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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 作者:隨波逐流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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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六章 忠貞見疑(上)


  榮盛二十四年,北漢兵敗沁州,嘉平公主退守晉陽,雍軍以屠城相脅,平民皆北上避戰禍,煙塵蔽道,道路艱難,老幼皆號哭,無敵乃自請為後軍。雍軍煎迫甚急,然為無敵所阻,終因力竭為雍軍所困,無敵以雍將俘虜宣松為質,脅雍帥解圍,方生還。

  然無敵未至晉陽,道路喧囂,皆言其歸順敵軍,北漢主不察,下詔賜死,時流言蜚語無數,無敵無可辯駁,唯嘉平公主知其冤,令其遠走以避。

  --《北漢史·段無敵傳》

  平遙城東三十里,荒村寂寥,渺無人煙,一隊雍軍斥候如同旋風一般沿著大路北上,離村子還有數里之遙,十幾個雍軍策馬出陣,進村子轉了一圈,回到隊中,向為首的軍官稟報道:「村中已無人煙,屋舍完好,可作紮營之處。」

  那軍官點頭道:「不可小心大意,北漢賊子連日來多次偷襲騷擾,我軍已經頗為疲倦,你們隨我將村子好生搜查一遍,絕不能留下任何隱患,雖然中軍自會關防,但是若是被他們發現有什麼差池,只怕我們吃罪不起。」

  那些雍軍轟然應諾,除了十餘人仍然在村外按刀戒備,其餘人都是入村搜查,絲毫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為首的軍官更是先撿出幾間較為整齊的屋舍,裡裡外外檢視了一遍,然後親自坐鎮,等待中軍到來。

  過了半個時辰,夕陽下金龍旗迎風招展,雍軍中軍到達荒村,隨後大軍開始在村外紮營,而雍軍主帥齊王李顯則是進了村中休息,早有侍衛將屋舍打掃乾淨,雖然不過是臨時的住處,但是床榻換上李顯行軍所用的錦繡被褥,所有的用具器皿都是軍中所攜,就連窗子也覆上錦幔,原本簡陋樸素的農居,不過片刻就變成了舒適華麗的行館。

  李顯召眾將一起用膳之後,便圍著銀燈商議軍機,隱在屋角百無寂寥的正是邪影李順,他神情陰鬱,似是十分不快,只因不得不留在齊王營中,所以便被李顯充做護衛,若非如此,他只怕早就尋個僻靜的所在練功打坐去了。

  李顯有些惱怒地道:「這個段無敵,真真是油煙不進,本王猛攻,他便擇險而守,本王稍有鬆懈,他便來偷營襲寨,要不然就來奪本王的輜重,這些日子,本王可是被他騷擾的苦了,明日我軍就可以攻打平遙,此地乃是北漢有數的堅城,段無敵據城而守,只怕是又要耽誤本王數日,你們可有計策,讓他早些棄城,哼,只要等到本王到了晉陽城下,我看他還能翻出什麼花樣。現在長孫將軍四處剿滅北漢各地的零星反抗軍隊,進展迅速,若是本王得他相助才能攻到晉陽,可當真是丟人得很。」

  齊王愛將夏寧摩拳擦掌地道:「殿下,段無敵雖然難纏,但是只要他肯和我們正面對敵,還怕他作甚,殿下,請讓末將攻城,不需三日,一定可以破城。」

  樊文誠嗤道:「若是戮力攻城,還用得著你麼,我們誰不可以指揮,殿下是想減少些損失,畢竟這次我們澤州軍損失非輕。」

  眾將紛紛出謀劃策,但是李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段無敵有平遙堅城為後盾,手中又有近萬兵力,想要強攻必然損失慘重,他雖知段無敵的弱點乃是愛民,若是脅裹百姓攻城,或者用其他手段迫使段無敵不得不放棄平遙都是可能的,畢竟段無敵的目的不過是拖延雍軍的行程。但是不說現在所經之處北漢民眾幾乎早已逃得影蹤不見,就是能夠捉到足夠的平民,他也不願在即將滅亡北漢之際加深和北漢平民之間的仇恨,雖然藉著荊遲的嗜殺名聲迫使沿途民眾大肆逃亡,可是李顯並不想真得屠城滅寨,他李顯並非凶殘成性,若是沒有必要,可不想牽連無辜的平民。

  李順站在房間的暗影當中,忍不住輕輕撇撇嘴,若非公子曾經下過命令,對於宣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現在早就去了沁源服侍公子,何必賴在這裡不走,還被齊王當成苦工,誰讓宣松仍在段無敵手中,自己卻尋不到機會救人,只有留在李顯身邊相機救人呢。見眾人討論的越發熱烈,什麼歪門邪道都開始盤算出來,李順悄無聲息地飄出房間,想呼吸一下冰冷的空氣。外面的空氣十分清新,李順覺得心情舒暢許多,忍不住在暗淡的星光和明滅的燈火中漫步起來,將心神沉浸在天地之間,李順靜靜地品味著無盡的黑夜。突然,李順覺得一陣心悸,他若有所覺的向遠處望去,隔著千軍萬馬,銅牆鐵壁,黑暗深處透著隱隱的殺氣,那是一種熟稔的氣息。

  自從和鳳儀門主一戰之後,李順獲益良多,東海苦修,讓他的先天境界更進一步,當世除了數人之外,再無對手,如今他已經掌握了「鎖魂」之術,武功達到一定水準的人物,只要接近他一定距離之內,他的心靈上都能夠有所警覺,這個距離並不固定,和雙方的武功深淺密切相關,若是對方是平常之人,除非是刻意留心,否則很難在他心靈上形成警兆,若是對方是未進入先天境界的高手,就是十餘里內,只要那人情緒波動稍為劇烈,他都能有所感應。若是對方也是先天極數的高手,那麼變數就多了,若是對方修為勝過他,或者精於收斂之術,就很難發覺對方的存在,例如當日段凌霄行刺江哲,雖然是事先有所安排,可是在段凌霄出手之前,李順確實沒有明確的感覺到段凌霄的存在,如果對方就像黑暗中那人一般,晉入先天境界不久,修為尚淺,還沒有達到鎖魂境界,對李順來說,這種先天高手比尋常存有敵意的高手更容易在他心湖上留下痕跡。

  當然若是到了鳳儀門主和慈真大師那種級數,彼此之間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存在,所以昔日在雍都,兩人雖然不曾相見,但是對彼此的心緒變化和舉動都是如同目睹一般,若是在那兩人面前,李順自知絕沒有可能掩飾自己的心緒情感,幸好,那種宗師身份的人物,輕易不會出手。

  李順略一思索,已經從那熟悉中略有陌生的氣息中有所猜測,且那人有殺氣而沒有殺意,身份更是昭然,他冷冷一笑,向暗處掠去,轉眼間穿越連營,到了大營之外一處荒僻的山岡。只見殘月疏星之下,一個黑袍青年立在岡上,神色淡漠中帶著寂寥。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黑衣少年,身後背著琴囊,神情也有些慘淡。李順見到這兩人,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朗聲道:「原來是秋公子回來了,東海風光如何?」

  秋玉飛漠然道:「你當我是來行刺的麼?」

  李順搖頭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不可能,不過公子怎麼這麼快就放你出來了?若非公子手諭,你是別想從靜海山莊脫身的。」

  秋玉飛深深地看了李順一眼,道:「你家公子行事,佈局深遠,放我出來,自然是有用我之處,只是我也未必讓他如願。這次本想去見見他,問他幾句話,可是聽說你在李顯大營之中,想來就是我去了,他也不會見我。你倒也不用擔心我會行刺於他,我若是敢出手,只怕桑先生不會放過我,桑先生的境界我不敢揣測,但就是師尊,也未必能夠取勝。我已經傳書晉陽,魔宗是不會有人去行刺楚鄉侯的,有桑先生做後盾,就是師尊也不願擅動殺機,更何況,北漢局勢糜爛至此,就是師尊出手,也不能挽回什麼,我魔宗不會做這等狗急跳牆之事。」

  李順拊掌道:「秋公子說得好,若是當初你有這樣的聰明才智,只怕公子也難以利用閣下行離間之計。」

  秋玉飛面色數變,半晌才道:「果然當日我是中了奸計,前些日子接到楚鄉侯的書信,信中多有歉意,我就已經有了疑心,反覆猜想,再經桑先生指點,才知道昔日我是受了蒙騙。」

  李順微微一笑,他早知江哲心意,必然會在這個時候透露出石英受冤屈的真相,用來打擊段無敵,而秋玉飛突然返回北漢,他便料到江哲會將真相讓他知曉,試探之下,果不其然。

  秋玉飛輕輕一歎,轉身欲行,卻又頓住腳步道:「當日隨雲與我中道相逢,我雖是存了歹意,卻仍視他為知己,不知他可是始終虛情假意?」

  李順肅然道:「公子縱然心機深沉,若非閣下才華橫溢,人品脫俗,公子焉能以清遠琴譜相贈,那琴譜乃是公子亡父心血,公子若是虛情假意,焉能忍痛割愛,閣下若是仍然因為敵對之事怨恨公子,倒也悉聽尊便,只是卻不可懷疑當日公子的一片誠意。」

  秋玉飛默然良久,舉步離去,那少年正是凌端,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多時兩人就已消失在夜色當中。

  李順眼中閃過寒意,目光彷彿穿越重重黑暗,望向平遙城,如今蘇青應該已經安排妥當,現在想必從平遙到晉陽,都已經流傳著龍庭飛中了離間計迫死石英的傳言,如今龍庭飛已經死去,那麼昔日有關之人便要受到更大的壓力,段無敵在這件事情起了不少的作用,必然會受到北漢上層的苛責。就算是嘉平公主等人明白段無敵的無辜,只怕他也難以諒解自己的行為。

  想到當日受命之時公子神神秘秘塞給自己,讓自己在齊王進兵之時交給蘇青的錦囊,李順也是不由心折,在黯淡的月光下,他從已經拆開的錦囊中取出一張短柬,上面寫著寥寥幾行字。

  「令蘇青散佈流言,提及昔日離間石英之事,以亂段無敵軍心,段心地仁厚,不肯負人,必然慚愧欲死,舉動若有差池,則乘機間之,其在朝中無人,值北漢生死存亡之秋,易為所乘。」

  李順淡淡一笑,右手輕搓,那張短柬灰飛煙滅。

  第二日,李顯開始攻打平遙,完全是中規中矩的作戰方式,憑著雍軍雄厚的兵力和連綿不絕的攻勢,進展頗為順利,到了未時,李顯親自指揮攻城的一面的城牆防守開始有些崩潰的徵兆,在投石機的猛攻下,城牆一角突然崩塌,雍軍立刻高聲歡呼起來,順著城牆的缺口,無數雍軍借助雲梯等攻城器械開始向內攻入,缺口附近的北漢軍死命抵住,但是卻仍然阻不住雍軍的攻勢。

  這時,段無敵冷靜的下了軍令,他身邊的親衛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但是素日的威嚴讓他毫不遲疑地傳下命令,守在那缺口的北漢軍聽到號令,立刻讓出了一條通路,當前面壓力驟然減輕而攻上了城頭的雍軍歡呼之時,機簧響動,早已嚴陣以待的北漢軍發動強弩,這些強弩上面都纏著黑火藥硝石等引火之物,點燃之後射入雍軍當中,接二連三的爆炸讓雍軍立刻大亂,這時,原本避在一邊的北漢軍蜂擁而上,將他們擊潰殺死,趁著雍軍攻勢受挫的瞬間,北漢軍將火油傾倒下去,然後丟下火把,城下火焰熊熊,城上血光迸流。

  當最後一個雍軍被斬殺的時候,段無敵走近城牆,雙手按在兩側被鮮血浸透的牆跺之上,向下望去,只見雍軍開始撤退,如同海水退潮一般的迅速,那其中隱隱的壓力和威勢讓段無敵面上神色越發冰冷。回望城頭煙燒火燎的殘破景象,遙望數里之外連綿數十里的敵營,段無敵心中一陣冰冷。

  雖然逼退了敵軍,可是他心中沒有絲毫輕鬆。雖然雍軍是今日才開始攻城,可是從前日起,城中流言四起,雖然這城頭上沒有人敢於當面議論,可是段無敵知道那謠言是說自己走私貪贓被石英告發,自己則在龍庭飛面前進了讒言,構陷石英入罪,並迫害石英致死。他身邊親衛忿忿不平,幾次請命要將散播謠言的人查出來殺了,卻都被段無敵強行壓下。他不是不知道軍心穩定對於守城的重要性,可是他卻不能嚴厲追查此事,只因他手中的軍隊除了他自己的舊部之外,還有三成是石英的舊部,而傳播謠言的大多是石英舊部。他們倒也不是存心如此,哪一個軍人不希望自己的將軍愛兵如子,作戰英勇,若是在一個身負污名的將軍麾下,那種恥辱只怕一生都無法洗清。昔日石英死後,聲名盡毀,這些舊部不知因此受盡多少屈辱,如今得知自己的將軍乃是被人迫害致死,怎能不互相傳告。對於他們來說,「受蒙蔽」的主帥龍將軍既然已經死了,那麼需要為此負責的自然是「進讒言」的段無敵。這樣一來,石英舊部人人心懷怨恨,就連自己的部屬中,有些也生出疑心。可是對於這種情況,段無敵卻又無能為力,若是自己想要肅清謠言,必然要波及許多無辜將士,只怕還沒有等到敵軍攻城,己方就已經自相殘殺了,無奈之下,段無敵只有藉著當前嚴峻的軍情暫時壓制眾軍,若是能夠回到晉陽,還有機會挽救軍心吧,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時,在兩個北漢軍士的「保護」下,宣松走上了城頭,他的傷勢已經漸漸痊癒,雖然面上疤痕宛然,但是已經可以行動自如,自從北漢軍從沁源撤軍之後,他便在段無敵軍中,段無敵對他頗為客氣,只要不是在行軍或者作戰的關鍵時候,監管雖然嚴密,但是並不苛刻,所以他才能在這個時候上城來。望著城頭殘破的情景,宣松心中有些黯然,他已經從北漢軍口中得知了方纔的血戰,當然,這是因為那些北漢軍將士很想打擊一下他這個大雍將軍,他自然知道城頭的斑斑血跡代表了什麼,但是他沒有露出悲傷的神情。身為大雍將士,本應有戰死沙場的覺悟,悲傷和同情能夠有什麼用處,難道他可以為了減小傷亡,不讓雍軍攻城,難道他可以說服北漢軍放棄抵抗。只有天下一統,才可以讓這種無所謂對與不對的血戰不再發生。

  看到段無敵的背影,宣松心中生出敬意,就是這個人,多日來連續苦戰,阻礙了雍軍的進攻,讓數以百萬的北漢軍民得到了撤退和逃亡的機會,宣松清楚,雖然大雍也是軍紀嚴明,可是這並不能保證不會傷害無辜的北漢平民。此人忠義愛民,若是能夠說服他投降,大雍可得良將賢臣,想到這裡宣松朗聲笑道:「若論守城,天下無人能夠勝過段將軍,齊王殿下一日之內數次猛攻,都被閣下擊退,只不過雍軍兵力雄厚,將軍外無援軍,城中軍心不穩,糧草困乏,不知道能守住幾日?」

  段無敵也不回頭,平靜地道:「再守兩日即可,嘉平公主傳來軍令,晉陽一帶百姓都可進城了,到時候晉陽內有百萬軍民,糧草軍械都不缺乏,就是守上一年半載也是易事。」

  宣松歎息道:「縱然如此,北漢又能支撐多少時日,雖然無人和我說起,我卻知道,如今的局勢對你們來說是何等不利,不說龍將軍殉國之事,只見嘉平公主下令收縮防線到晉陽,就知道你們已經沒有取勝的希望了,只能憑借晉陽的地利死守,保留最後的生機,除非我大雍最後不得不撤軍,否則北漢亡國已成定局。段將軍,你縱然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難道也不愛惜自己麾下將士的性命麼,如今,雍軍已經包圍了平遙,齊王殿下不過是擔心你在後面襲擊糧道,加上時間充裕,所以才戮力攻城,否則只要留下幾萬人圍著平遙,大軍就可繼續北上了。你想要多守兩日,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返回晉陽了。」

  段無敵沒有反駁,這些日子他和宣松數次詳談,雖然雙方都存了戒心,不過是想多套取一些情報罷了,可是彼此對於對方的才能都頗為敬重,兩人都是善於防守的將才,所以宣松只是這麼看了幾眼,便知道城中虛實。宣松所說一字不假,而且有些事情段無敵已經知道,卻沒有透漏給宣松,比如說,雍帝李贄親征的消息,以及李贄的大軍已經截斷了代州和忻州道路的消息。對於這件事情,段無敵心中分外不安,雖然因為代州軍歸家無路,已經被迫留在了晉陽,甚至嘉平公主也已經正式接受國主的詔令,成了北漢軍晉陽主將,可是段無敵隱隱覺得,這恐怕是雍軍很重要的一步棋,可能將令北漢土崩瓦解。只可惜他是一個軍人,有些事情他還是不甚瞭解,對雍帝的這個舉動,他只是近乎本能的覺得危險,卻不知其真意。

  宣松見段無敵默認了自己的說話,又道:「再說段將軍的處境似乎也不大好……」剛說到這裡,段無敵舉手阻止了他的下文,沉聲道:「亦予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宣松身軀一震,望向段無敵堅毅端凝的面容,終於歎息道:「段將軍既然此心不悔,宣某也不願玷辱將軍清名,只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此乃千古之悲,貴國王上雖非昏庸之主,然而值此危亡之時,也難免過分謹慎,希望若是到了不可挽回之時,將軍也不要愚忠到底才是。」

  段無敵終於回過頭來,淡淡道:「若是我放宣將軍回去,閣下何以相報?」

  宣松早有準備,若非是有利用自己之處,不是早早一刀殺了,就是將自己交給嘉平公主帶去晉陽,何必要費力留在軍中,望向段無敵憔悴而又平靜的面容,他笑道:「陷敵之將,本無自主之權,閣下若有此意,不妨派使者去見見齊王殿下。」

  段無敵從容道:「總要再守一日,方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宣松不由苦笑,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貨物,和段無敵目光相對,宣松的苦笑漸漸褪去,他能夠看得出來,對面那男子眼中深沉的悲哀,自己所說的一切,他都很清楚,若論才幹,段無敵絕對在自己之上,只是自己有幸做了雍臣,而此人不幸卻是漢將,「雖九死其猶未悔」,能夠吟出這名句,可見其人心中早已經有了明悟。他深深一揖,道:「若是宣某回到雍營,而殿下又不怪罪的話,必然會率軍和將軍作戰,若是將軍不幸受困,還望將軍不要一心求死,倒是宣某必然向殿下求情,保全將軍性命顏面。」

  段無敵先是有些氣惱,但是見到宣松無比認真的神情,他神色變得和緩,道:「昔日段某曾經聽聞,宣將軍深慕忠義,在蜀中與狂生楊燦一面之緣,便傾囊贈金,使其妻兒得以安居,段某知道閣下一片好意,雖不能受,也當感激不盡。」

  雖然被段無敵婉拒,但是宣松心中並無氣惱,只是更添了幾分惋惜,轉身離去,宣松心中一片痛惜,自從和北漢軍交戰以來,便深為這些豪勇忠義之士而歎息,就是滅亡了北漢,真的能夠得到這裡的民心麼,宣松第一次覺得攻打北漢,或許會陷入泥潭。

  接下來的兩日,李顯竟然不再攻城,段無敵十分迷惑,但是他忙著安撫軍中的暗流已經是焦頭爛額,也顧不上深思了,第四日,雍軍已經雲集平遙,段無敵雖然拖延了雍軍進攻晉陽的時間,可是自己卻陷入了無法後退的僵局。站在城頭,段無敵想著,不知道派去雍軍的使者能夠達成任務,雖然用人質脅迫不免有些難堪,但是若能救出麾下將士,倒也值得。他很清楚,宣松雖然在雍軍中地位重要,可是畢竟不是主將,所以他的要求並不苛刻,只要求雍軍不追擊撤退的北漢軍,平遙城將完好的交到雍軍手中,他也承諾不燒燬城中糧草輜重。他相信這個要求有可能成功,因為對於雍軍來說,自己這一支兵力無足輕重,而宣松素得軍心,若是齊王不顧及宣松性命,只怕是雍軍軍心必然生怨,在付出不多的情況下了,他相信齊王不會作出這種親者通,仇者快的蠢事。

  接到段無敵的書信,李顯哈哈大笑,這兩日他停軍不攻,為的就是這封書信,那日軍議之後,他私下招了蘇青過來,問明白散佈流言的情況之後,他便明白了江哲的用心,之後又收到了江哲的書信,更是讓他心如明鏡。為了讓流言更加逼真,他乾脆不再進攻,這樣一來,就可以放出段無敵見局勢險峻,有心投降的謠言,眾口鑠金,李顯相信段無敵支撐不了多久。而且就算沒有其他好處,能夠救回宣松也已經值得,想起當日中夜訣別,李顯仍覺心中痛楚,所以他不僅立刻答應了段無敵的條件,還派出使者前去平遙。這個使者,正是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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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五章 勢定收官(下)
作者:隨波逐流

  趁著天色將晚,攻打陳倉的大軍陸續回營的混亂時機,私下裏和章函見面之後,上官彥忐忑不安地回到和熊暴合住的營帳,雖然兩人如今實際上是人質的身份,可是霍義並沒有虧待他們,讓他們兩人住在一起,平日對他們也是沒有絲毫折辱,若非是頭上隱隱懸著利劍,對於精明能幹的霍義,上官彥倒是感激尊敬居多。可惜他很清楚,只需一道令諭,這看似對自己兩人頗為照顧的少年,就會毫不猶豫地處死自己兩人,所以上官彥始終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章函告知自己如今情況的變化,自己和熊暴需得立刻脫逃,他更是憂心忡忡。霍義雖然沒有明言,但是自己和熊暴必須有一人隨時在他身邊聽用,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如何能夠兩人都安然脫身呢,上官彥努力地想著。不過不論如何,現在他需要和熊暴說明此事,現在正是軍中晚飯之前的休憩時間,熊暴應該已經從霍義身邊離開返回營帳,而自己在晚飯之後還要到霍義身邊聽用,雖然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但是相信可以和熊暴說個明白,這樣一旦事情有變,熊暴也不會隨便落入別人的陷阱中。

  走入營帳,上官彥只覺得心頭一震,他看見霍義負手站在帳中,卻是不見熊暴,莫非義父等人到此的消息已經走露,上官彥心裏想著,卻不得不上前施禮道:“屬下見過公子,公子怎會到這裏來,莫非是有什么緊要事情么?”

  霍義樸實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道:“盟主有諭令傳下,今夜你們都需留下聽用,若有違背,不僅你們自己要受重責,還要連累家人。”說罷,右手開始把玩著一塊玉佩,眼中流露出濃厚的威脅意味。上官彥仔細一看,只覺得心中一冷,那塊玉佩他認得,正是剛剛和他分手的章函身邊之物,這塊玉佩乃是章函四十壽誕時候,上官彥送給他的賀禮。因為章函平日對上官彥多有青睞,上官彥為表示心中感激之情才特意買了一塊據說可以辟邪的漢玉獻上,章函感於上官彥的孝心,幾乎是玉不離身,就是方才,上官彥也看見他腰間懸挂此玉。如今這玉竟然在霍義之手,難道不過片刻之間,章函竟然已經身落虎口,想來熊暴也已經被拘禁起來。他忍不住按住腰間劍柄,一腔熱血涌上心頭。

  霍義倣佛不知他心中變化,仍然笑道:“對了,令弟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畢竟年輕,竟然私自去截殺明鑒司的密諜,結果被人俘虜了,幸好明鑒司想要從他口中問出我方機密,才沒有殺害令弟,這次洛劍飛率人搗毀了明鑒司一處密舵,結果救出了令弟,他雖然受了些委屈,但是精神還好,兩位可以放心了,不需數日,你們一家就可團圓。”

  這番話倣佛一桶冰水從頭澆下,上官彥恢復了冷靜,心中一陣悲哀,想不到自己等人終究是逃不出錦繡盟的控制,多日來苦苦支撐的意志終於崩潰,他頹然道:“公子還有什么吩咐請直說無妨,只是盟主這樣對待我們這些盟友,實在是令人心寒。”

  霍義淡淡一笑,那樸實的面容似乎多了幾分狡黠,他對憤憤不平的上官彥說道:“其實也是你們一直不肯甘心聽命,若是你們心中沒有敵意,盟主和副盟主又何必和你們過不去,如今你的義父幾個人也在我們監控之下,只需一聲令下,就可以束手就擒,對了,他們劫持王上和太後,就是我將他們淩遲,也無人會替他們喊冤。”

  上官彥大怒道:“若非是你們逼著我義父去弒君,義父怎會救出王上和太後,你們要殺就殺,何必還要陷害義父。”

  霍義噗哧一笑,道:“原來你果然見過了章函,看來我沒有猜錯。”

  上官彥一愣,這是怎么回事,章二叔不是已經被他們抓住了么?突然之間,他恍然大悟,看向霍義手中的玉佩,霍義一笑,將玉佩拋了過來,上官彥接住玉佩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塊倣制的玉佩,雖然惟妙惟肖,可是上官彥仍然從一些輕微的差異看出這不是真品,方才他只是一時之間急火攻心,才沒有識破。識破機關之後,上官彥並沒有輕松多少,從這塊倣制的玉佩看來,霍義甚至是陳稹、霍紀城對自己等人都是早有戒心,一旦發動就是雷霆一擊,絕對不容許失敗,若非如此怎會倣制這塊玉佩。如今霍義既然當面試探,那么定然是已經準備妥當。到了這種時候,上官彥反而心中一松,他心中明白,霍義絕對不會浪費心機在無用之人身上,他既然對自己使用手段,那么就是還有轉圜的餘地。上官彥不是不服輸的人,嘆了一口氣,他頹然道:“不論智謀武力,我等都是甘拜下風,請霍公子明言吧,無論如何,只要上官彥力所能及,必定竭盡所能,只希望盟主能夠手下容情,放過我義父和兩位叔叔。”

  見他如此,霍義微微一笑,上官彥果然聰慧,可惜不夠狠辣,這也是自己找上他的緣故,這樣的人比較好控制,雖然要放縱顧家的人,但是不能讓他們脫離控制,所以必須在顧家安排下釘子,而上官彥就是最好的人選,他夠精明,也識時務,只要保全顧家上下的性命,他就會俯首聽命,而想要瞞過顧寧等人的眼睛,也只有上官彥有這個本事,熊暴粗率,顧英血氣方剛,都不是好人選。

  霍義拉著上官彥,讓他坐在一邊,道:“其實盟主本心,是不會為難你們顧家的,這次陳倉事畢,錦繡盟也將煙消雲散,你們顧家也可以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不過顧家帶走了蜀國王室餘孽,這終究是禍患無窮,所以盟主之意,是要你隨時監視,只要你們顧家沒有借著蜀王餘孽復國之心,在下可以代替盟主保證,絕不會傷害你們顧家一人。”

  聽到此處,上官彥心中一震,雖然他對錦繡盟霍紀城等人頗有微辭,可是從未想過霍紀城等人會和大雍有什么勾結,可是聽霍義言辭,竟然隱隱透露出這令他難以相信的信息,他愕然望著霍義,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霍義淡淡一笑,道:“這些事情你也不用多想,若是我們有心將舊蜀餘孽一網打盡,也不會留著孟旭不管,只要你們顧家從今後安分守己,就可以保住平安,日後如何聯係我會詳細告知,現在你先和我去辦一件大事,等到此事完成,你就可以帶著熊暴逃離,至於顧英,我會告訴你去何處救他。若是不遵我命,就是闔家皆死,若是從了我命,最壞的情況也可以晚死幾年。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去做些多餘的事情,更不會利用你引誘那些復國志士入彀,我們主上有令,錦繡盟之事我們今後不會再過問,留下你這條線索,不過是為了防備一二。具體的情況,以後你可以去問顧英,只是不能再讓別人知道。”

  上官彥心中迷茫,他自然不知道陳稹等人的心思,將錦繡盟交到夏侯沅峰手中,明鑒司就可以借此掌控舊蜀的所有反抗勢力,為了不讓夏侯沅峰過分得意,陳稹和董缺設計讓顧寧去殺孟旭,事實上,兩人都早已猜到顧寧十有八九難以下手,而救走蜀王母子就成了唯一的選擇。這樣一來,夏侯沅峰雖然達到了平定慶王叛亂的目標,卻讓蜀王餘孽逃走,有功有過,功勞不顯而過錯昭彰,必然會受到不知詳情的人的攻擊。夏侯沅峰雖然掌握了錦繡盟,卻也接下了追查蜀王餘孽的重擔,陳稹等人相信顧寧自有辦法逃過夏侯沅峰的追索,畢竟顧寧在錦繡盟中地位極高,人緣又好,在舊蜀又是根基極深,再加上陳稹等人的秘密相助,顧寧逍遙法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決定在顧寧身邊留下一顆棋子,而上官彥就是最好的人選。雖然也有可能上官彥會在今後想盡辦法脫離他們的掌控,可是這已經無關緊要,隨著時光流逝,孟旭的重要性會逐漸下降,而上官彥等人本就已經沒有復國之心,所以陳稹等人並不擔心將來難以控制顧家。至於顧英,則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又不便殺他,所以索性將他也算在其中。

  隨著霍義走出營帳,上官彥心中一片茫然,他自然不知道此刻,在幾十裏之外,顧英正被劉華諄諄善誘地說服,成為控制顧家的第二顆棋子。這並不困難,自從顧英被劉華軟禁在身邊之後,劉華就用種種手段將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馴服。死亡的威脅,再加上劉華本是八駿之中隱組魁首,最是具有親和力,輕而易舉地就讓顧英將他當成了兄長知己,又經劉華婉轉說明保全顧氏的好意,顧英怎會不入彀呢?

