩端的疑心視而不見。

  秋玉飛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師兄蕭桐掌管軍中監察之責,這種事情若是一點都不知道,豈不是無能至極,蕭桐若是知道,龍庭飛也必然知道,只是今次石英突然揭穿此事,就是龍庭飛也是無可奈何,必須將段無敵拘禁起來,這種事情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若是傳出去龍庭飛支持走私,朝中剛正之臣必然要彈劾斥責,可是若想龍庭飛置身事外,段無敵就需要做這個替罪羊。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秋玉飛望向段無敵,眼中充滿了無奈,道:“段將軍,這件事情只怕在下難以求情,其實將軍也是不得已,若是向大將軍說明苦衷,大將軍也會諒解,將軍也可以戴罪立功。”

  秋玉飛話中含義,段無敵心中明白,龍庭飛心有愧疚,自然不會重重加罪,可是這樣以來,龍庭飛清名受損,北漢軍心必然動搖,他搖頭道:“四公子,末將只是在您面前才這樣說,到了中軍,末將只能自認貪賄,到時候大將軍為了嚴肅軍規,只能將無敵斬首或者下獄。無敵非是貪生畏死,這幾年來,蘇將軍和譚將軍相繼殉國,無敵不是妄自尊大,若是沒有在下防守沁州,大將軍的壓力九太大了,若是公子稟明國師,向大將軍求情饒恕無敵性命,這樣一來,雖然無敵要受些責難,可是一來不傷大將軍公正廉明,二來無害軍心,就是將末將貶為士卒,無敵也絕無怨言。”

  秋玉飛心中一痛,道:“段將軍忠義之心,玉飛感佩,請將軍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大將軍為難,也不會讓段將軍承擔這樣的罪名,我這就去見庭飛,先保住你的性命,再請師尊親來求情,其實我想大將軍也可能再設法赦你之罪,他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段無敵嘆道:“大將軍素來嚴正軍法,末將不想害他蒙上污名,就是受刑而死,也是無所怨言。”

  秋玉飛心中難過,卻又轉念一想,道:“石英是怎么回事,這種事情軍中理應心照不宣,他怎會公然和你為難,將此事張揚出去,就是大將軍也絕不會高興他這樣做的。”

  段無敵無奈苦笑道:“這件事情末將也不明白,我和石將軍雖然沒有深交,也是多年袍澤,並無舊怨,前些日子,還曾請末將到飛雁樓喝酒,可是從那以後,石將軍突然對末將冷言冷語,這次又突然發難,率親信將商隊截獲,捉拿了末將的親信衛士,然後便直接向大將軍申訴,大將軍傳下令諭,召我去中軍問罪,末將只帶了幾個親衛前往大營,誰知石鈞突然來到,說末將意欲私逃,將末將上了枷鎖,打入囚車,末將也不明白為何石將軍如此作為,石將軍雖然爽直,卻不是這樣不通情理的人啊?”

  秋玉飛聽得出來,在說到飛雁樓的時候,段無敵語氣有些古怪,他記下此事,心道,我去問問蕭師兄,他必然明白其中關節,想到這裏,道:“既然如此,段將軍你們暫且緩行,我帶著淩端先走一步,看看是否能夠周旋此事。”

  段無敵欣然道:“不論事成與否,末將都要謝謝四公子恩德。”

  秋玉飛轉身離去,上馬之後直接奔向沁州城,他面色寒冷如冰,心中迷惑非常,石英和段無敵為何突然內訌,隱隱覺察到其中必有陰謀,說不定就是大雍間諜搞得鬼。秋玉飛心思百轉,仔細回想在澤州所見所聞,當時他一心都在刺殺江哲上,雖然聽到了一些事情,可是一來江哲等人言語含糊,二來他對沁州軍情也不甚了然,所以只是如風吹過耳,並無痕跡。如今想來,卻是有些異常之事。當日他行刺之前,齊王李顯曾經寫來書信,說有緊急軍情,但是現在雙方對峙,又是冰天雪地,根本不可能交戰,會有什么軍情這樣緊急呢?突然,秋玉飛心中生出一念,按照時間推算,自己行刺之日前後,正是石英態度大變之時,莫非此事被雍軍偵之,或者本就和雍軍挑撥離間有關。

  這個想法一生出,頓時如野火蓬勃,不能遏制,秋玉飛又想起淩端和他說過的事情,李虎被帶走,據說隨石英去截殺齊王、江哲的被俘軍士全部被殺,淩端曾聽到滅口之說,這滅得是什么口,莫非石英有變,想到這裏,秋玉飛再也不能掩飾心中驚駭,又加了一鞭,他一定要趕去向龍庭飛說明此事,這件事情雖然他不甚明白,可是關係到兩員大將,不能不慎重處置啊。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行。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沁州城內,最有名的煙花勝地飛雁樓中,大廳之內,客人眾多,有富商貴胄,也有文人武士,最多的還是身穿便裝的軍中將領,一個高鬟如雲的青年女子手撫琵琶,縱聲高歌,雖然只是一個弱質女子,可是聲如金石,墜地有聲,清冽如冰。聽得眾人心醉神迷。

  沁州乃是大將軍駐軍之處,自然是將領眾多,飛雁樓乃是沁州第一風月之處,能夠進入此樓的都是高級將領或者其他貴人,而此刻在堂上彈奏吟唱的歌女名叫青黛,數月前來到沁州,選了飛雁樓駐唱。這位青黛姑娘已經是花信年華,容貌清傃,長眉入鬢,即使是唱曲之時,神情也是冷漠如冰,曲終之後,從不多方索賞,與人交談,也總是聊聊數語,氣質更是孤傲高潔,令人不敢褻瀆輕犯。她是北漢有名的歌女,歌聲清冽,善唱名曲,一手琵琶,天下聞名,來往各處,每至一處都是傾動滿城。此女與眾不同之處就是精通劍術,身佩長劍,背負琵琶,獨來獨往,賣藝不賣身,若有浪蕩子或者權貴想要輕薄,此女也是傲然不屈,曾因此劍傷數人,官府中人多憐她高潔,又有許多裙下之臣從中緩頰,方沒有獲罪入獄。青黛的身世不詳,有人說此女原是世家之女,家族敗亡之後不願為人婢妾,寧可賣唱謀生,所以人頗敬之。

  一曲終了,堂上掌聲雷動,青黛對眾人襝衽一禮,抱了琵琶離去,她素來如此,一曲終了便離開華堂。出了大廳,青黛將琵琶裝入囊中,一個飛雁樓派來服侍青黛的侍女接過琵琶,低聲道:“黛姐姐,石將軍在小廳等你,您過去吧。”青黛點點頭,冷冷道:“我卸粧之後就過去。”那個侍女連忙吩咐了另外一個小丫鬟,然後服侍著青黛回到住處。青黛歌喉出眾,名聲響亮,所以飛雁樓特意準備了一座小樓作為她的住處,因為青黛為人落落寡合,所以這座小樓位置較為偏僻,免得受人打擾。青黛上樓之後,對著銅鏡卸去嚴粧,早有侍女準備好熱水,她沐浴之後換上一件青色錦裘,從首飾盒中取出一支金步搖戴上,初次之外周身再無一件粧飾。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紅色大氅披上,向外走去,侍女連忙捧了琵琶跟上。走過一座石橋,蒼松翠柏掩映下有一座華麗的花廳。廳前站著四個漢子,雖然也是穿著便裝,可是只看他們的姿勢和氣度,就知道是軍中勇士。見到青黛過來,那四人都是頷首為禮,青黛也輕輕襝衽,然後推門走入花廳。

  這件花廳大概數丈方圓,十分寬敞明亮,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張暖炕,上面鋪著紅氈,暖炕上擺著一張紅木炕桌,桌上擺著酒菜,地上放著一個大火爐,煙囪通向廳外,火爐上放著一個裝酒的銅壺,而且火爐下面和暖炕相連,一邊暖酒一邊將暖炕燒得溫熱,室內溫暖如春,石英坐在炕上飲酒,兩個侍女一個燙酒,一個布菜,旁邊的椅子上丟著大氅和佩刀。大概是室內比較熱,石英已經除去外衫,只穿了中衣,面上帶著酒氣。

  青黛走進了聞到濃烈的酒香,不由眉頭輕皺,道:“石將軍,你傷勢未愈,還是不要飲酒了。”說著上前奪過酒杯,冷冷看了那兩個侍女一眼,兩個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青黛聞到屋中酒氣濃烈,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寒風撲面而入,頓時將酒氣衝散了不少。

  石英默不作聲,任憑青黛拿去酒壺,他望向青黛的目光充滿了熾烈的光芒,想起初次相見的情景,那時龍庭飛正率軍在澤州作戰,段無敵主管防務,他因為傷重不能隨軍,無聊之下到了飛雁樓聽曲,他至今記得初見青黛,那坐在臺上凝神唱曲的美麗女子,清傃中帶著倔強的神情,雖然身處錦繡繁華,卻是疏離冷淡得如同世外之人。雖然已經年過三旬,可是從無家室之念的石英沉淪在那雙明澈幽深的眼眸中。他不顧一切向青黛求婚,願意娶她為妻,並且誓言不會納妾,可是青黛只是淡淡拒絕,自己追問多次,青黛終於向他說出拒絕的原因,而聽聞原因之後,熊熊怒火立刻毀去了石英的理智。

  青黛只是向他說說明,早在數年之前,她被強人擄走,失去了貞節,而那人的身份非同尋常,青黛拼著一死才逃出那人手中,可是雖然知道那人身份,卻礙於不會被他人相信,所以青黛始終不曾說出此事。石英追問那人身份,青黛只是冷笑不語,石英無奈之下,只得常來探望,希望能夠得到青黛芳心。

  水滴石穿,深情感天,青黛也似乎有些軟化,漸漸的,會和石英相聚小酌,神情雖然仍然孤傲,卻是顯得不那么拒人於千裏之外了。直到前些日子,石英拉著段無敵一起到飛雁樓喝酒,誰知見到青黛之後,段無敵神情大變,忐忑不安,而青黛看到段無敵之後卻是從未有過的震怒,拂袖而去,心中生疑的石英明暗探問,才從青黛口中得知,段無敵就是當日毀去青黛清白之人。石英大怒之下就要去向段無敵質問,青黛卻扯住他不放,痛哭道:“妾身不過是個微賤歌女,別說此事沒有人證,就是有了人證,難道還能將他怎樣,別人不說我狐媚糾纏就已經是好的了,就算是大將軍作主,最多不過讓他娶了妾身,妾身雖然失節,可是也不願服侍這樣的惡人。”石英聞聽之後,只覺得心喪如死,他想了許久之後,終於想到,若是自己設法殺了段無敵,那么青黛必然感激,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得出來,青黛於他並非無情,到時候自己誠心相求,青黛必然肯下嫁於他。當然在此之前,石英曾經試探過段無敵,可是每當他說及青黛,段無敵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石英激憤之下,下定決心對付段無敵,而機會也很快就找到了。

  看著青黛,石英欲言又止,此事還沒有塵埃落定,他決定等到段無敵伏法之後再和青黛說起。兩人剛說了幾句話,突然有近衛進來稟報道:“將軍,大將軍招你前去。”這個近衛話沒有說明,偷偷使了一個眼色,石英心中一動,知道段無敵果然已經被抓了回來,心中一喜,道:“青黛,軍中有事,我先回去了。”

  青黛微微一笑,道:“也好,不過你喝了這許多酒,去見大將軍有些不妥,我方才已經讓侍女去取醒酒湯了,你喝一碗再走,別忘了散散酒氣。”石英聽後,心中一暖,連連應諾。所以當他昂首離去之時,沒有看見青黛眼中一閃而逝的寒光。羅網已經合攏,落網的猛虎再也不能脫身。

  等到石英走後,青黛召來侍女,接過琵琶,十指一動,聲如金石,卻是名曲《十面埋伏》中的第六折,此曲雖然坊間盛傳,可是能夠彈得出神入化的只有聊聊數人,青黛彈了片刻,四周萬籟寂靜,只聽得清冽的樂聲回蕩盤旋。青黛將第六折反復彈了數遍,方住手不彈。輕輕一嘆,起身離去。

  事有湊巧,飛馬進城的秋玉飛恰於此時經過飛雁樓,青黛的琵琶聲響遏行雲,秋玉飛不由住馬側耳細聽,他在音律上面才華無雙,聽了片刻,目中現出奕奕神光,低聲道:“好一折《埋伏》,世上幾人彈得,只是怎么殺氣隱隱,似有絕決之意。”若依照秋玉飛本心,真想立刻去見那彈琵琶的高手,可是段無敵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策馬向大將軍府邸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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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一章 驚聞巨變


  燭影搖紅,帳外冰雪滿天,帳內卻是溫暖如春,我披著長衣坐在桌案前看著案上的地圖,心中躊躇難定,不知道凌端和秋玉飛是否能夠回到北漢,雖然這兩人都是堅毅不拔的性子,我又有意縱放,但是世事無常,若是他們一個也回不去,我可就白費了心思。

  燈花綻開,驚醒了我的思緒,突然失笑起來,那邊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就是秋玉飛和凌端都回不去,最多就是效果差些。我在十數日前就已經命令大雍在北漢的密諜,挑動石英和段無敵之間的不合,現在想必石英已經向龍庭飛告發段無敵的罪行了吧。看過有關石英的情報,除了作戰之外,他實在是一個不通世事的人,如果不是龍庭飛的器重和保護,恐怕他不是死在戰場之外,就是被人拋棄在戰場上了,也只有他才會這樣輕易地和龍庭飛另外一個心腹將領段無敵發生紛爭。

  突然生出奇想,若是和我的計劃不符,龍庭飛過於相信石英,而秋玉飛和凌端又沒有能夠帶回去不利石英的情報,龍庭飛麾下眾將中最為沉穩端重的段無敵會不會成為犧牲品呢,若是能夠做到這一點,倒是意外的收穫,不過我可不敢這樣奢望,段無敵作戰可以用嚴謹少誤來形容,這樣一個人,很難將他入罪至死的,我並不貪心,而且留下段無敵也有好處,我不想北漢軍失去戰意,有這樣一個防守出眾的將領,是北漢軍敢於勇猛作戰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能最後不如我的預想,石英逃過一劫,可是這期間已經足以造成將帥之間的隔閡和軍心的動搖,說句心裡話,佔據了兵力的優勢,我的計策不過是盡量減少我軍的損失罷了,憑著齊王的用兵,和相對北漢軍更加不利的局勢,戰勝北漢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只不過如果損失的太多,大雍統一的步伐會放慢很多,更重要的是,如果這仗打個幾年,我可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

  覺得有些疲累,我伸伸懶腰,準備上床休息,這時,呼延壽在外面稟報道:「大人,京中有信使來,是公主派來的,大人是否接見?」

  我心中一驚,長樂怎會派來信使,她的書信都是通過驛站送來的,就是有些比較機密的事情,也經常利用傳遞軍情的渠道送過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長樂派來信使。應該不會啊,雖然南楚有異動,東川也不穩,可是朝中人才濟濟,慶王殿下雖然不馴,可是也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明目張膽的抗拒雍都,我並沒有將那些事情過於放在心上,畢竟我現在面對的敵人是北漢,皇上若是連這樣的局勢都不能穩住,也妄稱明君了。

  不管怎樣我連忙召入信使,帳門一開,冷風透入,我打了一個寒戰,一個相貌俊秀,膚色白皙晶瑩的青年緩緩走入,卻是董缺親來,我心中更加擔憂,董缺乃是我留在長樂身邊的得力助手,長樂貴為公主,如今開府在外,若是沒有董缺這樣的人聽命,必然會有許多不便。他親自來此,必然是發生了極為重要的事情,而且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董缺上前行了大禮,我輕輕看了跟在後面的呼延壽一眼,呼延壽很知趣地退了出去,雖然他負有監察之責,可是卻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探查。他將要退出營帳的時候,我疲憊地道:「你去叫小順子過來。」呼延壽連忙應諾,可是面色也有些憂慮,他已經察覺其中的異樣氣氛。

  董缺見呼延壽出去,下拜道:「屬下接到東川密報,事情緊急,不得不來向公子稟報。」

  我揮手道:「不用多禮,等到小順子來了再說,也免得你要說兩遍,公主知道這件事情麼?」

  董缺道:「公主沒有多問,不過命屬下帶來家書。」說著遞上一封書信,趁著小順子還沒有到來,我展開書信,長樂並不知道天機閣和錦繡盟的事情,也從不會過問我身邊的這些神秘人物,所以信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提及霍琮學業進步很快,柔藍跟他一起讀書,已經不是從前那樣貪玩,慎兒活潑可愛,家中並無事端。可是我能夠感覺到字裡行間的淡淡憂慮,畢竟夫妻數年,有些事情雖然沒有和他說起,可是需要董缺親自來見我,想必公主也知道發生了些不妥的事情。

