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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 作者:隨波逐流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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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六章 四面絕網
作者:隨波逐流

  夜寒如水,冀氏之野的一座小山村,村民早已被逐走,只留下空蕩蕩的屋舍。數日前,這裏有了臨時的主人。村中最寬敞的一間農舍之內,燭影搖紅,燈花乍碎,簡陋的木床上鋪著華麗的臥具,一個青衣書生倚在榻上正慢慢喝著一碗散發著清香的藥湯。

  將藥碗遞給榻前侍奉的青衣少年,我一聲長嘆道:“人算不如天算!豈料北漢將領如此辣手,宣松之事,真令我痛心疾首,小順子,後來戰事如何?”

  小順子低頭道:“龍庭飛對我軍突圍之舉早有防範,我軍從谷口突圍,用投石車和弓箭封住谷口,攔截我軍,谷口狹窄,難以穿行,僅數千人衝出谷口,死於北漢軍重圍之中,餘下眾人皆被火焚而死,焦骨遍野,我軍斥候沒有探明宣將軍生死,但是想來恐怕已經死在亂軍之中。”說到此處,見江哲容顏慘淡,他勸慰道:“公子本不是前方將領,這並不是公子的責任,何必愧疚。”

  我苦笑道:“並非我自尋煩惱,宣松乃是難得的人才,難得的是能攻能守,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損失此人,縱然大敗北漢軍,也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叫我怎么不心痛。唉,我雖然也想到敵人可能用火攻,可是沁水河谷樹木稀疏,水流充足,火攻並不容易,所以我也沒有提醒他們注意,可是想不到龍庭飛會用黑油倒入沁水,作為助燃之物,若非蘇將軍發覺,只怕全軍覆沒,龍庭飛果真不同尋常。”說到後來,我越發心中鬱悶,不由輕咳了幾聲,小順子連忙捧過茶杯,我就著茶杯喝了一口水,覺得舒坦了許多,又問道:“殿下如何應付下面的戰局的?”

  小順子看了一眼手上的薄絹,道:“齊王殿下親率大軍在沁水河谷谷口伏擊,四月二日,谷中火熄之後,龍庭飛留段無敵鎮守沁源,親率北漢軍出谷追擊,被殿下伏擊得手,北漢軍兵力強大,兩軍纏戰半日,殿下退向安澤。四月三日,殿下利用安澤地勢不利於騎兵作戰的條件,使用步軍再次和北漢軍交鋒,並無勝負,四月四日,殿下到了冀氏之北,正在阻擊北漢軍追兵,好讓步軍可以撤回澤州,兩軍對峙已經有兩日了,雖然北漢軍損失慘重,但是殿下也是損失非輕,明日殿下就會全軍撤退,全速行軍,不再和敵軍糾纏。”

  我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道:“大勝之後兩次遇挫,想必北漢軍不會輕輕放過我軍的。”

  小順子淡淡道:“公子說得是,我聽說北漢軍戰得很兇狠,齊王殿下兩次撤退都幾乎被敵人合圍,這一次撤軍,敵軍不僅會追擊,還是不死不休,就是追入澤州,也不會輕易放過。”

  我聞言拊掌道:“齊王殿下果然明白我的心意,龍庭飛本是心性高傲之人,昔日澤州敗戰之後,又被我設計消磨其心志,如今借助大勝,挽回了榮耀和信心,齊王殿下不顧兵力處於弱勢,摧敵鋒銳,龍庭飛必然不能容忍,這一番追擊勢不可擋,卻正是入我彀中。不過若非齊王殿下心志堅毅,百折不回,誰能夠完成這艱難的任務呢?”

  這時,赤驥進來稟報道:“公子,長孫將軍在外求見。”

  我淡淡道:“請他進來吧。”目光卻望向不可見的遠方,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刻,如果龍庭飛生出疑心,撤軍而回,我軍可就是白辛苦了一場。這時的我自然不知道“楚鄉侯病重”這個被誇大的情報帶給北漢軍的影響,它讓北漢軍上層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地衝進了陷阱。

  伸手撫摸戰馬被汗水打溼的鬃毛,李顯抬頭望向後方,北漢軍暫時沒有見到影蹤,抬頭看看,日正中天,想必敵軍是準備休息一下吧,這幾日他可是萬分辛苦,挑釁的後果就是敵人的拼死追擊,即使已經將到冀氏,五十裏之外就是澤州邊境。不過雖然只有五十裏的道路,卻比前面的路程都要艱險,之前逃亡的時候,可以迂回轉進,雖然敵軍有兩倍以上,可是想要圍攻還是比較困難的,只要自己靈活一些,敵軍想要合圍是不可能的。可是接下來的五十裏,就只能快馬奔馳了,若是再四處流竄,只怕會被敵軍發覺一只腳已經踏入圈套。