  慶王坐在帳中,想起今日攻打陳倉又是無功而返,情緒全無,錦繡盟雖然答應伺機刺殺陳倉守將,但是連續數日都是毫無動靜,反而因為連續的攻城折損他不少心腹將士,他心中頗為不滿,可惜葉天秀被他留在散關鎮守,若不然李康真想讓葉天秀前來暗中查一下,錦繡盟是否有意拖延,好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可是散關那裏剛剛到手,那個副將雖然投誠,但是畢竟還需小心,若非不願意留下殺降的名聲,也不想動搖軍心,為了穩妥起見,李康本想殺了那個副將的。正在李康憂心忡忡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帳外有人道:“王爺,陳倉有喜訊傳來。”

  慶王一抬頭,只見霍義匆匆走入,身後只跟著上官彥,手中卻拿著一個還在滴血的圓形青緞包裹。李康心中大喜,幾乎是不敢相信地道:“可是大事已成。”

  霍義上前拜倒道:“王爺,盟主親自出手,已經取了陳倉守將陰囹首級,現在陳倉城中一片混亂,請王爺立刻點兵,進攻陳倉,必可一舉而下。”

  李康強忍心中喜悅道:“將人頭拿來我看,陰囹我是認得的。”

  霍義膝行上前,捧著人頭遞上,滿面喜色中帶著激動的神情,李康心想他定是因為即將攻下陳倉而興奮,在和錦繡盟的盟約當中,如果錦繡盟刺殺陳倉守將成功,那么錦繡盟將要收獲的權勢非同小可,而霍義就是獲利最大的人之一。不過李康仍然保持冷靜,在起身接過首級的時候,仍然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警惕,就如同平常一樣。就在這時,李康一個親信的將領衝進帳內興奮地道:“王爺,陳倉城內燈火通明,一片混亂。”李康安排他隨時監視陳倉城情形,如今他親來報告,更是證實了錦繡盟果然成功地刺殺了陰囹。

  李康這才放下心來,雙手接過那包裹,一手托著,一手去解包裹,當看到那發結披散的人頭,他絲毫沒有厭憎之心,而是伸手撥開覆面的亂發,那雙目緊閉,神情猙獰的容貌,正是他記憶中的陰囹,李康大喜。就在他心情一松的時候,單膝跪在地上的霍義已經暴起撲上。李康本能地將手中的人頭擊向霍義,合身向後退去,雙手膚色突然變成金色,霍義手中擎著的匕首如同驚虹貫月,將那枚首級絞成粉碎,但是也就是一線之差。當霍義匕首直刺李康小腹的時候,已經被李康右手牢牢捉住鋒利的劍刃,聲如金鐵,雖然李康是赤手空拳,但是手上卻是絲毫血跡也無,李康目中寒光一閃,左手一拳擊出,迫得霍義棄了匕首向後退去。只見霍義手中射出一枚彈丸,彈丸發出輕微的爆裂聲,帳內立刻青煙滾滾,李康心中一驚,唯恐煙中有毒,向後疾退,左手反手一劃,立掌如刀,寸許後的帳幕被他破開一個大洞,倒退而出。雖然他的視線被青煙所蔽,但是仍然察覺那霍義並未追擊而來,反而耳中傳來一聲悶哼,他聽得出是自己的愛將被人所殺的聲音,那人竟連一聲慘叫也沒有發出。李康心中一痛,他對霍義和上官彥的武功頗為了解,知道這兩人都不可能一招殺死那個將領,必是兩人聯手。李康雖然交手經驗不甚豐富,但是他立刻想到霍義不追擊自己,必然是另有伏兵,否則自己若是召來侍衛,他們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這番想法說來話長,其實不過是靈光一現,李康正欲移開身形,一枚尖銳之物刺入他脊背重穴,李康只覺得真氣一泄,向下仆倒,還沒有落到地上,一人貼地掠過,將他接住,穿越裂開的營帳,將他又送回了營帳。李康只覺得身體僵硬,再也不能移動分毫,不由一聲輕嘆,正欲高聲呼救,那挾持他的人已經一掌切在他咽喉,李康只覺一陣劇痛襲來,再也無法喊出聲來。這時候青煙已經漸漸消散,李康用目觀瞧,只見自己的心腹將領已經倒在地上,右手尚按在劍柄上,肋下鮮血崩流,而上官彥站在帳門之處,手中佩劍鮮血淋淋,而那個將領咽喉處有明顯的指痕,竟是被人用掌風切斷了他的咽喉。這時,李康身後那人將他放到椅子上,走到他面前,那人正是陳稹。

  李康只覺得嘴裏發苦,雖然知道問也是無用,卻還是勉強出聲問道:“為什么?”

  這一次陳稹沒有阻止他說話,因為他知道李康這次是不會高聲喊叫的,他微微一笑,道:“霍義,拿著王爺的令箭,召集軍中眾將到大帳候命。”

  霍義微微一笑,走到書案上拿起一支金批令箭轉身走了出去,上官彥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採,望了陳稹一眼,從容地將劍上的鮮血在那已死的將領戰袍上面拭去,跟著霍義走了出去。

  陳稹拖了一張椅子坐到李康對面,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塞到李康口中,李康無力抗拒,那藥丸一入腹,李康只覺得一身真氣倣佛春雪消融一般,漸漸失去。他斷了暗運真氣逼出背上暗器的念頭,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再次問道:“為什么?”

  陳稹淡淡一笑,道:“殿下何必多問,想來大雍的君臣也想問殿下,為什么好好的親王不作,卻要起兵謀反。”

  李康倣佛沒有聽到陳稹的反駁,繼續問道:“我自問對你錦繡盟仁至義盡,若非如此,怎能讓你這樣輕易制住我,我若失敗,對錦繡盟有什么好處,難道你們不想復國么?”

  陳稹眼中閃過譏諷,道:“復國,是你們這些王公貴族津津樂道的事情,陳某不過是個平平常常的江湖人,若是有安樂茶飯,誰願意去做那些枉費心機的大事,大雍一統天下,其勢已不可綰,你就是謀反成功,對你是有好處,對蜀國王室或者也有好處,可是對我們這些人有什么好處,榮華富貴可以讓眾人折腰,但是對於生死之間掙扎求存的人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

  李康怒道:“不對,你們錦繡盟如此作為,既然不是為了復國,定然是和李贄有所勾結,否則何必如此,只是李贄能夠給你們的,本王也一樣可以給,為什么你們要背叛本王。”

  陳稹聽著大營裏面漸漸響起的嘈雜聲音,道:“王爺何必追根究底,今日之後,你我再無相見之期,王爺乃是天家骨肉,是生是死不是小人可以作主的,若是王爺仍然保得性命,小人說得多了豈不麻煩。”

  李康慘然道:“你又何必如此謹慎,罷了你不肯說我也終會曉得,李贄總會讓我死個明白,不過你要對本王手下都做些什么,可否說個明白。”

  陳稹笑道:“閒著也是閒著,既然王爺想要知道,小人就多嘴一些,王爺帳外的護衛都是因為在飲食中被我下了秘藥,方才我潛到帳邊的時候,正是他們藥性發作之時,若無解藥,他們是絕對醒不過來的,所以也就不能保護王爺。那顆人頭乃是用了易容之術,真正的陰將軍自然還在陳倉嚴陣以待。方才霍義去召集軍中將領,然後明鑒司夏侯大人將親自動手,將王爺心腹將領一網打盡,至於軍中將士,本就是大雍子弟,只需安撫,就可讓他們歸順。對了,明鑒司劉大人將在散關動手,和那位獻關的副將裏應外合,散關到手之後,明鑒司將以雷霆之勢掃清東川叛逆,只需旬日時間,就可以平定東川。”

  李康只覺心頭劇痛,口中一甜,一口鮮血已經噴出,他狠聲道:“你們錦繡盟竟然是李贄的走狗,好,好,想不到名義上謀圖復國的錦繡盟竟然是大雍的鷹犬,霍紀城想必是李贄的親信,否則怎會將錦繡盟盡皆葬送,我明白了,昔日霍紀城必然是受了李贄指使,才故意和李安勾連,害了太子性命,李贄好狠的手段,好狠的心腸,好一個霍紀城,只可惜他這樣的功勞卻是不能公告天下,難道霍紀城就不怕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恐怕將來天下人都會笑話姓霍的,說他目光短淺。”

  陳稹神色不變,笑道:“殿下過慮了,一來此事和皇上毫不相關,二來霍紀城早已是死人一個,已經用不著兔死狗烹了,至於身後留下醜名,無言見人的也是霍紀城,和陳某有什么相幹。”

  李康誤解了陳稹的意思,厲聲道:“原來你是犯上作亂之人,莫非你殺了霍紀城,暗中投靠了大雍么?”

  陳稹懶得和他多說,淡然道:“或者是這樣吧,殿下還是多為自己考慮一下,不知道皇上會如何處置你這個落井下石的兄弟,對了有件事情王爺或者還不知道,北漢軍敗之事乃是謠言,齊王殿下在冀氏圍殲北漢軍主力,龍庭飛隕身沁水,如今北漢已經是日薄西山,只待皇上親徵晉陽,就可以一戰功成。”

  聽到此處,李康只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是氣得暈了過去,他素來自負,只道屈居東川,乃是因為父皇偏心,若是自己有機會成為皇儲,必然勝過李安、李贄,想不到竟被這些草莽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時氣急攻心,竟然昏迷過去。

  陳稹冷冷一笑,這時有人走進帳來,笑道:“陳兄果然厲害,舌鋒如刀,心志深沉,若是陳兄有意,明鑒司尚有空缺,在下虛席以待。”進來之人卻是夏侯沅峰,他一身輕袍綬帶,素凈的衣衫上卻染著幾處殷紅的血跡,讓他俊雅的容顏上帶了隱隱的殺機。陳稹瞥了他一眼,道:“夏侯大人想必已經控制了軍中大局,若是沒有什么事情,在下就要告退了。”

  夏侯沅峰上前一揖道:“陳兄,雖說是榮華富貴如浮雲,但是大丈夫不可一時無權,你真的放得下一呼百諾的權勢么,如今錦繡盟已將成為過眼雲煙,陳兄今後不過是江侯爺身邊一個侍從,冷冷落落,有何趣味,不若效命皇家,博得一個封妻蔭子,也不枉人生一世。”

  陳稹神情淡漠,默然不語,自從江哲將秘營交給他調度,他便將僅有的忠心給了那人,若是翼圖榮華富貴,以那人的顯赫身份,輕而易舉就可以給自己一個錦繡前程,但是陳稹昔日就已經厭倦了瞞上欺下的密諜生涯,而在江哲手下,只要能夠完成江哲交給的任務,其間卻是可以任意而為,他自問不會有更好的主上,所以對於夏侯沅峰的話語,他是絲毫沒有興趣。

  見他如此,夏侯沅峰無奈地一笑,道:“接下來的事情自有在下接手,陳兄可以隨意了,若是還有什么事情交代,不妨現在直言。”

  陳稹看了夏侯沅峰一眼,他心知此人心機深沉,若是自己流露出什么牽挂,只怕將來難以脫身,所以無心多言,只是漠然道:“大人盡可以動手,公子屬下明晨即將離開東川。”說罷他拂袖而出,再也不看夏侯沅峰一眼,對於夏侯沅峰脅迫江哲一事,他仍是耿耿於懷。

  第二日清晨,陳稹、董缺、白義(霍義)、山子(霍山)四人策馬站在陳倉城外,望著雍軍將東川慶王的軍隊進行整肅,霍義面上神情有些不安,山子見狀笑著問道:“白義,怎么了,莫非舍不得錦繡盟么?”

  白義道:“怎會舍不得呢,只是我憂心一件事情,驊騮有消息傳來,他居然讓葉天秀帶著宋夫人逃走了,這終究是後患無窮。”

  山子道:“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劍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能夠逃到哪裏去,最多你讓驊騮多派人手,將他們緝拿歸案不就成了,倒是錦繡盟那邊,我擔心會有餘孽漏網。”

  董缺淡淡道:“怕什么,憑著名單和你關於密舵的機關圖,夏侯沅峰足以將錦繡盟重要人物一網打盡,就是有幾個運氣好的人逃走,難道他還能找到咱們的蹤影么?對了,劍飛的事情辦的怎么樣?”

  陳稹道:“劍飛的事情很順利,上官彥和熊暴已經救出了顧英,顧氏一門已經隱入深山,劍飛足可掌握他們的動向,不過等他們安定下來,劍飛就會離開,畢竟夏侯沅峰不是吃素的,如果他通過劍飛找到顧氏一門,我們的計劃就白費了。”

  眾人相視一笑,都是覺得心滿意足,不約而同策馬離去,他們的方向乃是長安,他們將在那裏等候江哲的到來。

  隆盛元年四月末,陳倉城下,慶王叛軍突然煙消雲散,此時離慶王立誓恢復蜀國,不過短短旬日,慶王束手,叛亂的將領俱被擒殺,南鄭城中,蜀國遺臣盡皆抄斬,血流成河,蜀國復國勢力錦繡盟也遭滅頂之災。這種種巨變,讓主持其事的大雍明鑒司威震天下,只手平叛的夏侯沅峰也成了眾矢之的。這一場復國謀逆鬧劇便這樣匆匆落幕。然而令心有餘悸的蜀人略為寬心的是,新任的蜀王孟旭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在這種種紛亂當中,自然不會有人留意到,慶王的一個侍妾宋夫人逃匿無蹤,不過和她同時消失的慶王心腹親衛葉天秀倒是有百兩黃金的賞格。

  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就在同時,大雍後宮之內也經歷了一次秘密的清洗,別說幾個內侍宮女被處死這種小事,就是昭臺閣黃充嬡因為父族涉及叛亂而被打入冷宮這樣的事情,也不過是風過無痕,轉眼就無人再加以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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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四章 勢定收官(上)
作者:隨波逐流

  北漢國主聞沁州兵敗,集重兵拱衛晉陽,四月二十二日,嘉平公主率殘軍返晉陽,民皆懼雍人報復,扶老攜幼避難北上,日行三十裏,故龍將軍愛將段無敵者,素以擅守聞名,自請斷後,護民北上。

  太宗入漢境,聞漢主退守晉陽,笑曰,當先斷外援,乃舍晉陽,繞道輕取樓煩關,陳兵於忻、代間。

  ——《資治通鑒。雍紀三》

  沁源城的將軍府,一間雅閣之內,指著棋坪上面黑白相間的棋子,我諄諄善誘地道:“一局棋粗略的分,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布局、中盤和收官,若以戰爭喻之,布局就是戰前雙方集結明裏暗裏的力量,互相試探,布置兵力的過程,若是布局有所差池,則等於是授敵於柄,所以下棋布局不可不謹慎,就如這次攻北漢,初時表面上只是我大雍澤州軍與北漢沁州軍之間的交戰,可是北漢外結南楚為援,又挑動我大雍內部生變,除了沁州軍之外,又調動代州軍行雷霆一擊,布局不謂不深遠,手段也是狠辣激烈。可是朝廷利用南楚內部的矛盾,斷去這個外援,對於內部變亂,則是採取手段,控制其發展,不令其影響大局,至於正式的作戰,除了澤州軍之外,又密遣長孫將軍來援,我軍不論事先的廟算,還是兵力的集結都勝過了北漢,所以才為取勝奠定了基礎。

  至於中盤,則是雙方絞殺的過程,可以說大部分戰爭勝負在中盤可以就可以決定,這次我軍和北漢軍在沁州的作戰,可以說就是雙方博弈的過程,稍有不慎,就是一敗涂地,安澤、沁源、沁水河谷,我軍可以說連敗三陣,但是由於情報及時,再加上殿下身先士卒,苦戰斷後,才能夠將敵軍誘入合圍,若非如此,只怕我們設下的埋伏就成了最大的笑話了。

  而收官則是結束作戰的過程,如今我軍已經控制了大局,但是如果不步步為營地作戰,還是有失敗的可能,或者被敵人拼個魚死網破。”

  如今已經是四月二十三日,我軍已經攻下了沁源,不過與其說是攻取沁源,倒不如說是北漢軍主動放棄了沁源,四月二十日,林碧帶著代州軍殘軍和沁州殘軍會合,被段無敵接應回沁源。根據我軍諜探探聽到的消息,北漢國主已經有了命令下來,讓林碧撤回晉陽,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如今北漢若是再分散兵力,只有被敵人各個擊破的結果,若是集重兵於晉陽,還可保全實力。而且晉陽乃是北漢國都,地勢險要,若是不能攻下晉陽,大雍將來縱然攻城略地,也是很難守住這些城池的,因此撤退已經成了唯一的選擇。可是我軍當然不能任由敵軍就這么輕松地撤退,所以大軍開始以雷霆掃穴之勢步步推進。這種時候,我自然不需要隨軍而行,就留在了沁源坐鎮,當然我不是一個人,還有荊遲也留在沁源養傷。這次他受傷極重,雖然保住了性命,可是沒有半年時間的調養,根本不可能重新上陣,至於軍務自然有別人去操心,我閒著也是閒著,就拉著荊遲陪我下棋,荊遲性情粗率,對圍棋並不感興趣,不過我自然有手段讓他乖乖來學,也趁機教些軍略給他,免得他只知道殺伐,想要為帥獨當一面,他現在可還差的遠呢。

  坐在我對面的軟榻上,面色蒼白,但是神色還算不錯的荊遲看著棋盤,見我講得興起,他卻偷偷打了一個呵欠,被我瞪了一眼,他尷尬的一笑,想要敷衍過去,便問道:“先生,我軍是如何收官的呢?”

  我輕輕搖頭,孺子不可教也,我還是說些現在的情況吧,至於能夠領會多少就看他自己的了。

  收起棋子,整理好棋坪,令呼延壽取來一張北漢地圖就放在棋坪上面,然後將幾枚白棋子放到晉陽的位置,道:“晉陽如今集結了北漢的大部分軍力,除了原本是十萬守軍,還有各地匯集的五萬軍隊,這些軍隊戰力參差不齊,但是仍可一戰,而沁州敗軍仍有三萬,段無敵手中也有數萬兵力,再加上嘉平公主的代州軍,至少可以集結五萬人回到晉陽。所以現在北漢已經將全國之力都集中在晉陽,他們是希望守住晉陽,晉陽百萬軍民,城高水深,糧草可以支持一年以上,再有精兵強將守城,可以將我軍拖在北漢境內。晉陽乃是百戰之地,若是不能攻取,就算我們攻下了北漢其餘國土,也是不能據有其地。所以這收官之戰也非是輕而易舉,朝廷想要的是完勝,而不是兩敗俱傷,魚死網破。所以現在我軍收官的第一步就是壓縮敵軍的生存空間,斷絕其外援。”

  荊遲聽了目光立刻落到了代州,便指著雁門道:“先生,前幾日軍報不是說蠻人叩關么,難道代州還有能力援救晉陽么?”

  我笑道:“代州如今局勢非常緊張,現在蠻人八部已經重新重立汗王完顏納金,猛攻雁門關,代州軍主力又被林碧帶走,一旦雁門關被攻破,蠻人必定長驅直入,劫掠無度,甚至還會佔據代州,窺視忻州、晉陽。如果代州可以抵禦蠻人,我們尚可任之由之,可是現在這種情況,若是代州最後不保,必然將軍民撤到忻州,在北漢兩面受敵的情況下,代州軍會和晉陽合兵一處,到時候不僅晉陽得到強援,還讓蠻人侵入國境,恐怕到時候直接面對蠻人的就是我軍了,若是北漢王室再有人提議和蠻人媾和,用金帛土地誘使蠻人和我軍為敵,我軍可就是真的陷入困境了。而且嘉平公主軍略不在龍庭飛之下,她現在已被推選為主帥,率軍返晉陽,若是有她主持晉陽軍務,想要攻下晉陽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荊遲看了地圖半晌,道:“嘉平公主得知代州的軍情,恐怕會日夜兼程,返回代州吧,怎會有心鎮守晉陽。”

  我笑道:“你能想到這一點也算不錯,不過現在林碧不可能回代州了,皇上出了潼關之後,沒有直接到晉陽,而是繞到樓煩關,現在代州已經和忻州、晉陽隔絕開來,按照我原來的計劃,只要大軍守住樓煩關,就可以將蠻人擋在代州,我軍可以坐視代州軍和蠻人兩敗俱傷,等到晉陽平後,再從容收拾殘局,到時候蠻人必定已經攻取代州,我軍可以趁勢消滅八部主力,這樣一來,蠻人十幾年之內元氣難復,而代州遭此重創,也可便於日後的統治。”

  荊遲聽得心裏發冷,道:“先生也太狠心了,這樣一來,代州勇士豈不是死的幹幹凈凈,雖然老子被他們追得屁滾尿流,可是老子還是很敬佩嘉平公主和代州軍的。”他心中不滿,口氣也有些異樣,若是往常,定然不敢如此。

  我瞪了他一眼,道:“不消減敵人的實力,難道和敵人硬拼么?”

  荊遲吞吞吐吐地不敢反駁,可是眼中卻是明明白白的反對,我見狀一笑,道:“你不用這副表情,皇上已經駁回了我的計策,皇上考慮得更深遠,蠻人是不可能一舉消滅的,以後代州仍然是抵禦蠻人的重鎮,若是代州元氣大傷,對於日後抵禦蠻人,必然有很大的影響。而且代州林家世代鎮守邊疆,對權勢富貴都不甚重視,林氏雖然在北漢地位顯赫,可是據說家無餘財,所有俸祿金帛都用在軍費和撫恤上了,而且他們並不完全聽從晉陽的命令,雖然北漢國主和代州乃是姻親,可是除了今次北漢生死存亡之際,代州軍從未出境相助,即使這一次出戰也不是因為兩家的姻親關係,而是因為北漢王室這些年對代州的援助讓他們生出報恩之心。這樣看來,林家並非北漢忠臣,他們的忠義只對著社稷黎民,並非是對著哪個朝廷,這樣的林家乃是純臣,所以對於林家,皇上不僅不想剿滅,還想保全林家的力量。皇上說,林家有功於代州鄉梓,更是北疆鐵壁,不可輕易撼動,若是按照我的計策,不僅可惜了林家,自毀長城,而且也會讓代州人對我大雍恨之入骨,不利於將來的統治,所以皇上決定對林家進行招撫,就是對北漢王室,皇上也不想斬盡殺絕。”

  荊遲聽得大喜,脫口道:“我說么,這樣的陰毒計策皇上才不會採用呢,皇上平生最是愛才惜才,對於忠義之士更是禮敬有加,若是沙場上針鋒相對,就是殺了林家一門也不出奇,可是利用蠻人對付林家那可不是皇上做得出來的。”

  說完這番話,荊遲只覺得脖頸後面突然有些寒毛倒豎,立刻想起來自己這番話可是將江哲罵得痛快淋漓,忍不住偷眼望去,只見江哲神情似笑非笑,狀似不在意地玩弄著手中的幾枚棋子,不過荊遲怎么看都覺得那笑容中帶著縷縷殺氣,有些畏懼地向後移動了一下,荊遲訥訥道:“那個,先生,我不是在罵你。”

  我笑道:“我又沒有怪你,你看,現在齊王殿下和長孫將軍已經開始分兵進攻,齊王殿下追擊沁州軍,而長孫將軍負責平定四方,在我軍晉陽會師之前,要將北漢的所有反抗力量消滅壓服,或者驅逐到晉陽,不過你是不能參加了,誰讓你如此輕信,讓北漢魔宗的密諜近了身旁,害得自己重傷不說,還讓北漢軍衝出了五六萬人。等到將來戰後論功,你初時入壺關一路奔襲,殺伐極重,就是皇上心裏不介意,也不免要重重罰你,一來安定民心,二來以儆效尤,從沁源到冀氏,你雖然一路上斷後苦戰,可畢竟是敗仗,最多是將功補過,真是可惜啊,圍殲北漢軍這樣的大功勞,你又因為遇刺而失職,看來這一次你是只有苦勞,沒有功勞了。”

  荊遲只覺得十分憋氣,聽著那似是惋惜實是譏諷的話語,越發鬱悶,卻又不敢不聽,幸好江哲很快就停止了嘲諷,開始指著地圖繼續講了起來,荊遲心中一寬,他對江哲的脾氣略知一二,既然他立刻嘲諷了自己一番,那么就不會再記恨了,也就放心地聽著江哲繼續講解如何“收官”。

  用棋子標示出敵我兩軍的位置,我指著沁州城道:“沁州城乃是沁州首府,龍庭飛帥府所在,現在北漢軍正在這裏整頓軍馬,準備繼續撤退,為了逼迫敵軍進一步分兵,齊王殿下令人散布流言,說是一路上雍軍將要遇城屠城,現在我軍進軍路線上的民眾都在涌向沁州城,沁州百姓多年來支持龍庭飛和我軍作戰,本就心中惴惴,而且龍庭飛一死,他們信心全無,所以才會扶老攜幼,想要北上逃亡,沁州城被流民涌入,根本無法防守,除非林碧等人可以狠心將流民逐出城去。但是這種事情就是北漢將領做的出來,也難以安撫和沁州民眾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沁州軍,所以不論是為了王命,還是為了生存,北漢軍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北返晉陽。原本我不過是希望北漢軍失去民心罷了,想不到還有癡人,段無敵已經主動留下斷後,現在流民一日只能行數十裏,他帶著本部不到兩萬人徐徐斷後,現在應該快被殿下追上了。對了,知道為什么北漢人這么相信我軍會屠城么,齊王令人打了你的旗號在前鋒,說是你不過是輕傷罷了,現在已經負傷上陣,準備報復屠城呢。”