  我看過書信,心中已經平靜下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緊張都是沒有用處的,過了一會兒,小順子掀簾而入,前些日子秋玉飛行刺,雖然是我有心放水,可是小順子還是很不滿虎繼衛士應對絕頂高手的能力,所以這些日子一有空閒就在他們的營地和他們過招,就是晚上經常也給某些人特訓,我常常看見身邊的衛士鼻青臉腫,也有些同情,不過想到秋玉飛不過是魔宗小弟子,他上面還有高手,我就不說什麼了,只是送去上好的傷藥給他們。小順子走到我身邊,目光瞧向董缺,冷冷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董缺道:「屬下接到陳先生傳書,慶王在東川剷除異己,除了傾向朝廷的文武官員之外,明鑒司在慶王身邊的秘諜已經被揭穿身份,十四人被格殺,兩人投降,只有一人逃走,慶王假稱捉拿南楚秘諜,大索東川,那人已經被陳先生救下,不過我們和明鑒司並無合作,而且慶王封鎖很嚴,陳先生不想冒險,只得將那人軟禁起來,那人不知道我們身份,也不肯托我們相助送情報到雍都。而且慶王近來對原蜀國遺臣和反抗勢力更加禮敬,還有使者找上錦繡盟,要求我們歸順,他答應扶立蜀王之子為王,重立蜀國。」

  我皺眉道:「蜀王家眷不是都在雍都麼?」

  董缺搖頭道:「慶王信使說當日蜀王歸降之前,金蓮夫人讓兩個懷孕宮女帶著信物逃走,翼望為蜀王留下血脈,其中一個宮女後來果然生了男孩,據說已經落到慶王手中,慶王信使聲稱他們持有蜀王的身份信物,證明那男孩的身份。慶王信使許諾,慶王將立下血誓,絕不覬覦蜀國王位。」

  我覺得有些頭痛,雖然有些瞧不起慶王心胸狹窄,可是他真的謀反還是讓我意想不到,畢竟他是大雍皇子,地位尊崇,就是謀反也該是奪取大雍皇位,想不到他卻是去做蜀國的權臣,不過想了一會兒,我倒也佩服他的決心,他是準備擁立傀儡蜀王,然後和南楚、北漢一起發難,瓜分大雍,此人倒也放得下錦繡中原.。

  歎了一口氣,我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慶王的情報,心中隱隱有了一個輪廓,看來慶王有此心已經多年,他也夠隱忍,從前擺出和鳳儀門誓不兩立的架勢,借助太上皇和皇上的同情,佔據東川,坐擁兵馬,現在又趁著大雍全力攻打北漢的時候暗中叛亂,看來對他來說,與其做大雍的親王不如做一方諸侯,他對大雍的恨意不僅僅在於鳳儀門,恐怕大雍皇室才是他心中痛恨的仇敵,想來,當日李援自認的補償對他來說只是羞辱,他永遠都會記得,大雍皇室為了鳳儀門而貶斥放棄了他。

  這些年來,他鎮守東川,做得有聲有色,刻意結好原蜀國遺臣,就是為了今日借重蜀人力量謀反,雖然從現在看來他還羽翼未豐,不會公然叛亂,可是若是稍微有隙,他就會向大雍腹地發起雷霆一擊,東川的位置太重要了。現在想來,前些日子司馬修嬡在宮中胡作非為,恐怕就是他的唆使,利用司馬修嬡被杖殺一事,跳起蜀國大族的不滿,如今為了慶王的顏面,皇上並沒有將司馬修嬡罪行公示天下,在慶王離間下,司馬修嬡之死象徵著大雍朝廷對蜀人的排斥,而失去抗爭力量的蜀人就會依賴慶王。

  想清楚整件事情,我不由慶幸當初讓錦繡盟和大雍撇開關係,現在無人不知錦繡盟乃是神出鬼沒的蜀人反抗勢力,而且我特意讓陳稹將那些心存復國之志的人物納入盟中,用錦繡盟約束他們,總比讓他們自行其事破壞小得多。

  轉念一想,我奇怪地問道:「明鑒司在東川的秘諜已經全被慶王控制?這樣的話夏侯沅峰也未免太無能了,我覺得此人應該留有後手,他不是孤注一擲的人,不過慶王封鎖消息很嚴密,若非錦繡盟控制的是本地蜀人的力量,這情報想必還傳不出來,朝廷現在應該還不知道慶王謀反的事情麼?」

  董缺道:「這個我們也不清楚,我們對明鑒司是敬而遠之的,但是慶王手段的確高明,正如公子所言,他切斷了東川和關中的聯繫,就是明鑒司還有人手,也不能將消息傳回去,我們通過蜀中,轉道南楚天機閣將情報送到雍都的。而且陳先生估計慶王會讓投降的秘諜繼續傳送假情報回去,這樣一來,只怕雍都現在還不知道東川的事情。」

  我站起身,示意小順子取出東川的地圖,沉吟再三道:「慶王謀反,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想明春我們和北漢苦戰之際,才是他發難良機,這件事情已經是無可挽回,就是現在朝廷知道,也不可能改變這個局勢了。董缺,你立刻親自去見陳先生,讓他同意歸順慶王,等到慶王謀反的時候,我希望錦繡盟成為慶王的最大助力,局勢既然不可挽回,我們就要趁勢而作,告訴陳先生,蜀國已亡,不可能在慶王手中重興,我不過問他如何辦事,我只要求他在我諭令傳到的時候,可以一舉覆滅慶王一黨。」

  董缺目中精光四射,他料不到江哲如此處置,又問道:「公子,我們難道不將此事告知朝廷麼?」

  我深沉的一笑,道:「夏侯沅峰不是常人,我不信明鑒司勢力全部被剷除,雖然可能會晚一些,但是很快朝中就會知道此事,其實我更希望你們將消息截住,這些年來,皇上對東川始終存有戒心,在雍都和東川之間布有重兵,就是慶王起兵,也不能立刻奏效,我自信可以在一年之內滅掉北漢,就是不行,也可以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到時候有錦繡盟作內應,慶王可滅,說不定還能饒上一些額外的甜頭,董缺,你見到陳先生,也要弄清楚,如果他和寒總管都有心復蜀,說不得我也不能顧念舊情,白義、逾輪、山子、渠黃四人如今已經是錦繡盟和天機閣掌控大權的執事,若是有變,你就傳我密令,軟禁陳稹。」

  董缺道:「公子放心,陳先生忠心公子,絕不會做出糊塗事的。」

  我點頭道:「我也只是防範於未然罷了,好了,你辛苦一些,連夜去東川吧,軍營裡面你不要多留,齊王不是好敷衍的。」

  董缺默默點頭,看向燈光下瘦弱的身影,心道:「這人總是沒有輕閒的命。」

  董缺走後,小順子突然問道:「不告訴別人還可以,不告訴皇上恐怕將來皇上會怪罪公子?」

  我苦笑道:「現在不行,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我擔心他會因為想保全慶王而急急行動,姑息養奸這種事情我是不做的,慶王不除,大雍難安,而且——」我停頓了一下,露出詭秘的微笑,道:「前日皇上密旨,將我狠狠訓斥了一頓,說我不該輕身涉險,雖然他是好心,可是我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又被齊王嘲笑一頓,所以讓他多憂心幾日,就算是報復吧。」

  小順子苦笑,輕輕搖頭。雖然主子已經是而立之年,可是還是不時會冒出孩子氣來,總是讓他啼笑皆非,不過這樣一來,前些日子心中積怨卻也煙消雲散,他正色道:「公子,既然如此,北漢之事就需要快刀斬亂麻,不能拖下去了。」我點頭道:「正是如此,我立意今年平定北漢,也是無奈之舉,代州乃是抵禦蠻族的要地,若是蠻族進攻北漢,我們不僅不能加緊進攻,還要緩下攻勢,這是擔心北漢國主不顧一切,放蠻人南下,只要是蠻人沒有大舉進攻的意思,北漢王室尚稱賢明,必然不會作出這種為人詬病的舉動來。」

  小順子若有所思地道:「公子派赤驥到蠻地去,莫非就是為了確認此事麼?」

  我淡淡一笑,道:「赤驥歸來之後,向我稟明,今年秋天草原水草豐茂,蠻人各部都無心大舉劫掠,所以代州今年只是略受侵害,並無大戰,可是今年冬天蠻地遭受雪災,這是我觀看天象之後根據蠻地得來的情報確定的,明春蠻人必然大舉進攻,可是我已經安排妥當,明春雪化之前,蠻地將遭瘟疫,牛馬十不餘一,這樣一來,蠻人雖然有心進攻,可是礙於戰力不足,代州足可抵禦他們的侵擾。等我軍進攻北漢的時候,如果北漢國主真的喪心病狂,想要利用蠻人和我們作戰,那麼首先代州林家必然堅決反對,其次蠻人勢弱,我軍滅漢之後也可以輕易將他們逐走。若是拖到明年秋天,蠻人恢復元氣,為了彌補損失必然大舉進攻,到時候我們若是再強攻北漢,就等於和蠻人呼應,一來有害大雍聲名,再說也不利於大雍將來在這裡的統治,所以這一年之內我們必須拿下北漢,為了這個目的,東川和南楚的事情都要放下。其實南楚主少國疑,慶王胸襟不廣,只要皇上處置得當,不會影響北疆戰事的。」

  小順子默默聽著,良久道:「公子可要我去刺殺龍庭飛,他若一死,北漢再無回天之力。」

  我正端茶欲飲,聽到他的話一下子將茶水噴了出來,連忙道:「你別胡說,別說北漢有個宗師坐鎮,就是沒有也不用你去做這些事情,這種行刺的事情,多是勢弱一方為了出奇制勝才用的手段,現在大雍兵力強大,不用你去做這種事情。而且——」面色漸漸沉素,我說道:「龍庭飛乃是北漢名將,北漢人最敬重勇士,事先削弱敵人無可厚非,可是若是不能在戰場上將他們擊敗,北漢人絕不會心服大雍的統治,龍庭飛若死於暗殺,只怕數十年內北漢人都會爭先恐後為他報仇,只有讓他死在戰場上,才會讓北漢人徹底失去反抗的信心。」

  小順子無所謂地道:「公子既然這樣說,那就算了,本來我是想著北漢人敢來刺殺公子,未免太過無禮,想要回報一下罷了。」

  我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想要報復,總會有機會的。」眼前突然閃過齊王可惡的身影,我心中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或者,我在向北漢報復這次行刺之事的同時,也還有機會報復一下這個剋星的。

  御香縹緲,九重深處,李贄坐在御書案後看著面前的折子,緊鎖眉頭,將折子遞給坐在他左首一張椅子上的石彧,夏侯沅峰站在下面低眉順目,神色恭謹非常。李贄歎了一口氣道:「夏侯,你的明鑒司雖然遲了一些,但是總算是把消息傳了回來,唉,三弟真是太糊塗了,他是天家貴冑,只要安分守己,就是數一數二的權貴,他卻貪心不足,妄想謀反,難道他真的以為可以奪到皇位麼,不論是名份還是功績,他連六弟都不如,更何況是朕呢。夏侯,你在慶王身邊已經沒有了可以利用的人手了麼?」

  夏侯沅峰稟道:「臣死罪,除了一兩名暗探之外,明鑒司人馬已經全被剷除,有一人生死不明,但是臣想他絕無生還可能。」

  李贄神色凝重地道:「東川生變,大雍的實力倒退到滅蜀之前了,李康這逆賊雖然還沒有發動,可是明春澤州興兵之時,他必然不會坐視,不過朕當日既然能夠奪取東川,今日也不會畏懼於他,子攸,依你之見,朕是否應該暫時停止攻打北漢呢?」

  石彧起身道:「陛下,臣以為萬萬不可,如今南楚、慶王、北漢將我大雍困在當中,若是一味防守,則只會削弱大雍國力,若是不能攻破一家,大雍危矣,齊王殿下、楚鄉侯都有折子說北漢可攻,陛下不如對慶王加以安撫,同時小心戒備東川兵馬,東川雖然有自立之心,可是慶王麾下都是大雍將士,蜀人也不見得深信慶王,慶王倉卒間絕對不可能大舉進攻,陛下不妨緩緩圖之,南楚闇弱,陛下可以甘辭厚幣安撫南楚國主,到時候陸燦一人也不能擅自攻擊大雍,南方可穩守,北方需強攻,陛下下密詔令齊王用心,有楚鄉侯襄助,北漢可破也。」

  李贄目光落到夏侯沅峰身上,見他神色中帶著不贊同,問道:「夏侯卿可有什麼見解?」

  夏侯沅峰恭恭敬敬地道:「臣不通軍事,然而也知攘外必先安內,南楚、北漢雖是敵國,不過是小患,我們不去攻打,他們也未必敢攻來,可是慶王謀反才是內憂,內憂不平,朝廷不安,臣的意見,不如暫緩北地攻勢,安撫南楚,專心對付慶王。」

  李贄微微一笑道:「夏侯說得不錯,東川是要平定,但是如果朕一心糾葛於內亂,才是中了南楚和北漢君臣的下懷,夏侯,現在慶王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反叛,你要想法子派進人去,策反、離間,這些事情不用朕教你。朕即位之後,在軍部設立司聞曹擔任刺軍之責,朕將下密旨,組建西南郡司,負責東川、西蜀以及雲貴的軍情刺探,西南郡司暫時交給你署理,就把慶王當成從前的蜀王對待,大雍曾經做過的事情難道不能做第二次麼。子攸,讓苟廉出使南楚,安撫南楚國主的重任就讓他承擔,楚人畏懼大雍,一定要讓他們不敢開戰,陸燦一人之力焉能回天。北面麼,我倒不擔心,不過子攸代朕寫封信給隨雲,朕不信他不知道東川的事情,讓他也別藏著掖著,朕不會心軟,讓他拿個章程出來。」

  石彧對這些事情只知道一個大概,但是他也隱隱知道江哲有些私下的力量始終沒有交出,皇上對這件事情倒是默許的,因此點頭稱是。

  夏侯沅峰聽到這裡卻是心中一動,他對雍王奪嫡之前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但是聽皇上的口氣,似乎江哲有些私下的人手在東川,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他本就擔心急切之間不能妥善的重整東川的情報網呢。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試探地道:「陛下,四日前,長樂公主府上的管家董缺突然北上,據說是去了澤州。」

  李贄和石彧相視一笑,李贄搖頭道:「這個隨雲,從來是雲裡霧裡,難得坦誠相見。」

  石彧笑道:「這也是陛下寬容,否則江侯爺這樣的性子,還有誰有這個肚量用他呢?」

  李贄神采飛揚地道:「朕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將江哲掌握到手中,子攸你用八百里加急將信送去,要不然,這人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給朕一個准信呢?」

  石彧含笑應諾,夏侯沅峰陪笑之餘,再一次驚駭李贄對江哲的寵信,也再一次慶幸當初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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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三十章 絕地重生
作者:隨波逐流

  秋玉飛並沒有逃出很遠,他深知自己的傷勢很嚴重,如果不顧一切奔逃,只怕最終只能是死在雪中,他衝出萬佛寺不遠,便選中了一處小山坡,這裏的背風處積雪足有丈餘,秋玉飛小心翼翼地落到雪地上,輕軟的積雪上只是微微下陷,秋玉飛覺得咽喉一甜,又強行將血水咽了下去,他強行使用踏雪無痕的輕功,就是為了不留痕跡,若是留下血跡豈不是糟糕至極。看看追兵還未出來,秋玉飛從腰間錦囊裏面取出一顆龍眼大的蠟丸,輕輕捏碎外面的白蠟,裏面是一顆朱紅色的藥丸,秋玉飛將藥丸含入口中,紅丸遇津而化,秋玉飛只覺得從丹田生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他知道師門密藏的救命靈藥已經起了作用,便輕輕躺在雪上,真氣一凝,沉入積雪當中,隨著他的下陷,周圍的積雪簇擁過來,很快就將他存在的痕跡湮沒。秋玉飛使用龜息心法,將外部的生機幾乎斷絕,開始進行療傷。

  借助藥力和密藏的心法,秋玉飛只覺得身子好像處在溫暖的水中,那種朦朦朧朧的舒適讓他感覺似乎回到初生之前的那一片混沌的時光,多年的專心琴藝,厚積薄發,數日來的明悟,已經剛從生死邊緣、情義兩難的境界掙扎回來的強烈刺激,秋玉飛竟然奇跡一般的進入了那從未奢求的先天境界,外呼吸漸漸斷絕,此刻的秋玉飛已經和莽原積雪融為了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秋玉飛的意識終於回到身上,倣佛從極度的深眠中突然驚醒,他能夠感覺到周身氣脈暢通無阻,不僅內傷盡復,而且真力尚有精進。他用六識探察周圍情形,片刻,縱身破雪而出,抬眼望去,四野雪漫蒼穹,身上積雪似乎比原先厚了許多。秋玉飛心知自己這次療傷不知用了多少時日,遠遠望去,萬佛寺依舊矗立,秋玉飛思忖良久,自己雖然已經功力精進,繼大師兄段淩霄之後晉入先天境界,可是此地距離沁州數百裏之遙,又是天寒地凍,若是不能得到補給,仍然難以飛渡。自己逃亡之時,除了傷藥和那本琴譜之外,什么都沒有攜帶,看來只有闖入這萬佛寺索取了。他倒不畏懼寺中的少林高手,以他的武功,想要悄無聲息地拿走幹糧衣物並不困難。這次死裏逃生,秋玉飛倣佛脫胎換骨一般,很多從前斤斤計較的事情,如今在他來說只是小事而已。

  微微一笑,他舉步向萬佛寺走去,當日的黑裘如今已經成了破碎不堪的碎片,他卻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走到寺門前輕輕叩門。不多時,一個小和尚前來開門,卻正是他相識的靜玄。靜玄目瞪口呆地望著秋玉飛,訥訥道:“高公子,怎么你回來了?”