  匆匆喂過戰馬,李顯看見後面煙塵再起,振奮精神道:“我們一鼓作氣,回澤州去,不用列陣,大家自己逃吧。”說罷揚鞭策馬衝了出去。荊遲在後陣得知軍令,看看烈日,愁眉苦臉地道:“走吧,誰若是落在後面,可就被敵人合圍了。”

  這些日子,李顯和荊遲兩人充分利用了齊王舊部和雍王舊部之間的不合,交替充當衝鋒斷後的角色,因此衝鋒者往往不顧生死,犀利狠辣,斷後者也是渾身帶刺,令敵人不能輕易接近。兩人都是明裏暗裏的示意下屬,如今敗是敗了,若是再輸給對頭,那么可是面子裏子都沒了。所以雖然連遭慘敗,軍中士氣倒是越來越高漲,若非敵人也是非常的強大,又有代州軍助陣,恐怕混雜半數新兵的北漢軍還會被反咬一口呢。不過盡管如此,兵力上的差距仍然讓雍軍不斷後退,如今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逃亡階段,李顯又下了潰逃令,所有雍軍都是自顧自地開始潰逃,雖然多年行軍作戰的習慣,讓雍軍仍然保持著一定的軍陣,可是幾乎是漫天遍野的零散軍陣,讓敵人沒有了一定的目標,這也就增加了敵軍在追擊過程中合圍的難度。

  追上來的龍庭飛和林碧,看著潰逃的雍軍,都是發出由衷的笑容,五十裏路程一馬平川,若是不緊緊追擊,只怕會被雍軍逃回澤州去,不過兩人對於騎兵作戰都是心中有數,也知道這是敵軍最後的手段,潰逃令可以令逃跑的軍隊擁有最快的速度和最不可預測的逃亡方向,可是一旦下了潰逃令,就是只能逃跑不能反擊了,想要全殲敵軍,這是最後也是最佳的機會。龍庭飛眼中閃過堅毅的光芒,道:“碧妹,代州軍馬快,你親自率軍繞到敵軍前面去,我率大軍在後追擊,如今敵軍已經潰逃,不可能有反擊之力了,我們只需留住敵軍大半,就可以達到目的。到時候若是齊王逃了,我們最多直接攻入澤州去。”

  林碧輕輕點頭,全殲雍軍是北漢軍將士的一致要求,不說雍軍在沁州的大肆燒殺,只憑著水淹安澤、火燒沁水兩戰,北漢軍雖然大勝,可是卻是犧牲了己方重鎮和境內山川,北漢軍上下都是恨恨不平。而四月二日,當北漢軍穿過餘煙未熄的沁水河谷,本以為雍軍已經遠逃的時候,卻被齊王當頭一棒,損失不小,接下來更是被齊王左衝右殺,迂回挑釁,弄得頗為狼狽,軍中上下都想生擒齊王,取得最輝煌的勝利,若是現在退兵,只怕是士卒生怨,將士離心,所以追擊成了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林碧接了軍令,帶著代州軍繞開雍軍奔逃的方向,從側面向沁州、澤州邊境趕去,北漢軍戰馬精良,又都是騎術高明的戰士,速度要比雍軍和北漢軍主力都快些,正是最適合圍追堵截的軍隊,前番若不是李顯所選的戰場巧妙,又仗著兵力遠遠超過代州軍,幾次強行突破代州軍的防線,而林碧在仍有足夠的機會全殲雍軍之下,也不想損失過重,恐怕雍軍早就被圍殲了,即使如此,代州軍鐵蹄之下,也留下了無數雍軍勇士的屍骨,代州軍馬,天下無雙。

  李顯策馬狂奔,現在不需要顧惜馬力了,護在他身旁的親衛卻都是眉頭緊鎖,他們尚不知道澤州方面的接應如何安排,自己敗退沁源之後,他們和後方的聯係就人為的中斷了,所有消息往來,只有李顯一人知曉,在潰逃之際,前途的茫然最令他們心憂,荊遲則是帶著親衛處於潰逃雍軍的尾部,他手上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騎,維持著比較完整的編制,如果北漢軍追得過於接近的話,他就可以發動反擊,不過北漢軍合圍在望,也不想平白消耗軍力,所以一路上兩軍都沒有發生交戰。而在荊遲身邊多了一個較為陌生的面孔,是一個叫做戴鑰的年輕偏將,上次沁水河谷北面谷口一戰,戴鑰和北漢猛將鹿叔函交戰,雖然是大敗而歸,可是他的敏捷和機靈到讓荊遲頗為讚賞,因此將他留在了身邊。此刻的荊遲自然不知道自己留下的是危險的敵人。