  這下子荊遲可是瞪大了眼睛,委屈地看著我,我卻是哈哈大笑,這下子方才那口氣可是全出了。

  過了片刻荊遲都督囔囔地說道:“反正就是我倒霉,若是真的讓我去屠城也就罷了,偏偏只是擔個虛名。”,我面上神色不變,卻是強忍笑意,他雖然說得小聲,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看看荊遲已經有了倦意,讓他好好養病,我返回自己的書房。

  這件書房原本是段無敵所使用的,書房裏面仍然留著許多段無敵不及帶走的書卷文稿,他雖是武將,倒是頗通經史,看他留在書房裏面的筆記和一些文稿,雖然文字有些粗淺,但是意境倒是頗為深遠。我取過昨日還沒有看完的一本筆記,接著上文翻閱起來,裏面多半是他讀書時候記錄的心得和一些隨筆,還有一些類似記事的文字,這可是了解一個人最好的途徑,尤其是想要收官,他可是其中一個關鍵啊。對於荊遲,我只是說了軍事上面的一些事情,還有一些事情,他是不必知道的。

  段無敵這次負責斷後,他手上可是有一個重要的人質的,就是宣松,我已經得到小順子和蘇青的消息,得知宣松仍然活著,只是受了傷被拘禁著,雖然找到了人,可是就是小順子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從重圍中將宣松救出,而蘇青雖然千方百計的設法,但是沁源被段無敵管制的如同銅墻鐵壁一般,別說救出宣松,就是想聯絡上他,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尤其是林碧進入沁源之後,想救人更是休想,原本小順子和蘇青都已經有些放棄了,誰知道北漢軍撤退到沁州城之後,林碧第二天就率軍北上晉陽,段無敵自請斷後,卻將宣松暗中留了下來。說起來也是很巧,這宣松被俘一事知道的人不多,而知道的人除了林碧、蕭桐和段無敵之外幾乎都已經死在了冀氏,所以再取得林碧的默許後,宣松就被段無敵留作人質。得知這個消息,我自然猜到段無敵的用意,不過是希望通過宣松換取一些條件,但是想來他也不會過分,而且我早已經安排妥當,絕不會便宜了他,這一次,段無敵是注定沒有機會回到晉陽了。

  北漢戰場這邊大局已定,所謂的收官卻不僅僅是指這裏,東海那邊我前幾日傳書過去,讓他們放了秋玉飛,等到秋玉飛回到北漢,大局已定,而我就可以通過他和魔宗談判,這樣好的一個中間人,我怎會不用,否則當初又何必費盡心思留下他的性命,我可不會為了惜才的緣故而讓自己置於危險,若非我有用他之處,怎會放縱自己的情感和他結交為友。還有,東川也應該平定了,想到這裏,我踱步走到窗下的一局殘棋前,將一粒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的西南角上,一子定乾坤,從此西南無事,不知道一個人從最高處隕落的感覺是什么樣子的,我有些不懷好意地偷笑起來。全然不知站在書房外面守衛的呼延壽打了一個冷戰,心道,不知道又有誰要倒霉了。

  此刻的南鄭城中,昔日的蜀王行宮,慶王府邸,現在已經是剛剛“復國”的蜀王宮,新任蜀王孟旭不過是個小娃娃,正在母妃和一群侍女內侍的照看下玩鬧。如今的蜀國王太後戚氏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女子,昔年本是金蓮夫人的侍女,因此有機會得到蜀王寵幸,懷了身孕之後,也還沒有晉位妃嬪,若是蜀國不亡,她最多不過是後宮一個普普通通的妃子,她的兒子也不過是一個地位低微的小王子罷了。可是如今,她卻成了舊蜀遺臣復國的旗幟,不論這件事情對她母子是幸運還是不幸,她都是無能作主的傀儡罷了,所以雖然貴為太後,她仍然是神情憂鬱,只有在看到愛子的憨態之後,才會偶然露出一絲笑容。

  孟旭在宮女幫助下,終於折下一支桃花,連跑帶跳地拿著桃花撲進母親懷中,高高地舉著花枝要母親拿著,戚氏心中涌出強烈的喜悅,一把抱緊愛子,心道,若是能夠和愛子無憂無慮地度過平靜的一生,該有多少。就在這時,戚氏耳邊突然傳來幾聲悶哼,戚氏抬起頭,正好看見最後一個內侍被擊暈在地,而出手之人卻是一個穿著侍衛服飾的中年人,那人相貌儒雅,神色有些陰鬱,戚氏驚呼道:“顧侍衛!”

  戚氏倉惶四顧,只見一左一右兩個中年侍衛已經將其他的侍衛宮女全部制住,這兩個侍衛一個滿面 髯,相貌威猛,一個鷹目薄唇,相貌森嚴冷峻,卻是沒有見過。她抑制住呼救的衝動,強做鎮靜地望著這幾個心存惡意的中年人。自從蜀亡之後,她奉了蜀王和金蓮夫人之命逃出王宮,後來被侍從出賣給慶王,雖然慶王為了利用他們的身份而沒有加害,可是戚氏也已經歷經劫難,早不是昔日的無知女子,她知道若是胡亂呼救只能讓眼前這三人痛下殺手,因此不僅不敢呼救,還伸手將孟旭緊緊抱在懷中,還捂住孟旭的嘴,不讓他驚叫出聲。

  其他兩個侍衛已經退到顧侍衛身後,戚氏知道這顧侍衛乃是三人之首,她隱隱記得,這人叫做顧寧,身份頗高,雖然來到宮中不過幾日,可是侍衛中很多人都對他極為尊敬。而且這人平日禮數周到,從來不曾因為她母子的傀儡身份流露出輕視之意,但是為何這人突然痛下殺手,她用戒懼的目光望著顧寧,道:“顧侍衛,你要對本宮和王兒做什么?”

  顧寧輕嘆一聲,手按刀柄,緩緩走到戚氏面前,拜倒道:“草民奉命前來取王上性命。”他奉了霍紀城之命進入蜀王宮,為了行事方便,只帶了兩個結義兄弟,章函和何勻,這兩個兄弟都對復國大業無甚興趣,只是為了兄弟之情才和他共同進退罷了。

  戚氏面色蒼白,道:“是奉了慶王之命么?現在他應該還不敢殺死我們才是。”

  顧寧聽到此處心中一動,心道,這個道理就連這婦人都知道,盟主又如何不知道,他為何迫我冒犯王上,莫非他有什么詭計,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終究是難以逃出那人控制。

  他黯然道:“太後,臣也是不得已,還請太後恕罪。”說罷起身拔刀,猶豫了一下,揮刀下斬。

  戚氏雖然無力反抗,可是身為母親的本能讓她盡全力將愛子抱在懷中,用身軀擋在鋼刀面前,就是死也要死在愛子前面,而且她心中仍有些許翼望,從這人的口氣中可以聽出,他心中殺意不重,似乎也是被迫而為,若是這人殺死自己,心中不忍之下,或許殺意更會消退,說不定愛子還能留得性命。

  鋼刀驀然停住,距離戚氏不過一線之差,顧寧額頭青筋暴起,那一刀無論如何也劈不下去,他本是忠義之人,如何能夠對王室中人痛下殺手,就算戚氏母子不是這樣的身份,身為俠義之士,他又怎能對婦孺下此毒手。

  戚氏見狀連忙跪倒在地,泣道:“顧侍衛,求你刀下留情,饒了我母子性命么,妾身母子終身感激不盡。”

  顧寧的目光猶疑不定,面上露出掙扎的神色,這時,那個鷹目薄唇的中年男子冷冷道:“顧大哥,你別忘了彥兒、暴兒還在霍義手上,英兒更是生死不明,你若不遵從盟主之命,孩子們怎么辦?他們母子不過是慶王的傀儡,難道你還真的當他們是什么王上,太後么?”

  戚氏聞言連忙哀求道:“顧侍衛,妾身和旭兒身份並無虛假,但是妾身不敢以此奢求饒命,只求顧侍衛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饒過我們性命,若是有所不便,只要能夠饒過旭兒性命,就是將妾身千刀萬剮,妾身也無怨言。”她聽出顧寧似乎也是因為子侄被執不得已才要取自己母子的性命,所以婉轉以母子之情感動其心。

  顧寧聽到此處,終於長嘆一聲,放下了鋼刀,黯然道:“姑且不論這孩子乃是先王骨肉,只論江湖道義,難道我顧某可以借著殺死人家母子來救自己的骨肉么,幾位兄弟,我已經決定離開錦繡盟,盟主心性乖戾,遲早會將我們一一殺死,若是你們願意,就和我護著他們母子離開吧,不論是慶王還是盟主,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我不忍先王遺腹子死在那些野心家的手中。”

  兩個中年人面面相覷,那個 髯大漢問道:“大哥,那么幾個孩子怎么辦?”

  顧寧痛苦地道:“盟主手段狠毒,我只能試一試去救他們,你們帶著王上母子先離開,我去散關,想辦法救回彥兒和暴兒,至於英兒,只怕是沒有可能救出來了。”

  那個鷹目薄唇的中年人嘆息道:“我本就是因為與大哥的兄弟之情才留在錦繡盟,否則那霍紀城雖然手段厲害,又怎能驅策於我,既然大哥已經決定和錦繡盟恩斷義絕,我自然沒有異議。你們可願意和我們一起離開?”最後一句話卻是去問戚氏,戚氏心中忐忑,雖然這幾個人原本想要殺自己,可是看起來他們倒是並非惡人,其實對於慶王,她也沒有信心,再說若是不答應,只怕這看起來就心狠手辣的漢子就會殺了自己母子,所以戚氏連忙點頭道:“妾身母子就拜托幾位俠士了。”

  那 髯大漢道:“大哥,我和你去散關,讓老章帶著他們母子先走吧。”顧寧心中感激,三人之中若論武功就是這大漢最高明,乃是錦繡盟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有他相伴,救出幾個孩子的機會便大了許多。

  那個鷹目薄唇的中年人皺眉道:“大哥,三弟他武功雖然高明,但是性子粗疏,救人需得靠心機和手段,還是我去吧。而且盟中兄弟有很多都受過大哥的恩惠,大哥可以讓他們先隱瞞一下消息,這樣我們還是有很大機會救出幾個侄兒的。”

  顧寧知道自己這個二弟章函雖然有些略嫌狠毒,可是卻是心機深沉,頗富智謀,若非此人眼中只有自己,以他的才華,早就得到了霍紀城的重用了,他的計策必然有著較高的成功可能,所以他長揖到地道:“多謝兄弟助我。”章函笑道:“謝什么,當初若非大哥救了我的性命,只怕世上早就沒有章函這個人了,而且說句實話,我也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能夠隱居田園總好過朝不保夕,兩年前我就建了一處秘密的莊子,這次我們就去那裏種地打獵,過些逍遙的日子不是很好么。”

  顧寧嘆息道:“只看慶王行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助我蜀國復國,霍盟主又是野心勃勃,復國無望,我們卻能救出先王血脈,令先王宗祀不絕,也算是盡了忠義之道了。”

  戚氏聽到這裏,才真得放下心來,她是個知道進退的女人,成為別人扶持的傀儡,並非她的意願,若能夠和兒子隱居鄉野,倒也是心滿意足,只是對這些人她心中仍有疑慮,不敢流露出心中所思,於是仍然沉默不語。當下何勻帶了戚氏母子,在幾個親信弟子和不知真情的錦繡盟弟子協助下逃出了王宮,而顧寧和章函則直奔散關。其實雖然這三人努力掩飾,但是這種大事如何能夠瞞過眾多耳目,不過在三人走後,自然有人助他們將痕跡抹去,將消息隱瞞,不過這些就不是三人所能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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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三章 代州煙雲
作者:隨波逐流

  紅霞郡主林彤,代州侯林遠霆幼女,嘉平公主之妹,郡主素得愛寵,父母兄姐視為珍寶,然主愛武粧,常獨出,攜弓刀射獵。大雍隆盛元年,北漢榮盛二十四年,嘉平公主赴沁州助戰,蠻人攻雁門甚急,時遠霆病篤,二兄澄邇戰死,代州無主,主挺身而出,率眾禦蠻人,主雖年少,然威儀勇烈不遜父姊,遂得眾人擁戴為將軍,以抗蠻人。
  ——《雍史·紅霞郡主傳》

  林彤一身紅衣,站在雁門關城頭之上,飛快的傳下軍令,下令抵禦猛力攻城的蠻人,雖然他們沒有足夠的攻城器械,可是憑著勇猛善戰以及人數上的優勢,還是給雁門關造成了巨大的壓力,為了有效地殺傷敵人,林彤精準地選擇著投下滾水擂石的時間。敵人的攻擊越來越猛烈,雖然蠻人以騎射見長,可是和代州軍鏖戰多年,他們也學會了攻城的技巧,雲梯、投石車的使用讓他們有了更大的可能破關,甚至有擅長套索的蠻人用繩索登城。林彤能夠感覺得到蠻人這幾日兵力越來越雄厚,想必整個草原的蠻人部落已經集結起來合作攻城,攻破雁門關,長驅直入,劫掠一空,好渡過今春口糧缺乏的難關。終於,損失慘重的蠻人開始後退了,林彤松了一口氣,她知道不用多久,蠻人就會重新集結兵力,前來進攻,雖然如此,總算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也足以告慰。

  苦戰多日,林彤已是玉容清減,但是神情卻是鎮靜非常,為了鼓舞士氣,她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下城樓一步,她那一身紅衣如同火焰一般,始終燃燒在城上,激勵著眾軍血戰。自從兄長出城遇伏,在關前中箭身亡之後,父親便一病不起,長兄林澄儀只會廝殺,軍略粗疏,又生性衝動,軍中眾將引以為憂,不得已虛尊林彤為主將。這原本是權宜之計,可是誰知道林彤卻是以纖弱之軀撐起了大局,指揮作戰條條是道,不遜於百戰宿將,所以不過數日,代州軍民就已經將林彤當成了可以接替林碧的主帥。

  說起來林彤從前雖然沒有指揮過作戰,但是她天性聰穎,喜歡騎馬射箭,對於沙場徵戰之事本就十分感興趣,雖然父母兄姐都很有默契地不讓她經歷戰事,可是她平日來最喜歡跟著林碧到處走動,所以耳濡目染,在軍略上已經是頗有見地。東海之事後,林彤驀然成長,更是在軍略上十分用心,再加上前幾日陪著林遠霆在雁門關指揮,天賦見識再加上虛心,林彤在短短時間內成了合格的統帥。即使有些小小的疏失,在代州軍叔伯兄長們的幫襯下,也足以彌補,而且林彤生來機敏,對於戰場的把握十分恰當,這才成就了紅霞郡主的英名。當然此刻林彤完全無心計較這些,更是沒有意識到眾人已經將她當成了姐姐的替身,只是努力地想著如何對付蠻人。

  拖著沉重的步伐,林彤不顧疲倦,在城上巡視,察看防務,對受傷的軍士加以慰問,直到處理完軍務,她才尋了一個跺口,倚著城墻坐下,將披風裹住身體,雙手抱膝,準備小睡一下。不多時,林彤已經進入夢鄉,此刻,她自然不知道有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她。

  守關的軍士和民壯分為兩輪,這一輪都已下去休息,而輪換上來守關的軍士和民壯開始接受防務,代州民壯也是以軍隊標準訓練,編成甲伍,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在這其中有一支隊伍有些不同,他們的動作明顯有些散漫,這是代州軍徵用的外郡民團,每年蠻人入侵的時候,代州軍都會將外郡到此的青壯徵召入伍,用兵法約束,一來是擔心其中有蠻人姦細,二來是為了增強戰力,這些人會被編成軍旅,由代州老軍任伍長什長,有勇力者上關禦敵,軟弱無能者在下面擔漿送水,負責指揮監視他們的代州老軍都是經驗豐富的沙場勇士,這些人可以怯懦貪生,卻絕對沒有機會行使姦細的職責。

  這只大約有百人左右的民壯乃是這次徵召的青壯中頗富勇力之輩,對於上陣殺敵也無戒懼之心,所以才會被派到關上協助代州軍民防守,負責指揮這百人的隊史名叫林遠崇,今年三十九歲,乃是代州林氏的旁宗子弟,若論輩分,乃是林碧、林彤的叔父,雖然軍略平平,但是多年血戰餘生,乃是出色的下級軍官,為人又很細心,最是適合指揮監視這些頗為悍勇的外郡之人。他指揮著眾人開始布防,雖然有些紊亂,但是仍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再說這些人都是好手,一會兒守關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所以他還是比較滿意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年身上,林遠崇輕輕一皺眉,這個少年王大郎乃是他最為注意之人,雖然數日來他的表現可圈可點,雖然驍勇,但是並不能和代州勇士相提並論,對於殺伐既沒有過分的懼怕也沒有興奮衝動的異常表現,但是憑著多年徵戰的知覺,林遠崇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危險氣息,令他每次接近此人身邊,都有一種壓抑的感覺。

  不著痕跡地暗中留意這個少年,其實仔細看去,這個少年的五官都是清秀俊逸,可是不知怎么組合在一起卻變得平淡尋常,而且還有幾分垂頭喪氣的感覺,面色白皙,似乎有些文弱,但是略現粗糙的皮膚和矯捷有力的肢體讓人知道他非是弱者。雖然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可是作戰時常常有出色的表現,遵守軍令,協助同伴,能夠力克敵軍勇士,這都是有過軍人生涯之人的特點。平日沉默寡言,可是關鍵時候一句話常常有振聾發聵的作用。這一切都讓這個數日前以尋訪親友的名義來到雁門而被徵用的少年,蒙上了一層迷霧。

  當然林遠崇絕對不會相信這個少年乃是蠻人的姦細,只見他殺敵時候的辣手,協助自己指揮眾人的從容不迫,除非蠻人都是傻子,否則絕不會將這樣的人物派來臥底,而非讓他領軍攻關。見那少年抱著橫刀,微閉雙眼坐在那裏休息,這又是和他身份不符之處,只有久經沙場的戰士,才懂得在任意閒暇都需盡力保持體力,而非像另外幾個雛兒一樣緊張地向外張望,擔心敵人前來攻擊。林遠崇收回目光,不論這人身份有什么蹊蹺,只有他不是蠻人的姦細,那就沒有關係,至於今後的事情,也要將蠻人逐走才有餘暇去考慮。

  雖然微合著雙目,但是周圍一切都映照在心中,更是從那一絲露出的雙目縫隙中注視著心切之人,赤驥並非表面上那樣沉靜。只是使用了一些小小的易容手段,對五官稍微修飾,就讓原本俊秀的容貌失去了光彩,刻意不露鋒芒,雖然為了作戰,難免在這支百人團隊中露些顏色,但是相信指揮所有雁門守軍的林彤不會留意到一個小小的外人。赤驥就這樣混入了代州軍,林彤的身邊,他自然知道並非無人對自己生疑,只是他對代州有些了解,知道只要不表現出可能是蠻人姦細的跡象,就不會有人對自己詳加盤問,微微一笑,等到蠻人退去之後,就是代州軍想要秋後算帳,也已經無關緊要。若是林彤那時候還活著,就算將自己殺了,自己也是心無遺憾,若是林彤死了,赤驥心中一痛,相信自己也必然隨她而去。既然如此,自己何須處處謹慎小心,反正雖然公子希望自己能夠活著回去見他,赤驥自己卻是沒有這樣的奢望。強自來到代州,自己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背叛了公子,身為八駿一日,將要將公子的意願當作自己的意願,在他選擇了來和林彤並肩作戰的一刻,他八駿之首的地位就已經動搖。何況,大雍不會放任代州的割據,雍軍絕對會兵壓代州,而赤驥他自己,絕對不希望自己的劍上,沾染了心愛之人和其親人的鮮血。

  過了一會兒,赤驥被人喚起,輪到他上去監視敵情了,他站在關上,雙目灼灼地望著遠處,雙手卻在反復做著一樣工作,將身邊箭囊裏面的利箭取出,從腰間接下一個葫蘆,然後取出一塊方巾,又從懷中取出一副鹿皮手套戴上,接著從葫蘆中倒出黑色的液體,浸溼方巾,用方巾擦拭箭頭,他的動作靈敏而輕巧,一支支箭矢被他處理過之後,箭頭顯出灰黑色,而在他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身邊的幾個青壯默契地擋住其他人的目光,直到他完成這些工作。

  剛剛將葫蘆係回腰間,身後傳來一個悅耳中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在做什么。”赤驥心中一顫,動作卻是絲毫沒有遲滯,轉身拜倒道:“小人正在往箭上淬毒。”

  林彤鳳目中露出疑惑的神色道:“何必淬毒,我軍勇士,誰的箭不是可以立取敵人性命,淬毒費時耗力,用處卻不大。”

  赤驥用變換過的口音道:“小人非是代州人,雖然也會射箭,卻是力道不足,往往穿透敵人皮甲就再也無力致人死地,所以在箭上淬毒,也好增加殺傷敵人的可能。”

  林彤恍然道:“原來如此!”她頗有興趣地道:“你是什么人,怎會制毒,像你這樣淬毒十分麻煩,可有法子大量制毒,迅速制作毒箭。起來說話吧,不要跪著了。”

  赤驥聞言,平靜了一下情緒,站起身來,垂首道:“小人王大郎,乃是遊方郎中,也會一些醫術,這種毒藥乃是小人配制,見血封喉,只是使用起來也很麻煩,淬在箭矢上毒性不能持久,所以小人才會現在才淬毒。郡主守關,需要大量箭矢,制作毒箭確實費時費力。不過據小人所知,代州弓箭作坊比比皆是,其中都有大量的漆,漆中自有毒性,郡主若是令人將成捆的箭支箭頭浸入漆中,然後晾幹,這樣的箭支若是射傷了人,傷口必定麻癢腫脹,而且很難愈合。”

  林彤聽得心中一動,仔細向眼前的少年瞧去,只見他雖然說話不卑不亢,可是卻是垂首低眉,一眼也不偷望自己,似是十分拘謹之人,可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帶著淡淡的殺機惡意,令人心中陡寒,忍不住道:“你抬起頭來。”

  赤驥緩緩抬頭,林彤望向他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迷惑,眼前的面孔有些熟悉,可是自己卻偏偏想不起來,她正欲再問話,身後的親衛稟道:“郡主,齊老將軍過來了。”,林彤對這位父執輩十分倚重,轉身準備前去迎接。走到半路,她心中突然靈光一閃,已經想起這少年的相貌竟然和自己心中的那個人九成相似,只是神情氣度,以及眼角眉梢的差異,讓自己竟然一時想不起來,相貌如此相似,總不會那人就是赤驥吧,林彤腳步一頓。片刻,林彤嘲諷的一笑,怎會是赤驥呢,大雍虎吞山河,楚鄉侯正是風光榮耀,他必定在主子身邊效力,前程似錦,怎會來到這危機四伏的代州和蠻人作戰,再說,那人既然有本事在北漢蠻地廝混,必然會些奇巧之術,怎會擺著一張九成相似的面孔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連姓氏也不改,自己何必胡思亂想。

  猶豫了一下,林彤停住腳步,回頭問道:“王大郎,你可有同胞手足?”

  赤驥流露出似乎有些迷惑的神情,道:“回郡主,小人並無兄弟姊妹。”

  林彤悵然道:“是么。”轉身繼續向前走去,她加快了腳步,揚起笑容,幾步迎上齊老將軍,笑道:“齊伯伯,可否請你主持,將箭矢的箭頭涂上黑漆么?”

  望著林彤的矯捷的背影,赤驥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次出發之前,公子曾經告訴自己,自己若是上了戰場,必然無法隨時隨地留心易容後的容貌,與其被人識破易容,將自己當作姦細,不如只改變一些相貌的細節,然後刻意改變一下語氣和舉止。果然這樣一來,就連代州軍最熟悉自己的林彤,也不過是起了疑心,而且立刻就因為自己的“破綻”太多,而不會想到自己的身份。雖然若是長期相處,林彤很容易就會認出自己,但是赤驥相信,林彤對自己恐怕懷恨不已,應該會刻意避開自己。雖然有些淡淡的得意,可是赤驥心中卻也有著淡淡的遺憾,咫尺天涯,還有什么比這個更令人失意的么。

  過了半個時辰,當淬過漆的毒箭準備了一半的時候,雁門關外出現了蠻人遮天蓋日的身影。赤驥發出警訊之後,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從這次的蠻軍的圖騰和裝束來看,大草原上八大部落竟然已經全部到齊,這次,蠻人是準備開始總攻了。蠻人按照部落各自排開,其中一個部落突然樹起了繪著?狼圖騰的金色大旗,大旗下一個身穿黃色汗王服飾的英俊青年舉起手臂,然後雁門關外傳來驚天動地的呼聲,“大汗萬歲,大汗萬歲!”,千萬人同聲高喝,震得雁門關上眾人都是面色蒼白。金色狼旗,大汗萬歲的呼聲,這說明了東晉初年被中原大軍擊潰草原汗廷之後分崩離析的各部重新一統,新汗王的出現,說明了這一次蠻人對代州已經是勢在必得。赤驥可以估算出眼前的蠻軍足有六萬人,想起自己在草原上奔走各部的時候,各部果然已經有了和解的傾向,而英俊青年原本是格勒部酋長完顏納金,他在草原上聲威顯赫,素以英明果決,驍勇善戰著稱,可是其他各部的酋長多半和他的父親同輩,赤驥絕對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一統草原。如今蠻人汗廷重建,代州只是他們的第一步目標罷了,赤驥正在緊張地思索,身邊傳來兵刃跌落的聲音,卻是和他同伍的一個大漢面色蒼白,被蠻人的聲威嚇得魂不附體。

  赤驥一皺眉,看向周邊,就是代州軍也不免神色倉皇,正想著如何鼓舞士氣,林彤輕身一躍,已經跳到一個墻跺之上,指著蠻人王旗高聲道:“你們都害怕了么,這些蠻人把你們的膽都嚇破了吧,你們聽著,雁門關之後,是我們的家人骨肉,站在這裏揮刀的代州勇士們,你們的父母妻兒都在後面看著你們,如今朝廷正在和大雍爭奪疆土,我們代州外無援軍,內裏空虛,除了我們,再也沒有人能夠保護自己,若是讓蠻人衝破雁門關,代州將化成人間地獄,難道你們這些男兒還不如我一個初次上陣的小女子,就是死也是我們先死,總好過看著父老鄉親死在屠刀之下。”

  林彤那烈火一般的怒氣和發自肺腑的言語讓眾人面露羞愧之色,齊老將軍振臂高聲道:“郡主尚且如此勇烈,我們堂堂男兒,難道還會貪生畏死。除非我代州男兒死得一個不剩,否則蠻人休想攻破雁門。死戰不退,有我無敵。”眾人都是精神大振,也都高聲呼道:“死戰不退,有我無敵。”城上突然高漲的氣勢讓正在高呼萬歲的蠻人面面相覷,不由停住了呼喊。

  這時,那王旗之下,信任汗王完顏納金,一抬手,一個親衛遞過一張一人多高的巨弓,完顏納金策馬出陣,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完顏納金已經獨自出陣,策馬奔到接近雁門關五百步的位置,呼吸之間張弓射箭,三支狼牙箭首尾相連,如同虛影一般射向站在高處的林彤。幾乎是一剎那,第一支狼牙已經接近了林彤,林彤翻身下落,避過第一支狼牙,拔出腰刀,想要擋住第二支狼牙,那狼牙力道極強,林彤只覺得手臂一麻,那支狼牙竟然射穿了那柄百煉鋼刀,但是第三支狼牙距離林彤不到十步,林彤卻是再也無法移動身軀,眼看那支狼牙就要穿透林彤的嬌軀。

  眾人驚呼聲中,倣佛穿越了無盡的時光,攸然而現的一支羽箭射中了那支狼牙箭,但是力道顯然相距甚遠,那支羽箭反彈而落,眾人熱望成空,不由同聲哀嘆,誰知就在第一支羽箭反彈的瞬間,略略有些偏差的狼牙被第二支羽箭射到了箭身,接下來,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五支,五支羽箭幾乎是相差一絲地距離依次射中那支力道強勁的狼牙,水滴石穿,那支狼牙箭終於被改變了方向,從林彤臉頰旁邊掠過,帶起一縷血絲,深深地扎入後面的城墻。

  這五箭雖然力道不強,可是準頭和速度都是世所罕見。不僅代州軍中響起如同雷霆一般的叫好聲,就是雁門關外的蠻人中也傳出來了讚譽之聲。林彤飄落在地面上,幾個親衛已經拿著重盾將她護住,林彤也顧不得玉頰上面的些微傷痕,怔怔地望著幾十步之外引弓待發的少年,一弓五箭,這一次無論他有什么改變掩飾,林彤已經認出他的身份,兩行清淚滴落,轉瞬被雁門關上的風吹幹,林彤柔聲而又堅決地叫道:“赤驥!”