  秋玉飛笑道:“我姓秋,名玉飛,慈遠大師在么?”

  靜玄已經冷靜下來,道:“七日前江侯離開敝寺,過了兩日,齊王殿下傳方丈至澤州大營,據聞殿下有意責難,因為當日公子行刺之時,敝寺上下並未出手相助江侯,至今仍無音信。”

  秋玉飛歉然一笑,道:“這倒是在下連累貴寺了,不過在下看楚鄉侯為人頗重情義,應該不會對貴寺有所責難。”

  靜玄引著秋玉飛向內走去,道:“公子說得是,當日公子兩位同伴皆在寺中身歿,侯爺命敝寺好生安葬,現在骨灰都已經收好,若是公子有意,這次便可以帶走。公子身邊的事物侯爺皆令封存寺中,公子可要看看么?”

  秋玉飛目光在靜玄身上凝固了片刻,笑道:“少林弟子果然出類拔萃,小師父氣度恢宏,方才我忽然起了殺機,想要除去未來的強敵,不過思之再三,有小師父這樣的敵手,倒也是快意之事。”

  靜玄神色不變,回身道:“魔宗自經京宗主重整之後,凡是嫡傳弟子,皆是一代人傑,秋公子歷劫重生,前途不可限量,靜玄不過是少林末學,焉敢當此讚譽。”

  秋玉飛淡淡一笑,道:“你也不必曲意討好了,我無心殺你全寺僧人,只要本公子離去之時,你們允諾不出寺門,我就不下毒手,小師父以為如何?”

  靜玄心中欣然,方才一見秋玉飛,他便知道此人已非吳下阿蒙,魔宗弟子又是心狠手辣,若是此人動了殺機,就算自己勉強可以逃生,寺中留守的幾位師兄弟也絕難活命,因此一直曲意逢迎,雖然此舉看來諂媚,但是在他來說,能夠避免無謂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秋玉飛走入多日前居住的禪房,只見諸般物事仍然離去之時一般,只是十分潔凈,看來有人常常打掃,他走到木幾前,輕撫多日不見的愛琴,心中百感交集,輕嘆道:“天命如此,夫復何言。”他知道江哲已經回到大軍之中,再沒有可能接近他進行刺殺,而且毋庸諱言,他對江哲的殺機已經被惺惺相惜的情感代替。將琴囊係在背上,秋玉飛道:“引我前去祭拜崔老和金芝。”

  鐘聲縹緲,直入雲端,站在大殿之上,秋玉飛心中默禱良久,才將崔九成和金芝的骨灰包好,這兩人和他本來不過是陌路,卻因為高延之命誓死相助,若非他二人,只怕他已經成為廢人,被禁於雍軍大營。不多時,靜玄帶著四五個年紀相倣的僧人走進大殿,手裏拿著幹糧和行囊。靜玄上前道:“公子的馬匹還在寺中,小僧想公子或者不想使用馬車,所以已經備好鞍韉,公子可以隨時出發。”

  秋玉飛目光一閃,道:“你倒是聰明解事!”看著氣度沉穩的靜玄,心中殺機不免又起,中原武林多一未來的棟梁,魔宗就是多一個未來的強敵,但是秋玉飛性情本就高傲,怎屑於殺一個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和尚。終於輕嘆一聲,接過行囊走出了大殿,望望北方越來越厚的彤雲,秋玉飛心道:“我還是迅速趕回沁州,刺殺雖然失敗,但是數日相聚,我對江哲的觀感或者對師尊和龍將軍有所幫助,再說有些事情似乎很可疑,我也要想師尊稟明。”靜玄在後面相送,秋玉飛面色一寒,道:“小師父應當知道輕重,你若是擅自離寺告密,秋某日後自然要來報復,雍軍大營追緝秋某乃是必然之事,你也沒有必要去錦上添花,還是在此安心念佛的好。”說罷舉掌在靜玄肩上輕輕按了一下,靜玄面色驟然變得蒼白,直到秋玉飛身影消失之後,才頹然到地。

  幾個小沙彌上前攙扶,驚問道:“師兄傷得怎樣?”

  靜玄道:“無妨,只需數日閉關,再有你們相助,就會無事。”

  一個小沙彌恨恨道:“若是師兄肯答應我們的提議,和那魔宗弟子拼了,也未必沒有機會,這樣含羞忍辱,這是何必?”

  靜玄淡然道:“師弟不知道厲害,我看此人功力已經大進,恐怕已經超越後天境界,師弟不知,到了那個級數,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前些日子若非是有邪影李施主在,恐怕再多的人也未必攔得住他刺殺江侯爺,不過當日他應該還沒有今日的水準,若非是李爺被江侯牽絆,只怕喪命當場的也會有這位秋公子。”

  幾個小沙彌聽了雖然仍舊不服,但是他們素來信服靜玄,也就不再多說,扶了靜玄下去養傷。卻不知靜玄心中驚嘆道:“江侯爺果然是天人,今日之事竟然被他料中。”

  卻原來當日虎 衛四周追索二十裏之後不見秋玉飛行蹤,回來稟報之後,我思索再三,便找上慈遠方丈,讓他過幾日等到大營軍令到,就帶了大部分弟子離開萬佛寺,我料到秋玉飛傷重,必然走不遠,只不過四野茫茫,魔宗之人必然擅長匿蹤之術,找是找不到的,我也料到,此人定會事後重返萬佛寺奪取幹糧行囊,否則天寒地凍,他如何行走,若是萬佛寺留人太多,我擔心他會肆虐行事,這些和尚雖然厲害,可是真要是秋玉飛狠心起來,至少也要死上幾個小和尚。我心中不想秋玉飛造此殺孽,和少林結仇,另一方面也希望他順順利利地回到北漢,所以只留個幾個小和尚等著他。不過為了避免他殺人滅口,掩飾行蹤,我又特意請慈遠大師選一能屈能伸的弟子留守,好將秋玉飛送出門去。

  而靜玄就是被選中的知情人,他隱隱猜到萬佛寺諸事恐怕都是江哲所策劃的圈套,可是他在其中多方留心,也沒有發覺什么破綻,只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秋玉飛乃是魔宗嫡傳,也是靜玄心中十分忌憚之人,可是卻是落入陷阱而不自知,靜玄心中戒懼的同時,也是謹言慎行,不敢稍露形色,幸而瞞過了秋玉飛的眼睛,保住了性命,完成了恩師諭令。他心有餘悸的同時,也不由對楚鄉侯江哲生出仰之彌高的觀感。心中開始明白昔日在少林寺的時候,為什么方丈和慈真師伯對此人評價極高,又是頗為敬畏,更是處心積慮收了此人愛子為徒,這樣的人物,只可以為友,不可為敵啊!

  秋玉飛離開萬佛寺之後,一路直向北漢邊境而去,他地理頗熟,雖然雍軍四處大索,可是他仍然能夠找到一些小路通行,只是不能騎馬了,這一段旅途雖然艱苦,可是秋玉飛武功剛剛突破瓶頸,在這種緊張艱苦的氣氛下倒是更能穩定進境。

  雍軍的圍捕並沒有大張旗鼓,只是在各處關卡加緊盤查,秋玉飛能夠感覺到他們外松內緊的局勢,看來自己這次刺殺真得是令雍軍很憤怒呢,不過對於功力大進的秋玉飛來說,雖然需要小心一些,繞過重重圍堵倒是並不困難,若是從前的他,只怕是真要步步危機了。雖然如此,仍然花了十日才從莽莽群山裏面進入沁州。

  出山不遠處有一處野店,原本是山中獵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雖然簡陋,卻是烈酒香醇,野味豐富,秋玉飛走進野店的時候,店內除了掌櫃夫妻之外,只有兩個獵人正在那裏喝酒,看到秋玉飛進來,都是面色驚異。雖然秋玉飛已經換上了普通衣飾,又因為翻山越嶺而破碎不堪,可是容貌氣度都是世間罕見,這幾人怎不驚訝。秋玉飛也懶得理會他們,丟下一塊碎銀道:“有好酒拿一壇來,再上幾個小菜。”

  那掌櫃連忙捧了酒壇過來,掌櫃娘子則是端了野味殷勤送上,在這裏可是難得見到這樣的豪客。

  秋玉飛放下心來,重回北漢領地,心中一寬之後,不免有些惆悵,這次敗逃而回,顏面上可是有些過不去的,心中煩憂,忍不住借酒消愁,豈知酒入愁腸,更添愁思,醉意盎然中秋玉飛更是不願趕路了,索性包下了野店唯一的一間客房,進去蒙頭大睡。不知過了多久,秋玉飛才從睡夢中醒來,不由有些赧然,常年在外,何曾有過這樣的失態放縱。起身從行囊裏面取出幹凈的衣衫換上,準備出去吃些東西。誰知還沒有走到店堂,就聽見外面傳來驚呼聲。

  秋玉飛心中一凜,向外望去,只見一個布衣少年倒在門口,掌櫃的上前探視,神色驚惶地道:“這人氣息都快沒了,不會是要死了吧?”

  秋玉飛見狀,上前道:“讓我看看吧。”說著俯身探視,片刻皺眉道:“此人是傷病交加,恐怕是幾日沒有好好休息進食了,掌櫃的燒些熱湯來給他灌下,先拿碗酒來。”

  掌櫃連忙倒了一碗烈酒端過,秋玉飛取出一粒固本培元的丹藥給這人服下,將此人扶起,給他灌下烈酒,不多時,這人呼吸漸漸加粗,秋玉飛這才放下心來,目光落到少年面上,突然心中一動,此人似曾相識,想了多時,秋玉飛突然心中一亮,這人不就是那個當日伏地請罪的江哲侍衛,也就是從前的鬼騎淩端么?他比自己早一日逃走,想不到如今才到這裏,想必是多日來費盡心力才逃出澤州,此人武功低微,能夠逃生必然是受盡苦楚,若非是自己相救,只怕是會死在這裏了,雖然對這少年並沒有深刻的印象,可是想到兩人同病相憐,都是在江哲手下幸而不死,心中不由生出好感,心道,自己不妨多留幾日,帶他一起回去吧。

  將淩端扶到客房裏面,秋玉飛再次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少年的傷勢,覺得已經無礙性命,可是這樣一檢查,秋玉飛卻發覺這個少年資質極好,而且所學心法也是魔宗旁支,不由心動,魔宗收徒講究因緣,他對這少年生出親切之感,心道,此子性情堅毅,若是學習日宗武功最好不過,雖然自己所習更偏向月宗,可是大師兄尚沒有滿意的門人,若是自己將這少年推薦給他,他應該會很滿意。想到這裏,就不能任由這少年昏迷下去,否則這少年功力必然大損。

  淩端從昏迷中醒來,只覺得全身上下萬分痛苦,不由呻吟出來,這些日子的逃亡已經耗費了他的全部心力,當看到那座野店的時候,淩端只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已經有了報償,剛剛踏入店門就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此刻感覺到自己已經活了過來,淩端心中狂喜,他的身軀一動,身旁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不可懈怠,起來我助你運功。”然後一粒藥丸塞到口中,瞬間化作苦澀的寒流,淩端心中一驚,可是一只手已經按在他的背心,他的真氣不受控制的運行起來,淩端心中一橫,料此人是友非敵,便認真運功起來。初時,那人任由淩端自己行功,幾遍之後,那人突然強行使用真氣迫使淩端改變行功路線,淩端意欲強拒,可是內力卻不受控制,那新的行功路線倣佛是真氣本就該走的方向,淩端只覺得漸入忘我之境。不知過了多久,淩端悠悠醒來,只覺得四肢百骸真氣暢通,他收功而起,只見一個布衣人負手站在窗前,向外看去。

  淩端上前拜倒道:“弟子叩見前輩,前輩可是魔宗高人。”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問道:“你知道我是魔宗之人?”

  淩端謹慎地道:“弟子曾聽將軍說過,武功傳自魔宗,前輩熟知弟子內功心法,所以弟子鬥膽猜測,若有差錯,還請前輩勿要責怪。”那人笑道:“果然是聰明過人,我是秋玉飛,魔宗嫡傳弟子,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說罷,那人轉過身來。淩端駭然道:“高公子,你,你怎會是——?”話未說完,淩端已經明白其中始末,驚喜地問道:“前輩已經殺死江哲了么?”

  秋玉飛嘆了口氣道:“別提了,能夠生還已經是僥幸了,你能夠逃回北漢,也是不容易,今後可有什么打算么?”