  經過艱苦的跋涉,李顯知道已經接近了澤州邊境,他心中一邊嘀咕,怎么沒有看到接應的軍隊呢,一邊埋頭狂奔,這時候,前面突然有雍軍匆匆奔回,驚道:“殿下,不好了,前面有代州軍攔截。”李顯停住馬匹,心中暗暗苦惱,想不到代州軍馬這么快,想必他們是沿著雍軍潰逃的外圍趕過來的,自己已經幾乎是在雍軍的前鋒了,還是被代州軍截住,這樣若是沒有援軍,豈不是要全軍覆沒。他可不想奢望在這裏衝破代州軍的攔阻,這裏不是沁河谷口,阻住谷口就可以擋住北漢軍出來,這裏也不是安澤,那裏道路泥濘,馬速被拖累得相差不大,這裏可是除了秦澤之外,澤州和沁州交界處最適合騎兵作戰的原野啊。李顯心裏暗中詛咒江哲道:“姓江的,你若是沒有準備好伏兵,就等著給我收屍吧,本王還沒有嫡出的郡主,你的兒媳婦還沒有出世,若是本王死在這裏,作鬼也要咒你兒子一輩子娶不上媳婦。”口中卻是懶洋洋地道:“好了,就在這裏匯集軍隊,本王去見見那位嘉平公主。”說罷向前奔去,心道,反正等不到後面的追兵到達,代州軍也不會輕易發動,我不如去見見林碧,說幾句閒話拖延一下時間吧。

  林碧站在陣前,代州軍雖然阻到了雍軍前面,可是也是剛剛列陣完畢,全軍上下更是馬困人乏,所以也無心在此時立刻出戰,看到雍軍往後退去,也是並不追趕,林碧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力已經恢復,就靜靜等待著決戰時刻的到來。這時候,她眼中看到一支紅色的騎兵,齊王在親衛簇擁下趕到了,隔著百餘步距離,確保可以隨時逃跑之後,李顯大聲笑道:“嘉平公主殿下,你率大軍來相助龍將軍,就不想想代州安危,若是蠻人南下,只怕代州將成血海,那么公主可是得不償失了。”

  林碧面上神色一黯,高聲道:“大雍攻我疆土,清野血洗,屠城破關,不比蠻人好到哪裏,若是不能留下王爺,代州軍絕不還鄉。”她的聲音清越如同銀鈴,即使是充滿了殺機,也是令人怦然心動。李顯肅容道:“公主何出此言,這些年來,我們兩國徵戰不休,你們打過來,就要血洗澤州,我攻過去,自然也要殺人報復,但是代州軍歷來不曾參與兩國徵戰,只是守護大好河山不被蠻人侵擾,何必介入這爭權奪勢的無益之戰呢?”

  林碧面上一紅,這種想法他也有過,代州軍上下都對雍軍和北漢軍之間的徵戰毫無興趣,可是代州軍受北漢國主重恩,如何推卻國主的請求,自己又是國主義女,龍庭飛未婚妻子,怎能拒絕這出兵的要求。見她不好答話,從軍中飛馬奔出一個青年將領,正是林碧兄長林澄山,乃是林遠霆第三子,代州軍將領,他冷冷道:“兩軍作戰,王爺何必多言,若是不想交鋒,王爺只需下馬受縛,想來以王爺身份尊貴,國主也不致相害。”

  李顯微微一笑,心道,我李顯豈是受縛之人,再說若是隨雲安排妥當,成了階下囚的還不知道是誰呢?也不再言語,策馬向後,退入雍軍之中。雍軍便在距離代州軍二裏之外開始集結,代州軍雖然知道,但是一來還沒有恢復過來,二來若是急急進攻,擔心李顯脫逃,所以只是守穩了去路,等著北漢軍主力到達。

  雙方對峙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雍軍已經集結了大半,代州軍開始了零星的遊獵,不允許雍軍列好軍陣。雙方纏鬥了片刻,代州軍驍勇,雍軍雖然也不差,但是很多軍士還落在後面,散漫的軍陣也造不成足夠的威脅,當後方荊遲也趕來之後,雍軍開始向代州軍猛攻,只是被代州軍侵擾之下,戰陣散亂,不免攻擊軟弱。在林碧的指揮下,雍軍很快就不得不再次退後重整。就在這時,後方傳來號角長鳴聲以及鐵蹄踏碎山河的轟鳴聲,雖然隔著很遠,可是林碧卻一眼就看到了那獵獵飛舞的龍庭飛帥旗,代州軍高聲呼喝,不多時,從北漢軍陣中也傳出來相互呼應的長嘯聲,號角聲,北漢騎士的呼喝聲溢滿天地,北漢軍,終於合圍了。