  赤驥微微苦笑,身份泄漏之後,他也無需再加以掩飾,隨手從腰間百寶囊裏面取出一粒丹藥捏碎,在面上一抹,去掉那少量的易容藥物,然後從容自若地笑道:“紅霞郡主,多日不見了。”平添了幾分俊秀的容貌,以及瀟灑俊朗、略帶些玩世不恭的笑容,讓他頃刻間脫胎換骨,鶴立雞群。眾人都不由驚咦一聲,這樣的魚龍變化可是讓他們生出如夢如幻的感覺。

  只有林彤,毫不驚異地道:“為什么你會在這裏?大雍佔盡上風,何需你來做臥底,你的主子安著什么鬼心思?”

  眾人駭然望向赤驥,原本心中的感激立刻化作疑惑,他是大雍的密諜,現在碧公主正在和大雍作戰,這人豈會安著什么好心。站在赤驥身邊的那些被徵用的青壯向後退去,代州軍則慢慢地圍了上來,可是這人剛剛救了林彤,那些人心中猶豫,也不願立刻動手,都向林彤望去。

  這時,已經被親衛接回本陣的完顏納金眼中精光一閃,雖然隔著裏許距離,可是站在雁門關城頭,孑然獨立的那人,分明是自己相識之人,他高聲道:“本王以為是誰,原來是伯樂神醫王先生,你雖然也是中原人,可是卻在我草原揚名,昔日在茫茫草原之上,各部酋長均待你如上賓,你不是北漢人,與其在上面被人當成仇敵,不如來本王帳下效力,本王願待你如兄弟手足,榮華富貴,女子金帛,任你隨意而取,你意如何?”

  他這樣公然招降,語氣中隱隱帶了挑唆之意,就是原本敵意不強的那些外郡青壯,也不由握緊了兵刃,虎視耽耽地望著赤驥。

  赤驥微微苦笑,轉身向下望去,高聲道:“完顏酋長,昔日在下到你格勒部,受你厚待,我替你治好心愛良駒,你授我騎射之術,你我朋友相交,情義非淺。然而私情不能害公義,我本是南楚人,如今更是大雍之民,本與北漢不相幹,可是不論是大雍、北漢還是南楚,都是中原一脈,漢家正統。今日若是你汗王到我中原遊歷,在下必然以禮相待,視若貴賓,可是你如今揮軍南下,侵我漢家土地,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過在下念著昔日情誼,勸汗王一句,如今我中原即將一統,汗王雖然勇猛,卻非是我大雍之敵,若是汗王果然為草原各部著想,不如息兵罷戰,以免壯志成灰,草原血流成河。”

  完顏納金冷笑道:“中原分崩離析已非一日,如今又是內戰連連,哪裏還有力量擋我大軍南下,本王也不貪心,只要取了代州,讓你中原之人無力阻我鐵騎即可,你若不降,休怪本王手下絕情。”

  赤驥冷冷一笑,取出一支羽箭,折為兩段,高聲道:“今日我折箭為誓,你我恩斷義絕,汗王盡管來攻打雁門,我就是死在汗王箭下,也是死而無怨,只是汗王若是死在我手上,也不要怪我負義。”

  完顏納金劍眉一軒,高聲道:“你自尋死路,也怪不得本王,開始攻城!”在他一聲令下,蠻軍向雁門關撲去。

  赤驥說完這番話,回頭望去,他心中忐忑,不知道這些人是否能夠接納自己和他們並肩作戰,一回頭,一袋羽箭塞到他手中,他看到林遠崇熱情洋溢的笑容,抬頭四顧,眾人眼中都是一片溫暖,赤驥只覺得熱淚盈眶,卻是無法說話。眾人都看向林彤,畢竟赤驥能否留下,還需林彤決定。林彤別過臉去,淡淡道:“還不去守城,蠻人要上來了。”赤驥心中一陣激動,緊緊握住弓箭,熱淚滾落。

  這時,完顏納金輕聲嘆息,對於那個王驥他頗為了解,昔日相識之時,就覺得這人才華過人,可惜當時他雖有野心,卻礙於力量不足,不能公然強留草原上人人敬重的伯樂神醫,只能以情義接納。今次他趁著各部受災嚴重,趁機利用囤積的糧食控制了各部,逼迫他們歃血為盟,重建汗廷,恢復昔日完顏家族的榮耀,可是當時王驥已經消失無蹤。方才王驥救下林彤,破壞他立威之舉,他心中憤怒之餘,想要借著他和雁門守軍的矛盾毀了此人,免得對自己攻取代州的計劃造成不好的影響,可惜卻是功虧一簣。中原人不是最喜歡內鬥的么,完顏納金有些鬱悶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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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二章 碧血忠魂
作者:隨波逐流

  第五部縱橫捭闔第三十二章碧血忠魂

  代州軍為先鋒衝陣,庭飛自率親軍突圍吸引雍軍主力,漢軍主力從西北出。雍人素憚庭飛威名,以大軍阻其衝陣,庭飛衝殺一日夜,馬疲力盡,為雍軍所困,身被十餘處傷,不能行。大雍齊王愛其勇烈,親赴前敵招之降,庭飛嚴辭拒之,托以後事,乃自盡,時庭飛年僅三十三歲,其親衛數百尚存,皆殉死,將軍愛馬,投沁水而亡。王令築將軍墓於野,又鑄“忠義墳”、“義馬冢”相伴,後鄉老築祠於墓後,春秋祭祀,凡忠義之士,入祠而拜,往往見其靈異。

  ——《北漢史。龍庭飛傳》

  四月十九日,當清晨的曙光再次穿透雲層的時候,戰場上已經只剩下千餘北漢軍被雍軍團團圍住,昨日北漢軍主力突圍之後,龍庭飛衝陣數次,見沒有機會突圍,便結圓陣固守,雍軍四面猛攻,北漢軍卻是報了必死之心,雙方纏戰直到日暮,李顯大怒,令人舉起火把連夜苦戰,直到深夜時分北漢軍陣才開始崩潰,但是分散的北漢軍組成一個個小的圓陣,頑固地做著無謂的抵抗,很多饑腸轆轆的北漢軍士就在戰場上渴飲馬血,生吃馬肉,也不肯棄械投降,直到清晨,李顯才終於肅清了除了龍庭飛和其親軍之外的所有殘餘,幾乎沒有俘虜,所有的北漢軍幾乎都是至死方休,有些北漢軍在無力作戰之後,便自盡而死,也不肯被俘受辱,僅有的幾百俘虜不是傷重地無法自盡,就是力竭暈倒,沒有機會尋死。

  李顯臉色鐵青地望著被困在重圍之中的龍庭飛,雙手握拳,氣憤非常,這時,身後傳來清雅的聲音道:“殿下為何面色如此難看,眼看敵酋就要授首,殿下應該高興才是。”

  李顯也不回頭,嘲諷地道:“原來是監軍大人來了,怎么不生悶氣了么?”

  我忍不住摸摸鼻子,縮回頸子,尷尬地笑了一下,暗自後悔前兩日不該得罪了齊王。不過說起來也不能怪我啊,我雖然產業遍天下,但是卻是攤子大利潤微薄,平白地損失了蜀地的生意網,怎能不讓我痛心疾首。

  說起來我手上的產業主要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南楚天機閣,天機閣暗中掌控著江南商業中的三成,可是這三成卻不是我能夠全部控制的,其中大部分股份屬於我的合作者,另外一部分被我分給了秘營弟子,只有一部分還在我直接掌握之中,可是按照我的計劃,天下一統之後,我將把全部產業分散出去,也就是說以天機閣名義控制的產業,我不能隨便變賣,也不能過分支取金錢,而且為了支撐在南楚的情報網,我所應該得到的這部分利潤基本上是見不到的。

  第二部分就是綠耳負責的平安客棧,這是我完全掌控的產業,負責我和其他產業的聯絡,還是我情報的一個來源,想要控制這樣一個龐大的產業,所需要耗費的精力和金錢難以計數,總之,現在仍然處於收支平衡階段,雖然將來會有細水長流的收益,可是至少目前,我還指望不上。

  第三部分就是我在海氏船行的股份,這部分可以說是暴利,也是我目前的主要金源,毋庸多說。若沒有海氏提供的源源不斷的金錢,我哪有可能有一座人間仙境的靜海山莊,更別提建立平安客棧了。

  而第四部分就是錦繡盟控制下的產業,當初我本來是為了讓錦繡盟那些盟友有個托身之所,也免得他們每天只想著復國報仇,想不到卻是財源滾滾,這些錦繡盟中人多半都是頗有才華人脈的俊傑,如果不是這等人物,焉能有心反抗大雍,在這些地頭蛇的努力下,錦繡盟的產業可是蒸蒸日上,每年看到收入的帳目我都樂得合不攏嘴。當初我當局者迷,不想放棄錦繡盟,就是為了舍不得這些收益,可是在得知夏侯沅峰的要求之後,我的腦子清醒過來,無奈地發現,我需得放棄錦繡盟,為了不讓夏侯沅峰通過錦繡盟的產業滲入到我的勢力當中,我痛下決心放棄了所有產業,讓陳稹他們將九成以上的流動資金全部通過天機閣送到綠耳手中,雖然我已經盡力減小損失了,只留下店鋪、貨物和不動產給錦繡盟負責管理這些產業人,在無知中等待夏侯沅峰的強行接收,可是我還是很心痛,想到以後我每年的收入都少了四成,怎不讓我捶胸頓足。

  什么,你對我說富貴如浮雲,簡直是胡說,我江哲雖然不愛權勢聲名,可是錢財還是愛的,若是沒有金銀,我拿什么養家糊口,難不成要我貪污受賄么。想當初不就是因為小順子打了我的悶棍,才害得我去考了狀元,雖然因此過了幾年安逸的日子,可是卻也改變了我的一生,若是我當初就有家財萬貫,或許如今還在那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每日裏看書品茗,賞花釣魚,其樂無窮,雖然會平淡些,但是卻能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吧。再說了,憑我現在的身體,雖然勉強稱得上健康,可是若沒有足夠的金錢讓我可以使用各種名貴的藥物調養身體,再讓我為了賺錢而去奔波勞苦,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柔藍和慎兒成親的那一天。想要過上舒心的日子,哪裏不用錢啊,我喜歡的名人字畫要錢,我喜歡的孤本珍本也要錢,就是寫字用的紙墨,彈琴時候焚的清香,滿園的奇花異草,不都是金錢堆起來的么。

  這樣想來,今次的損失足可以讓我痛徹心肺,想來想去,都是因為大雍皇室的緣故,既然李贄是皇上,我不敢遷怒,長樂是我心愛之人,我不忍遷怒,自然只有遷怒眼前的李顯了,而長孫冀和荊遲他們,誰讓他們是李贄的心腹愛將,所以我就一並遷怒了。這些日子借著養病對軍中之事一概不理。當然遷怒歸遷怒,我也是覺得李顯足可以擋住龍庭飛、林碧,作戰的事情我又不是十分精通,所以也就沒有理會,怎會想到如今戰勢成了這個模樣,不過現在的局勢我還是頗為滿意。

  龍庭飛被困,遲早就縛,林碧雖然帶著代州軍趁著雍軍無力增援的機會,突破了西營的包圍,帶著七千代州子弟突圍而出,可是代州軍實力大損,而且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林碧的突圍已經不可能影響北漢的大局,而她的生還,也讓大雍和北漢王室、代州林家之間尚有轉圜的餘地。而最出人意料的就是荊遲遇刺,使得沁州軍主力突圍成功,若非昔日我在寒園的時候給他一粒保命的丹藥,只怕他性命難保,這一點顯然超出了我的預計。不過由於李顯當機立斷,令長孫冀不必擔心被圍的龍庭飛和代州軍,而是專心去追殺逃跑的沁州軍。雖然沁州軍突圍成功,還趁機殺了封住沁水的雍軍,救出了北漢水軍的殘餘力量,可是在長孫冀的追殺之下,還是只有三萬殘軍逃回了沁源,如今長孫冀已經封鎖沁水河谷,陳兵沁源城下,可以說預期的目標皆已達到,雖然不是十全十美,荊遲重傷,李顯也覺得面子過不去,可是這還是一次決定性的勝利。

  看看李顯冰冷的面孔,我嘆了口氣,歉意地道:“臣前幾日小病,不免有些思念妻兒,所以對殿下多有得罪,還請殿下恕罪。”

  李顯心中知道江哲所說不過是托詞,可是他卻能夠聽出其話語中的歉疚和修好之意,再一聽到江哲提及妻兒,他腦海裏立刻浮現出慎兒嬌憨的模樣,心中一軟,怒意漸漸消散,再想想雖然早已指腹為婚,可是將來婚事是否能夠順利,還需江哲成全,李顯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放棄了和江哲的小小過節,笑道:“本王也知道其實已是大勝,只是想到這般窩囊,不僅讓林碧突圍出去,還放了幾萬殘軍到沁源,不免有些美中不足,再說荊將軍遇刺重傷,也令本王氣憤難忍。”

  我見李顯已經有了緩和,也笑道:“殿下,如今敵酋已在掌握之中,若能生擒龍庭飛,獻俘闋下,這也是難得的榮耀。”說出這番話我原本以為可以得到李顯的讚同,畢竟生俘敵軍主帥這樣的功勞可是足以令李顯揚眉吐氣的,也可以彌補一下他今次損失的面子。出乎我的意料,李顯不但沒有附和,反而皺眉道:“很難啊,本王和龍庭飛交戰多年,知道他的為人,此人性情高傲,又是北漢軍神,若是戰敗,他是寧可一死也不會被俘受辱的,不說別人,就是本王,若是有落到敵人手中的可能,也只有一條路可走。”

  我心中一震,用嶄新的目光看向李顯,在經過屢屢的挫折和打擊之後,這位昔日飛揚跋扈的齊王殿下,在不改昔日高傲性情的前提下,心思也已經深沉如淵海。目光轉向戰場上,看到那陷入重圍的龍庭飛和其親衛,每個人臉上都是寧靜非常,手上的殺戮好像完全無法影響他們的心緒,那是真正的勇士面對必死之境的神情,我輕輕嘆了口氣,枉我自認擅於把握人心,對於這種沙場勇士還是有些偏差,龍庭飛是不可能被俘虜的。想起曾有人對我說過,當日獵宮之變的時候,皇上被聞紫煙迫得陷入絕境,曾有意赴死,如今想來,李贄、李顯和龍庭飛雖然身份地位相差極大,可是有一點卻是相似的,那就是他們都是真正的將軍,對於他們來說,可以戰死,可以戰敗,卻是絕不能被俘受辱。忽然之間,我對血腥的戰場多了一分敬意和關注,就讓我這個心性不堅的軟弱之人,親眼目睹絕世名將的最後風採吧。

  這時,李顯嘆了口氣道:“雖然沒有可能,不過本王也不能就這樣放棄,若是龍庭飛能夠投降,對北漢軍心的打擊無法估算。”言罷,李顯傳令停戰,如今戰場的局勢已經完全在雍軍控制之下,所以雍軍停下攻擊,只是將北漢軍殘餘圍在當中,而早已瀕臨絕境的北漢軍也沒有繼續攻擊,而是停下來希望能夠恢復幾分氣力,重整一下幾乎崩潰的圓陣。戰場上突然變得安靜下來,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和戰馬的哀鳴聲之外,天地間一片寂靜。

  李顯策馬上前,朗聲道:“龍將軍,如今你已經身陷絕境,除了這幾百個親衛之外,再無一兵一卒可以調動,本王敬你忠心耿耿,更是佩服你軍略無雙,若是你肯棄械投降,本王保證,必然待為上賓,就是對你麾下將士,也不會有絲毫輕辱。將軍以身為餌,血戰一日夜,碧血忠心,天人共鑒,就是如今你放棄抵抗,北漢國主當也不會苛責,何必還要死戰,難道將軍不愛惜這些對你忠心耿耿的戰士么?”

  被親衛簇擁在當中的龍庭飛聞言,緩緩向四周望去,只見不過數百人的親衛,都已經是人困馬乏,戰袍破碎,鮮血滲透赤色的戰袍,讓人分不清哪裏是血跡,哪裏是戰袍的本色。弓箭早已折斷,鋼刀也已經砍鈍,每個親衛眉宇間都是深深的疲倦之色,眼中除了絕望便是漠然,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早已知道死亡隨時都會到來。龍庭飛微微一笑,道:“諸君閃開,讓龍某和齊王殿下說幾句話。”

  那些親衛神色不動,迅速的分開一條道路,從圓陣的缺口處,龍庭飛和李顯再次面對面的見到了彼此,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是已經足以看清對方的容顏,那些親衛沒有絲毫猶豫,反正已經是必死之局,就是齊王趁機攻擊又有什么關係,而且他們雖然對敵軍主帥恨之入骨,卻也知道那人也是當世豪傑,絕不會作出出爾反爾的事情,真正的英雄豪傑,本就只有通過沙場血戰才能相互了解。

  龍庭飛的目光落到李顯身後,那個一身青衣,形容憔悴,卻是意態悠閒的書生身上,這一次自己之敗,是敗在了李贄和李顯聯手之上,若非自己沒有料到李贄會在這種危險的時候出動大軍協助李顯對付自己,焉能有此慘敗,而能夠讓李贄和李顯順利合作,在其中穿針引線之人,就只有這個青衣人——楚鄉侯江哲。不過他的目光一閃而過,終於還是落在了李顯身上,不論計策如何周詳,若無此人苦戰,自己也斷不會落入重圍。

  摘下頭盔,隨手丟落馬下,龍庭飛笑道:“齊王殿下,你也是一軍主帥,焉能不知主帥被俘,乃是奇恥大辱,龍某不才,也是一員大將,我龍家世代受國主大恩,付與重權,妻以公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焉有束手就縛的道理。”

  李顯道:“本王也知道龍將軍大義凜然,絕不會甘心束手,但是將軍可以甘心赴死,難道你的麾下將士也都該死么,這樣吧,本王可以全君忠義,龍將軍何妨下令,命麾下將士投降本王,本王可以保證他們的性命無恙,將來皇上大赦天下,本王保證會讓這些將士解甲歸田,與其讓他們隨將軍而死,不若將軍放過他們,讓他們可以娶妻生子,安守田園,難道將軍不想為北漢留下一些壯士豪傑么?”

  龍庭飛淡淡一笑,從容地道:“齊王殿下說得也不錯,龍某既然已經四面楚歌,也不必拖他們和我做伴,諸君,你們已經為了王上,為了龍某,付出的已經夠多,今日龍某陷你們於死地,你們仍然拼死作戰,於情於理,你們都已經盡到職責,忠義無愧於心,龍某現在下令,你們可以棄械投降,這是龍某的命令,將來若有機會重見國主,你們可以稟告於王上,就說龍某所言,你們並非貪生怕死的懦夫,而是我北漢擎天立地的勇士。”

  這些親衛聽到龍庭飛這番話,都是眼含淚水,沉默不語,他們自然知道眼前的情景,主帥已然聲明不會投降,卻讓他們棄械,龍庭飛這番心意,他們自然可以領會,可是棄主偷生,如何能夠讓他們安心。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親衛突然掩面大哭,他面上都是血跡,淚血混合,越發狼狽不堪,他的哭聲倣佛是一個信號,一個親衛黯然低頭,手上的鋼刀墜落塵埃,接著,一個又一個的親衛開始哭泣,他們的兵刃開始脫手,顯然已經接收了接下來的命運。

  李顯沒有傳令讓雍軍前去接受俘虜,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龍庭飛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齊王殿下,你我交戰多年,也算是神交知己,有一事托付於你,不知道你可肯答應。”

  李顯慎重地道:“本王與將軍,惺惺相惜,非是一日,只要李顯能夠做到,必然盡心竭力。”

  龍庭飛的目光變得溫柔幽遠,他思索了一下如何措詞,才開口道:“龍某青年喪妻,並無子嗣,後事自然無需擔心,至於族中父老子弟,都是北漢忠臣,生死禍福也無需龍某憂心,他們自會與北漢共存亡。只有一事,龍某放下不下,就是嘉平公主林碧,龍某的未婚妻子。”

  李顯愕然,林碧乃是北漢公主,龍庭飛縱然不放心,也不應該和自己說起此事啊。他神色古怪地道:“將軍不必擔心,嘉平公主已經突圍成功,如今應該已經回到了沁源。”

  龍庭飛淡淡一笑,道:“非是龍某矯情,北漢若是能夠不被大雍吞並,此事提也無用,若是不幸,納入大雍版圖,雖然碧公主乃是王室成員,但是她也是代州軍的統帥,代州軍百多年來捍衛疆土,禦胡蠻於雁門,功在社稷,除非大雍想要盡屠代州之民,否則終究是要安撫代州的,若是殺了碧公主,只怕代州永無寧日,所以請殿下相機進言,保全林氏,龍某可以保證,代州林氏一旦歸順,就不會有二心異志。”

  李顯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此事事關重大,本王不敢保證,但是必然盡力一試,我皇兄英明神武,必然不會輕易加害忠勇之士。”

  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縷寬慰的神採,又道:“還有一事,若是大雍一統天下,碧公主又是平安無事,龍某希望殿下能夠代我照顧於她。”

  李顯身子一顫,若非及時抓住韁繩,幾乎要滾落馬下,倣佛是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穿,他漲紅著臉道:“龍將軍,你胡說什么?”

  龍庭飛似乎是看穿了李顯的心意,凝重地道:“龍某非是胡言,我與碧公主雖然名份已定,可是尚未大婚,我兩人雖然是有緣無份,可是畢竟人人都將她當作了龍夫人,只怕縱然是碧公主有意另擇佳偶,也是無人敢有求凰之意。碧公主乃是女中豪傑,我不忍她擔此虛名孤苦一生,王爺乃是當世英雄,龍某也是敬重萬分,碧公主提及東海相遇之事,龍某相信兩位也有知己相惜之意,若是有可能,龍某希望王爺能夠好好照顧她。”

  李顯更是滿面通紅,良久才道:“碧公主才貌雙全,又是當世名將,女中豪傑,李顯卻是風流紈 ,聲名狼藉,焉能配得上碧公主,何況……”說到這裏,李顯突然停住了話語,只因他突然發覺了心底深藏的秘密,東海一會,他竟然已對林碧鐘情,只是礙於羅敷有夫,以及敵對的身份,才從來不敢多想,如今突然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讓自己追求林碧,他心中自是不願輕輕拒絕。

  龍庭飛見狀不由莞爾,道:“若是將來碧公主也有許可之意,不知道王爺可願答應這樁婚事?”

  李顯狠狠心,顧不得身後那些目瞪口呆的親信,道:“若是碧公主首肯,李顯絕對不負所托。”說完這句話,李顯松了口氣,但是心底卻是苦笑不已,大概自己沒有機會生個嫡出的郡主,招慎兒為女婿了。

  龍庭飛神色一松,笑道:“龍某自然希望我北漢國運昌隆,但是也衷心祝願王爺諸事順遂,雖然有些矛盾,但王爺應知龍某一片誠心。”

  李顯面色赧然,說不出話來。龍庭飛也不再理會他,低聲道:“碧血黃沙,忠魂深埋,龍庭飛今日一死,猶有餘恨,若是死後還可為國主效忠,該有多好!”說罷,龍庭飛長劍出鞘,寒光一閃,碧血橫流,眾人驚呼聲中,身軀跌落馬下。兩軍將士原本見他談笑宴宴,雖然是囑托身後事,可是卻自有一種從容氣度,竟然都生出他不會求死的錯覺,誰知方見他俯首低語,卻突然引劍自絕,都是措手不及。龍庭飛的坐騎也是難得的龍駒良馬,此刻渾身皆是血染,渾不見昔日英姿,見到主人跌落馬前,那戰馬一邊哀鳴,一邊不時低頭拱一拱主人漸漸冰冷的身軀,嘶叫聲哀凄悲愴,令人聞之斷腸。

  李顯黯然,正欲下令善後,龍庭飛一個親衛突然大聲喝道:“將軍平日待我們恩重如山,如何可以令將軍孤身上路。”這個親衛原本兵器已經丟棄,但是他作戰之時本已受了重傷,一支利箭穿透手臂,箭身雖然截斷,但是箭頭仍然深深扎在肉中。那親衛此刻一腔悲憤,竟然不顧一切伸手拔出箭頭,帶出一團血肉,那親衛不管不顧,箭頭直刺咽喉,立刻氣絕身亡,仆倒在地。本來正在哭泣流淚的另一個親衛見狀,大吼道:“將軍!”俯身撿起丟棄的佩刀,自盡身亡。他們的舉動感染了眾人,那些親衛本就是聽了龍庭飛之命才棄械的,如今正是滿腔羞愧,悲痛難忍,見狀都是高呼一聲“將軍”,各自自絕。

  李顯高聲道:“不可!”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不過轉瞬之間,數百親衛竟然都已經自盡身亡。李顯頹然放下手去,心中不由悵然,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救下,北漢勇士,果然是個個忠義。戰場中心,龍庭飛的坐騎突然一聲哀鳴,向東方奔去。雍軍誰也想不到攔阻此馬,放開防線,任憑那戰馬脫逃而去。

  我在後面冷眼旁觀,龍庭飛此舉雖然意外,卻也不是不可理解,想必他心中也知道,無論他是否能夠突圍成功,北漢都已經是日暮西山,所有才有托付後事給李顯的舉動。不過他將林碧托付給李顯倒是我料想不到的,這件事情已經如何解決,是有利還是不利,我開始暗中盤算。

  接下來李顯下令打掃戰場,我也一直跟在李顯身邊,想看看他如何安排。李顯親自令人在冀氏之野為龍庭飛造墳安葬,又令人將殉死的親軍葬在旁邊,鑄成一座大墳,稱為忠義墳。下葬之日,有雍軍回報,龍庭飛戰馬奔至沁水,於沁水岸邊哀鳴泣血,繼而自沉其中。李顯聞聽,唏噓不語,我也是心中愴然,便提議將戰馬屍首運來,葬在龍庭飛墳側,李顯立刻答應,令人照辦,這座戰馬的墳墓被李顯賜名“義馬冢。”

  我軍北上之前,再次來到龍庭飛墓前,雖然只有數日,可是我卻看到墓前有香花供養,不知是何人前來祭奠,我親酹酒於墳前,祝禱道:“龍將軍,雖然是我害死你的,不過這也是無奈之事,你的遺願我必然助你完成,希望你九泉之下不要責怪於我,你英魂有靈,還應庇佑一方水土,可不要厲鬼作亂,來索我的性命才好。”不知怎么,我覺得墳前有些陰風陣陣,打了一個哆嗦,決定還是立刻離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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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一章 三路突圍
作者:隨波逐流

  榮盛二十四年戊寅,庭飛為雍軍圍困於冀氏之南,血戰十餘日不得出,時,代州為蠻人侵擾,勢危急,雍軍以箭書告之,欲亂軍心,且漢軍糧盡,眾將欲以代州軍為犧牲,求突圍之機,庭飛察之,不得已親定突圍之策。