  淩端露出遺憾的神色,但是他又警惕的看了秋玉飛一眼,擔心他誤解自己有嘲諷之意,見秋玉飛神色沒有什么變化,才道:“弟子也不知道,本來弟子理應回軍營,可是弟子心中有塊壘難消,這次譚將軍全軍覆滅,弟子疑心有北漢人從中推波助瀾,所以弟子想暗中查個明白。而且萬人之中只有弟子生還,弟子也有些擔心被人懷疑,經歷了這許多事情,弟子不想再不明不白的死去。”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想到莫名其妙被殺的李虎,他悲從心起。

  秋玉飛輕輕拍拍淩端肩膀,他心中明白淩端心中忐忑,也知道北漢軍內部有著隱憂,可是秋玉飛本就是魔宗當中的異類,身兼日宗月宗兩門心法,卻不喜歡戰場廝殺也不喜歡陰謀詭計,除了音律之外,再無其他愛好,他也不願過多涉及其中,便道:“你放心,隨我回去見我大師兄,你若是福分夠,可能會被師兄收為弟子,就是師兄覺得你資質不夠,憑著我的面子,一個記名弟子還是沒有問題的,到時候誰還敢加罪給你。”

  淩端喜出望外,再拜道:“弟子叩謝前輩恩典,若能如此,弟子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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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九章 舍命相搏
作者:隨波逐流

  鞭影翻飛,如同一條黑龍在雲中飛舞,可是那如虛如幻的身影在重重鞭影中進退自如,每一指每一掌都辛辣淩厲,卻又渾然天成,秋玉飛越鬥越是心驚。雖然早知邪影李順武功高強,可是今日交手才知道此人的確高明,若是大師兄在此,應該可以和他一戰,自己若能撐過兩百招就已經是難得的了,那些虎 侍衛只是四處圍住,想必是對邪影李順信任非常,所以不插手他們之間的爭鬥,只是嚴防自己逃脫罷了。

  交手十數招,秋玉飛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從前雖然怠於學武,但是被師尊和大師兄監督著,武功倒是沒有差得太多,正在這時,便聽見江哲氣憤的下達命令,要將自己生擒,秋玉飛心中一痛,索性不顧生死,拼命攻去,邪影李順面上雖然閃過不豫之色,可是手上卻是放松了許多,這一來此消彼長,秋玉飛居然佔了上風。

  被迫強行出手刺殺,本就是很難成功,秋玉飛也不知自己是否心中存了殉死之心,全然不顧臨行之前師尊囑咐自己的“伺機而動”要旨,但他心中明白,雖然他愛琴勝過一切,可是若是北漢覆亡,師門遭劫,他也情願一死以謝,既然連生命都不顧惜,還顧什么情誼恩德,寧可自己身死,也要殺了江哲,這樣瘋狂的意念逐漸在他心中膨脹。

  又交手幾招,秋玉飛突然神色變得肅然,不避不讓向小順子撲去,小順子一掌迎來,秋玉飛倣佛未見,軟鞭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繞向小順子身後,前掌後鞭將小順子困在其中,小順子眉頭一皺,他可不想和秋玉飛同歸於盡,身形一轉,間不容發地避過了鞭稍和掌風,這時秋玉飛突然側頭張口,一道血箭如同流虹掣電,射向小順子要害,小順子身法雖然變幻莫測,卻也是難以應對,總算他已入先天境界,真氣瞬間在體內逆轉,那道血箭擦肩而過,小順子只覺肩頭劇痛,想來是受創不輕,而驟然逆轉真氣,就是他也不能全然無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他怒火越盛,心中卻是越發冷靜,趁勢一掌擊去,秋玉飛使用的乃是魔門秘傳的邪功“碧血箭”,以鮮血化成殺人利器,卻是極傷元氣,小順子這一掌又是含怒而發,奇詭無比,秋玉飛眼看躲不過去,心中一橫,硬生生受了一掌,冰寒的真氣肆無忌憚地衝入秋玉飛體內,秋玉飛卻是借力向後飄飛,雖然隨著身形急速飛退,院中雪地上鮮血一路飛濺,卻終於是脫身成功,直撲向江哲而去。

  小順子右掌擊中秋玉飛,卻覺得手下如擊棉絮,無處著力,立刻心知不好,飛身追去。

  我遠遠看見不過數十招之間,小順子和“高衍”就已經血濺當場,鬥得慘烈無比,心中不由戰栗,直擔心小順子是否不是對手,更後悔為何不早早將那“高衍”用計謀困住。這時那“高衍”又飛身向我撲來,我心中更是驚駭,幸而呼延壽等人將他阻住,雖然這些虎 侍衛無人是他敵手,可是他一時也別想衝過重圍,再看到小順子也已經追擊過來,看他無法脫身,我才放下心來。誰知剛剛松了口氣,那效蒼鷹撲擊,在空中飛舞的英俊青年突然轉頭向我一笑,我見他玉面蒼白,血跡宛然,心中凄然,還未等我心情平復,他已經再次借力飛縱,避過兵刃,兩點金星從他袖中飛彈而出,透過人群向我射來。兩個侍衛出刀撥打,卻是落空,但是他們的身軀卻擋在暗器之前,那兩點金星卻是穿過他們的血肉之軀,速度不稍減,向我射來。我只覺雙腿發軟,無力閃避,這時,一只蒼白的手出現在我眼前,食指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烏黑的發簪,將那兩點金星擊落。卻是小順子心思靈敏,一見秋玉飛這般不惜犧牲進攻,便知道會有意外發生,對他來說,我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才及時趕回我身邊,用我迫他留在身邊的玄鐵簪擊落了那追魂奪命的暗器。這時,那兩個被暗器穿過身體的侍衛才跌倒在地,痛呼不已,他們本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如此痛苦,顯然那暗器對他們的損害極大,鮮血汩汩而出,無法止住。

  秋玉飛遠遠看見,神色一黯,這暗器十分歹毒,乃是京無極用在大漠時意外獲得的一種奇異晶體磨制而成。這種晶體不懼水火,堅硬無比,可惜只有棗核大小,京無極令能工巧匠費了數年之力,才將這種晶體琢磨成梭形暗器,斜開尖刃,只要是用足了內力,可以透過精鋼鐵甲,更可以破去真氣護身。這種暗器京無極也只有六枚,他自己並不使用暗器,又因為秋玉飛武功稍弱,所以賜給秋玉飛三枚防身,是秋玉飛救命的法寶,絕不輕易使用,想不到如今兩枚齊出,卻被小順子攔住,他不由後悔方才暴起行刺的時候,若是使用暗器,或者已經成功了吧。

  我深深打了一個寒栗,那暗器透過穿著軟甲的侍衛身軀仍有這般威力,想也知道若是打在我身上會有什么後果。我俯身從地上撿起那兩枚暗器,雖還不知它們的材質,卻知十分珍貴,而且無毒,不由慶幸不已,,想必是“高衍”十分高傲,不屑在暗器上淬毒吧。我高聲道:“暗器無毒,用這瓶藥替他們止血。”我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遞給旁邊的侍衛,他們連忙去救助那兩個受傷的侍衛,不多時鮮血止住,幸好他們有意閃躲,沒有射中要害,否則這種歹毒的斜刃,足以讓他們身死當場。

  這段時間雖然短暫,可是秋玉飛已經被六個侍衛聯手結成的刀陣困住,這些侍衛都是精悍的沙場勇士,武功都在二流以上,如今又是不求有功,只求無過,他只覺得自己陷入羅網當中,無力自拔,但他秉性倨傲,雖然如此,仍然咬緊牙關苦戰,幸好小順子似乎是擔心江哲的安危,沒有加入戰局,否則他早就支撐不住了。

  我心中也生出一絲苦惱,這個“高衍”也太狠毒了些,我原本是希望他知難而退的,他若一心逃走,再加上小順子放水,未必沒有機會,可是他這樣拼命死戰,看來只能將他生擒,再用不忍殺他的理由而將他拘禁起來,然後讓他尋機逃走了。唉,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啊。

  又過了幾十招,小順子有些不耐煩了,隨手從地上掬了一捧雪,雙手一握,真氣外溢,不多時,雪化成冰,小順子手掌一搓,十幾塊碎冰入手,他手指連續輕彈,那碎冰變成了神出鬼沒的暗器,不過數招,秋玉飛閃躲不過,被一塊碎冰擊中麻穴,身子一滯,已經被呼延壽一刀背拍中後心,跌倒在地,立刻被兩個侍衛反剪雙手按在地上。一個擅長鷹爪手的侍衛上前,幹脆利落地卸下他雙臂關節。然後呼延壽帶著幾個侍衛將他帶到我面前,強令他跪下,呼延壽親手將他頭發向後拽去,讓他仰面向上。我清晰的看見他額頭滲出滴滴冷汗,面色蒼白如雪,卻是不肯呼痛,神色漠然。

  我心中苦苦盤算著如何能夠不露破綻地放走“高衍”,口中卻是道:“高衍,你真正身份為何?我想你不是真正的高麗王子。”

  秋玉飛聽見江哲問話,冷冷道:“我也不妨直言,在下乃是魔宗嫡傳弟子秋玉飛,當日秦澤一戰,我以號角相助北漢,卻被你的鼓聲所敗,心中憤恨,因此前來行刺於你,你我兩國仇恨似海,多說無益,要殺就殺,若是你恨我欺你,不論什么酷刑責罰,我都承受就是。”

  我嘆道:“原來你竟是魔宗弟子,唉,魔宗弟子果然是一身傲骨,貴國先鋒將軍蘇定巒當日在雍都身亡,我雖沒有親見,但是皇上曾經數次提及蘇將軍的豪勇,秋玉飛你也不愧是魔宗弟子,我身邊這許多高手還差點被你刺殺成功,你若肯歸降於我,念你尚未造成大禍,我還可寬容,若是你再固執不降,休怪哲心狠手辣。”

  秋玉飛神色冷然,道:“你既然知道我魔宗弟子身有傲骨,就不該勸降,幾日來你待我恩厚,又以令尊琴譜相贈,我亦感激非常,但是兩國交兵,各為其主,刺殺你雖非我所願,卻也是不得不如此,如今我落入你手,你若是仍有眷顧之心,就請給我一個痛快。”

  我心中一動,掩面嘆息道:“緒之,不,我應叫你玉飛,你我都是身不自主,我本應將你斬首,首級送去北漢示威,可是三日來相交莫逆,我心實在不忍,琴譜贈你,我也不願收回,罷了,小順子,你廢去他的武功,然後將他送到營中軟禁起來吧。”

  雖然這樣說,不過我在衣袖之後給小順子使了幾個眼色,想來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誰知小順子臉色陰沉,似乎沒有留意我的眼色,走到秋玉飛身前,看看他慘白絕決的面色,伸指向他氣海緩緩點去。我大驚,若是真的廢了秋玉飛的武功,我還怎么讓他逃走呢,可是這個時候我又不敢阻止,若是露了破綻,這秋玉飛恐怕就是非死不可了,這叫我怎么忍心。小順子手指已經幾乎點到秋玉飛氣海,卻突然停住了動作,緩緩起身道:“公子,此人傷勢嚴重,若是此時立刻點破氣海,只怕是病勢纏綿,不久喪命,公子既然有心留他性命,不如等他傷勢稍好一些再動手吧。”

  我幾乎是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明白小順子仍然是記恨我今日的冒險,這才用這般舉動來嚇我,歉意地看了看小順子,道:“竟然如此,我枉通醫理,竟然忘記了你們習武之人真氣被破之後,往往不如常人康健,罷了,暫時不要動手,你們將他關節接上,先將他帶回營中軟禁,對了,他還有仆婢在外,應該也是刺客一黨,你們去將那兩人擒來,帶回營去好好盤問。”

  秋玉飛從散功的威脅邊緣脫身出來,心中也覺得僥幸,縱是一身傲骨,也不願再出言冒犯,心道,我若能恢復一些功力,就有機會逃走,還是暫時不要惹怒他吧。這樣想來,他神色平和了許多,也不說話,任憑那幾個侍衛接上他手臂關節,一時沒有繩索,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對他們來說殺人比俘獲敵人更方便,身上幾乎從不帶著繩索,只得點了秋玉飛幾處穴道,將他放到階上,準備一會兒上路時帶走。

  這時,去拘拿那崔九成和金芝的侍衛匆匆向院內走來,我一看他們雙手空空,就知道人沒有捉到,事實上,對那兩個人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看他們高麗話那么流暢,就知道十有八九可能真是高麗人,這兩人若是逃走,對我來說只有好處,若是被俘,也無關緊要,只要我安全地回到大營,而秋玉飛途中順利逃走,我這一局就已經布成,所以我並沒有特意提前令人將他們拿住,現在看來,他們果然跑了。我只是淡淡對莊峻道:“莊侍衛,你先快馬趕回去吧,請齊王下軍令緝拿那兩人和淩端。”莊峻一直護在我身邊,他不知其中詳情,但是見我遇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道:“大人放心,屬下這就換馬回去向殿下稟報,一定捉拿住他們。”他已經知道淩端的事情,只當多捉一個人而已,也沒有放在心上。

  我微笑點頭,正要說幾句嘉勉的話,畢竟他要立刻回去,未免辛苦一些,這時,突然院墻上顯出兩個身影,一個老態龍鐘,一個婀娜多姿,卻是崔九成和金芝,兩人齊聲尖嘯,雙手揮動,十多個小黑球從他們手中射出,在空中炸開,火焰飛散,毒霧繚繞,金針紛飛,這卻是一種罕見的火藥暗器,霎時間院中一片黑霧籠罩,視線不清,所有的侍衛都立刻找了遮蔽之處,幸好這些暗器雖然涉及面廣,威力卻是不大,這些侍衛都穿著軟甲,只需護住面目即可。不過他們應該是不想傷害到秋玉飛,那暗器沒有向石階射去。

  小順子見狀帶著我躍到石階之上,恰好站到秋玉飛身邊,我心中並不害怕,那兩個人武功應該並不高強,小順子足以護住我。

  這時,秋玉飛癱倒在石階上,雖然形容狼狽,但是他偶爾張開的眼睛卻是閃現一絲寒光,魔宗有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獨門武功,其中有一種心法最適合在這種時候使用,他仔細調整著呼吸,運起內力衝穴,雖然穴道被制,但是這種普通的手法對他來說作用並不大,趁著崔九成和金芝來攻,秋玉飛也顧不得可能被發現,一心一意的運行真氣,等到邪影李順帶著江哲退到他身邊不遠處的時候,秋玉飛已經衝開了大半穴道。

  他雖然仔細掩飾,可是小順子武功遠在他之上,雖然沒有回頭去查看秋玉飛的禁制,聽見他的呼吸有異,便知其中有蹊蹺之處,但是他也不露聲色,心道,此人已經被俘,若是途中讓他脫走,未免令人生疑,不如趁著這個混亂的時候,讓他自行解穴,這回他總不會定要刺殺成功才肯甘心吧。

  以小順子本心來說,若是能夠殺了秋玉飛才稱心意,可是他也知道此人關係重大,乃是絕好的反間棋子,若是錯失此人,不知道江哲是否還會輕身涉險,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完成公子的心願,他本就是心思靈動之人,轉瞬之間已經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時,崔九成和金芝已經躍下圍墻,兩人手中都是一柄精光耀眼的短劍,向秋玉飛所在之處撲來,雖然他們的暗器歹毒,可是虎 衛士畢竟是大雍最精銳的軍隊,不過片刻,這兩人就被困軍陣之中。小順子故意站在秋玉飛和江哲中間,提防秋玉飛不顧生死再向江哲出手。

  秋玉飛看見崔、金兩人已經力竭,知道機會不再,也顧不上是否會被李順發覺,真氣逆行,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拼著受了內傷,終於衝開了穴道。而小順子的反應也果然如他預料一樣,他出聲的瞬間,小順子已經帶著江哲飄飛避開,秋玉飛翻身跳起,起足飛踢,積雪飛揚,向江、李二人身在之處襲去。而他自己卻向院墻撲去。

  同一時刻,崔九成踉蹌後退,手中短劍被擊飛,他跌倒在雪地上,兩柄橫刀下斬,他奮力翻滾避開,嫣紅的鮮血滴落,金芝尖叫一聲,手中短劍脫手而出,射向一個正要揮刀斬殺崔九成的侍衛,那個侍衛雖然看不到飛來的短劍,但是身後傳來同僚的警告聲,他不顧一切翻身避開,那柄短劍飛落雪中,這時候,崔九成艱難的坐起身來,雙手抖動,黑色的暗器飛舞,侍衛們都不想和他同歸於盡,自然而然的避開煙霧和毒針,崔九成用高麗語大聲呼喝道:“你們快走!”,金芝和秋玉飛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秋玉飛已經翻身躍到院墻之上,全力施展輕功的他不是那些侍衛可以阻攔的,更何況大部分的侍衛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而唯一能夠阻攔他的李順卻不能脫身,因為,就在崔九成高喝的時候,金芝已經看見秋玉飛的行動,她將最後的暗器舍命擲向江哲所在的位置,雖然被那些侍衛和小順子先後擋住,可是她也成功的讓小順子“不能”放心地去追擊秋玉飛。

  就在秋玉飛身形杳然之際,崔九成終於身中數刀頹倒在地,而金芝已經是手無寸鐵,呼延壽十分惱怒,雖然他是得到小順子暗中傳音,讓他不要安排阻攔秋玉飛的脫走,可是這么多侍衛卻被三人逼得手忙腳亂,他心中仍然是十分窩火,看到崔九成已經伏誅,他的目光落到被眾多侍衛圍在當中的金芝身上,此刻的金芝只憑著小巧的身法躲閃,已經是氣喘吁吁,釵橫鬢亂,呼延壽滿腔的殺機也不由有些消退,他高聲道:“兄弟們先退下,金姑娘,你還不立刻投降,若是再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他的命令,那幾個圍殺金芝的侍衛退後一步,虎視耽耽地將金芝圍在當中。

  金芝只覺得渾身無力,雙足一軟,坐倒在雪地上,呼延壽的目光轉向我,露出請示的意味,我嘆了一口氣,高聲道:“金芝,你應該是高麗人,為何要插手中原的事情,如今秋玉飛已經逃走,你的任務想必已經完成,何不束手就擒,你一個弱女子,又是流亡異國,我也不想為難於你,只要你說出幕後主使和接應手段,我就放你離去如何?”

  金芝無力地抬起頭,用高麗語道:“殿下受秋公子師門大恩,將我和崔老轉贈也是無奈之舉,大人乃是中原貴胄,豁達海量,冤有頭,債有主,請你不要怪罪六殿下,一切都是我們自己的主張。”說罷,少女的嘴角滲出烏黑的鮮血,嬌軀一陣抽搐,軟軟地倒在地上,香消玉隕。

  我沉默了片刻,道:“小順子,你帶著半數侍衛出去追捕秋玉飛,兩個時辰後回來。”

  小順子皺皺眉,他自然知道我實際上是要他去做什么,可是若是放下江哲一人在此,他心中實在不放心,正在猶豫之際,一聲清朗的佛號傳來道:“阿彌托佛,李檀越盡可放心,老衲願代檀越保護江侯爺一段時間。”

  望著站在院門口的慈遠大師和他身後幾個神採奕奕的青年弟子,小順子心中一寬,慈遠大師武功在少林可以排到前十,這些青年弟子也都是少林的傑出弟子,有他們保護,短時間內絕對不會有問題的,事實上,如果他們早就在江哲身側,秋玉飛未必敢出手刺殺,都是江哲故意安排,不讓他們顯身,才有今日這場虛驚。

  望著小順子他們的背影,我心中暗道,既然秋玉飛已經成功脫身,那么就要做戲做到十足,一定要讓秋玉飛帶回我準備好的毒餌,淩端、秋玉飛再加上沁州已經展開的殺局,不愁龍庭飛不入圈套。龍庭飛啊龍庭飛,羽翼折斷之後,腹心又受重創,不知道你是否還有那樣的勇氣對抗大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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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八章 步步為營
作者:隨波逐流

  屋內殘燈如豆,我心中惆悵,難以入眠,小順子推門而入,將手中一卷帛書遞上,道:“這是和高延有關的情報,若非是公子已經肯定此人乃是北漢刺客,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異常之處。”

  我淡淡道:“是莊峻來了么,讓他明日聽用。這也是機緣湊巧,這高延本是真有其人,恐怕現在也是身在北漢,此人冒名而來,本來沒有什么破綻,只可惜過猶不及,那‘洗塵’古琴就是最大的破綻。此琴雖然的確是高麗王室珍藏,可惜多年前被人盜出王宮,輾轉到了江南,當初收贓的就是天機閣,我還曾經親自鑒識過此琴,琴尾處斷紋就是我親自督工修整的,此琴被我暗中拍賣,世人罕有知曉,可是無論買琴者是誰,都不可能是真正的高延。我想此人本想利用這具古琴掩飾身份,可惜卻留下這樣的破綻。”

  小順子惋惜地道:“可惜此人才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不過他既然是為了公子而來,公子就是想利用此人,又何必將琴譜相贈,豈不可惜?”

  我輕嘆道:“雖然我有心利用此人,可是贈譜之心卻是一片赤誠,此人雅量高致,愛琴如命,這卷琴譜贈給他實在是再好不過,只希望此人不要過於固執,能夠保留有用之身,不要辜負了我的琴譜,不過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樣的人才,應該不是普通人,我想,他應該能夠帶著琴譜回到北漢的。”

  小順子問道:“那么公子是否準備不再使用淩端呢?而且若是讓高延行刺公子,也未免太冒險了,公子千金之軀,豈可輕易赴險。”

  我笑道:“明日有你在我身邊,又事先知道他要動手,難道還會被他所乘么,你盡管放心,明日依計行事即可。”

  夜深雪寒,高延伏案急書,忙著抄錄琴譜,此刻什么刺殺,什么北漢大雍,早就被他拋在腦後,直抄到半夜三更,才終於抄錄完畢,高延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有疏漏之處,這才珍而重之的將抄好的琴譜收藏起來,又將江哲借給他的琴譜放好,準備明日歸還。這些完成之後,高延輕嘆一聲,明日路上自己就要尋機動手了,若是真得跟到軍營,就是刺殺成功也很難逃脫,原本他是拼著一死準備混進大雍軍營的,如今難得有這個機會,江哲身邊的護衛又不是很多,若是明日不能刺殺成功,恐怕自己真的很難脫身了。不過據說邪影李順武功高強,自己如何能夠瞞過他的耳目雷霆一擊呢?而且就是刺殺成功,只怕自己也會遺憾終生吧,高延心中暗暗苦笑。

  徹夜難眠的不是高延一人,這一夜淩端也是難以入眠,昨日到了萬佛寺,他本有心趁夜逃亡,可是到了之後不久,才發現江哲身邊的虎 衛士先後到達,已經將萬佛寺牢牢控制住,這還罷了,淩端相信還是有機會逃走,畢竟自己並沒有得人重視,可是昨夜和自己同房的侍衛拿了一碗傷藥來,自己因為白日和呼延壽交手,受了一些輕傷,也沒有拒絕,可是不知那侍衛是否有意,藥中加了些安眠的藥物,竟然讓自己安安穩穩睡了一夜。今日淩端偷偷將藥倒去,偽裝睡著,可是那個侍衛也在房中,淩端一時不敢動彈,惟恐驚動這個侍衛。可是他已經得知明日就要回程,若是再不想法子逃走,自己可真要沒有機會了,他可不想什么時候像李虎一樣被無緣無故的處死滅口。關於這件事情,他已經想了很久,只能認為和石英有關,卻始終弄不明白李虎一個小小的士卒,怎會遭遇到這樣的慘事。

  終於夜深人靜,淩端輕輕起身,走到那侍衛身邊,正想趁著他熟睡將他殺了,但是轉念一想,這個侍衛武功高過自己,若是不慎驚動他人,自己絕對難以逃生,而且自己若是這樣做未免有些忘恩負義,這些日子,這個侍衛對自己十分照顧。想到這裏,他只是輕輕點了那個侍衛的睡穴,讓他不能醒來而已。

  想了一想,淩端也不客氣,將這個侍衛身上的金銀一掃而空,他不是君子,知道無錢寸步難行的道理,穿上便裝,披上大氅,他潛出房間,或許是因為他並未得到重視的緣故,這個房間可以說比較偏僻,只要穿過兩道防線,應該不會有危險的,當然明日他們發覺之後,可能會派軍隊搜索自己,不過仗著對澤州地形的熟悉,淩端覺得自己有幾分把握穿過群山回到沁州。

  在淩端小心翼翼地按照白日的觀察潛出古寺的時候,幾雙眼睛卻暗中注視著他,呼延壽低聲笑道:“這小子還算聰明,選得路途比較安全,當然這也是我們的布防主要是為了保護大人,才有這個空隙讓他溜走。大人說今日淩端必然會逃走,果不其然。”

  站在他身邊的侍衛道:“還是大人手段高明,昨日一碗藥擺平了這小子,明日又要回營,這小子若是不趁今夜逃走,還想什么時候逃走,這些日子他也夠苦的,不過老趙可是倒霉了,被人打了悶棍不說,還被洗劫一空。”

  呼延壽笑道:“明日按照計劃傳令捉拿淩端,能不能逃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過你暗示一下,就說大人其實對他頗為憐憫,並不急著要他的腦袋,不過不要太留痕跡,這些事情你都明白,這個人還是讓他逃回去比較好。好了,明日我們還有要事,大家都回去睡吧。”

  負手站在窗前,秋玉飛神色漠然,今日就是生死相見之日,他要讓心境空靈如往昔,才能完成刺殺江哲的任務,並且從重圍中逃生,侍女金芝捧了水進來服侍他梳洗,他看著金芝,突然用高麗語道:“今日不論成功與否,你們兩人都要殉死,你可後悔么?”

  金芝警惕了看了窗外一眼,也用高麗語道:“主上受段爺大恩,無以為報,金芝和崔老都情願赴死,請公子不必介懷。”秋玉飛再次嘆息一聲,從桌上拿起那本琴譜,輕輕撫摸著黃綾封面,神色無限惆悵。金芝見了,疑惑地問道:“公子,我見那位江大人溫文儒雅,才華絕世,對公子也是推心置腹,公子如此動心,想必也是不願殺他,為何定要勉強自己呢,金芝不是畏死,只是覺得公子失去這樣的知己良朋,只怕一生都不會快樂。”

  秋玉飛苦澀的一笑,道:“師門恩重,此事不能自主,昨日你不在大殿,沒有聽到他的話語,不論他是何等樣人,有他一日,我北漢將士就難以安寢,其實我也知道大勢如此,獨木難支,可是哪怕能夠避過今年春天的苦戰,也能為北漢多留一分元氣。”

  金芝嘆息一聲,道:“既然如此,奴婢也無話可說。”

  秋玉飛嘆息一聲,伸手去拿方巾,耳邊突然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秋玉飛心中一震,莫非有人在外面偷聽,可是方才怎么毫無所覺,那人既然能夠瞞過自己的耳朵,為什么現在卻又被自己發覺呢?他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披上外袍,道:“先去拜見江大人,你和崔老準備好行裝,今日我們還要趕路呢。”

  說罷他才裝作不知道外面有人的樣子推開房門,果然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小沙彌,神情似乎有些尷尬,見到秋玉飛出來,才松了一口氣,道:“小僧靜玄,奉方丈之命求見高檀越。”

  高延心中一寬,知道那靜玄是因為金芝在自己房中,不便出聲求見,才在那裏靜候,不過這個小和尚武功倒是不錯,他仔細打量了這個靜玄一眼,只見他雖然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但是寶相莊嚴,氣度凝重,已有高僧氣象,不願失禮,便道:“不知道方丈大師有何見教?”

  靜玄道:“今晨楚鄉侯大發雷霆,正在責罰身邊侍衛,這些事情本來不該佛門弟子過問,可是方丈大師憂心侯爺一怒之下,恐會開了殺戒,方丈心中不忍,想請公子前往相勸,侯爺待公子如同摯友,想必會給這個面子。”

  這下秋玉飛心中倒是奇怪起來,怎么江哲會這般大怒,莫非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么,他對靜玄道:“在下和侯爺陌路相逢,蒙侯爺抬愛,視若知己,只是侯爺監察軍務,恐怕其中涉及軍機,在下不便插手,不過若是可能,在下也不會置身事外。小師父請頭前帶路吧。”

  在靜玄引領下走到江哲居住的客院,秋玉飛心中一驚,只見客院院門大開,百餘侍衛將客院散立周圍,雖然都是便裝,卻是殺氣騰騰,威風凜凜,而江哲身穿輕裘,負手立在階上,神色冰冷,幾個侍衛跪在階下。小順子和呼延壽分別站在江哲左右,小順子神色冷漠,呼延壽卻是憂心忡忡。秋玉飛放慢腳步,想看一下情形。

  這時,他聽見江哲冷冷道:“趙維義,我曾命你用心監視淩端,你是如何用心的,居然被一個豎子制住,雖然那淩端所知不多,可是若是他逃回北漢,被有心人看破端倪,豈不是有害我軍大業,來人,給我將趙維義拖下去重責三十棍,然後給我攆回長安,讓皇上處置去。”

  旁邊的侍衛聽命,如狼似虎一般將一個侍衛拖到一邊,當庭杖責,那個侍衛雖然被打的血肉橫飛,卻是不敢呼痛,只是咬牙苦忍。

  我早已發覺“高衍”站在院門外,目光中神色十分復雜,心中不由生出遺憾,不是沒有想欺騙自己,這高衍卻是高麗王子,可是先有“洗塵”的破綻,再加上昨日我贈譜之時反復試探,他雖表現完美,可是話語中終於露了痕跡,一個落難的高麗王子,一種愛琴的癡人,若非是與己身秘密切相關,怎會對中原之事這般關切,再高明的掩飾也瞞不過有心探察的眼睛。

  故意裝作沒有看見“高衍”,我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另外幾個侍衛身上,流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處罰他們。這時呼延壽的目光適時的落到了“高衍”身上,露出隱約的喜色,道:“大人,高公子來了。”

  我聽到呼延壽的稟報,裝作才發覺有人到來一般,抬目望去,看到“高延”之後,才讓神色緩和下來,笑道:“原來是緒之來了,我在這裏處罰侍衛,讓緒之見笑了。”

  秋玉飛上前行禮道:“在下驚擾江兄處理軍務了,不知發生何事,讓江兄這樣惱怒。”

  我示意他走到近前,神色有些懊惱地道:“緒之,有些時候婦人之仁真是要不得,前些日子齊王殿下在廟坡大破北漢譚忌,譚將軍所部幾乎全部殉死,只有一個鬼騎淩端幸存下來,我見他年紀不大,又是譚將軍身邊親衛,不忍他在苦役營裏煎熬,因此軟硬兼施留在身邊執役,這個孩子雖然總是不冷不熱,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反而憐他忠勇,不願加害,總是想著過上一兩年,北漢平定之後放他自由就是。想不到這個少年也是不知好歹,竟然在昨晚擺脫侍衛的監控,私自逃走,雖然我有心提防,不讓他接觸軍機,可是他畢竟在我身邊多日,恐怕會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你說,這些侍衛是否無用,讓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了。當日你我初會之前,此子為緒之琴聲所動,竟然意圖刺殺於我,若非我憐他心魔未除,早已將他賜死了,緒之或者還記得他。”

  秋玉飛心中震驚,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當日他和江哲初會之時,確曾看到淩端跪地請罪的場景,但是他當時並未留意,此刻回想起來,那個少年神色倔強,跪在地上卻仍然流露出不屈之態,想不到那少年竟是譚忌親衛,更想不到江哲會將那少年留在身邊。

  秋玉飛鎮定了一下,道:“在下確實記得那淩端,不過侯爺這樣做法,在下以為不妥,侯爺乃是澤州大營監軍,身份何等重要,淩端即是這等身份,侯爺就不該讓他近身,如今責怪貴屬下雖然沒有什么不對,但是侯爺錯失在先,依理不該過分責怪他們。”

  我聽了他的相勸,心中思忖,他倒是沒有說錯,若非是我本想利用淩端,這件事情本就是我錯得更多,不過對這個“高延”更是生出愛惜之心,論事明白,言詞委婉,善於勸諫,可惜卻是北漢刺客,不能留在身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被說服的神色,我放軟了口氣道:“緒之說得有理,這倒是我的錯失了,罷了,趙維義雖然有錯,三十杖也足以抵罪,就不用攆回去了,趙維義,你可心服。”

  趙維義下衫皆是鮮血,被同僚攙扶過來,下拜道:“屬下疏忽,讓那小賊逃走,雖受責罰,也是理所當然,蒙高公子求情,大人寬恕,許屬下戴罪立功,屬下感激不盡。”

  我看了一眼他身上血跡,有些愧疚地道:“我方才怒火攻心,倒讓你受苦了,下去好好敷藥養傷吧,至於緝拿淩端之事,雖然重要,但是也不用你們去做,一會兒派人回大營,請齊王殿下傳下軍令緝拿此人,不過此子雖然忘恩負義,我卻憐他忠義,盡量還是生擒吧。緒之,讓你見笑了,不妨和我一起用飯,一會兒就要啟程了。”

  秋玉飛俯身行禮道:“敢不從命,琴譜原璧奉還,請大人收下。”說罷雙手鄭重其事地遞上琴譜。

  我接過他手中的琴譜,心中也是感嘆,知道從此刻起就要隨時小心他的刺殺,因此琴譜一到手,我立刻將琴譜遞給小順子,小順子也趁機靠近我身邊,避免了讓“高延”趁機刺殺的機會。

  秋玉飛在將江哲接過琴譜的時候,下意識的握住了暗藏的兵器,但是一看見那雙幽深淡然的雙瞳,卻是不禁手軟,這一猶豫,小順子已經靠近了江哲,自然而然的將江哲護住,秋玉飛心中嘆息失去了一個機會,卻又隱隱竊喜,他希望能夠讓江哲死得無知無覺,最好讓不知道自己就是殺他的刺客才好。

  我將琴譜收回,又伸出右手延請“高延”入內一同用早飯,見他有些怔怔地望著我,心中也是一動,我不忍殺他,看來他也不忍對我動手呢,便微笑道:“緒之在想什么呢?”