  ——《北漢史。龍庭飛傳》

  策馬站在矮坡之上,李顯目光如炬,似笑非笑地望著遠處嚴陣以待的雍軍軍陣,經過幾日的修整之後,他已經重新接掌了大權,負責對北漢軍的圍殲,因為冀氏是北漢軍突圍的主要方向,所以他親率大軍阻斷北漢軍歸路。連日廝殺,兵強馬壯的雍軍硬生生的將北漢軍的攻勢阻住,而長孫冀則在後面負責壓迫北漢軍的生存空間,協助李顯從後打擊北漢軍,北漢軍幾乎突圍失敗,不得不撤退,都是因為長孫冀的作用,當然李顯硬朗的作風也是北漢軍始終不能突破重圍的重要原因。多年徵戰,只有今日李顯才體會到一切盡在掌握的美妙感覺。

  不過李顯卻仍然覺得鬱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這些日子江哲似乎心情很不好,對軍務漠不關心,每日裏不是讀書就是練字,每次看到自己總是冷著一張臉,似乎對自己頗為惱怒,不,並非只是針對自己,長孫冀得空時曾去求見,他也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模樣,就連荊遲都被他攆出門去,偏偏自己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讓這位一向溫文儒雅的青年如此不近人情。搖搖頭,李顯屏棄心中的雜念,看向前方,昨日自己得到代州的情報,心中一動,便用箭術傳信給林碧,想來代州軍必然軍心不穩,根據斥候的回報,北漢軍這一兩日就會斷糧,想必北漢軍突圍就在今明兩日,而黎明時分正是最緊要的時候,所以他才親自在此坐鎮。

  忽然,前面的軍陣有些變化,李顯精神一振,抬頭望去,只見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之下,代州軍正如同利箭一般向雍軍大陣衝來,那為首之人手舉銀槍,身披織錦金鳳的大氅,正是嘉平公主林碧。這一次林碧雖然仍然戴了頭盔,卻沒有將面甲合上,露出秀美如玉的絕色面容上,馬如驕龍,人如飛鳳,只是面寒如冰,不免減弱了幾分魅力。李顯只覺得心頭劇震,那一刻,他眼中只有那鮮明動人的颯爽英姿。就在李顯略一猶豫的瞬間,林碧已經一馬當先衝入了雍軍的東營,銀槍飛舞,當者披靡,在她身後,代州軍高聲呼喝,後面的軍士張弓射箭,前面的軍士則是揮舞著刀槍衝入雍軍的陣營,那些如同暴雨一般急促的箭矢似乎長了眼睛,懂得避開代州軍的身體,卻無情地收取著雍軍的性命。李顯一驚,連忙下達軍令,令旗揮舞,鼓號齊鳴,雍軍東營開始有序的後退著,其中兩翼退得慢些,欲將代州軍包圍,這是這些時日一貫的做法。

  林碧久經沙場,自然知道此刻應該控制攻擊的速度,免得陷入敵軍三面包圍,但是這一次林碧有了不同的選擇,她高聲呼道:“家鄉父老稽首相盼,弟兄們,殺!”然後幾乎是不管不顧地衝進了雍軍的中軍,代州軍倣佛一柄尖刀一般刺入了雍軍的胸膛。

  林碧一聲清叱,銀槍挑開一柄馬槊,直接了當地刺入一名雍軍騎士的咽喉,那瀕臨死亡雍軍騎兵滿眼血紅面容猙獰,大吼一聲丟下手中馬槊,血淋淋的雙手拽住銀槍,死也不肯松手,林碧在馬上一轉身,左手拔出腰間寶刀,刀光一閃,斬斷那人雙臂,銀槍平劃,將一個瘋狂攻來的雍軍咽喉劃破,寶刀回旋,斬下一名雍軍的首級,然後寶刀歸鞘。轉瞬之間殺了三人的林碧此刻如同修羅一般殘恨,然而絕傃的容顏卻如同綻放在戰場的狂花,令美麗的春花也失去了顏色。在她瘋狂的廝殺激勵下,代州軍發揮了最強的個人戰力,陷入包圍之後,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是面對著數個敵人,可是憑著他們精湛的馬術和功夫,竟然絲毫不落下風,代州軍好像變成了渾身是利刃的刺 ,一層層削減著雍軍的包圍。

  李顯一皺眉,原本預料代州軍軍心會渙散,想不到林碧以返鄉殺敵號召代州軍,如今看來反而更加增強了代州軍的死戰之心,看來東營未必能夠支持得住,可是若是此刻支援東營,接下來的所要面對的沁州軍可就難對付了。自己原本預料沁州軍有可能會和代州軍產生矛盾,因為代州軍是最適合作為突圍先鋒,轉移雍軍視線的,可是代州軍卻未必願意這般犧牲,想不到林碧居然肯心甘情願地替龍庭飛打頭陣,難道她不考慮代州軍的損失么。

  事到如今,多想無益,對東營前來求援的軍士冷冷道:“告訴羅章,沒有援軍,他五萬大軍若是還擋不住代州軍,也不用來請罪,自己抹了脖子吧。”

  這時,代州軍已經撕破雍軍東營的第一道防線,林碧耳邊傳來沉悶的鼓聲,幾百面大鼓同時發出隆隆巨響,令人心中倣佛壓著厚厚的陰雲,林碧抬目望去,九個雍軍步軍方陣正嚴守以待,每個方陣都是由三千人組成,最前面是一人多高的巨盾,後面是密密麻麻的長矛,然後是刀斧兵,再然後是弓箭手。最後面還有一個方陣,裏面豎著雍軍的將旗,上面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羅”字。

  林碧眼中閃過寒芒,一舉銀槍,指向雍軍方陣,喝道:“放箭!”代州軍並未放慢馬速,第一輪奔射的箭矢射入雍軍方陣的時候,距離尚有兩百步,第五輪箭雨,兩軍相距已經只有五十步,百餘步內射出五箭,代州軍箭術足以稱雄天下,精準的箭術壓迫得雍軍無法抬頭,幾乎是躬身縮頸避在盾牌之後,氣勢不免稍弱,就在這時,代州軍已經衝入了雍軍的軍陣,戰馬撞擊在盾牌上,長矛刺入人體,兩軍都沒有放松射箭,暴雨一般的箭矢在天空飛舞,雍軍的弓箭手拼命地放著箭,想要阻擋代州軍的前進,而代州軍則如同鬼魅一般,一箭一箭地還擊,他們在馬上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閃躲,揮刀,槍刺,槊挑,但是卻仍然能夠在各種情況下射箭殺敵。第一個軍陣被突破了,第二個軍陣被突破了,就在這時,代州軍身後喊殺聲再起,那些剛剛被代州軍突破防線的雍軍騎兵重整旗鼓,從後面攻上來了。代州軍後面的騎士反身射箭還擊,兩軍膠結在一起,代州軍的攻勢受到了遏制。

  就在這時,地平線上出現了北漢軍的帥旗,旌旗招展,鐵騎如風,經過一頓飽餐之後的北漢軍氣勢如虹地衝向雍軍的中軍大營,看到飛舞在戰場上的“龍”字大旗,李顯精神一振,立刻連連下令,調動軍隊上前迎敵,龍庭飛衝陣雖然是勢不可擋,不過李顯早已有所準備,隨他阻擊龍庭飛的都是從沁源敗退的沙場餘生的勇士,本就是武勇過人的精兵,心中的屈辱感又是十分強烈,他們幾乎是用性命和北漢軍拼殺,絕不能讓一個北漢人從這裏突圍,這是這支軍隊的唯一信念。兩軍硬生生撞擊在一起,一方舍命突圍,一方立誓雪恥,這一場廝殺堪稱慘烈。一個雍軍剛將敵人挑落馬下,被馬槊貫穿身體的北漢軍士慘笑著緊緊抱住敵人的兵器,另一個北漢軍士趁機將他刺倒,另外兩個雍軍左右包抄過來,兩柄馬槊幾乎是同時刺入這個軍士的身體,不遠處一個渾身是血的北漢軍士,瞪著血紅的雙眼按動手中的強弩,弩箭穿透了在馬上搖搖欲墜的北漢軍士和兩個將他刺殺的雍軍軍士的衣甲和身軀。

  龍庭飛冷眼看著兩軍混戰的戰場,即使是破釜沉舟的北漢軍勇士也不能輕易突破雍軍的防線,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春日微涼的空氣,空氣中除了泥土的芳香和青草的氣息之外,就只有濃濃的血腥氣息,他合上面甲,舉起手中長戟,大喝一聲道:“隨我來。”便衝入了軍陣,在他身後,身穿赤色戰袍的親衛高聲呼嘯著揮舞著兵刃,如火如荼的攻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北漢軍自動地向兩側分開,火紅色的洪流形成錐矢陣,楔入了雍軍的中軍,其餘的北漢軍自動附在錐矢陣的尾部,洪流越來越龐大,雍軍的軍陣開始動搖,開始動蕩。

  李顯見狀冷冷一笑,多年徵戰,他和龍庭飛不知道多少次沙場交鋒,早就看慣了龍庭飛的囂張氣焰,雖然心中不免佩服,可是想要讓他俯首認輸卻是休想,馬槊一舉,號角聲破空而起,李顯剛要策馬上陣,身邊的侍衛莊峻上前相阻道:“殿下,如今龍庭飛已經是虎落平陽,束手就擒只是時間的問題,殿下乃是千金之軀,不應該再披挂上陣,如果有什么損傷,豈不是功虧一簣。”李顯大笑道:“主帥若不親身赴險,如何能夠激勵士氣?本王與龍庭飛交戰多年,今日怎能不送他一程,你閃開。”馬槊輕揮,迫得莊峻閃開,李顯已經一馬當先迎上了北漢軍的前鋒,他身邊的親衛訓練有素地隨之衝上,將李顯護在當中,兩團火焰在戰場中心碰撞交纏,戰馬的嘶鳴聲和戰士聲嘶力竭的喊殺聲以及勇士身死之前的痛苦呻吟聲交織在一起,幾乎每一個人都被血腥和殺氣衝昏了頭腦,瘋狂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戰場。

  龍庭飛和李顯的目光在戰場上交纏在一起,雖然兩人中間隔著許多親衛,令他們根本無法當面交手,可是兩個人的目光始終落在對方身上,手中的兵器只是本能的將身邊的敵人清除,多少次沙場上相逢,雖然兩人始終沒有機會面對面的廝殺,可是卻已將彼此的身影刻在心頭,今日終於到了生死相決之時。幾乎是同時發動,兩人穿過自己的親衛的阻礙,長戟劃過一個半圓,馬槊則是直刺,兩件兵器交擊在一起,又迅速的分開,兩人的親衛幾乎潮涌般衝來,想重新將自己的主帥保護起來,可是兩人的兵器蕩起的勁風蓄滿真氣,讓那些親衛無法靠近,兩人猛烈的戰在了一起,龍爭虎鬥,誰都沒有退後的意思。

  擋開刺向自己咽喉的長戟,李顯眼中滿是熱烈的火焰,就是這個人,讓自己一次次飽嘗失敗的苦痛,一次次死裏逃生,這幾年身上添了不少傷痕,都是這人的賜予,可是奇怪的,李顯卻不覺得這人可恨,或許是從前拜此人所賜,讓自己每每在生死關頭掙扎,消磨了自己心中傷痛的緣故吧。這一生,他輸給了皇兄李贄,雖然沒有在沙場上見高下,可是很明顯的,奪嫡的失敗讓自己永遠成了皇兄的手下敗將。而另一個戰勝自己,讓自己無能為力的就是眼前此人,敗退冀氏將其誘入重圍雖然是一大勝利,可是捫心自問,李顯寧願在沁源堂堂正正的勝了他。可是除了心中的敬意,李顯心中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妒意,明明這人陷入重圍,生死已經不能自主,可是李顯卻覺得自己情願是龍庭飛,情願戰死在沙場之上。狠狠的罵了自己一聲莫名其妙,李顯奮力地擋開刺來的長戟,反手一槊刺向龍庭飛的胸口。

  就是這個人,明明屢次戰敗,可是卻敗而不餒,一次次前來迎戰,始終保持著旺盛的鬥志,龍庭飛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倣佛一塊試金石,將眼前這人磨礪成了最鋒利的兵刃,每一次見到眼前這人舍生忘死的衝鋒陷陣,悍不畏死地斷後血戰,龍庭飛心中總是生出一絲敬意,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像眼前這人一樣,明明是皇室貴胄,千金之子,卻不惜性命拼死作戰的。心中輕嘆,如今眼前這人百煉成鋼,而自己卻要折戟沉沙在沁水之畔。抬眼望去,看到李顯那雙滿是火焰和殺氣的幽深雙眼,龍庭飛微微一笑,長戟橫掃,若是能和此人並骨沙場,倒也算是值得吧。

  兩軍主帥在戰場上單挑,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奇觀,不過兩軍親衛都是渾身冷汗,若是讓主帥死在自己前面,可是他們身為親衛者的奇恥大辱,雖然龍庭飛和李顯越戰越猛,罡風四逸,迫得周圍之人不得不退到數丈之外,可是這些親衛仍然在兩人周圍廝殺起來,同樣顏色的衣甲混雜在一起,雖然樣式不同不至於讓他們看錯了敵人,可是在遠處的兩軍將士看來,卻是很難分清敵友,所以箭雨不再向這裏覆蓋。

  苦戰了幾十回合,龍庭飛和李顯兩人都已經額頭見汗,兩人都是萬人敵,馬上功夫都是出類拔萃,相差有限,所以拼殺起來越發耗費真氣體力,不過明眼人已經可以看出,龍庭飛已經隱隱佔了上風,畢竟他曾受過魔宗指點,武藝比起李顯來說要略勝一籌,而李顯的優勢在於他的堅韌,數年來苦戰連連,李顯不知道多少次以身赴險,武藝在殺伐之中鍛煉得爐火純青,最是堅忍不拔,雖然龍庭飛佔了上風,可是李顯也是守得森嚴非常,就是再戰上百十回合,也不會落敗。

  兩人纏戰許久,龍庭飛已經覺察出來己方的攻勢變緩,雍軍卻是越來越穩,若非是眼前有機會殺了李顯,只怕龍庭飛已經要拋開李顯繼續衝陣了。心中有些急躁,龍庭飛開始有些不顧一切,幾乎每一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殺招,李顯卻是絲毫不畏懼,反而和龍庭飛搶攻起來,這樣一來兩人都是頻頻遇險,看得雙方親衛心驚膽戰。

  這一刻,莊峻終於忍不住了,高聲道:“保護殿下。”說罷舉起馬槊衝了過去,再也顧不上是否會被李顯責怪。就在他衝出的瞬間,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穿越凝結的殺氣,穿越交錯的人影,射向龍庭飛,龍庭飛長戟劃了一個圓圈,九支長箭倣佛泥牛入海,但是龍庭飛也是連人帶馬後退了三步,長箭裏面蘊藏的真氣讓龍庭飛的身軀搖搖欲墜,長戟蕩開,露出了身前要害。那是端木秋射出的箭矢,身為齊王親衛的他除了箭術之外,並非特別擅長馬上功夫,所以故意落在了後面,此刻他發揮了他的箭術的最高水平,成功的鉗制了龍庭飛的攻擊,讓李顯取得了良機。李顯策馬上前,馬槊毫無憐憫之意地刺向龍庭飛心口。一個北漢騎士目眥欲裂,左手短刀狠狠的扎在馬臀之上,戰馬一聲長嘶,瘋狂地向前衝刺,正好擋在李顯馬前,人立而起,李顯的馬槊狠狠的穿透那匹戰馬的馬首,馬上的騎士在翻身落馬之際短刀脫手而出,射向李顯的咽喉。李顯這一槊幾乎用盡了渾身力氣,明明見到短刀飛射而來,卻是無力閃躲,他的雙目突然變得雪亮通徹,淡淡望著將要奪取自己生命的暗器,神情卻是冰一樣的冷靜。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他的親衛已經趕到,一聲響亮的佛號震耳欲聾,“阿彌托佛”,一個親衛翻身飛掠,轉瞬間越過數丈空間,一掌劈去,那柄短刀斜斜擦過李顯的脖頸,那名親衛力竭飄落,他的戰馬恰好跟上,親衛落在馬鞍之上,高聲道:“殿下不可輕身涉險。”這名親衛卻正是法正大師。他話音剛落,齊王的親衛已經蜂擁而上,將他保護起來,李顯無奈地一笑,抬頭望去,只見龍庭飛正俯身將那名落馬的軍士救起,那名軍士翻身坐到龍庭飛身後,龍庭飛正策馬遠離,當李顯看去的時候,龍庭飛似有所覺,回頭一望,四目相對,兩人眼中都是傾慕之色。李顯又是一笑,高聲道:“殺!不可放走北漢軍一人。”龍庭飛已經衝入雍軍軍陣當中,原本有些混亂的北漢軍自動跟隨在他身後,錐矢陣再次形成。

  李顯知道身邊的侍衛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再次上陣廝殺了,也只得開始專心的指揮軍隊消磨北漢軍的銳氣和力量,兩軍交戰最酣的時候,雍軍臨近沁水方向的西營突然喊殺聲震天,李顯心中一震,目光望向龍庭飛,方才一番衝陣,李顯已經有所發覺,龍庭飛身後旌旗雖然顯示的是全軍,但是仔細看來似乎只有兩三萬人,李顯心中一陣激蕩,明白龍庭飛以己身為餌的真意,可是這一方向的主力都在自己大營之內,負責西營的是荊遲,手下只有四萬人,恐怕會讓北漢軍突圍成功。唇邊露出玩味的笑容,李顯心道,荊遲也是大雍的一員虎將,有他阻擋,北漢軍也沒有那么容易突圍,長孫冀可不是吃素的,前後合圍,北漢軍也只有死路一條。更何況,李顯心道,只要殺了你龍庭飛,就是跑掉幾萬人又有什么要緊。想到這裏,龍庭飛也不打算增援西營,反而繼續下令圍殲龍庭飛。北漢軍的後面,長孫冀已經率軍逼近,這次北漢軍擺明了要決戰,沒有被北漢軍趁機突圍的可能,所以長孫冀也開始露出了危險的鋒芒。

  雍軍西營,荊遲指揮著軍隊抵抗著北漢軍原來越強大的攻擊,將近六七萬的北漢軍在局部戰場上佔據了優勢,荊遲完全是死守營地,他早已得到消息,知道林碧和龍庭飛正在東營和中軍大營衝陣,只要自己能夠死守營地,那么等到另外兩營取勝,自己就可以得到支援,東營或者比較難於脫身,但是齊王那裏有六萬騎兵,兩萬步兵,應該可以穩勝。整個冀氏方向的防線,除了合圍時候的十萬軍隊之外,齊王將所有澤州大營的敗退軍隊都集中到了這裏,這樣的兵力,加上長孫冀會在後方收縮包圍,絕對不會讓北漢軍突圍成功。

  此時若有一雙眼睛在蒼穹俯視,必然可以看到,北漢軍三路突圍軍隊,都陷入苦戰之中,作為多年的對手,澤州軍早已經習慣了和他們的苦戰,兵力佔優,後面又有己方大軍的他們完全沒有顧忌的用盡了一切戰力,將北漢軍死死擋住,若是沒有意外,龍庭飛的突圍大計便成了泡影。然而龍庭飛何許人也,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怎會定計分兵突圍,這樣的戰勢他早已想到,若非是齊王必定會親臨他突圍的戰場,他又怎會定要以身為餌,自始至終,他突圍的主要方向就在西營,不僅僅是因為那裏靠近沁水,可以順便接應水軍突圍,另一個原因就是,那裏的守將乃是荊遲,而在荊遲身邊有一個魔宗弟子潛伏。

  就在荊遲專心致志指揮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親衛們驚恐欲絕的叫聲,荊遲幾乎是下意識地閃身,身軀在馬上收縮,盡力減少可能會被襲擊的範圍,即使如此,他仍然感覺到鋒利的刀刃刺入自己身軀的冰涼感覺,劇痛襲來,荊遲圓睜雙眼,看見身後偷襲自己的人正是近日頗得自己寵信的偏將戴鑰,此刻他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在他身後,幾柄橫刀刺入他的身軀,五六支馬槊將他刺穿,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來不及阻止他將一柄匕首刺入荊遲的肋部。荊遲的身軀開始搖晃,在他即將跌落馬下的時候,幾個親衛撲過來將他抱住。戴鑰眼中閃過明亮的神採,用盡最後的力量,高聲喝道:“王上,宗主!”然後緩緩合上雙目,他的生命之火就這樣悄悄熄滅。

  這時,北漢軍陣中的蕭桐輕輕側過臉去,雖然戴鑰的喊聲沒有能夠傳到他耳中,但是北漢軍陣的混亂已經說明了一切,神色有些黯然,他沉聲道:“三位鹿將軍,可以突圍了。”北漢軍中號角迭起,開始了勢不可擋地衝鋒,驟然失去主將的雍軍開始混亂,終於,雍軍的防線被突破了一個口子,北漢軍蜂擁而出。

  雍軍陣中,荊遲的親衛將他抱到安全之處,軍醫連滾帶爬地被幾個親衛架來,卸衣甲,拔出匕首,上藥,鮮血從傷口泉涌而出,很快的就滲透了包扎的布條,軍醫欲哭無淚地道:“屬下無能,將軍,將軍的傷勢恐怕……”就在眾人心灰意冷之時,荊遲突然清醒過來,他勉力道:“頸下,鎖片裏面。”一個親衛立刻伸手,將荊遲衣領撕開,原來荊遲頸上挂著一個金鎖片,親衛打開鎖片,裏面是一枚龍眼大的蠟丸,白色的蠟衣上有一行細如蚊足的小字“寒園秘制”。軍醫眼睛一亮,一把搶過蠟丸,輕輕捏碎白色的蠟衣,一縷清香沁人心脾,露出一顆紅傃如火的藥丸,軍醫將其塞到已經渾身冰冷的荊遲口中。藥丸入口即化,幾乎是轉瞬之間,荊遲的體溫開始轉暖,然後傷口的血流漸漸減少,在軍醫敷上數倍的傷藥之後,傷口不再流血,荊遲的呼吸開始趨於平穩,雖然再度陷入昏迷,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性命保住了。

  一個親衛看看混亂的戰場,北漢軍已經大部分突圍出去,只有六七千人被接替指揮的副將生生擋住,滿目都是雍軍狼藉的屍體,他顫聲道:“怎么辦,怎么辦?”另一個親衛高聲道:“快去稟報殿下這裏的情況,咱們先作一個繩網,將荊將軍送到楚鄉侯大人那裏,監軍大人醫術通神,免得咱們將軍傷勢變化。”這個親衛乃是多年跟隨荊遲的心腹,他的話很有道理,眾人立刻分開行事,用四匹馬中間拉上一張繩網,將荊遲放到上面,免得受到震動,加重傷勢,親衛們護著荊遲離開了戰場。

  西營的劇變同時傳到了李顯和龍庭飛的耳中,龍庭飛松了一口氣,笑道:“諸君,我軍主力已經突圍,現在就看我們自己的了,就是不能生還,也需拉上幾個陪葬,殺!”隨著他的命令,北漢軍開始了肆無忌憚的衝殺。而李顯則是面色鐵青,迅速傳令道:“令西營副將暫理軍務,追殺阻截北漢軍主力,立刻傳信長孫將軍,讓他全力北上,絕不能讓北漢軍這樣輕松地返回沁源。”然後李顯肅容道:“事已如此,也不需後悔,全力圍殲龍庭飛,若是再有差池,我們還有什么顏面見人。”眾軍也都是憤怒欲狂,撲向了面前的敵人,絕不能再讓龍庭飛突圍,這成了每個雍軍將士心中唯一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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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章 生離死別
作者:隨波逐流

  北漢軍被困於野,苦戰十數日,欲突圍,皆為雍軍死戰而阻,然雍軍急切間亦不能破北漢軍陣。

  四月十八日,北漢軍糧盡,乃殺馬為食,天明之際,分兵突圍,戰乃定。

  ——《資治通鑒。雍紀三》

  什么是英雄陌路,什么是絕境,龍庭飛輕輕嘆了一口氣,多年徵戰,從未有過如此險惡的境況,可是龍庭飛驚奇地發現,他的心緒竟然已經沒有絲毫波動,從發覺自己被雍軍圍困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聽到心中的那根緊崩的弦斷裂的聲音。他真的太疲倦了,這些年來,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撐著北漢的大局,對面的敵人源源不絕,且堅韌不拔,勝不驕,敗不餒,幾乎是硬生生地磨去了他的棱角和鬥志,倚為臂膀的心腹將領死得死,叛的叛,如今他已經是孑然一身,更是親手將締結鴛盟的愛侶拉入了絕境,自己的道路怕是已經走到了盡頭,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一次不會再有任何逃生的希望。

  雍軍的伏兵加上已經重整旗鼓的齊王鐵騎,四十餘萬大軍將十萬北漢軍困住在荒野,雙方戰力並沒有絕對的差異,不付出慘重的犧牲,絕對無法突圍。沁州地勢狹窄,想要突圍只能向冀氏和澤州兩個方向才有可能,可是若是向澤州方向突圍,龍庭飛等人自知怕是沒有機會重回北漢了,敵方佔據了強勢,己方的選擇又極為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十幾天來,龍庭飛和林碧親自策劃了數次突圍,可惜因為意圖全軍而出,每次突圍都被雍軍所阻,空留下無數戰士的血肉,沁水嗚咽,血流成河,在雍軍越來越縮緊的包圍圈中,就連泥土都被鮮血浸透。

  席地坐在簡陋的營帳裏,火把昏暗的光芒映照在龍庭飛消瘦憔悴的面容上,比起從前的英姿勃發,如今的龍庭飛神情中帶著漠然和寂寥,唯有那雙略帶碧色的雙眼,仍然閃現著光芒,只是有心人可以看出,和從前睥睨天下的傲氣不同,他雙目之中的光芒充滿了對世情的明悟和莫名的悲愴。

  帳外傳來腳步聲,龍庭飛沒有抬頭,仍然看著蕭桐親自繪制的簡圖,上面記錄著軍中斥候舍生忘死探察來的雍軍布防圖。有人走進營帳,站在他身前,火光將來人的身影拖得很長,陰影擋住了龍庭飛面前地圖。龍庭飛微微皺眉,抬起頭,明滅的火光映射到他眼瞳深處,也將來人的身影映射到他眼中。深綠色甲胄,織錦金鳳的大氅,那人正是林碧。

  林碧也憔悴了許多,曾經明傃的容貌多了風霜之色,衣袍之上血跡斑斑,金枝玉葉的身份,如今卻是血染戰袍,龍庭飛心中一陣悲涼,他淡淡道:“碧公主可有什么事情?”