  秋玉飛反應過來,正想為自己失神找個借口,突然遠處傳來快馬奔馳的聲音,眾人都望向院門,不多時,四五個身穿火色衣甲的騎士在院門下馬,一個威武的騎士匆匆走來,走到階前下拜,雙手過頂,舉著一個裝文書的錦袋,急切地道:“莊峻拜見大人,殿下有令,有緊急軍情,請大人立刻回營商議。”

  呼延壽取了錦袋上來,打開檢視過後,將裏面的兩份文書遞給江哲。秋玉飛眼光一閃,已經看到其中一份上面寫著“高延”兩字,另外一份卻是只有上下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也看到是齊王寫給江哲的書信。只見江哲先打開那封書信,看過之後,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雖是一閃而逝,卻被秋玉飛看得清楚。江哲將那封書信折好遞給小順子,小順子隨手將那封書信放到懷中。而另外一份文書,江哲拿過來匆匆看了一遍,便向自己望來,秋玉飛知道必是雍軍秘諜將對自己的身份調查情報送來,雖然相信師兄不會留下什么破綻,秋玉飛卻仍然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卻作出毫無察覺的模樣。

  我露出暢快的笑容,道:“緒之,我本想帶你回營,不過大營已經送來情報,緒之你的身份料無問題,我就做一回主,給你身份文書,讓你可以自由離去,雖然我更想和你多聚幾日,可是兵危戰兇,我也不想你涉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到長安我府上暫住,多則兩年,少則一年,我就會回京,到時候我可想聽聽你琴藝進步多少呢。”

  秋玉飛心中劇震,眼睜睜看著江哲走入房間,不多時拿了一份墨跡尤新的文書出來,笑著對自己道:“有了這份文書,沿途官府不會為難,等你到了長安,可以去見內子,她自然會幫你安排住處,長安乃是帝都,繁華無比,緒之想必會滿意那裏的生活。”

  江哲的神情是那樣愉快,可是秋玉飛卻是如墜冰窟,他怎會想到江哲竟會在自己身份得到“證實”之後立刻就遣自己離開,這雖然說明江哲對自己好感極深,才會如此輕易就讓自己自由離去,可是這樣一來,自己哪裏還有機會刺殺呢?等他反應過來,那份文書已經塞到了自己手裏,江哲卻已經退開了。

  將文書遞給“高延”之後,我安全地退回小順子身邊,滿意的心想,這下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了,不過不敢流露出愉快的心情,我面上滿是遺憾地道:“緒之,我要即刻啟程了,如果有緣,我們定會再見的。”這時幾個侍衛從房內出來,手裏提著行囊,小順子接過青色大氅,幫我係在身上,我又向“高延”行了一禮,道:“緒之珍重。”說罷就向外走去,小順子和幾個侍衛將我護在當中,向外走去。

  秋玉飛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再不想辦法就沒有了刺殺的可能,他情急智生,高聲道:“江兄慢走一步。”言罷疾步上前,攔住我的去路,單膝下拜道:“在下落難之人,得江兄厚愛,贈以琴譜,待如親弟,在下無從回報,江兄請受某一拜,此後經年,應是相見無期。”言罷叩首下去。

  我心中一震,明明猜到他是要誘我接近,可是心中卻仍然是一片悲涼,我當然有不錯的法子應對,只需背對著他,假惺惺的說上幾句謙遜的話,再說些難堪離別之痛的虛言,就可以不去扶他。可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更別說今日分離之後便是仇敵,再無相聚論琴的機緣,回想數日來相聚,我雖也是真情流露,可是卻是處處算計於他,他雖然是刺客,可是我看他用的真心倒比我多上幾分。心下有些愧疚,不知為什么,我心頭一熱,再也不能保持冷靜,便給他一個機會刺殺我吧,之後我就再不欠他分毫。想到這裏,我轉身向他走去,伸手相攙,道:“緒之不必多禮,今日不過暫別,他日自有相聚之期。”

  就在江哲突然轉身的時候,小順子和知情的侍衛心中都是心中一抖,卻又不敢攔阻,若是讓“高延”看穿其中有詐,只怕是監軍大人計策成空,這個罪責他們擔當不起,可是江哲生命安全更勝其他,除了小順子身份特殊,快步跟上,護在江哲身側之外,他們也下意識地向江哲靠近,幸好秋玉飛心中激蕩,也沒有發覺這些侍衛的異常。

  就在我右手攙向“高延”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絕決,然後便看見一個黑影龍蛇也似,從他袖中飛起,這樣近的距離,我可以看清那是一條黑色的軟鞭,此刻鞭稍蓄滿真氣,如同利箭一般刺向我的面門。明明心中早知會有行刺之事,可是我卻聽到耳邊響起悲憤的叫聲道:“緒之!”那明明是我自己的聲音,為何我卻不知是怎么喊出來的呢?

  就在生死存亡之際,我覺得膝彎處一痛,雙膝一軟便要向下跪去,那黑色的鞭稍從我發髻上面拂過,然後一股強力從後面向我扯來,我仰面跌倒,雙膝欲折,不由痛呼一聲,卻見眼前青影一閃,然後有人拖了我的雙臂將我搶到一邊。直等我清醒過來,才看到小順子已經和那個“高延”纏鬥在一起,而將我救到一邊的則是呼延壽和另外一個侍衛。這下子我可明白了,定是小順子用什么手法將我救下,不過這小子大概惱我輕身涉險,或者是沒有別的好法子,才讓我受了些苦痛,不過根據我對他的了解,原因多半是前者。死裏逃生之後的虛弱讓我心中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能衝動,再不能做這樣的蠢事,輕輕拭去不知何時出的冷汗,我高聲道:“小順子,給我將高延生擒活捉,我定要問問他是否還有良心。”不用裝作,我的語氣和神情是絕對的悲憤氣惱。眾侍衛將周邊團團圍住,方才江哲險些遇刺的情景讓他們也是心有餘悸,對刺客是刻骨痛恨,絕不容他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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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七章 一見如故
作者:隨波逐流

  我看看坐在我對面的高衍,笑道:“兄臺的琴可否讓在下賞鑒一番?”

  那高延笑道:“自然可以,大人詩文名震天下,又曾經參與籌建崇文殿,想必精通鑒識,草民這具古琴能得大人賞鑒,也是幸事。”

  說罷取了古琴出來,這具古琴長有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紋路精美流暢,乃是古桐木精制,外形古樸雅致,琴弦乃是天蠶絲混合精金所制,琴身斷紋如梅花,必是百年以上的古琴,此琴千金難易,能夠攜有此琴,這個高延身份非同尋常。

  我仔仔細細看了半晌,目光落到琴尾的一處斷紋上,撫摸再三,才輕嘆道:“好琴,這是東晉初年蔡氏精制的古琴,此琴名為‘洗塵’,先朝賜予高麗王室的珍品,高公子據有此琴,又是姓高,想必是高麗王室貴人,哲方才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不知公子真正身份為何?”

  高延眼中閃過精光,道:“此琴雖然乃是琴中聖品,卻是深藏館閣,塵封多年,不意大人仍然一眼認出,看來大人也是琴道聖手,高某欽服,在下乃是高麗王第六子,只因大王兄和三王兄奪嫡愈演愈烈,在下不願牽扯其中,因此帶了隨從遠赴中原,此行乃是私自前來,還請大人見諒,不要張揚出去。”

  我心中暗道,此人頗有王者風範,為何不謀求王位,反而遠離風波,莫非世上真有這般不愛權勢的王室子弟,心中雖然有些疑問,但是既然他話已出口,我也只好暫且相信,便笑道:“高公子所言極是,既然如此,我也不以爵位相稱,免得招致物議。”

  看了一眼幾上古琴,我又笑道:“方才聽到公子琴聲,心實敬慕,此刻窗外飛雪,四野無人,不知哲是否有幸聽公子撫上一曲。”

  高延神色從容道:“大人品鑒即精,音律上必然也有獨到之處,在下就撫上一曲,請大人指正。”說罷,神色一端,十指輕拂,一陣空靈的琴聲從他指下飛出,琴聲縹緲孤潔,聽得人如癡如醉。一曲終了,我不近喝彩道:“好,狀飛雪飄零之態,擬天地孤寂之形,公子琴藝當世無雙。”

  高延面上卻沒有喜色,只是淡淡道:“在下平生別無他好,唯愛音律,刻苦修習,惟恐不公,不知道大人可否指教在下一曲。”

  我隱隱聽出這人話語中不知怎么突然帶了幾分敵意,心中古怪之餘,卻也是興致勃發,道:“哲從前隨曾學琴,無奈哲性情疏懶,這琴學得十分粗疏,公子勿要見笑才是。”說罷接過古琴,神思一凝,十指按上琴弦。

  琴聲已經停止,呼延壽心中憂慮,雖然那琴聲至美,卻也無心理會,他心中十分不安,也不知道這三人究竟何等身份,大人竟然讓那高延和自己同車,若是那人乃是刺客,就是李順李爺武功絕世,也難保大人沒有損傷,若是出了事情,就是大人不怪罪,齊王和皇上也斷不會輕饒自己。想要多探聽這幾人來歷,無奈只留下一個不會說漢話的老仆在外,呼延壽也是有心無力。正在思忖的時候,車內琴聲再起。

  這一次的琴聲和方才不同,方才的琴聲曲調華美,指法嫻熟,就是呼延壽也知道是大家所彈,這次的琴聲初時有些艱澀,指法也有些混亂,但是片刻之後這琴聲卻倣佛溶入了天地。方才的琴聲,就是呼延壽聽了也知道狀擬飛雪,這次的琴聲呼延壽卻覺得琴聲就是飛雪,飛雪就是琴聲,過了片刻之後,這琴聲倣佛和飛雪融合在一起,呼延壽甚至不知道自己聽得的究竟是琴聲,還是飛雪墜落那種若有若無的聲音。一曲終了,不知何時,呼延壽已經忘記了駕車,幸好這馬匹乃是走慣道路的好馬,也不用他費心,這才沒有出什么亂子。

  高延怔怔的聽著,眼中神色迷離,似是敬佩又似嫉妒,琴聲停止了片刻,他才讚嘆道:“雖然大人指法生疏,可是曲中意境勝過在下百倍,不知可否指點在下一二。”

  我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香茶,輕輕喝了一口,道:“公子過譽了,其實公子的指法和對琴曲的演繹都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哲不如遠甚,我和公子只有一點不同,公子愛得是音律,所以勿要求工,一心只想將琴曲彈得更好。哲則不然,琴棋書畫,於我來說都是賞心悅目之事,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罷了,所以我不求精,也不求工,只要能夠抒發心意,曲調是否華美,指法是否嚴整,都不在我考慮之中。不過我這樣彈琴,就是彈上幾十年也就還是這個樣子,不像公子,只要領略到更高的境界,就可以突飛猛進。”

  高延定定的看著我,深施一禮道:“這樣淺顯的道理我卻是如今才悟透,難怪我的琴藝數年沒有寸進,今日得到大人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我連忙伸手相攙,笑道:“我這個人疏懶慣了,用耳多過用手,希望以後還能聽到公子雅奏,不過琴不可多彈,今日已經興盡,不如你我小酌一番如何。”

  高延笑道:“敢不從命,在下離開高麗的時候,除了此琴之外,只帶了十幾壇美酒,可惜如今已經全喝光了,只剩下一壇梨姜酒,一直舍不得喝,今日遇到知音,在下也不能再吝嗇,金芝,你去將酒取來。”他側頭吩咐侍女,卻沒有留心對面的江哲神情微變,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寒芒,卻是轉而化成笑意。

  侍女金芝清脆的應諾,跳下車去,不多時捧了一個可以裝五斤酒的小壇子來。小順子從車中暗格裏面取出兩只酒觴,高延打開酒壇上面的泥封,將酒觴裏面倒滿金黃色的酒液。我舉起酒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好酒,貴國的梨姜酒以梨汁和生姜釀造,味道純美,回味無窮,我在濱州曾經喝過,不過那一壇只是新酒,我看這一壇至少是十年陳的美酒,哲真是福氣不小。”

  高延舉起酒觴,笑道:“我國無人不愛飲酒,雖然比起中原可能有些不如,不過這梨姜酒滋味獨特,又有養生的功效,我素愛之,大人請。”說罷高延先飲了一口,我知高麗人雖然愛酒,卻是不喜歡牛飲,一定要慢慢飲來才行,而我也不喜歡狂飲,因此也只是淺淺喝了一口。

  有酒助興,我們兩人不由談論起詩文音律來,這個高延果然是當世奇才,若非是我博覽群書,只怕就要被他問倒。我們談得高興暢快,忘記了時間路途,不知過了多久,呼延壽稟道:“大人,萬佛寺已經到了,方丈慈遠大師在前面相候。”

  我雖興尤未盡,卻也只能道:“緒之,我們且先安頓下來,等到我拜祭之後,不妨再詳談。”緒之乃是高延的字,我們兩人談得投機,已經用字相稱,高延點頭道:“隨雲之意甚是,拜祭令尊大人要緊。”

  下了馬車,我一眼就認出這個慈遠大師,當初我在雍王府遇刺的時候,他曾經被皇上以裴雲之名請到王府負責守衛寒園,事後我也曾經去拜謝過,他是少林佛法精深的高僧,想不到如今竟被派到這裏做了方丈,想來也是少林寺有心在澤州建立堂口吧,不過這些不關我事,上前施禮道:“多年不見,大師一向安好?”

  慈遠大師不敢怠慢,上前合十行禮道:“侯爺蒞臨敝寺,老衲不勝榮寵,諸事已經備好,只待侯爺明日拜祭。”

  我笑道:“大師不用這樣客氣,小兒如今已是貴門弟子,什么侯爺大人的不用提起,大師就稱呼江某姓名即可,今日已經晚了,哲旅途勞累,請大師恕哲無禮,這就想要休息了。”

  慈遠大師笑道:“江檀越體弱多病,老衲心中志之,已經備好清靜禪院,請。”說罷,慈遠大師親自將我們送到後面的一間別院,高延則被安排到旁邊的客院,沐浴更衣,用過晚飯之後,我坐在窗前看著越來越大的飛雪,陷入沉思。

  這時,小順子已經打理好一切,道:“公子,所有先期派來的虎 衛士,方丈大師都已經安排妥當,萬福寺已在我們控制之下,不過公子今日太冒險了,這個高延來路尚沒有查清,公子就和他同車同飲,萬一他身份乃是偽造,意圖行刺,如何是好。”

  我輕笑道:“你過慮了,這樣高量雅致的人物,就是想要刺殺也不會魯莽行事,沒有絕對把握刺殺成功並且安然離去,是絕不會隨便出手的。這人身份是真是假自然有你們去查,可是無論如何,這樣的才華人品實在令我動心,令我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這樣難得的知音才子,我怎忍心放過。若是等到你們查清楚了,這人真是刺客,恐怕從此以後不能再這樣暢所欲言,因此我才冒險和他同行同飲,當然,也是算準了他就是有些問題,也不會在路上動手。好了,你讓呼延壽吩咐下面的侍衛小心行事,對了,暫時不要讓淩端有機會逃走,等到明日再說。”

  漫漫長夜,輾轉難眠,高延,不,應該是秋玉飛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他心中千回百轉,為什么自己心許的知音卻是自己此番要刺殺的江哲呢?想起那人的才華氣度,心中只有欣賞傾慕,可是數日之後,自己行刺於他,若是成功,自然是痛失知己,若是失敗,必然也不會再有機會和他談論琴棋書畫,當真是萬分惋惜。

  秋玉飛使用的身份並非捏造,高延卻有其人,卻非是不想爭權奪利離開高麗,而是力弱不能與爭,被迫流亡中原,可是其兄派人一路追殺,幸得段淩霄相救,才能保住性命,段淩霄見秋玉飛意欲刺殺江哲,深知其中艱險,本門高手雖多,無奈和大雍多年徵戰,恐怕大雍秘諜多半都認得,因此只能秋玉飛一人前往。可是想要接近江哲談何容易,大雍皇上親選侍衛保護,又有齊王一力周全,身邊高手如雲,戒備森嚴,等閒人不可接近。所以段淩霄特意向高延借了兩名仆婢,讓秋玉飛扮作高延接近江哲。以高延的外邦王子身份,必然會令江哲失去部分戒心,段淩霄相信秋玉飛可以得到江哲賞識,只要準備妥當,不難尋到刺殺良機。秋玉飛本就和高延相識,常常共飲相聚,扮作高延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可是秋玉飛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結識江哲,而且兩人還是一見如故,互相傾慕非常。

  按照原來的計劃,秋玉飛是準備被大雍軍方懷疑拘留,這樣只要報出高延的身份,那些將領官員自然不敢隨便處置,澤州現在仍屬齊王軍管,秋玉飛自然會被押送到齊王大營,這樣的特殊身份,盤問之際,監軍江哲當然不會缺席,而且為了查明這個身份真假,秋玉飛自然會滯留軍營一段時間,憑著秋玉飛的才華,自然有可能得到江哲愛重。誰料,秋玉飛還沒有遇到盤問的雍軍,就遇到了前往萬佛寺告祭的江哲,秋玉飛自然不會拘泥計劃,立刻就以高延的身份和江哲結交,而這其中,唯一出乎預料的就是,原本對江哲心存不服和恨意的秋玉飛發覺,江哲此人,竟是自己難得的知己良朋,造化弄人,莫此為甚。

  翌日,我換了素衣,在大殿祭拜亡父,殿中除了僧侶之外,就只有小順子、高延、呼延壽三人相陪。拈香告祭之後,我令那些僧人退下,淡淡道:“緒之可是疑惑我為何邀請你前來陪祭?”