  林碧輕輕搖頭,坐在龍庭飛對面,將螓首埋在雙手之中,良久才道:“方才雍軍用弓箭射來書信到我營中。”

  龍庭飛淡淡道:“想必是勸降吧,這些日子我營中也接了不少這樣的書信,若非我多方設法鼓舞士氣,只怕我軍難免軍心大亂。”

  林碧眼中閃過寒芒,道:“不是勸降,是告訴我軍,蠻人入侵代州,聲勢浩大,我二哥林澄邇率軍出擊,不幸中了蠻軍詭計,二哥拼死殺出血路,身背十餘箭死在雁門關外,家父舊病復發,軍中群龍無首。”

  龍庭飛只覺得心頭劇震,好狠毒的心計,不論這信中說得是真是假,代州軍軍心必然動搖,他軟弱地道:“這或許是敵人詭計。”

  林碧淡淡一笑,笑容卻滿是悲慟的意味,她寒聲道:“我也希望是敵人陰謀,可是就算是陰謀,也已經得逞,如今我營中將士已經是人心惶惶,就是我三哥澄山,四弟澄淵也是戰意全失。何況這消息恐怕是真的,這封信是齊王李顯特意寫給我的,和其他的信不同,上面將代州之事說得很是詳細,李顯是不會用假言來騙我的。”說罷,林碧將一封書信遞給龍庭飛。

  龍庭飛接過書信,一目十行的閱讀了一遍,上面果然將代州軍情寫得十分清楚詳細,若是連林碧都覺得沒有破綻,那么很可能是真的,他頹然放下書信,道:“你可是有了決定,若是代州軍想要投降,我並不會怪你。”

  林碧霍然而起,寒聲道:“代州軍從未做過背信棄義之事,今次出兵乃是公議所決,豈會臨陣生變,自從我代州軍建立以來,只有同歸於盡,從無屈膝投敵之事,即使昔日歸順北漢,也沒有說過一個降字。”

  龍庭飛的神情變得肅然,也起身道:“我早已料到公主心志堅定,方才不過是試探之語,我乃是統兵大將,軍心最是要緊,還請碧妹恕罪。”

  林碧神情有些和緩,道:“但是事已至此,我們也需有所應對,必須下定決心不計犧牲地突圍了,若是再耽擱,只怕我也不能控制軍心了。”

  龍庭飛眼中閃過冰寒的光芒,道:“我也正想邀你過來商議突圍之事。這些日子多次廝殺,碧妹應該清楚,雍軍是絕不會放過我的,每當我率軍衝陣的時候,雍軍都是不顧犧牲阻擋我軍,若是代州軍獨自衝陣,雍軍則以誘敵深入之策應對,若非碧妹果決,只怕早已陷入敵軍圍困。由此可見,雍軍的目標主要在於龍某和沁州軍主力,而對於代州軍卻是留有餘地。所以我精心策劃了新的突圍計劃,需要碧妹你全力協助。”

  林碧沒有言語,龍庭飛所說她又何嘗看不出來,但是代州軍縱然再英勇,也只有一萬五千人,縱然雍軍有所容情,想要趁機衝破雍軍軍陣也是不可能的,緩緩抬頭,她的語氣淡然而明悟,說道:“你可是要我代州軍掩護沁州軍突圍。”

  龍庭飛淡淡一笑,道:“代州軍一軍之力,想要掩護沁州軍突圍也是不可能之事,雍軍只需五萬精兵,就可以阻擋代州軍衝陣,若是我趁機帶主力突圍,雍軍必然全力圍堵,如果力有不殆,就算是放了代州軍出去,雍軍也不會讓我軍有突圍的可能。碧妹應該明白,對於北漢的忠心,我軍遠勝貴軍,所以雍軍才會以沁州軍為主要目標。”

  林碧沒有說話,她靜靜地聽著,等待龍庭飛的解釋,龍庭飛繼續說道:“所以我決定這次突圍分為三波,你率代州軍第一波衝陣,從東北方向突圍,雍軍必然採用從前的做法,竭力將代州軍誘入包圍,將你我兩軍分開,然後我率兩萬精騎,多張旗幟,從正北方向衝陣,雍軍必然竭盡所能阻擋於我,之後,鹿氏兄弟將率我軍主力從西北突圍,其間將分兵至沁水,毀去雍軍阻擋河面的強弩投石機,助水軍出困。”

  林碧心中一寒,道:“你是要以自己為餌,引誘雍軍主力圍攻,好讓沁州主力突圍。”

  龍庭飛肅容道:“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沁州軍主力,龍某作戰不力,連累三軍將士,若是再惜命偷生,還有何顏面去見王上,雍軍四面合圍,北面兵力最多只有十餘萬,只不過一旦我軍陷入苦戰,其餘三面便從後攻擊,這才令我們始終不能突圍,這一次我親自衝陣,誘使敵軍主力全力困我,憑著鹿氏兄弟的勇猛,突圍的機會很高,而一旦雍軍誤以為代州軍乃是為了掩護我突圍,對碧妹的圍困必然減弱,代州軍突圍的機會也很大,以龍某一人性命和兩萬親衛軍的犧牲,換取我軍主力突圍,這值得。不過碧妹率先突圍,損失也必然慘重,所以我要先和你商量。”

  看著龍庭飛說及自己生死時候的漠然神情,林碧嬌軀搖搖欲墜,眼前這人乃是自己的未婚夫婿,無奈家國危亡,兩人各自都是帶兵的大將,因此聚少離多,每次見面除了軍務就是軍務,幾乎很少談及私情,可是林碧早已將他視為終身伴侶,如今卻要中道分離,讓她如何能夠承受。這一刻,她不再是代州軍民景仰的“公主將軍”,只是一個將要失去愛侶的苦命女子。

  強忍眼中清淚,林碧低聲道:“你這般慷慨赴死,那么我呢,你可還記得你我大婚之期,就在今年年末。”

  龍庭飛神色一變,眉宇間流露出黯然銷魂的神色,這次要求代州軍出兵,林遠霆額外提了一個要求,就是龍庭飛和林碧的婚事不能再拖,國主作主訂了日期,雍軍若退,今年年末就是兩人大婚之期,當日龍庭飛心中也是暗自欣喜,若能夠退去雍軍,那么自己也有面目迎親。只是如今看來,兩人竟然是有緣無份,再無結縭的可能。

  龍庭飛狠下心腸,道:“碧妹,非是庭飛負約,只是為了家國社稷,庭飛不敢貪生。”

  林碧掩面踉蹌而退,倚在營帳壁上,身軀微微顫抖,雖然沒有哭泣出聲,可是那強自抑制的嗚咽聲卻更是令人心碎腸斷。龍庭飛縱然是心如鐵石也是無法消受,他大步上前將林碧攬入懷中,林碧螓首埋在龍庭飛胸前,細碎的哭泣聲回蕩在營帳之中,龍庭飛能夠感覺到胸前戰袍上一陣溫熱,他心知乃是林碧珠淚滲透衣衫,心中劇痛之下,緊緊抱住林碧嬌軀。這時,火把燃盡熄滅,帳內一片黑暗,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林碧低低的啜泣聲。黑暗之中,龍庭飛這在人前從來是神採飛揚的一代名將,也是黯然淚落。

  良久,林碧輕輕掙脫龍庭飛的雙臂,輕聲道:“既然已經決定,我這就回去安排。”龍庭飛沒有說話,他聽著林碧挑開簾幕出帳,聽著林碧遠去的足音,握緊了雙拳,寒聲道:“大丈夫在世,上不能全社稷,以報君父之恩,下不能護妻子,至令其血染戰袍,尚有何顏面茍活於世。”

  忽而,龍庭飛耳邊傳來細弱的歌聲,不多時,那歌聲越來越響,已經可以聽得十分清晰,龍庭飛仔細傾聽,歌聲卻是從代州軍軍營中傳出來的。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支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首戰歌乃是代州軍最愛唱的曲子,代州軍和蠻人作戰,多在秋高馬肥之際,執幹戈以護鄉梓,據雁門而抗胡騎,此時唱來雖然與時地不合,但是卻讓代州軍重新激起戰意。

  歌聲初時喑啞艱澀,想必是代州軍多日血戰,早已是口幹唇裂之故,但是唱到後來卻是越來越響亮,初時只有百餘人在唱,後來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最後除了代州軍,沁州軍也開始隨之高歌起來,如同千江萬流匯入大海一般,歌聲匯聚成氣勢磅薄的洪流,歌聲中多日來士氣漸弱的北漢軍重新凝聚成無堅不摧的勁旅。

  龍庭飛面上凄然之色一掃而空,緩緩的將周身甲胄束好,戰袍如火,俊面如冰,走出帳去,決戰之期,就在明日,哪裏還有兒女情長的時間。

  走出帳外,龍庭飛放眼望去,漆黑的蒼穹下星星點點的篝火,空氣中滿是血腥的氣味,除了遍野的歌聲之外,還能夠隱隱約約聽見軍士忍痛呻吟的聲音,一邊仔細盤算著突圍之策的成敗幾率,一邊聽著眾軍蒼涼豪邁的歌聲,猶有寒意的春夜透著冷寂肅殺,龍庭飛心中空明非常,他知道必是林碧令代州軍吟唱耳熟能詳的軍歌來激勵士氣,心中感佩非常,更是希望明日林碧能夠突圍而出,他心中明白,林碧所面臨的危險只比自己低些,最大的可能,明日兩人都會死在亂軍之中。

  這時,蕭桐走到近前,不過十數日之間,他已經是形容消瘦,神色憔悴,除了辛苦刺探敵軍虛實軍情之外,他心中愧疚非常,自從今次雍軍攻沁州以來,他屢次鎩羽,手下秘諜死傷無數,此次中伏未能即時發覺敵軍動向也是原因之一,蕭桐無數次痛恨自己無能失職,以至有今日之危局,內外煎迫之下,才令蕭桐形容減損如此。

  他走到龍庭飛身側,忐忑不安地道:“將軍,方才屬下見到公主,說您已經決定突圍了。”

  龍庭飛淡淡道:“不錯,你輔佐鹿氏兄弟最後突圍,詳細的安排待會兒軍議的時候我會說明。”

  蕭桐道:“將軍,您是我軍主帥,如何能夠自蹈險地,誘敵之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不妨從軍中選取身材和您相近之人,穿了您的衣甲充做誘餌,再讓代州軍擔任突圍的主力,將軍有很大的機會趁機突圍。”

  龍庭飛淡淡道:“我是三軍主帥,若不當先,如何能夠激勵將士赴死,至於讓代州軍充做犧牲,此事再也休提,代州軍本不需出兵,如今卻因相助我軍而陷於死地,我們若是做出忘恩負義之事,還有什么顏面去見代州父老。”

  他的語氣雖然淡漠,但是一字字猶如鋼刀刻在岩石之上,蕭桐聽罷,知道其心已決,竟然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他也知道龍庭飛所言句句皆真,也只有他親自出馬,才能誘使雍軍主力出動,暗暗嘆息,蕭桐下拜道:“請將軍允許屬下隨您突圍。”

  龍庭飛望了蕭桐一眼,道:“這又何苦呢,今次你雖然屢次遭遇挫折,但是那是因為敵軍斥候總哨確實厲害,我北漢軍中若論諜探,以你為最佳,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我們早就成了聾子、瞎子。你也不要過分愧疚,這次戰敗不關你的事情,是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敵軍會是誘敵入伏之計,廟算已然輸了一籌,才有今日之敗。蕭桐,這次你需聽我命令,隨鹿氏兄弟突圍,他們三兄弟軍略平平,我很是憂心,你在我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也有些長進,有你相隨,才能保證他們可以順利突圍。”

  蕭桐默然,良久頓首道:“屬下遵命。”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戴罪立功,留得有用之身,全力相助鹿氏兄弟突圍,就是以死相謝,也需等到日後風平浪靜之時。

  龍庭飛見他已經答應隨雍軍主力突圍,欣然道:“好了,看天色已經快三更了,你吩咐下去,三更造飯,五更突圍,先讓各軍主將來見我。”

  蕭桐心中一跳,道:“將軍,我軍已經糧盡,因為將軍一直在帳中思索軍機,所以屬下沒有稟報。”

  龍庭飛冷冷一笑,這樣事關軍機的大事卻不稟報,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在軍中威望甚隆,早有軍士密報於他,沁州軍諸軍將領私下密議之事,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斷然決定明晨突圍,原本想敲打蕭桐幾句,但是看到蕭桐惴惴不安的神情,想到明日就是死別之期,他也不願過分斥責,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受傷的戰馬和多餘的戰馬全部殺了,讓眾軍食用。”

  在龍庭飛清冷淡然的目光下,蕭桐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喏喏退下,晚餐之後,各營都已糧盡,眾將私下商議,明日必須突圍只有犧牲一部分人衝陣,才有可能突圍成功,而沁州軍和代州軍之間畢竟感情淡漠,所以他們都想迫使龍庭飛同意犧牲代州軍,以保證沁州軍主力可以突圍,可是擔心龍庭飛不肯,才想趁著軍中無糧相迫,卻再也想不到龍庭飛竟會痛下決心,以自己為犧牲,為沁州軍主力和代州軍爭取突圍的機會。

  一匹匹受傷或者完好的戰馬長聲嘶鳴,銅鈴大的眼睛透出不相信的神情,長刀砍落馬頸,鮮血泉涌,當戰馬沉重的身軀傾倒塵埃,揮刀砍死戰馬的北漢軍軍士突然丟下長刀,撲在馬屍之上痛哭起來,幾個軍士將他扯起拉到一邊,可是他們眼中也是淚水滾滾。對於身為騎兵的他們來說,戰馬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為了養好戰馬,和戰馬建立默契,他們幾乎是戰馬吃睡在一起,殺死戰馬是多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一般來說,只有當一匹戰馬重傷到無法挽救的地步才會將它殺死,而吃馬肉更是不被允許的。可是如今他們卻要殺死大批的戰馬,這些戰馬有的受了輕傷,有的甚至完好無損,只是失去了乘坐的主人,對於要突圍的北漢軍來說,只需要保留足夠的戰馬就可以了,剩下的戰馬只能是殺死食用。馬肉割取下來,除了讓眾軍飽食一頓準備突圍之外,剩餘的全部制成幹糧,畢竟突圍作戰的時間並不確定會有多久。整個軍營裏面充滿了慘烈的氣氛,親手殺死心愛的戰馬的刺激,讓所有北漢軍的眼睛都變得通紅,裏面是烈焰,是悲慟。

  吃過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餐的戰飯,北漢軍開始整軍,望著雖然履遭挫折,但仍然整齊有序的大營,龍庭飛策馬立在營前,他身後是各軍將領,已經都結束完畢,只等著將令就要出發。龍庭飛神色寧靜,倣佛不是去赴死,只是去赴一場好友的邀宴。耳邊傳來熟悉的馬蹄聲和清脆的鑾鈴聲,龍庭飛劍眉一軒,微笑轉頭,果然是林碧在代州軍親衛的簇擁下策馬過來。

  林碧來到龍庭飛馬前,想要說些什么,卻發覺自己無話可說,倣佛所有的言語都在昨夜說盡,她近乎放肆的凝望著龍庭飛清瘦英俊的面容,不知不覺間,一滴珠淚垂落。龍庭飛一眼便看到林碧有些微紅腫的鳳目,他想伸出手去安慰於她,卻終於沒有這么做,只是在馬上行禮道:“今次突圍,需仗碧妹武勇,庭飛感激不盡。社稷危亡,碧妹乃是公主之尊,還需殫精竭慮,為王上分憂。”

  林碧側過臉去,良久才有比較平靜的聲音道:“將軍保重,突圍雖然危險,但是將軍神武,若是蒼天見佑,或者我們還可相見。”

  龍庭飛微微一笑,道:“將近黎明,碧妹乃是第一波衝陣之人,還請準備出發。”

  林碧策馬奔離,高聲道:“林碧遵命,將軍珍重。”當戰馬轉向代州軍軍陣的時候,林碧借機回頭望去,雖然距離已經很遠,可是林碧卻一眼便看見龍庭飛淺碧色的雙瞳,那深沉如海的幽深眼瞳蘊含著悲慟和祝福,她從未見過那雙眼睛裏面流露出這么多情感,而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那種種深情卻突然消失無蹤,林碧身軀一顫,若非她身邊的女親衛適時地扶了她一把,她幾乎要墜落馬下。

  她還沒有從那雙淺碧色的眼瞳中掙脫出來,已經看到了代州軍獵獵的軍旗,林碧心頭一震,頃刻間拋卻了所有雜念,摘下銀槍,林碧振臂長嘯,清亮如同鳳嚦九天的嘯聲在天空中回蕩,代州軍將士大為振奮,也隨同高聲長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震碎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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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九章 壯士斷腕


  四月十五日,太宗出潼關,旌旗所指,無不望風而遁,勢如破竹。

  同日,慶王於南鄭誓師起兵,立蜀王遺腹子孟旭為國主,立誓恢復蜀國,舊蜀遺臣數百,皆涕淚俱下,俯首拜服。

  四月十六日,慶王破散關,天下震動。

  ——《資治通鑒·雍紀三》

  散關城上,慶王李康望著城內衣甲鮮明的軍士,不由發出由衷的微笑,這些年來的經營,加上威逼利誘,終於將這支大雍的軍隊牢牢控制在手中,再加上東川豪門集結私兵組成的五萬大軍,擁軍十五萬的東川,足可以佔據大雍的根基所在——關中,昔日大雍選擇攻蜀,很大的因素就是因為蜀國佔據漢中地,據陽平關,只需攻破散關,就可以進入關中。這樣的威脅讓大雍朝廷時刻覺得頭上懸著一柄利劍,雖然蜀國王室一心苟安,也不能消除大雍的戒懼,如今自己輕而易舉得到了散關,西有散關,東有葭萌關,掌握東川肥沃之地,勝可以得關中,奠立帝業之基,敗可以退守東川,冷眼旁觀諸侯紛爭,比起作一個永遠與皇位絕緣的大雍親王,這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成就。

  正在李康浮想聯翩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綿軟甜美的聲音道:「王爺,春寒料峭,怎不披上妾身送您的披風。」

  李康心中一暖,回過頭去,果然見到一個素衣少婦向自己走來,雖然因為在軍中的緣故,這少婦身上的衣著十分簡約素雅,青墨一般的烏絲綰著雲螺髻,只用一枚金環束在底部,身姿婀娜,行動如柳,容顏秀美,宛若池中之蓮,天然美態已足傾國傾城。那少婦嫣然一笑,襝衽一禮,李康伸手將她攙起,笑道:「卿也太小心了,本王身子強健,這小小春寒,哪裡需要什麼披風呢?」少婦嗔道:「王爺軍務繁忙,目不交睫,妾身無能相助,自然只有盡心竭力,照料王爺的身子,王爺乃是千金之體,若是受了風寒,豈不有礙大業。」說罷,從身後一個勁裝侍女手中取過一襲白色蜀錦的披風親手替李康繫上,那披風上刺繡著金色的貔貅,栩栩如生,李康微笑著任憑這女子施為。那女子繫好披風,無意中一抬頭,看見李康眼中滿溢的柔情,玉顏飛紅,低頭道:「妾身告退,請王爺珍重身體。」言罷轉身離去,李康雖然很想她陪在身邊,但是現在軍務在身,而且出征帶著侍妾已經是頗為不妥,若是自己再兒女情長,只怕是有礙軍心,所以他只是目送愛妾離去。

  就在那少婦即將步下城樓的時候,一個相貌平常的青年匆匆走上,看見那少婦,青年避過一旁行了一禮,少婦微笑頷首,帶著侍女走了下去,那青年這才走到慶王面前,稟道:「王爺,散關之內已經全被我軍控制,所有被俘雍軍都已經關押起來,不過末將審訊之後得知,散關守將李宗勳在關破之時已經逃走,也沒有見到明鑒司的蹤影,請問王爺是否需要派兵追殺,散關副將獻關有功,尚在等待王爺召見。」

  李康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的神色,道:「可惜了,李宗勳也是一員良將,對散關又是瞭如指掌,若是將他擊殺,能省下不少麻煩,明鑒司最擅驅利避害,逃走也不稀奇,不過這次你們收買內應,裡應外合破了散關,明鑒司必然受到重責,這也夠了。」對於錦繡盟的成績,李康十分滿意,先是截斷關中和東川的通路,令自己穩穩地將東川大權掌控在手中,又通過威逼利誘,收買了散關副將,使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散關,這樣的功勞終於讓李康放下了對於錦繡盟的最後一絲戒心。

  這時,葉天秀匆匆趕來,他是李康的心腹,這次被李康任命為刺奸,專司監察軍中將校,現在慶王麾下的軍隊由舊蜀豪門的私兵和大雍軍隊組成,矛盾叢生,軍心也頗有不穩之處,所以葉天秀十分忙碌,慶王原本的密諜人員幾乎都用在這上面,一來是李康畢竟更信任自己一手選拔的人員,二來這樣也可以讓錦繡盟相信李康的誠意,更加盡心,再說對外的情報探察本就是錦繡盟的長處,當然李康也保留著一支針對長安的秘密情報力量。除此之外,李康心知肚明,在這亂世,只有手握軍權,才能穩如泰山,所以他全力控制軍隊,只有軍權穩固,就不擔心舊蜀勢力和錦繡盟有什麼不妥之處。

  李康聽葉天秀將軍中情形匯報之後,滿意地道:「天秀你辛苦了,現在我們起事的情報只怕已經傳到長安,雖然李贄親征去了,雖然父皇已經不理事,可是還有李駿監國、石彧輔政,更有秦彝和程殊這些老將在長安,我軍只能穩紮穩打,我已經決定親自率軍攻陳倉,現在北漢那邊戰局對大雍不利,我倒要看看雍庭如何兩面對敵。」

  葉天秀聽到李康以雍庭稱呼大雍朝廷,知道王爺已經是徹底和大雍絕情絕義,其實葉天秀心中並不希望李康如此做,身為大雍親王,權勢富貴已經是天下少見,何必還要起兵謀反,不過他深受李康知遇之恩,也就顧不得什麼大義了,李康話音一落,葉天秀便道:「陳倉守將陰囹乃是李贄心腹愛將,用兵謹慎,擅於守城,陳倉只怕難攻。」

  李康笑道:「不妨事,錦繡盟刺客已經混入陳倉,只要等到陳倉被我們攻得筋疲力盡之時,就可尋隙將陰囹刺殺,到時候陳倉必然混亂,我們就可以攻破堅城。再說現在雍庭的心思只怕大半放在北漢,這裡只怕顧不上呢,倒是我們攻下陳倉之後,進兵渭南之後,拱衛三秦的那幾十萬大軍恐怕都會壓過來。」

  葉天秀道:「恐怕信國公秦老將軍會隨軍而至,秦老將軍身經百戰,甚得軍心,我們只怕難以取勝。」

  李康冷笑道:「秦彝已經老了,自從秦青死後,此人銳氣全消,已不足慮,再說龍庭飛用兵如神,輕取李顯,就是李贄去了,難道還能力挽狂瀾,我們只需多耗上些日子,必能有所斬獲,就是我們最後不得已退回陳倉,也是足可告慰。」

  聽上官彥密報之後,霍義心中生出淡淡的嘲諷,李康打得如意算盤,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他怎知身邊一切已經被我們所滲透,北漢方面明鑒司成績卓著,將晉陽和東川的情報截斷,即使偶然有些消息傳了過來,也被自己憑著錦繡盟在慶王身邊的力量截獲,長安方面慶王的情報渠道更是已經落入明鑒司監控,源源不斷的假情報讓慶王已經有些得意忘形,渾然忘記自己的對手是多麼可怕的人物。

  上官彥望著霍義略帶嘲諷的微笑,心中一陣冰寒,前些日子他從義父那裡得到訊息,義弟顧英突然失蹤,他和熊暴想來想去,都覺得義弟恐怕是落入了陳稹等人的控制,所謂失蹤不過是為了更加嚴密的控制顧寧的勢力罷了,他曾經旁敲側擊問過霍義,卻是只得到意味深長的微笑,無奈之下,他更是不敢違背霍義的命令。義父只有這一個親生愛子,若是有所損傷,讓自己如何可以安心,所以即使霍義的命令再古怪,他和熊暴也不敢違抗,即使是讓他在擔任侍衛的時候監視慶王的舉動。望著霍義若有所思的面容,上官彥只覺得心思漸漸沉入悲哀,什麼時候他可以擺脫這些可怕的人物,什麼時候他能夠恢復平靜的生活,復國這種鏡花水月的事情為什麼要自己付出一切,現在所謂的復國不過是將蜀人綁在了大雍內訌的戰車上,他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霍義遣走上官彥,面色又變得陰沉下來,雖然現在一切都很順利,可是想到陳稹傳來的消息,他心中忍不住生出殺意,夏侯沅峰憑什麼提出這個要求,沒有錦繡盟,明鑒司在東川能這麼順利麼,現在倒好,他居然要過河拆橋,若非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他早就想和夏侯沅峰翻臉了。強壓下心中怒火,霍義再次將心思放到慶王身上,無意中目光一閃,看到一個素影向城頭走去,想必是那位宋夫人去請慶王下去用飯吧。

  想到這位宋夫人,霍義心中生出煩躁之意,其實說起來這位宋夫人賢淑溫婉,又有一手出色的刺繡技藝,慶王對其寵愛非常,雖然因為宋夫人尚無子女,沒有晉位側妃,可是慶王將這位宋夫人時刻帶在身邊,就是出兵也是如此,就知道慶王對其的愛寵。而且這位宋夫人全無一般女子的矯揉造作,對待他們這些慶王的下屬禮數周到,落落大方,可是霍義卻始終覺得這個女子帶給自己很沉重的壓力。她那雙盈盈秋水一般的明眸望向自己的時候,總是帶著信賴和懇求,似乎希望自己盡心竭力輔佐慶王,而她的一言一笑都是那樣楚楚動人,卻讓霍義心中平白生出危險的感覺。若是動手之時,需要先殺了宋夫人,這是霍義心中的決定,他始終覺得,宋夫人將是自己最大的阻礙。

  宋影抬頭望向城頭,看到李康神采飛揚的模樣,不由停住了腳步,雖然已經年盡四旬,但是因為學武的緣故,李康的容貌仍然如同三十許人,只是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深沉,俊朗的容貌更令人心中生出傾慕之心。從未想到自己會傾心愛戀一個男子,宋影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十五歲及笈之時,便因為繡工出眾而被選入蜀宮做了尚衣女官,蜀王寵愛金蓮夫人,對自己絲毫無意,而自己也瞧不起暮氣沉沉的蜀王,就這樣似水年華空流逝。原本以為一生就這樣度過,誰知道蜀國滅亡,雍王下令遣散蜀宮宮女,自己得以還家。摽梅已過,不願為俗人妻妾,故而自己選擇了孤身一人,可是就在姨夫的盛宴上,自己見到了慶王李康。至今仍然記得初相見時,李康那灼灼的目光,之後李康更是想法設法和自己相見,只為求得自己允諾下嫁。一見已將心相許,這般珍愛終於讓自己動了心,動了情,雖然李康礙於局勢,不便將自己立為側妃,以免落下和東川世家聯姻的話柄,但是無數次在枕前耳邊傾訴衷情,卻讓她越發沉醉。

  宋影望著那峻挺的身影,心中暗道,這樣的人本應該立在千萬人之上,即使前方的路再險阻,也要陪他同行,不離不棄。見李康轉過頭來對自己輕輕一笑,宋影也露出嫣然的笑容,向心愛的夫婿走去,李康似有所覺得抬頭望來,兩人雙手相握,再不分開。

  此刻的陳倉城內,氣氛是緊張而熾熱的,這裡的將士在聞知慶王謀反的消息之後,都是發自內心的震怒,慶王是什麼人,皇室貴冑,掌握東川軍政大權,十萬鐵騎,可是居然在這種時候謀反,現在北漢戰事不利的消息也已經隱隱傳到了陳倉軍中,皇上親征,長安空虛,慶王的謀反如同雪上加霜,這令所有將士都生出不可遏制的恨意,一定要借助陳倉堅城,不讓叛臣賊子東進一步,這是所有將士的心願。

  和陳倉將士的緊張和憤怒相比,在陳倉太守府的後宅之中卻是一番從容景象,這裡早就被明鑒司徵用,成了夏侯沅峰發號施令的地方。

  在一間花廳之內,夏侯沅峰站在窗前,含笑看著窗外的新柳碧桃,在他身後,一個灰衣文士正在奮筆疾書,處理著一些公文,房間那瀰漫著一種緊張而又從容的矛盾氣息。半晌,那灰衣文士捧著文捲走了過來,道:「大人,請您過目。」夏侯沅峰接過文書,瀏覽一遍,回到書案前簽押蓋章。那灰衣文士將文書交代下去,回到廳中,見夏侯沅峰仍然神思不屬,忍不住問道:「大人,卑職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