  高延心中早在疑惑,便道:“在下確實有此疑惑,不過我和隨雲相知,令尊大人也就是我的長輩,拜祭一番也是禮所應當。”

  我笑道:“雖然如此,哲卻不是自傲之人,今日邀請緒之同祭,實在是有一事相托。”說罷我伸手接過小順子遞過來的一卷黃綾冊,十分慎重地雙手遞給高延,高延接過下意識的一看,封面上寫著《清遠琴譜》四字。他生性最愛琴藝,忍不住翻開一看,豈知越看越是震驚,這冊上曲譜多為絕傳古曲,也有幾首並不知名,可是卻也是十分典雅華美。這冊琴譜對於愛琴之人,那是難得的珍貴之物,高延只覺得雙手顫抖,興奮地道:“隨雲,這琴譜,這琴譜是何人所修,能夠一閱此書,在下縱是少了十年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神色有些黯然,道:“此譜乃先父所親書,先父在時,雖然從不執意進取,但是才華卻是世間罕見,隨雲雖然自詡博聞強志,但是卻是粗而不精,不如先父遠甚,父親也是雅愛音律之人,最愛撫琴,先母喜彈箏,兩位大人常常琴箏唱和,恩愛非常,不過先父韜光養晦,世人不知先父琴藝可稱大家。無奈自從先母不幸過身,父親悲慟之餘,斷琴絕弦,再不撫琴,從此成為絕響。哲貪多不精,父親曾言我不是習琴之人,所以琴藝並未傳授,不過養病之時,父親或者也不想一身所學沒有傳人,帶病寫成此書,其中大半是父親整理出來的古曲,還有一些是父親自己譜成的曲子。這些年來,哲深藏之,不為世人所見,只因世人多是貪戀榮華富貴之輩,我不願先父心血為世俗所辱。不知是否天意,這次哲前往拜祭父親,便特意帶了此譜,想不到遇到緒之。緒之人品才華,我已經親眼所見,緒之愛琴,我也已經了然,想來必是父親在天有靈,假吾手傳君琴譜。不過此譜為父親遺物,我不忍舍之,只有請緒之自行抄錄一本,想來緒之不會覺得煩難。”

  高延怔怔良久,突然上前下拜道:“江兄恩惠,在下刻骨銘心,只恨不能報答兄長厚愛。”言罷已是雙目微紅,淚水滴落。

  我將他攙起,道:“你若不是琴藝高手,我也不會贈譜給你,緒之不必如此,雖然日後你我可能再無相見之期,可是只要你能夠將清遠琴譜傳承下去,先父在天之靈,也必然萬分欣喜。緒之,這琴譜最後一曲,乃是先父最後所譜,乃是為了悼念先母所作,技巧繁雜,我不能彈,自先父斷琴之後,我再也沒有聽過此曲,今日我拜祭父親,能不能請你試彈此曲,以慰我心。”

  高延長揖道:“敢不從命。”

  當那華麗平和中帶著無限凄婉的琴聲在大殿響起的時候,我再次陷入了回憶,琴聲初時優雅華美,如同春雨,千絲萬縷般滲入泥土,如同春花,絢爛多姿,然後絢爛歸於平淡,平和中帶著款款深情,突然,變徵之聲突起,秋風蕭瑟,寒霜仆地,深情肇禍,鴛鴦折翼,然後曲調一變,變得緩慢悲切,那是一種刻骨的心傷。

  淚水盈滿雙目,我低聲吟道:“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父親一生何其苦也,雖有滿腹才華,卻因為亂世之故,而寧願隱逸終生,幸得佳偶,卻又中道分離,最後拋下我這孤兒黯然離世。

  琴曲終了,高延歉然道:“此曲深奧,倉卒之間,在下只能演繹出三四成的意境,請江兄原諒。”

  我嘆息道:“緒之何出此言,能夠重溫此曲,哲已是萬分感佩,雖然世間擅琴者多,但是此曲乃是先父所譜,我不願俗人彈之,上次聽到此曲,已經是整整十七年了,多謝緒之為我撫琴。”

  高延眼中閃過悲色,心道,我能為你所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件事了,想起自己揭破身份,刺殺江哲的時候,必然要面對的難堪情景,高延心中越發苦痛。這時,他耳邊卻傳來了猶如霹靂一般的問話道:“緒之,你認為大雍和北漢之戰,孰勝孰敗?”

  高延心中一震,立刻清醒過來,自己面前這人不僅僅是一個對自己厚愛有加的知己,還是北漢的敵人,大雍的謀臣,他低下頭,平息了一下震驚的心緒,道:“在下是外人,並不十分清楚這些事情,不過大雍帶甲百萬,佔據中原,北漢卻是局限一隅,兵力窘困,長此以往,必然落敗,不過大雍南方尚有後患,若是四面受敵,北漢也未必沒有茍延殘喘的機會。”他這番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他知道當前的局勢對北漢有諸多不利,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要求前來行刺江哲,這本不是兵家正道,而且他也知道,想要瞞過江哲眼睛,最好的辦法就是說真話。

  果然,江哲點頭道:“緒之雖然來中原不久,不過對局勢也算是有些認知,你說得不錯,如今大雍正是處在關鍵時刻,若是能夠一舉攻下北漢,則天下一統,不過時間的問題,若是這次北伐失敗,可憐天下百姓,還不知要承受戰亂多久。”

  高衍心中巨震,他雖然知道來年必有戰事,卻沒想到江哲將此事看得極重,竟然想一舉功成,心中有些驚駭,卻不敢流露出來,平靜地道:“在下對軍國大事知道的不多,大人乃是大雍重臣,所言必是沒有差錯。”

  我微微一笑,道:“小順子,再取一束香來。我要祭拜一個故人。”

  小順子遞過一束香來,我拿著香火拜了幾拜,然後小順子將它插到香爐當中,我默默祝禱一番,才道:“緒之可知道我祭拜的故人是誰?”

  高衍微愣,他怎會知道,便答道:“在下不知,不過大人特意祭拜,必然不是尋常人物?”

  我輕輕嘆息道:“方才我祭拜之人乃是故德親王趙玨,哲曾經在他帳下效力,德親王品性高潔,忠貞賢良,哲深深敬慕,今日憶起前塵往事,故此祭之。”

  此言一出,高衍心中一震,若是真正的高衍自然不知道江哲與德親王舊事,但是秋玉飛卻是知道的,他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道:“在下曾聞太人與德親王事,據說大人得德親王賞識,從其徵蜀,得勝而歸,後德親王歿於襄陽,大人還曾千裏探望,可是後來大人上書被貶之後,又被如今的大雍皇帝擄入長安,遂降之。後聞有德親王舊部尊王遺命刺殺大人,令大人九死一生,為何大人至今仍然深深懷念德親王呢?”

  我望著裊裊香煙,道:“德親王殿下忠貞見疑,歿於襄陽,當時哲也在其身邊,哲自幼生長南楚,若有可能,自然希望南楚能夠一統天下,故而當日輔助德親王攻蜀,心中雖知是奢望,也希望能夠為家國盡力,可惜德親王歿後,哲心灰意冷,對南楚再無一絲期望。當日雍王殿下將我擄入大雍,我心中實在不願歸降,故而著意為難殿下,不論南楚待我如何,我終究還是念著南楚之恩,無奈殿下之恩天高地厚,我一個俗人焉能不感激涕零,因此終於歸順殿下,雖然如此,我心中對德親王仍感歉疚。可是那場刺殺卻讓我明白,對於德親王來說,家國重於一切,我江哲不過是個棋子,若是對南楚有用,自然要好生籠絡,若是有害,就一定要除掉,可是雖然我心悲痛,卻也深深佩服他的忠心。”

  高衍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么本來說著北漢,江哲卻突然談到南楚。

  這時,我又取了一束香拜道:“德親王是我舊交,譚忌將軍卻是素未蒙面,這一束香卻是希望譚將軍能夠瞑目九泉,當日德親王身死,我是無能為力,今日譚將軍之死卻是我一手策劃,譚將軍忠於北漢如同德親王忠於南楚,兩位都是忠臣豪傑,也是哲心中敬佩之人,雖然哲所為之事,兩位心中必然懷恨,可是各為其主,還望兩位能夠諒解。”

  高衍心中一震,想不到江哲竟然會祭拜譚忌,不由更加迷惑。卻見江哲再次焚香祝禱道:“這第四束香卻是求蒼天寬恕,哲也知北漢龍將軍乃是忠臣名將,本不應該勾連小人加以謀害,但是幹戈一起,伏屍遍野,若是能夠兵不血刃,哲情願擔此惡名。”

  聽到這裏,高衍幾乎差點叫出聲來,這是什么意思,此人的目光已經盯住了龍庭飛么,勾連小人是什么意思,莫非龍庭飛麾下有內姦叛逆確屬實情,此刻他心中滿是疑慮,幾乎忘卻了方才心中的感激和欽慕。但是他心思靈敏,莫非江哲實在趁機試探自己么?因此他故意流露出迷茫之色,似乎不明白江哲話中之意。

  我直等到香盡,這才對高衍道:“我已經命人準備文房四寶,明日就要起程回營,緒之恐怕不會有機會再看到琴譜,還是先去抄錄吧。”

  高衍目光落到琴譜之上,幾乎都忘記了北漢面臨的危機,他心想,就是自己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去警告龍庭飛,還是先抄了琴譜,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看著高衍的背影,小順子低聲道:“公子這是何意,對此人的探察尚未有回報,公子似乎已經將他當作清白無辜,又待他如知己好友,可是方才又故意誤導他,奴才不知道公子心意到底如何?”

  我嘆了一口氣道:“不需要情報了,我已經肯定此人必是北漢刺客無疑。”小順子目光一閃,突然道:“公子既然肯定,奴才相信必有證據,那么公子是不準備殺他么?”呼延壽站在一旁,早就已經迷糊了,方才聽到江哲祭拜德親王所說的話,他心中十分不安,接下來的話語他更是有些不明白,江哲所行計策除了齊王之外,只有小順子知道全部計劃,呼延壽只是隱隱知道一部分,所以他也不知道江哲說得是真是假,這些事情他必須寫成密折上報皇上,可是萬一引起皇上對大人的猜忌,又該如何是好,呼延壽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窘境。如今聽到江哲和小順子的交談,他終於明白至少江大人方才所說乃是誤導高衍的話語,可是為什么江大人這么肯定高衍是刺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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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部 北漢烽煙 第二十六章 雪影殺機
作者:隨波逐流

  初,武威二十七年丁醜,太宗繼位,高祖退位,尊為太上皇,以高祖尚在,下詔沿用武威年號。

  年末,百官上書請更年號,以彰聖德,太宗許之。

  ——《雍史。太宗本紀》

  隆盛元年戊寅,正月初七,雪後初晴,寒冷非常,十五之前,百業消停,路上更是行人寥寥。官道旁一座小小的野店卻是酒旗招展,掌櫃胡三往火爐中又加了幾塊木炭,無精打採地倚在櫃臺旁邊打盹,這一個新春過的十分平順,自從齊王在澤州大捷之後,澤州沒有了明顯的外患,從各地歸鄉的旅人絡繹不絕,他的生意極好,本打算等到明年春天好好修修這座破落的店房,誰知初一去賭場玩耍,賭神菩薩不肯保佑,輸掉了大半銀兩,老婆一氣之下回了娘家,胡三後悔莫及,卻又拉不下臉來去接妻子回來,只好愁眉苦臉地提前開業,希望能夠碰上幾個出手闊氣的客人,或者還能賺上幾兩銀子,好去討老婆歡喜。

  正被爐火熏得昏昏欲睡,突然耳邊傳來響亮的馬蹄聲,胡三精神一震,也顧不得徹骨透過來的冷風,推開店門向外看去,只見北面積雪飛揚,十二名騎士護著一輛馬車奔來。胡三拼命看去,不多時,那些人已經接近數裏之外,其中一騎脫眾而出,快馬加鞭,轉瞬間飛馬到了門前,馬上的騎士用馬鞭指著胡三問道:“有好酒么,店內可有閒人?”

  胡三諂媚地道:“客官放心,小店的酒遠近聞名,濃烈香醇,店內沒有客人,就連一個小夥計也回去過年了,小店幹凈暖和,大爺在這數九寒天走遠道,不妨進來喝上幾杯,保管您舒坦。”

  那個披著黑色大氅的騎士將風帽摘去,露出一張剛毅彪悍的面孔,他翻身下馬,也不理會胡三,向店內走去,站在門口,看見裏面十分寬敞,雖然桌椅簡陋,卻是頗為幹凈,滿意的點點頭,道:“我家大人要在這裏打尖,你要好生伺候。”

  胡三眼尖的很,早在騎士翻身下馬的時候,就已經看清楚大氅之下乃是質地精良的黑色騎裝,上身更穿著精美的黑色軟甲,腰間佩著橫刀,只看刀鞘就知道不是凡品,再加上足上的戰靴,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軍中的將爺,再一聽他有位大人要好好伺候,胡三心中大喜,來的既是達官顯貴,那么只要自己伺候周到,銀錢必然是不會少給。他十分利落的道:“將爺,小店後面的馬棚寬闊得很,牧草都是上好的,小人去生上火爐,保管將爺的馬匹不會受寒。”

  那騎士揮手道:“快去吧,一會兒把好酒好肉都拿上來。”

  這時,其他的人也已經到了,這個騎士快步走到馬車前面,稟報道:“大人,裏面可以打尖,請大人示下。”

  馬車裏面傳出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路途辛苦,我們休息一個時辰,不過酒不能多喝。”那些騎士高聲應諾,紛紛翻身下馬。其中一個騎士從馬上拋下血淋淋的野味,道:“掌櫃的,馬匹我們自己料理,你把這些野雞兔子精心做幾個小菜,給我家大人送上來。”胡三連連答應。

  這時駕駛馬車的青衣少年跳下車來,然後掀開車簾攙下一個青衣書生來。兩人在胡三殷勤的引領下進了店堂,選了一張背風而又溫暖的桌子坐下。而那些騎士迅速的將馬車上的駿馬和那些騎士的坐騎牽到馬棚,也不用胡三插手,就連草料也是他們自己取用的。然後留下一個騎士在馬棚守衛之後,其他的騎士才進了店堂,向那青衣書生見禮之後,才四散坐下。

  胡三動作極快,這會兒功夫已經將準備好的熏肉大餅和燒酒擺滿了桌子,胡三忙得滿頭是汗,不過看到那些護衛的將爺都是滿面的滿意神色,不由心中高興。又過了一會兒,胡三用客人帶來的野味做了幾個小菜端到那青衣書生的桌子上,偷眼一看,只見那青衣書生面色微紅,似乎是喝了幾杯酒,不過自己送上來的熏肉卻是幾乎沒有動過。而且他喝的酒也不是自己店內的烈酒,不知什么時候,桌子上多了一個青花瓷壇,以及一只似玉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質的古樸酒觴,裏面盛著澄碧色的美酒。除此之外還多一個食盒,裏面裝著一些精美的點心,食盒外面套著厚厚的毛皮,糕點上面倣佛還冒著熱氣。

  胡三將野味放到桌子上,那坐在一邊的青衣少年從身邊的另一個盒子裏面拿出銀質的碗筷,放到那書生面前,對每一道菜都嘗了一嘗,才道:“公子請用。”

  那青衣書生這才開始用餐,胡三看得瞠目結舌,他雖然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畢竟只是守著一家小野店,還沒有見過這種排場。

  忙乎了大半個時辰,胡三終於閒了下來,那些騎士早就風卷殘雲一般將酒肉一掃而空,然後就慢條斯理的喝著酒低聲聊天。而那個青衣書生用餐之後,則是拿起一卷書冊看得入迷,胡三知道這些人大概還得休息小半個時辰,連忙又去捧了兩壇酒過來,其中一個似乎是為首的騎士搖搖頭,道:“不用了,若是喝醉了就不好趕路了,你把我們的酒囊都灌滿吧。”說著將一個酒囊丟到桌子上,其他的騎士也都紛紛解下腰間酒囊放到桌子上。胡三一邊灌酒一邊盤算,每個酒囊至少能裝兩斤酒,只算今日的酒肉,就已經是筆大生意了。裝完之後,胡三一算,卻是只有十一個酒囊,心中奇怪之餘不由偷眼望去,原來有一個騎士一開始就坐到角落裏面,也不和其他的騎士坐在一起,胡三幾乎忽略了他,一留神之下,才發覺那人竟然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桌上的酒壺原樣未動,竟然是滴酒不沾。胡三心中奇怪,北地嚴寒,人人都愛烈酒,怎么這個少年騎士竟然不喝酒呢,又多看了幾眼,那個少年騎士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胡三只覺得心頭巨震,那個少年神色冰冷,目光中更是帶著逼人的殺氣,胡三雖然不是軍人,卻也是在戰亂中掙扎多年,那種目光他明白的很,那是一種帶著刻骨仇恨和瘋狂殺機的目光。

  我緩緩的飲下清淡的美酒,過於醇厚的烈酒我可是消受不起的,說來也是有些慚愧,前些日子我想著父親忌辰將到,想到萬佛寺告祭,可是誰知還沒有成行,朝廷就來了使臣,犒賞三軍,我這個監軍自然也脫不開身的。好容易過了新年,我才有了時間,也顧不上還不到十五,就帶了小順子和幾個親衛往萬佛寺而去。齊王殿下倒是也想陪我去看看,卻被我婉拒了。眼光掠過那暗處角落裏面孤寂的身影,我心頭一陣苦澀,可惜啊,就是簡單的告祭亡父,我也不能不用上心機,這次特意帶上淩端,就是要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

  多日前的劇變,李虎被齊王屬下強行帶走之後,淩端就變成這個樣子,沉默,冷淡以及仇恨,可是這件事情我也是無可奈何,我不可能故意讓他看見什么文書情報,這樣子容易就是白癡也知道其中有詭計,只有這個法子,讓淩端得知石英的舊部全部滅口的事實,這樣等到他回到北漢,配合其他的事情,就會想到石英“背叛”的可能,這是我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步棋,想要鏟除石英,這是必不可少的證據。

  龍庭飛麾下將領之中,蘇定巒、譚忌已經死了,只剩下石英和段無敵,我決定目標盯準石英,是因為段無敵善守,行事謹慎,必然是個精明人,而對於精明的下屬,上位者可以倚重,卻很難信賴,再加上我們得到的情報,石英的確是龍庭飛的愛將,這樣一來,對付石英不僅是離間了龍庭飛的心腹,而且親信的背叛也會更加嚴重的打擊龍庭飛的信心。為了這個原因,我也不能顧惜淩端的心情了。

  看著淩端,心中突然想起譚忌,齊王曾經將譚忌臨終時候吟唱的一曲歌辭抄錄給我,我吟誦再三,想起譚忌平生,也不禁深深嘆息,這首歌辭雖然過於悲傷悒鬱,卻也是心血寫成。在心中念誦了一遍,突然站起身來,向店外走去。

  負責護衛江哲的呼延壽驚訝起身,正要動問,隨後跟出的小順子卻一擺手道:“公子不過出去透口氣,你們不用跟來。”他雖然這樣說了,呼延壽卻仍然招呼了另外一個侍衛跟了出去。淩端心中一動,也起身跟了出去,他自知雖然江哲對自己頗為優厚,那些侍衛卻對自己十分戒備,所以站的遠遠的,看著江哲立在雪地當中,負手望天,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淩端摸摸腰間短戈,恨意更深,卻是只能隱忍等待。

  這時,江哲突然放聲而歌道: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幹戈蔽日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離離黃蒿兮枝枯葉幹,累累白骨兮刀痕箭瘢。霰雪漫天兮心意寒,壯士碧血兮凝深川。日黯風悲兮邊聲四起,望斷雲山兮不見桑梓。萬裏飄搖兮身不自主,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四海不平兮黎民多恨。我雖安居兮常聞唏噓。乃從聖君兮多行不義,殘人家國兮怨我者多,生不冀求兮南歸雁,死當葬我兮楚江畔。”

  淩端聽得入神,雖然有些句子聽不大懂,卻也能夠感覺到那歌聲中流露出來的悲切苦痛,聽到“乃從聖君兮多行不義,殘人家國兮怨我者多”這兩句的時候,淩端不禁淚落,想到將軍和昔日同袍,想到那么爽直糊涂的李虎,心中的恨意煎熬幾乎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那個清瘦的背影站在前面,伸手摸向短戈,眼中透出衝天的殺意,或者,就豁出命去吧,就是死在這裏也好過這般痛苦。

  就在淩端心志將亂的時候,曠野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縹緲的琴聲,若有若無,琴聲錚錚,妙絕天下,清越激昂中又隱隱帶著悒鬱悲傷,幽恨重重,琴聲雖然微弱,卻是連綿不絕,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何時,空中又飄起雪花,琴聲漸漸接近,越來越悲愴的曲調令得整個天地間都倣佛充滿了蒼涼蕭瑟的氣息。

  這琴聲似乎充滿了誘惑之力,令人心中憑空生出恨意和狂熱的殺機,這時,其他的侍衛也步出野店,警惕的看向琴聲傳來的方向,不過眾人都是心如鐵石的沙場勇士,自然不會為琴聲所動,反而都從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順子眉頭輕皺,他能夠聽得出來,這琴聲中蘊含著深厚的內力,這彈琴之人不僅精通音律,還是一位內家高手,他自然不會為琴聲所動,卻是擔心的看向江哲,江哲可是不會武功的,不過只看上一眼,小順子便松了口氣。江哲雖然不懂武功,可是純以欣賞的心情去聽琴,倒也不會被琴曲左右。

  我凝神聽著琴聲,不由擊節而嘆,我也會彈琴的,不過粗而不精,這曲子若是我來彈奏,好幾處都會難以為聚,可是那人想必是指法精妙,居然自然而然的轉了上去,我雖非音律大家,眼高手低這四個字幾乎可以概括我在音律上面的本事了,也能聽得出這彈琴之人果真是當世聖手。不過琴曲的講究的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人琴中愁苦太甚,心魔因之而生,這就有些不好了。

  眾人都無妨礙,只有淩端本就身世悲苦,至親的兄長和最尊敬的將軍都死在戰場,新交的朋友又被殺了,自己屈身在敵人身邊為侍從,心中本就是悒鬱憤恨,方才又被挑起了心中魔孽,此刻被琴聲所惑,神智漸漸迷亂,雙目發紅,面色猙獰,突然之間揮戈撲向那青色的瘦弱身影。

  他的形跡早就落入呼延壽眼中,輕而易舉的將他攔住,淩端勢若瘋虎,不管不顧,拼命殺來,但是呼延壽乃是虎 衛中一等一的高手,淩端怎是他的對手,若非是淩端舍命攻擊,只怕早就落敗了。

  聽到兵刃撞擊的聲音,我也再無心聽琴,回頭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淩端乃是心神為琴聲所奪,這可不是我預料中的事情,輕輕皺眉,我下令道:“小順子將淩端制住,讓兩個侍衛去看看是何人彈琴肇禍,將他帶來這裏。”

  小順子身形如同虛幻一般,丈許空間倣佛一步而過,替呼延壽接過淩端的攻勢,一指點在淩端額前,冰涼的真氣化作千絲萬縷沒入淩端體內,淩端踉蹌後退,跌倒在地上,眼神變得清明,驚駭的看著手中的短戈以及持刀冷冷望著自己的呼延壽,心中明白發生了何事,他雖然心有殺機,卻不是逞強的蠢人,早知道刺殺江哲乃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心中念念,只是尋機逃走而已,見到這樣的情景,不由駭然。

  淩端自然知道這樣的情形,恐怕自己會被當場處死,雖然天性的倔強和傲骨讓他不願哀告求生,但是人誰沒有貪生之心,淩端心中慘然,長跪在地,低聲道:“罪人冒犯大人,求大人饒恕。”之後便再不發一言。

  我知淩端性情,這一句請罪對他來說已經是十分艱難,更何況我本就無心殺他,只不過也不能讓他體會到這一點,所以我故意表現出猶豫不決。

  淩端可以看到江哲面上的神情,但是若是再苦苦哀求,就不是他能夠作出的事情了,於是幹脆低下頭去,等待那人發出斬殺自己的命令。這時,他卻聽到一聲悠悠長嘆,然後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道:“淩端你跟隨譚將軍多年,心魔太重,我知道你心中對我仍有餘恨,被琴聲所惑,江某也不怪你,只是不可再犯,若是再有這樣行徑,我必將你斬殺。”

  淩端心中一寬,心道,難得這次有機會離開雍軍大營,若是有可能我必然脫逃,自然不會再犯。他恭敬地道:“淩端遵命,不敢再犯。”這才站起身來,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 侍衛望著自己的目光更加冷森,他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退到一邊。這時,遠處一輛馬車絕塵駛來,方才還在繚繞的琴聲也嘎然而止,那馬車兩旁正是方才去尋找彈琴之人的侍衛,一左一右押著那輛馬車過來。淩端也是心中好奇,仔細瞧去,不知道何人能夠彈出這樣的琴音。

  那是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看上去只是尋常旅人所使用的,駕車的是一個半百老人,相貌清瘦,目光如電,一見便知有一身不弱的武功。馬車到了近前,那個老人下車恭恭敬敬站在一邊,車簾一挑,一個紫衣佩劍的勁裝少女跳下馬車,然後伸手相攙,扶下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青年,這個青年身穿深黑色貂裘,腰間懸挂著名貴的寶劍,氣度溫文中帶著高貴,神色從容自若,一見便知不是普通旅人。

  一個侍衛引領三人緩緩走來,另一個侍衛則快走幾步回稟道:“啟稟大人,彈琴之人已經帶到。”

  那青年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揖道:“草民高衍拜見大人,不知召喚草民有何吩咐?”

  我欣賞的看了這青年半晌,英俊的外貌,修長挺拔的身形,高貴儒雅的氣度,禮數周到而又略帶矜持的行止,這個青年絕對是世家子弟出身,我也不願怠慢,微笑道:“在下江哲,於荒野之中聽到高公子撫琴,只覺琴聲如同天籟,令在下心曠神怡,故而邀請公子前來,侍衛魯莽,或令公子受驚,哲代他二人向公子請罪,不知道公子為何來到澤州,如果有什么為難之事,哲忝為澤州大營監軍,或可效勞。”

  那青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彩,道:“草民惶恐,不知是寧國長樂公主駙馬,楚鄉侯在此,江侯爺名震天下,草民乃是高麗子民,因緣來到中原上國,草民在國內曾經見過侯爺詩篇,瑰麗無雙,草民深為欽服,想不到今日有緣相見,高某幸甚。”

  我嘆道:“原來如此,高麗雖是外藩,卻從無自外中原,這些年來雖然中原戰亂不止,但是仍有使者晉謁天朝,哲於南楚為翰林時,曾為崇文殿之事整理舊歲文書,同元三年,也就是貞淵十年,高麗使者入朝,可惜遭遇狂風,不得已至杭州登岸,遂為南楚武帝趙涉滯留。大雍武威六年,貴國也曾遣使到長安晉謁,可惜當時中原正在混戰,使者金桂民於回國途中為諸侯所害,為此朝廷出兵平亂,流血飄櫓,以報此恨,可惜自從之後,貴國再無使者朝謁,甚為可惜。”

  青年眼中閃過驚嘆之色,道:“侯爺對敝國之事果然知之甚深,金公正是草民外祖,他殉職之事傳回本國,父,敝國王上為此親臨祭奠,備極榮哀。自此以後,東海海盜猖獗,敝國和中原水路幾乎斷絕,更是無法入朝上國。直到數年前,海道暢通,敝國才重新和中原開展貿易。草民久仰中原文物,因此隨船至濱州,原想追隨外祖足跡,遍歷中原名山大川,不料紙上得來終覺淺,草民走錯路途,誤入沁州,因兩國交兵,不得已羈留年餘,幸而月前貴國大捷,沁州慘敗,急於擴軍整裝,草民趁隙偷離沁州,翻山越嶺,多日辛苦,終於進入澤州,因此地仍為軍管,草民又是來自沁州,為免被人疑心,因此買了馬車,準備進入中原內陸,想不到在此地遇到侯爺,雖然此事有些難以說清,但是草民也不敢隱瞞,還請侯爺明鑒。”

  我心中驚訝難抑,仔細打量這人,相貌上倒看不出有高麗血統,不過高麗貴族漢化極深,這倒也是尋常,目光落到他身後的老仆和侍女身上,如果他果真是高麗人,那么他的從人應該可以看出真假,舉手招那老仆侍女上前。用高麗語問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所言可是實情?”

  我在濱州的時候,我曾經掩去本來面目和高麗富商談過生意,因此高麗語還是會一些的,說起來也算是字正腔圓,那相貌秀麗的少女眼中閃過驚訝,脫口而出道:“正是實情。”用得果然是高麗語,話一出口,少女才醒悟過來,又改用中原話道:“奴婢主子,羈留沁州,本非得已,還請侯爺見諒。”說的還算是通順,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幸而她聲音清脆動聽,聽起來也不覺得刺耳。

  我微微一笑,道:“姑娘的漢話說的很好。不知道如何稱呼?”少女面上一紅,道:“奴婢金芝,因為公子喜愛中原典籍文物,令奴婢改說漢話,已有多年,只是奴婢愚笨,口音難改,侯爺見笑。”

  我的目光落到那老仆身上,那老仆雖是仆役身份,但是氣度也自不凡,只是一揖道:“老奴崔九成,漢話只能聽不能說,請侯爺見諒。”他卻是用高麗話回答,語氣流暢自若。

  我心道,雖然說兩個精通高麗語的隨從並不難找,可這兩人很顯然確非中原人,這樣看來,這高衍的身份應該疑問不大,不過雖然如此,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離開澤州,不如將他們留在澤州一段時間,等到確認他們沒有問題之後再說。而且這個高衍氣度不凡,這樣人物若是平白錯過不能結交,豈非是十分可惜。想到這裏,我帶著歉意道:“江某輔佐齊王殿下鎮守澤州,凡事不可不慎,高公子即是高麗貴客,澤州如今兵荒馬亂,江某不便讓公子自由來去,恐有不測,有傷齊王顏面,若是高公子不棄,不妨留在澤州一段時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道路暢通,再往中原不遲,我見公子人品出眾,若是得到殿下賞識,公子在大雍境內就可以自由來去,豈不好過這樣處處為難。”

  高衍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是警惕的低頭避開江哲的目光,片刻之後,才道:“侯爺好意,高衍敢不從命。”

  我欣然道:“本應立刻請高公子到軍中歇息,只是江某有意往萬佛寺拜祭先父,若是高公子願意,可否隨在下同往,若是公子想要急著休息,我當遣屬下送公子至軍營。”

  高衍道:“草民也是無事之人,萬佛寺既然有此名稱,必然是佛像眾多,必有可供流連之處,草民生性喜愛風景文物,若是侯爺不覺得麻煩,高衍願隨侯爺同往萬佛寺。”

  我笑道:“如此甚好,哲見公子馬車簡陋,哲所乘馬車寬闊舒適,就請公子和我同乘吧。”

  高衍似乎有些驚訝,半晌才道:“多謝侯爺美意,高衍從命。”

  這時候,虎 侍衛已經將馬車備好,我請高衍上了我的馬車,高衍很是知機,不等我們多說,就解下佩劍交給侍女送回自己的馬車。我隨後也坐了上去,不過這次小順子可是不駕車了,他也跟了進來,一個陌生人和我同乘,他自然不會放心,呼延壽則親自執鞭。侍女金芝從他們的馬車上拿了琴囊過來,也在我的示意下坐進了馬車。

  我原本從濱州帶來的馬車早就毀於戰火,這輛馬車乃是最近才送來的,比那一輛更加寬敞,四個人坐在車內,仍然覺得十分舒適寬敞。馬車裏面分為前後兩間,後面是一張軟榻,榻下有櫃子可以放置物品,前間則是兩側固定著錦凳,中間一張桌子,卻是鐵鑄,上面鋪著雪白的織錦,桌上的杯盤底部都是磁石制成,放在桌子上不會滑動。此刻桌子上除了茶具之外,只放著一些書卷。

  為了抵禦嚴寒,馬車裏面到處都鋪著羊絨毯,四周也都用毛皮封得嚴嚴實實,除了兩邊的窗子為了取光而沒有擋住之外,隨手摸去,到處都是軟軟的毛皮,不過窗子上面使用的是半透明的琉璃,不會讓寒風侵入,再加上桌子下面的黃銅火爐,馬車裏面暖洋洋的,一點寒意也沒有。不過高衍似乎並沒有因為流露出驚奇,看來他的身份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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