  夏侯沅峰微微一笑,道:「子岳請講。」

  這灰衣文士乃是他的心腹幕僚,自然不會有什麼顧忌,坦然道:「大人,錦繡盟乃是江侯爺手中的勢力,從現在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組織實力強大,控制的地域也很廣闊,無論如何,江侯爺必定對其十分重視,大人藉機索取錦繡盟的掌控權,豈不是大大得罪了江侯爺。在皇上心目中,侯爺的份量比起大人要重要許多,難道大人不擔心江侯爺為此發難麼?」

  夏侯沅峰笑道:「子岳,有些事情你不明白,這位駙馬爺的手段,最擅長借勢,從錦繡盟就可以看出來,他令心腹之人控制了錦繡盟的核心層,但是錦繡盟大部分的力量還是由心存反意的蜀人構成,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能夠讓一個這樣的錦繡盟為其所用。可是這樣一來也有一個壞處,一旦事機敗露,錦繡盟必然會不受控制,江侯爺固然可以讓其毀滅,可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所以想要完全控制這樣一個組織,實力強大的明鑒司比江侯爺更適合,這一點他會心知肚明。而且這一次錦繡盟配合我們平定東川叛亂,將來便只有兩條路好走,其一,錦繡盟被我們控制的消息外洩,不是自行毀滅就是歸附大雍,其二,錦繡盟功成身退,但是經過這一次,錦繡盟反跡昭然天下,從此需得和大雍作對到底。我想江侯爺的意思是繼續控制錦繡盟,讓他成為敵對力量,吸引所有對大雍不滿的蜀人,將他們控制起來,還可通過錦繡盟和南楚控制的西蜀交通消息。這本也是一個好主意,放長線吊大魚,可惜江侯爺忽視了一件事情,從前東川在慶王控制之下,皇上自然不會介意錦繡盟的存在,畢竟這可以讓皇上更好的掌控東川的局勢,可是一旦東川完全歸於皇上控制之下,那麼這樣一個強大的反叛組織存在,就不利於大雍在東川的統治,也容易引起皇上猜忌。而且軍略上可以使用權謀,理政卻是只能遵循正途進行,所以這一次錦繡盟必須和慶王一起消失,當然其中江侯爺自己的力量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其餘的力量只能落入我們的控制,寧可多費心思,重建被我們控制的地下勢力,侵入西蜀,也不能讓反跡昭然的錦繡盟成為蜀人心目中的英雄,且繼續存在。」

  灰衣文士皺眉道:「大人所說極是,只是江侯爺可能明白大人苦心,卑職觀其用計,環環入扣,令人入局而不自知,可是往往陰謀為體,陰狠絕情,若是他因此懷恨大人,又如何是好?」

  夏侯沅峰笑道:「你過慮了,此人雖然用計狠毒,可是為人倒是不喜歡多事的,而且他生性聞一知十,只需知道我的要求,就會明白其中深意,此人行事果斷得很,一旦他覺察出來,錦繡盟已經成了他的隱患,他的手段會比我還要激烈,若是由他親自動手,只怕錦繡盟會成昨日雲煙。所以我才要求接手,當然也是我捨不得錦繡盟所控制的情報網和實力,若是沒有好處,我又何必出頭呢?你看著吧,這兩天劉華就會前來見我,轉達江侯爺的決定。」自從夏侯沅峰提出接收錦繡盟的要求之後,劉華就幾乎避開和夏侯沅峰的每一次見面,即使在放棄散關徉退的大事上,也是派了屬下前面商討。

  灰衣文士點點頭,正要說話,這時,有人在外叩門,灰衣文士推門出去,不多時走了進來,眼中滿是驚佩,道:「劉大人求見。」

  走進花廳,驊騮心中帶著淡淡的不滿,可是公子的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麼自己就不得不來見見這位夏侯大人,強忍心中的怒氣,驊騮行了謁見之禮。夏侯沅峰全無半分得意之色,相反地卻是禮數周到,令驊騮也無法流露出更多的怨言。

  平靜了一下心中情緒,驊騮淡淡道:「夏侯大人,這是錦繡盟盟友以及所有產業的名單,其中有些人特別標注過的,是可以招納之人,公子命我轉告大人,慶王之事結束,錦繡盟就由大人隨意處置。」

  夏侯沅峰的瞳孔突然收縮,他從心底察覺到絲絲的寒意,雖然他方才說過江哲若是行事,必然是果斷非常,可是他也認為江哲不過是交出錦繡盟盟友名單也就罷了,但是錦繡盟控制的產業卻會被他收入囊中,對於這一點,夏侯沅峰早已決定不會過問,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江哲理所當然應該得到的報償,還有一個原因,若是江哲佔有這些產業,那麼通過錦繡盟中人的口供,夏侯沅峰可以確信自己能到得到錦繡盟大部分產業的名單,那麼通過監視這些產業,就可以對江哲本身真正的實力進行監控,這並非是夏侯沅峰存心和江哲為難,而是顧慮到將來可能的需要,夏侯沅峰並不希望在大雍有任何勢力可以逃過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萬萬想不到,江哲竟連所有的產業一併放棄,蜂蠆入懷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壯士斷腕,他竟然絲毫不留下任何可以讓自己滲透的空隙。這樣的絕決,讓夏侯沅峰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從前的決定,莫非江哲看透了自己的私心,卻看不透自己的好意麼,那樣豈不是平白結下了不可匹敵的大仇。

  錦繡盟密舵之內,陳稹和董缺正在意態悠閒地品茗,陳稹道:「夏侯沅峰一定十分吃驚公子的決斷。」

  董缺道:「公子傳信說,夏侯沅峰提醒了他,錦繡盟確實不便再保留在手中,公子的意思,讓我們將所有產業可以周轉的現銀全部拿走,至於錦繡盟的人手,讓我們過濾之後全部留給夏侯沅峰處置,不過我卻不甘心這樣便宜了夏侯沅峰,總要給他一些麻煩才能夠補償我們的損失。」

  陳稹緩緩道:「錦繡盟裡面我們自己的人手自然要撤走的,那些頑固不化的盟友也可以全其忠義,可是顧寧這些人怎麼辦,他們雖然也有反意,可是畢竟是比較溫和的,有他們存在也可以更好的控制蜀國的謀反勢力,而且他的幾個晚輩也都有放棄復國的意思,如果一併殺了,只怕反而弄巧成拙。你想給夏侯沅峰留些麻煩,可有什麼主意,公子可同意麼?」

  董缺笑道:「公子怎會不同意呢?我見公子字裡行間雖然語氣極淡,可是卻有不滿之意,必然是想給夏侯沅峰一些教訓的,公子可是最不喜歡被人威脅的,至於報復的手段麼,我倒有一個想法?」說到這裡,董缺放低了聲音,說了一番話,陳稹聽得眼中寒光四射,半晌才道:「好主意,這樣一舉兩得,既可以牽絆那些復國勢力,讓他們不敢妄自出頭,二來也可給夏侯沅峰造成一些麻煩,將來這些事情還不是得落到他頭上。」

  兩人計議已定,陳稹笑道:「陳倉那邊需我主持大局,我今夜就要動手,至於南鄭,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董缺淡淡道:「你放心,我自會料理。」

  陳稹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顧寧求見盟主、副盟主。」陳稹和董缺相視一笑,眼中流露出相同的意味,這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麼?

  董缺迅速拿起一個鬼面具戴上,只露出一雙冰寒的眼眸,陳稹見他已經準備好,便開口道:「顧護法可有什麼事情?」

  石門洞開,顧寧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面色蒼白如雪,他也不行禮,冷冷望著兩人道:「顧某一身在此,不論兩位如何處置都無怨言,只求放我幾個孩兒一條生路。」

  董缺心中明白,知道這是其子顧英失蹤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顧寧耳中,說來顧寧在錦繡盟畢竟是根深蒂固,陳稹已經下令將這個消息隱瞞,但是顧寧仍然得到了風聲。他和陳稹四目相對,都覺得這是最好的威逼時機。陳稹故作不解道:「顧護法何出此言,令郎無端失蹤,本座也曾下令仔細搜查,只是沒有消息,令甥和顧護法的義子在盟主義子霍義身邊,安全無憂,顧護法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顧寧已經是萬念俱灰,他頹然拜倒,語氣中毫無生氣,說道:「副盟主何必還要這樣說,顧某心知肚明,盟主自從一開始就對顧某心存不滿,不過是記恨當年顧某力阻盟主掌控大權罷了,當日顧某也是絲毫沒有私心,只是見盟主所為過於急進,傷害了無辜百姓,這才屢次阻止門主所為,雖然盟主將顧寧羈押準備處死,顧寧也是無話可說。後來盟主自大雍歸來,開恩放過顧某,顧某全家都是感激不盡,後來更見盟主策劃得當,錦繡盟蒸蒸日上,顧某也是由衷歡喜,雖然盟主因為舊怨將顧某閒置,顧某也是心甘情願。前些日子我不同意盟主和慶王合作,也是並無私心,盟主下令將我幾個孩兒分別調開,顧某也是只能認命,可是我的英兒自幼喪母,全靠我一人撫養長大,今次盟主對他動手,想必也不會放過彥兒和暴兒,顧寧情願代他們一死,只求盟主開恩,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陳稹淡淡一笑,心道,你怎知道顧英乃是聽見了不該聽的東西,若非我下令給洛劍飛讓他留意顧英,不能讓他脫離控制,也不能讓他喪命,洛劍飛不得已劍下留情饒了他的性命,你現在來求情也是晚了,不過卻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迫他去做一件事情。對董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開口,董缺會意,冷冷道:「顧護法,你多次和本座為難,本座也不怪你,你若是能夠做一件事情,我就饒了你幾個孩兒的性命。」

  顧寧微微苦笑,道:「盟主請吩咐。」

  董缺道:「你也知道,現在慶王尊蜀王遺腹子孟旭為主,自己任攝政王,不過是虛應故事,只有那些腐儒才會相信慶王的誠意,慶王的意思,希望等到他回來之後,不要再見到那個傀儡,免得落下弒君之名,我會安排你接近孟旭,然後殺了他,我可以保證,你的晚輩都會活的好好的。」

  顧寧愕然,臉上的表情變得陰沉,青筋迸動,眼中閃過掙扎的神色,半晌才道:「屬下遵命。」

  遣走了顧寧,陳稹笑道:「你說,一個一心復國的忠義之人,會做出弒君的事情麼?」

  董缺淡淡道道:「這有什麼關係,不論他如何做,和我們有什麼相關?」

  兩人相視而笑,都露出陰謀得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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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八章 安排香餌


  四月初十,雍都得軍報,僅言雍軍沁水河谷慘敗事,太宗聞訊怒,率軍征北漢,留太子監國,親赴潼關。

  ——《資治通鑒·雍紀三》

  沁源城,處理完繁雜的軍務,段無敵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軀,自從上次毒傷之後,雖然傷勢已經痊癒,但是仍然有氣虛體弱之感,這一次他奉命留守沁源,整日忙著情理沁水河谷,以防萬一兵敗之後可以退守此地,所以他這幾日幾乎是目不交睫,前線的軍報每日送達,段無敵知道北漢軍銜尾追擊,雍軍已經潰逃,只是今日到了這番時候,怎麼卻不見軍報傳來,段無敵心中憂慮萬分,只是這裡距離冀氏足有百里有餘,雖然他已派了斥候前去探察,但是若果真前方出了問題,自己也不可能在明日清晨之前得到消息。

  在書房裡面轉了幾圈,段無敵心中終究是有些不安,靈光一閃,他想起一個人來,這人身份不同尋常,或許對這種迷霧中的戰況有些獨到的見解,雖然這人絕不會輕易說出來,但是還是有機會套出一些口風的。想到這裡,他喚來親衛,向太守府後面的地牢走去。

  段無敵沿著青石甬道向下緩行,兩側的牆壁陰冷潮濕,在接近地面的地方甚至長了青苔,除了火把明滅的光芒之外,看不到一絲天光,這裡是監押重犯的所在,內外戒備森嚴,就是一隻老鼠,也難以逃脫出去。走到甬道盡頭,是一扇精鋼的鐵門,只是或許是時日久了,上面有一層斑斑的鐵銹。守門的兩個軍士躬身一禮。

  段無敵低聲問道:「犯人情況如何?」

  一個軍士答道:「啟稟將軍,他自從醒來之後就沉默不語,不過不曾反抗,現在已經可以起身,但是不能行走。」

  段無敵點點頭,令他們打開鐵門,門一開,一股濃厚的藥材氣味混雜著潮氣衝了出來,段無敵微微皺眉,走了進去。囚牢大概兩丈方圓,只有一張石床擺在正對面,上面鋪著厚厚的稻草,散發著潮氣,牆壁上延伸出一條鐵鏈,末端的鐐銬將坐在石床上的那人手腳鎖住,令此人行動難以超出鐵鏈的範圍。那人身上一襲粗布囚衣,身上有不少布條包裹的傷口,顯然是身負重傷,他的長髮散落在面容前,看不到相貌,可是從發隙中可以看到他的左臉也裹著白布,這人形容狼狽,但是他坐在那裡,卻仍然是身姿挺拔,更帶著從容不迫的氣度,雖然身處囚牢,卻全然沒有一絲戒懼和頹喪。

  段無敵輕輕皺眉,此人身受火傷,這地牢之內實在不適合他,只是此人乃是雍軍大將,自己也不便優容於他。走到床前,段無敵說道:「宣將軍,傷勢可好轉了些麼?」

  那人抬起頭來,抬起右手撥開覆面的長髮,露出一張憔悴的面容,左側面頰包著白布,但仍然可以看到燒傷的痕跡,但是相貌宛然,正是宣松宣常青。他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段將軍,在下傷勢並未惡化,多謝將軍遣軍師診治。」

  段無敵輕輕一歎,當日雍軍奮不顧身地想衝出谷口,卻被大將軍下令以弓弩封住去路,萬餘雍軍盡死火中,打掃戰場的時候,卻發覺宣松被十數親衛壓在身下,以身軀鮮血護住,這等身份的雍軍將領被俘乃是近年來罕見之事,故而龍庭飛下令將其囚禁起來,並且命令軍醫替他診治。宣松甦醒之時,龍庭飛已經率兵出發,段無敵本也有心從宣鬆口中得知一些雍軍軍機,可是宣松醒來之後幾乎默然不語,雖然沒有尋死之意,可是也全然沒有屈服之心,段無敵又是軍務繁忙,宣松又是傷勢未癒,也就沒有在這上面下功夫。可是如今軍情不明,就不容段無敵心慈手軟,需得想法設法從宣鬆口中得知雍軍的機密了。

  宣松淡淡的望著有些出神的段無敵,他心中明白此人來意,雖然在這個囚牢之中不見天日,可是根據飲食的次數可以知道大約的日子,再加上自己重傷昏迷的時間,想必如今北漢軍已經入伏了吧,看來現在段無敵尚未得到準確的情報,只是發覺不妥罷了。從戰場上死裡逃生,宣松心中除了痛惜赴死的軍士之外,全無殉死之心,只因齊王臨去之時那一句話,若是能夠重回雍軍,縱然受些屈辱也是值得的,不過若是北漢將領想從自己口中問出什麼軍機,那可是休想,自己雖然翼求重新上陣作戰,但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想到此處,宣鬆開口道:「段將軍可知道宣某為何苟延殘喘至今?」

  段無敵心中一動,道:「段某想宣將軍不是屈膝投降之人,必然是想重見大雍旌旗。」

  宣松微笑道:「宣某自幼熟讀兵書,只是武藝平平,大雍軍中原本最重騎射武藝,因此宣某雖然很想領軍作戰,但是苦無機緣,也是宣某運氣不錯,先在荊遲將軍麾下為參軍,荊遲將軍性子豁達,不計較權力分散,允許宣某領軍,後來又得到監軍大人和齊王殿下賞識,秦澤一戰,宣某名動天下,這才做了將軍。這番功名來之不易,宣某心中長存感懷之念,因此當日龍大將軍火燒沁水,宣某明知九死一生,仍然率軍赴死。」

  段無敵皺眉道:「其實當日你們的齊王殿下已經率軍遠走,你們趕不及撤退,何妨投降,可惜宣將軍執迷不悟,至令兩萬勇士死於火海之中,宣將軍於心何忍?」

  宣松淡淡道:「段將軍此言差矣,雖說當日尚可屈膝乞命,但是我大雍勇士豈是貪生畏死之人,若是如此,只怕雖然苟活於世,卻是再無面目見人。有些事情就是如此,難道段將軍身處絕境之中,就會為了顧惜手下軍士的性命而投降麼?」

  段無敵無語,若是他能夠如此,又何必和大雍苦苦作戰,明明知道局勢不利,卻仍要千辛百苦極力周旋,有些事情看似只是退讓一步,但那一步卻是終究退讓不得。他也明白宣松言下之意,是不要奢望從他口中問出什麼軍機,但是這是唯一的途徑,讓他如何能夠輕輕放棄,想來想去,唯有旁敲側擊,希望能夠多瞭解一些端倪。想到此處,段無敵恭敬地道:「是段某孟浪了,宣將軍乃是忠義之人,斷不會自污,段某也不願自尋沒趣,不過此地是在不適合養傷,段某之意,請宣將軍到舍下養傷,不知尊意如何?」

  宣松知他不過是想要迂迴行事,自己就是不願,也難以阻止他的好意,何況他不是迂腐之人,因此只是笑道:「如此宣某就多謝了。」

  段無敵心中微喜,令親兵將宣松扶持出了地牢,送到自己住處,尋了一間關防嚴密的居室讓宣松養傷,不論是否能夠軟化此人心防,只是心中的敬意,已經足以讓段無敵如此做了。

  可惜壞消息來得太快了,當斥候回報冀氏之南出現雍軍大軍,龍將軍已經被圍之時,段無敵幾乎是驚呆了,坐立不安地將所有能夠得到的情報翻閱一遍,段無敵無奈地發覺,北漢唯一的機動軍力已經被困,而自己手上只有數萬步兵,守城尚可,想要救援卻是無能為力。他只覺得渾身上下似乎所有的氣力都被這壞消息擊潰,怔怔想了片刻,他下令封鎖消息,立刻令人密報國主此地軍情,增強沁源的防衛,再將一切他可以做的事情做完之後,他走進了宣松被軟禁的居處。

  此刻的宣松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袍,倚在軟塌上靜養傷勢,段無敵走進去的時候,他正拿著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聽到段無敵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見段無敵面色凝重,眼中透著冰寒的殺意,心中一動,猜到可能是北漢軍被困的軍情傳回,放下書冊,宣松淡淡道:「段將軍神色不安,可是前方有不妥之處?」

  段無敵深深地望了宣松一眼,道:「宣將軍乃是軍中大將,又得楚鄉侯信任,莫非不知今日之事麼?」

  宣松淡然道:「楚鄉侯智深勇沉,胸中藏有百萬甲兵,他的計策我焉能知曉,不過若論廟算,北漢國中控無人是他敵手,大將軍雖然用兵如神,可惜限於兵力局勢,縱然十戰九勝,這最後一敗已可傾國。」

  段無敵只覺心中一痛,原本仍然存有的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破滅無蹤,他按住腰間佩劍,恨不得一劍將眼前之人殺死,可是良久,他終於消退殺機,冷冷道:「大將軍帶十萬鐵騎,又有嘉平公主輔佐,雖然被困,但是也不是輕易就可以吃掉的,戰局未必沒有轉機,宣將軍還是不要高興過早的好。」

  宣松眼中寒光一閃,道:「大將軍輕騎遠襲,身邊最多不過是兩日糧草,不知道能支持幾日?」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僥倖,距他得到的情報,在雍軍合圍之前,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的水軍已經進入了包圍圈,並且和龍庭飛大軍匯合,雖然水軍不可能突出重圍,但是龍庭飛身邊至少有半月糧草,若是節省一些,可以再拖延一些時間,雖然北漢軍被困,可是未必沒有突圍的希望。只是這些事情他當然不願對宣松明言,不過為了繼續套出一些情報,段無敵嘲諷地道:「大將軍身邊糧草是否充足不勞宣將軍費心,只是雍帝大軍輕出,雖然至今方露端倪,可是如今已經是人盡皆知,只怕雍帝會後悔莫及。」

  宣松知他暗指南楚虎視眈眈,以及東川不穩之事,只是這些事情如何處置卻非他所知,因此只是笑道:「代州軍南下,不知雁門局勢若何?」

  段無敵一滯,代州局勢緊張,這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此事他也無能為力,想到此處,段無敵不由微微苦笑,想及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將領,難以掌控大局,如今局勢糜爛至此,自己更是回天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國主求援,以及盡力守住沁源城罷了。

  望著段無敵離去之時略現悲涼的背影,宣松淡淡一笑,他明白此人的心思,只是北漢大廈將傾,又豈是數人之力可以力挽狂瀾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希望生還,說不定北漢朝廷為了堅定不妥協的心志,會下令將自己陣前出斬也不一定吧。

  大雍帝都,昭台閣中,黃充嬡黃璃喜上眉梢,一針一線繡著明黃色的龍袍,這些日子皇上對她頗為寵愛,屢屢臨幸,她本是沒有什麼主見心機的女子,早就從前苦惱拋卻,每日裡只是費盡心思討好李贄,希望能夠多獲一些寵愛罷了。

  正在她凝神刺繡的時候,她的心腹侍女嬋兒捧著茶點走了進來,見到黃充嬡專心致志的神情,她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卻轉而化成笑容,上前施禮道:「娘娘的繡工越發出神入化了,這雲龍當真是要破衣而飛,皇上見了定然是十分歡喜。」

  黃充嬡輕笑道:「我這點繡工比不上表姐的一點皮毛,表姐乃是舊蜀繡工第一人,她繡得龍袍才是活靈活現呢。」

  正說到此處,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道:「是麼,愛妃是否太謙了,你的繡工朕看著已經是很不錯了。」

  黃璃欣喜地抬起頭,正看見李贄走了進來,身後緊跟著宋晚,她連忙上前行禮,被李贄一把攙起。李贄拿起繡到一半的龍袍,一邊看著上面精美的繡工,一邊道:「怎麼,你的表姐繡工比你更出色麼?」

  黃璃眼中流光溢彩,道:「那是當然,天下四大名繡,蘇繡第一人乃是南楚顧繡娘,湘繡第一人乃是大雍薛綾衣,閩繡乃是南閩越青煙,蜀繡第一人就是臣妾的表姐宋影,臣妾少時曾經跟著表姐學過刺繡,只是天分才情遠遠不如,若是表姐在雍都,臣妾必定求她替皇上繡一件龍袍。」

  李贄若有所思地道:「閩繡,越青煙,可是東海侯新婦麼?」

  黃璃眼中閃過迷茫之色,道:「臣妾不知,只是聽人說南閩越青煙,最喜歡仿繡字畫,筆意畫風宛若原作,只是越小姐乃是名門閨秀,作品極少,若是能夠得到一件,往往珍藏不露,所以臣妾竟然是沒有見過。」

  李贄笑道:「若真是朕所想之人,倒也容易,將來必然讓她送一副刺繡給你,不過你的表姐也是名繡,不知道如今何在?」

  黃璃臉色一變,偷眼望了李贄一眼,低頭道:「臣妾的表姐原本是蜀主尚衣女官,蜀亡後遣散回家,兩年前為慶王爺納入府中。」

  李贄的眉頭不經意輕皺了一下,道:「原來如此,宋晚,慶王的正妃側妃中可有此女?」

  宋晚望了黃璃一眼,道:「稟皇上,並無此女,想必此女只是慶王殿下侍妾身份,所以並沒有稟明宗人府。」

  李贄點點頭,笑道:「不妨事,改日朕下旨給宋氏側妃的名份就是。」

  黃璃大喜,下拜道:「臣妾代表姐叩謝皇上恩典。」

  李贄將她攙起,見她容光艷麗,歡喜無限,心中也是一柔,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黃璃身子軟弱無力,面色羞紅,宋晚和嬋兒識趣地推了出去。正在兩人情意綿綿之際,宋晚突然神色緊張地衝了進來,叩首道:「皇上,澤州有八百里加急軍情稟告。」

  李贄臉上的懊惱立刻被驚容取代,鬆開黃璃,也顧不上還是在妃嬪寢宮,上前接過軍報,一看之下,身軀搖搖欲墜,面色更是蒼白如雪,半晌拂袖而出,宋晚匆匆跟上。黃璃大驚,連忙跪送李贄離去。等到李贄離開之後,嬋兒驚惶地走了進來,問道:「娘娘,怎麼皇上氣沖沖就走了,莫不是娘娘伺候不周?」

  黃璃搖頭道:「不是的,皇上突然接到了澤州的折子,就這樣走了,看皇上神情,想必是前方有什麼事情惹惱了皇上。」

  嬋兒神色一動,道:「娘娘,皇上這樣煩惱,娘娘不妨去打聽一下,以免言語中不小心觸及皇上的心事。」

  黃璃苦惱地道:「可是本宮如何打聽呢,這種事情若是本宮過於用心,恐怕會被皇后娘娘責備。」

  嬋兒笑道:「這有何難,娘娘不是感激皇后的愛護麼,不妨現在去見皇后娘娘,就說是皇上突然怒氣大發,您擔心皇上氣壞了身子,求皇后娘娘去探問一下,等到事後再問皇后娘娘是何事不就行了,皇后娘娘慈悲和藹,一定不會瞞著娘娘的。」

  黃璃心想也是,起身道:「你伺候本宮梳妝,本宮這就去向皇后娘娘請安。」嬋兒大喜,連忙上前幫助黃璃梳妝,只是黃璃卻看不見嬋兒嘴角的惡毒微笑。

  等到黃璃從皇后宮中回來之時,已經是愁容滿面,她對著嬋兒抱怨道:「這顆怎麼好,澤州又打了敗仗,聽說是代州軍出現了,齊王殿下敗退三十里,又被一把大火燒得慘敗,好像還有一位將軍獨立斷後以至生死不明,齊王殿下不是有數的名將麼,還有那位據說才智過人的江駙馬相助,卻敗得這樣慘,皇后娘娘說,皇上正在召集重臣,準備親自出征了,唉,皇上乃是萬金之體,何必要親征呢,朝廷又不是沒有將軍了。雖然前些日子長孫將軍被派出去防著南楚,可是不是還有秦將軍他們麼?」

  嬋兒勸慰道:「娘娘,皇上從前乃是大雍第一名將,若是親征,必然是馬到功成,娘娘不若將龍袍快些繡好,若是趕得及讓皇上出征的時候穿上,那該多好啊。」

  黃璃聽了連連點頭,連忙拿起未完成的龍袍開始飛針走線,嬋兒見她專心致志,顧不上自己,便悄悄走出去,托詞去了御膳房,當夜,李贄即將親征的情報傳去了東川。

  文華殿之外,自從方才幾位朝中重臣進去之後,所有內侍和宮女都被逐出殿外,這些人都是戰戰兢兢,誰不知道方才皇上在殿內大發雷霆,若是此刻觸怒了皇上,只怕性命堪憂,即使是在明君聖主眼中,他們這些人的性命也不過是賤若螻蟻罷了,天子之怒,非同小可。這些人卻萬萬想不到,文華殿之內的氣氛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般緊張。事實上,李贄是面帶笑容的坐在龍書案之後,看著一封密折,那是齊王李顯和楚鄉侯江哲聯名上的密折,是通過最隱秘的渠道遞上來的。

  鄭暇、石彧、董志、管休、苟廉,還有秦彝和程殊都被李贄召來殿中,這樣的格局更讓人相信前方的確出現了緊急軍情,就是秦彝和程殊被特旨召來的時候也是心中不安,直到得知內情才放下心來。

  李贄放下密折,喜悅地道:「六弟和隨雲果然不負朕望,如今北漢軍已經入伏,大局已定,六弟不畏艱險,捨生忘死,朕心中甚是安慰。」

  石彧笑道:「陛下為北漢之戰籌謀良久,長孫將軍雖說是托詞支援裴將軍,但是三十萬大軍無聲無息地趕赴澤州,陛下可是費盡了心思,如今總算是將北漢軍主力困住,憑著齊王殿下的用兵手段,龍庭飛就是在用兵如神也不可能突圍,而且代州軍主力也陷入重圍,這對將來取得代州甚是有利。」

  秦彝皺眉道:「代州林遠霆我也見過,此人英勇豪邁,剛烈忠義,若是想要降服此人甚是為難,可是代州林氏有功於黎民社稷,在代州的名望聲威如日中天,若是林氏堅不投降,只怕是陛下要為難了。」

  苟廉道:「信國公所慮雖然極是,不過代州林氏雖然聲名赫赫,卻是因為他們時代守衛代州,抵禦蠻人,對他們來說,守衛鄉梓乃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當初雖然他們不滿北漢先主自立,最後仍然降服,就是因為他們不願兩面樹敵,只需將代州和晉陽分隔開來,等到攻破晉陽,北漢亡國,林家終究會屈服的,或許他們會抗拒大雍的統治,但是卻不會和朝廷為敵。」

  李贄點頭道:「雖然如此,朕更希望林家能夠心甘情願的歸順大雍,林家世鎮代州,抵禦蠻族,功勞卓著,將來大雍一統天下,還需良將鎮守代州,林家乃是不二人選,朕已傳書齊王,令他一定要保住嘉平公主林碧的性命,對代州軍也要以迫降為主。」

  鄭暇恭敬地道:「陛下聖明,代州林家雖然有割據之嫌,但是代代都是忠心王事的良將,且無野心,若能招撫,定然是北疆屏障,不過若想林家歸降,最好的法子還是迫降北漢王室之後,令北漢主寫書勸降,若是以大軍壓境,代州軍必然奮起反抗,若是兩軍交戰損失慘重,不利於將來對代州的安撫。」

  李贄道:「朕意也是如此,這次朕決意親征,雖然也有誘敵之意,但是首要的目的還是平定北漢大局,齊王雖然英勇,但是對於政務從來漠不關心,隨雲體弱,不堪勞累,平漢之後諸般事務千頭萬緒,都需朕作主才行。」

  對於李贄親征,鄭暇等人並不反對,不說李贄本就是大雍的軍神,出徵得勝乃是理所當然之事,就是為了齊王,李贄親赴北漢戰場也是利多弊少,這次作戰雖然齊王戰績並不顯著,可是若非他以身涉險,誘使北漢軍投入陷阱,也不會有現在的局面,等到齊王殲滅北漢軍之後,就可以北上晉陽,攻破北漢都城,這樣的功勞,對於齊王來說太重了。若是李贄親自指揮平定北漢的最後一戰,這不論是對大雍還是對齊王,都是更為合適的處置方式。更何況李贄親征還有誘蛇出動的作用,與其讓東川慶王在大雍最脆弱的時候發難,不如讓他在朝廷選定的時間發難更為穩妥。

  正在李贄和諸人商討親征事宜的時候,宋晚悄無聲息地走進殿內,承上一封密折,李贄接過之後,劍眉一軒,道:「是夏侯的折子,他那裡早已經安排妥當,隨時可以發動,這是向朕請示來了。」

  聽到夏侯沅峰的名字,眾人都忍不住輕輕皺眉,雖然這幾年夏侯沅峰已經成了雍帝的親信,可是這個昔日丰神如玉的英俊青年在眾人心中早已經成了黑暗中的陰影,夏侯沅峰陰險狠辣的手段也令眾人多有詬病,但是明鑒司在李贄心中的地位眾人是知道的,而且夏侯沅峰身後還有江哲的影子在。雖然江哲並未插手明鑒司的事情,可是夏侯沅峰昔日本是通過江哲投效雍王的,而他的副手劉華正是江哲舊日的心腹侍從,夏侯沅峰又是明裡暗裡對江哲十分尊敬,所以眾人早就隱隱將他當成了江哲一系的勢力。

  雖然如此,聽到最大的心腹隱患即將被清除,眾人面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李贄放下密折,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憂慮,夏侯沅峰的密折裡面暗示,將要趁機接管江哲在舊蜀的秘密勢力。在李贄本心來說,當東川落入他的掌握之後,他也不希望還有獨立於他的控制之外的勢力存在,而錦繡盟,無論江哲對這個力量掌控程度如何,畢竟還是一個叛逆組織,李贄唯一擔心的就是,這是否會引起江哲的不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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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七章 杏花疏影
作者:隨波逐流

  四月初七,雍軍潰逃,代州軍輕騎擋前路,龍庭飛將大軍尾隨不舍,至澤沁邊境,兩軍戰未酣,雍軍伏兵盡出,則長孫冀奉雍帝命,隱蹤跡,藏將旗,潛伏於此多日,三十六萬雍軍困北漢軍於野。

  ——《資治通鑒。雍紀三》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我臨時寄居的小村莊已是春意盎然,滿村的杏花已經是含苞綻放,紅的、粉的、白的,一團團,一簇簇,嬌傃清新,最動人杏花疏影。

  我令小順子在村口的亭子裏面鋪上錦氈,四周圍上錦幔,一個火爐放在旁邊,上面溫著一壺上好的汾酒,這大銅壺可以裝上十斤酒,最適合聚飲了。我裹著大氅坐在鋪著一張黑熊皮的太師椅上,溫暖舒適的皮毛讓我有一種可以完全放松的感覺。

  呵口氣暖暖有些冰涼的雙手,對著檻外杏花,不由生出酒興,望一望那大銅壺,我還沒開口,小順子已經了然,取出一把小銀壺,從銅壺中取酒注滿,然後又從銀壺裏面倒出一杯熱酒,用白玉杯盛了遞給我,望著原本清澈明晰的汾酒在品質絕佳的白玉杯中呈現出琥珀之色,我滿意地啜飲了一小口。這時,耳邊傳來疾馳的馬蹄聲,我抬起頭,看見絕塵而來的一隊騎士,為首的人正是徵塵未洗的齊王李顯,身後則跟著一幹親衛。到了近前,李顯丟了韁繩,大踏步走進亭中,我放下酒杯,起身恭迎道:“多日不見,王爺可安好。”

  李顯望著我半天,眸中神色變幻萬千,良久才道:“隨雲,你所料的沒有差錯,我連戰連敗,若非你事先已有安排,設下大軍埋伏,只怕今次真是慘敗而歸,不過隨雲,我雖然料到你會從別處調兵,要不然我早就知道你的安排了,還是想不到皇兄這次會這么大手筆,難道你們不擔心帝都的安危么,可別瞞我,現在南楚仍有威脅,李康在東川蠢蠢欲動,我都知道,你們不怕有人趁機作亂么?”

  我笑道:“王爺過慮了,大雍江山穩如泰山,皇上早有安排,不過哲需向王爺請罪,方才得知北漢軍入伏,臣已經令人送了八百裏加急的折子上去,說是我軍沁水河谷慘敗,請皇上速發援軍。”

  李顯神色一變,繼而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隨雲你心中果然是自有丘壑,在你心裏北漢戰局不過是棋盤上的一角之地罷了,想必你已經為老三設下了陷阱,就等著我這邊大局抵定,好請君入甕了。”

  我含笑道:“這些瑣碎事情,王爺不必挂心,倒是王爺這些日子辛苦非常,哲已備好美酒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也該先飲一杯才是。”

  李顯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大笑道:“隨雲你的本事我是領教了,也怪我先前自大,只說放手讓你施為,絕不多問,結果本王成了你的棋子,這些本王都不怪罪,不過這次本王幾乎喪命,你也該有些補償才是。”

  我淡淡一笑,一擺手,小順子取過一個錦盒遞到李顯面前,李顯好奇地看著錦盒,正要伸手打開,我卻笑道:“盒中之物不好給人看見,王爺回去再看吧。”李顯本也不甚關心,便揮手讓一個親衛收了,接過小順子遞過的酒杯,一飲而盡,懶洋洋地道:“本來本王還想和你較較勁,若是我能夠一路取勝,勢如破竹,你有何安排都是徒費心思,想不到龍庭飛如此厲害,本王始終不如,落得一個慘敗而逃的下場,若非事先知道你有所安排,本王按照你的吩咐誘敵入伏,恐怕今日本王就成了大雍的罪人。”

  我見李顯有些頹喪,正色道:“王爺此言差矣,北漢軍強大世人共知,王爺只帶了十萬步騎,荊將軍也僅有三萬步騎,地利人和皆為敵軍所有,王爺能夠保全騎兵主力,又在沁水河谷慘敗之後,不屈不撓,連番苦戰,引誘敵軍入伏,此乃是名將所為。王爺不顧毀譽,不顧危險,親身誘敵,若無王爺,龍庭飛焉能一路南下毫無戒備,接下來戰事,不過是以強淩弱罷了,此番北伐,王爺乃是首功。此是哲肺腑之言,請王爺明察。”

  李顯心中一暖,這一次他可是吃盡了苦頭,雖然達到了預定的目標,表面上卻是大敗虧輸,他心裏不免有些窩囊,但是聽了江哲苦心勸慰,他心思漸寬,微笑著舉起玉盞,我見狀連忙親自把盞,將酒杯注滿。李顯笑道:“罷了,不論是勝是敗,能夠讓隨雲親自行酒,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我見齊王已經消去胸中塊壘,心中略寬,其實對於損失如此慘重,我也是心裏有些黯然,雖然是準備戰敗誘敵,可是龍庭飛如此辣手,真讓我瞠目結舌,這一次與其說是詐敗誘敵,倒不如說是趁著敗退誘敵,不過如今既然大局已定,此事不說也罷,免得齊王難堪。又勸了幾杯酒,我自己也陪了一杯,蒼白的面容上帶了一絲紅暈,李顯見狀,忙道:“隨雲,你病體如何?可是舊病復發么?”

  我一怔,繼而笑道:“沒有這樣嚴重,只是哲不耐疲累,如今大局已定,剩下的戰事自有王爺安排,哲可以靜養些日子,很快就會痊愈的。”

  李顯放下心來,道:“你可不能偷懶,接下來應該如何安排,你還得出謀劃策,龍庭飛、林碧是殺是擒,接下來我軍該如何動作,你可有打算?”

  我抬頭望望天際浮雲,輕笑道:“這些事情王爺何需問我,只是林碧關係代州軍的動向,不可隨便處置,若是可能,還請王爺盡量生擒,交給皇上處置。倒是有一件事情,宣松是生是死,王爺可有消息?”

  李顯皺眉道:“河谷伏擊之時,我令人特意生擒了一個北漢將領,但是他卻聲稱不知,不過龍庭飛心狠手辣,當日我軍勇士幾乎都葬身火海,恐怕宣松也是難逃此階。”

  我嘆息道:“得知宣將軍失蹤之後,我曾卜算一課,卦中有死裏逃生的意味,故而我總是心存僥幸,如今龍庭飛兵困於此,沁源必然混亂,需派諜探去查一查,如果宣將軍得以生還,也好搭救。小順子,這件事情你去可好?”

  小順子眉頭輕皺,卻不言語,他深知江哲為宣松之事常常心中愧疚,這次病體頗為沉重,也有這個緣故,可是若是要他離開公子身邊,他卻是百般不願。

  李顯道:“宣將軍之事,我也不能放下,這樣吧,就讓蘇青帶著營中好手前去,她很是能幹,必然不辱使命。”

  我搖頭道:“蘇將軍雖然出色,但是段無敵也不是易與之輩,從前他敗在蘇將軍手上,乃是為舊情所困,如今恐怕蘇將軍很難得手,再說沁源若有魔宗高手,蘇將軍獨木難成林,宣將軍之事事關重要,小順子若不前去,我不能安心。至於我的安全,張錦雄已經歸來,就讓他負責護衛吧,峨眉淩真子也可相助。”

  小順子見我心意已決,只得道:“公子既然心意如此,我這就親自去沁源一趟,公子安危,還請王爺多多看顧。”

  李顯道:“你放心,我重立中軍大營之後,就讓隨雲回營。”

  見事情已經商量妥當,我笑道:“怎么不見荊遲呢,聽說他也無恙?”

  李顯噗哧一笑,道:“這家夥擔心你罰他,最後扯著長孫冀不放,說是要去看龍庭飛被圍之後的慘狀,說什么也不和本王來見你。”

  我淡淡一笑,道:“他可是怕我怪他屠城之事么?”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道:“不知隨雲你怎會收他為弟子,若是他聰明一些,便知道你不會怪他非常之舉,他偏師遠襲,若不是殺伐決斷,只怕會陷入苦戰,只是你這人雖然心狠手辣,平日裏卻是溫文儒雅,渾讓人忘記你乃是心硬如鐵之人。”

  我不理會齊王對我的評價,從容道:“我雖不怪他,但是卻不能不罰他,想來皇上也會給他些懲罰,大概這次的功勞是沒有了,畢竟將來大雍是要安撫北漢民眾的。”

  李顯微笑搖頭,道:“這些事情我懶得理會,自有皇兄斟酌,隨雲,林碧既然不可殺,可有什么法子動搖代州軍的軍心么,這些時日我可是見識了代州軍的厲害,這樣的鐵騎若是殺得性起,我軍只怕損失不輕。”

  代州么,我漫聲道:“卻看胡馬,攬盡雁門春色,旬日之內,蠻人將會進攻代州,代州騎兵只餘萬人,對著蠻人鐵騎,必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代州林遠霆臥病,留在代州的林澄儀、林澄邇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幼女林彤從未領軍,恐怕是兇多吉少。只需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代州軍哪裏還有死戰之心,十日之內若是不能決戰,只怕林碧也不能控制代州軍的行動了。”

  李顯正要點頭,耳邊傳來杯盤粉碎的聲音,李顯聞聲望去,杏花從中,一個二十許年紀的少年人矗立在一樹粉紅的杏花之下,神情怔忡,面色蒼白,在他腳下,一個青瓷盤子摔得粉碎,地上散落著幹果糕點,李顯愕然,這個少年他認得,正是隨雲的屬下侍從赤驥,也曾有數面之緣,卻不知他因何事如此驚惶。

  小順子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赤驥,退下去面壁思過,不經允許,不得出門。”

  李顯心中覺得古怪,但是見到小順子如此直接地懲罰那個少年,全無讓自己得知其中緣由的意思,也只能一笑了之。孰知那少年竟然撲到亭子前面,俯身拜倒道:“求公子恩典,允許赤驥去代州一行。”李顯心中一震,目光落到江哲面上,卻見江哲神色從容自若,只是神色間多了幾分肅然。

  赤驥直到跪倒在地,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但是他沒有一絲後悔,即使說出這番話的結果可能是被拘禁,可能會失去自己目前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卻全然沒有一絲悔意,這一刻,他心中只有那個紅衣的嬌俏少女,自從東海歸來,令他魂牽夢縈的倩影。雖然當初盜驪警告過自己,既然已經錯放深情,便要勇於面對,可是他終於發覺自己只是一個懦夫,他逃避了這一切,隨著公主回到長安,奉了密令去南楚整頓天機閣情報網。最後他終於按耐不住,接了公子諭令來到北漢,他以為自己可以狠心的看著那個美麗的少女死在戰場上,或者死在屠刀下,可是當他知道代州陷入絕境的時候,他竟然還是崩潰了,此刻他只想去代州,和她一起並肩作戰,即使是死。

  我嘆息道:“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昨日夜裏我聽見你弄笛,便已覺得其中情思纏綿,你隨我已將近十年,應知我的脾氣,我素來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從此離我門下,我便放你去代州。只是代州就是抵住蠻人侵擾,也抵不過大雍鐵騎的踐踏,你和小郡主之間不過是鏡花水月,赤驥,你真要放棄錦繡前程,去和她同生共死么?”

  赤驥淚水悄然滑下,道:“公子收留赤驥在身邊,赤驥今日所會的一切本事都是公子所賜,屬下也曾想過和她生死相見於沙場,只是如今知道她將要和蠻人作戰,我實在難以放下,與其日後和她一決生死,我情願為了保護她死在雁門關外,若是公子開恩,允許赤驥去代州助她,蠻人退後,就是赤驥仍然茍延殘喘,也情願一死以謝公子,決不會泄漏公子的任何隱秘。”

  我輕輕搖頭,半晌才道:“你從東海之後,便喜歡上了弄笛,今日就吹一曲給我聽,若是我覺得好,就放你離去。”

  赤驥眼中閃過迷茫,但是他素來對江哲只有崇敬戒懼,取出一支黃色竹笛,長跪在地上吹奏起來。赤驥本是楚地流浪的孤兒,吹笛本是尋常之事,也無所謂喜愛不喜愛,後來飄泊天涯,轉瞬生死,早就沒有弄笛的雅興。可是東海之後,他心中常有悒鬱,忍不住撿起童時喜好,弄笛疏解心中愁悶,他本是聰明之人,也曾跟著江哲學過音律,雖然只有數月時光,笛子已經吹得頗為動人。昨夜他弄笛之時,乃是滿腔相思,故而吹奏的是一曲江南盛行的笛曲《梅花落》,曲調纏綿悱惻,婉轉動人,今日江哲要他吹曲,他心中一動,卻吹起了一曲尚不十分熟悉的曲子《折柳》,這是他在代州之時聽到的曲子,當時無意中記下了曲譜,後來回到南楚,閒暇時候整理了出來,也曾練習過幾次,今日吹來,雖然還有些晦澀,可是曲中之情正合他的心事,笛聲清冽,吹徹雲天深處,離愁別緒中更有金戈之聲,刀槍之鳴。

  他這番吹笛不要緊,卻令有心人肝腸如焚,不遠處,一行人牽馬步行向這裏走來,為首的正是拖延許久終於不得不來的荊遲,他纏著長孫冀想要留在軍中,長孫冀忍笑之餘勸他還是早去拜見江哲的好,不論是負荊還是謝罪,終究是個了局,所以荊遲最後帶著十餘親衛去見江哲,隨行的眾人中也有戴鑰,他故意流露出渴見之情,荊遲這幾日和他相處的也是很好,對他頗為賞識,便帶了他一起同行。還沒有走近村子,荊遲心中忐忑不安,說是怕不恭敬,便親自下馬步行,戴鑰和這些親衛也都只好隨之步行。一行人還沒有走到村頭,便聽見笛聲洌洌,忍不住駐足細聽。戴鑰本是北漢人,這首曲子除了在代州,在北漢其他地方也是頗為流行,戴鑰聽了之後,只覺鄉愁頓起,想到如今北漢擎天柱已經被雍軍困住,國家傾覆就在轉瞬之間,心中苦痛難以言表,若非他訓練有素,只怕早就露了形跡。

  那曲聲回旋往復,連綿不絕,眾人也已經走到近處,荊遲整整衣冠,徑自向那坐著聽曲的兩人走去,戴鑰正要跟上,卻被荊遲親衛扯住,戴鑰心中一驚,只道自己心中殺意泄露,那親衛已經低聲道:“不可接近,楚鄉侯大人身邊是不容生面孔接近的,你不見虎 衛正盯著我們么,除了荊將軍,我們還沒有資格接近江大人。”戴鑰仔細一看,果然在那亭子周圍,都有虎 衛把守,就是齊王的親衛也站在遠處,不能接近亭子百步之內,戴鑰心中生出懊惱之意,面上卻神色不變,側頭問道:“怎么這位江大人這般高傲么?”那親衛笑道:“這你可就怪錯江大人了,江大人性子隨和得很,這是皇上的意思,我聽將軍說過,從前江大人遇刺重傷,幾乎喪命,自此之後,江大人身邊的侍衛一直是皇上指派的。”戴鑰點頭示意明白,心中卻生出古怪的念頭,若是大雍的皇帝想殺這位江大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剛想到此處,他只覺得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不由心中一寒,他忍住心中驚懼,過了須臾才將脖頸轉了回去,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貌如冰雪的青衣少年站在杏花影中,手執銀壺,雖然做著下人之事,但是見他氣度卻全無一分奴顏婢膝之態。邪影李順,這個名字立刻涌現在戴鑰的心頭。

  戴鑰正在思忖,笛聲休止,只見那個長跪弄笛的少年俯首叩拜,沉默不語,戴鑰心中覺得奇怪,卻不敢多問,只是暗暗留心,只見那亭中灰發青衣之人,緩緩站起,走下石階,將那少年攙起,嘆息道:“你的心意我已明了,你要去代州,我不阻你,只是你不可輕言犧牲,我希望待雍軍平定代州的時候,你能夠回來見我。放心,我不是要你做什么,我只是要你盡量活下來,回來見我。”那少年起身之後,用衣袖拭去眼淚,恭敬地退去。戴鑰雖然莫名其妙,但是這個少年將要去代州,這一點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生起疑雲。

  這時候,荊遲已經面色古怪的上前施禮道:“末將拜見先生,不知先生可安好。”

  我心中暗暗偷笑,望著面色不安的荊遲,道:“怎么荊將軍有暇來見我了么?”

  荊遲苦著臉道:“末將知罪,請先生責罰。”

  我淡淡道:“我罰你做什么,你是朝廷重臣,軍中大將,千裏奔襲,就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我雖有一個小小的爵位,但是荊遲你封侯也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若論職位么,江某這幾日身子不好,已經上書辭去監軍之位,雖然還沒有旨意,仍然得屍位素餐,不過可不敢責罰你這位帶著重兵的悍將。”

  荊遲聽了這番誅心之言,嚇得魂不附體,只當江哲真得生了惱意,連忙拜倒道:“先生休要發怒,荊遲不是存心怠慢先生,只是此番帶兵多有不到之處,唯恐先生怪罪,因此來遲了些時候,求先生不要動氣,先生正病著,若是傷了身體,末將也是寢食難安。”

  戴鑰遠遠看著心中駭然,他可以隱隱聽見兩人語聲,平日跟在荊遲身邊,見他豪爽粗直,此次行軍,又見他血腥鎮壓,心中早將荊遲當成了殺星,想不到他竟在一個文弱書生面前如此卑躬屈膝,讓戴鑰心中一驚,莫非是這個老粗竟是尊師之人,還是這青衣書生有著讓人不得不畏懼尊敬的實力。魔宗之人,本就是尊敬強權實力,最瞧不起那些儀仗權勢地位盛氣淩人之輩。戴鑰怎么看也不覺得那青衣人有什么威勢,為何方才那少年和荊遲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甚至連邪影李順這等不可揣測的高手甘願做他的奴才呢?他心中疑惑難解,更是留心看下面的發展。誰知,一個虎 衛過來,低聲吩咐他們到村中休息,戴鑰不得已跟著眾人離去,卻是故意放慢腳步,竭力聽去。卻是越來越聽不清晰,耳邊傳來一句破碎模糊的話語道:“屠城之事你也無甚大錯,何需歉疚……”,那聲音溫柔淡雅,卻說著這般無情之語,令戴鑰心中寒冷非常。

  “星星白發,生於鬢垂。雖非青蠅,穢我光儀。”一身戎裝,站在庭中最中央的那株粗可懷抱的老槐樹之下,林遠霆朗聲吟畢,開懷大笑道:“諸君,老夫雖然年邁,仍有上馬揮戈之力,蠻人雖然兇狠,但是我代州男兒難道會畏懼他們么?”

  左右站了兩排的代州軍將領同時喝道:“代州男兒,以死於沙場為榮,怎會畏懼蠻人,請將軍下令,將蠻人逐出代郡。”

  林遠霆哈哈大笑,本來有些青黃的面容上露出不減昔日的雄風豪氣,他向身後望去,代州軍的將領都在庭中,有五六十歲,滿身傷痕的白發宿將,也有春秋正盛的中年猛將,還有仍然帶著稚氣的少年將領,而自己的兩個兒子林澄儀、林澄邇也在其中,只是可惜,這些將領勇猛有餘,智謀不足,此番蠻人來勢洶洶,若是只憑著這些將領殊死血戰,只怕是兩敗俱傷。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愴,卻很快消退,作為代州軍現在的主將,他不能流露出心中的悲涼。

  林遠霆歉然道:“為了國主之令,碧兒率我軍主力前去沁州,致令代州局勢嚴峻至此,遠霆慚愧。齊兄弟,你本已解甲歸田,如今又要披挂上陣,為兄對你不起。”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將上前抱拳道:“將軍休要這樣說,國主對我代州恩情深重,如今國家危亡,迫不得已召代州軍南下,也是情有可原,此事乃是我代州軍公議,不關將軍和郡主的事情。犬子有幸隨郡主南下,孫兒年紀還小,蠻人入侵,我齊家焉能沒有上陣之人,末將雖然年老,但是武藝卻沒有放下,將軍不要小看了末將。”

  林遠霆心中一暖,道:“多謝兄弟體諒,不過你乃是宿將,不可輕易上陣,你若能在中軍指揮得當,已經是最大的功勳,這一次我發出徵召令,代州十五歲以上的男兒皆要準備廝殺,他們年輕氣盛,需你主持大局,至於上陣廝殺乃是年輕人的事情,你可不要和他們爭功才是。”

  那老將面上先是露出不豫之色,但見林遠霆神色堅決,也知自己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將沙場經驗傳授給年輕人,所以應諾退下。

  林遠霆微微一笑,道:“好,諸將聽令,雁門之外的村民皆已經遷回關內,我等需要嚴守關隘,這一次我們兵力不足,不能像從前一樣在雁門之外和敵人主力交鋒,但是閉關自守卻是尋死之道,這一次蠻人遭遇雪災,必然不顧性命地來攻擊代州,若是我們只顧穩守,蠻人就會從代州防線的空隙滲入進來,所以還是得出關決戰,可是我們只能派精兵和他們周旋,就讓澄儀和澄邇帶兵前去,你們以為如何?”

  眾將都知林氏兄弟雖然年輕,卻是猛將,雖然不及林碧足智多謀,但是也是中規中矩的將領,實力在其他青年將領之上,所以也都沒有異議。林遠霆正要下令點兵,從內宅走出一個紅衣少女,火紅的甲胄,紅綢披風,弓箭佩刀,一樣不少,正是林遠霆幼女林彤。此刻林彤面如寒霜,凜然含威,但是那雙眼睛卻帶著火一般的戰意,東海歸來之後,這個女孩倣佛突然長大了一般,從前的嬌俏調皮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火一般的熾烈和鳳凰一般的眩目。短短時間之內,她的騎射兵法進步到只差乃姐少許的境界。但是這一次出兵,林遠霆仍然沒有想過讓她上陣,畢竟,林家四子二女,已有五人在戰場上馳騁,對這個最小的女兒,林遠霆畢竟是存了些私心。

  林彤走到庭中,單膝下拜道:“女兒請命,隨父親上陣殺敵,驅除蠻人,衛我家園。”

  林遠霆怒道:“你一個小小女子,怎出此狂言,上陣殺敵,自有父兄擔當,你還是在府中護衛你母親才是。”

  林彤凜然道:“父親此言差矣,女兒雖然年幼,也已經十七歲了,姐姐也是十五歲就上了沙場,女兒知道年輕識淺,也不敢奢望領軍作戰,只需能夠隨父兄殺敵報國,已經心滿意足。而且姐姐為了國家存亡,去了沁州和大雍作戰,就讓彤兒替姐姐上陣,將蠻人趕出代州去吧。”

  林遠霆面上神情又是欣慰,又是哀傷,面上神情變幻萬千,這個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就是不讓她隨行,只怕她也會私自混在民團中上陣,而且,看到女兒如此剛烈,他心中也是歡喜非常,終於,林遠霆嘆了口氣道:“此次上陣,你暫時擔任為父的親衛。”

  林彤叩首再拜,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身後,她的目光倣佛穿透雲山,到了那沁水之畔,若是我戰死在沙場之上,或許就不會見到你和我的家人生死相見吧,此刻,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個清秀俊雅,灑脫可親的少年身影,深沉的哀痛從心底涌起,一滴珠淚滾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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