  龍庭飛望見李顯的帥旗,終於放下了心事,冷冷道:“傳令,圍殲!”隨著他的一聲號令,決戰開始了,代州軍和北漢軍配合默契,將雍軍圍在當中,雖然北漢軍不過是雍軍的兩倍,但是代州軍擅長遊弋獵殺,他們在外圍轉動,一旦有雍軍衝破北漢軍的空隙,就用弓箭射殺,有效地阻止了雍軍突圍的意圖。雍軍雖然苦苦支撐,可是活動的範圍卻是越來越小。這時候,李顯已經暗中痛罵不止了,若是再這樣下去,自己可真要全軍覆沒了。突然一個古怪的念頭涌上心頭,這不會是江哲故意的吧,或者他是奉了皇兄之命想要消減自己的軍力吧。

  就在李顯心中惴惴不安的時候,荊遲遭遇到了危機,荊遲素來喜歡親自衝陣,這一次也不例外,可是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一個心懷不軌之人。

  那名偏將戴鑰,在作戰時緊緊跟在荊遲身邊,旁人只當他新得升賞,感恩涕零,一心保護荊遲罷了,卻不知他是想趁機暗算。對於一個臥底來說,他雖然成功地混入了雍軍,而且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將領,麾下也有兩千騎兵,可是他還是一個失敗的臥底,因為這次作戰,不要說他,就是軍職再高些的將領,也不清楚實際上的安排,所以他並沒有得到什么有價值的情報,而且雍軍斥候總哨蘇青十分厲害,讓他根本沒有什么機會傳遞情報。而他唯一一次冒險送出去的情報讓龍庭飛提前了火攻時間,確實有些價值,可是裏面卻混雜了江哲病重的假情報。當然戴鑰現在還不知道這一點,但是李顯夜裏提前撤軍,仍然讓戴鑰明白自己的情報再次落到了空處。如今他的任務即將終結,在雍軍全軍覆滅之後,他自然不需要留在荊遲身邊,這樣算起來,他在此戰中基本上沒有立下什么功勳,懊惱之餘,他想到不如趁機殺了荊遲。若是能夠陣斬雍軍的大將,一定可以讓正在奮戰的雍軍失去信心和鬥志,雖然有被荊遲親衛圍殺的危險,但是想必主將遇刺的震驚會讓他們短時間內失去反應能力吧,所以他一邊埋頭作戰,一邊尋找著暗殺荊遲的機會。

  此刻唯一沒有將心思放在戰場上的,只有林碧和蕭桐兩人,林碧令人將蕭桐召來,憂心忡忡地道:“蕭大人,我方才令軍中斥候刺探澤州方向是否有援軍,可是卻是沒有回應,就連探查軍情的黑鷹也無影無蹤,雖然時間還短,可是我心中始終不安,是不是你親自派人去看看。”

  蕭桐心中也是一凜,自從過了安澤,雖然雍軍已經是日暮途窮,可是蕭桐還是派出了不少斥候,原本沒有異常,可是過了冀氏之後,行軍太快,斥候幾乎都來不及回報,所以已經有些時候沒有消息了,如今想來,蕭桐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可是,真的會有不妥么,看看被圍的雍軍,雍軍連番慘敗,主帥齊王屢次斷後,連番遇險,若非他身邊的親衛十分高明,中間更有一些江湖高手保護,只怕早就被擒殺了。就是有什么詭謀,也不需要敵軍主將親自擔任誘敵之人吧,蕭桐心中猶疑,決定再派出得力的斥候四下打探。

  蕭桐放心不下,吩咐自己親信的斥候再去刺探,那人從他視野中消失不久,突然澤州方向傳來刺耳的警示聲,蕭桐駭然望去,只見剛剛離去的心腹斥候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揮舞著手臂,接著,蕭桐感覺到大地開始震蕩,遠處天邊出現了一條黑線,如同雷鳴一般的聲音滾滾而來,然後,蕭桐看到斥候的身軀從馬上軟軟栽倒,可以清晰的看見他背後插著一支利箭。

  幾乎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的李顯,他剛剛心中生出猜忌,便見到援軍到來,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欣喜。他顧不得嘲笑麾下眾人目瞪口呆的拙樣,高聲喝罵著重整軍陣,和北漢軍迅速脫離,向一側讓開戰場,免得被北漢軍脅裹住。

  那條黑線越來越清晰,很快就可以看清最前面戰士的面孔和前方飄揚的旗幟。黑色為底,上面書著“長孫”兩字的帥旗幾乎是第一時刻落入眾人眼中,那如狼似虎的雍軍鐵騎浩浩蕩蕩,帶著從容的殺氣。在距離戰場五百步之外,雍軍鐵騎轟然而止,一員身穿黑色甲胄,外覆同色披風的大將在親衛簇擁下策馬出了軍陣,他舉起右手,手中是金光粲然的長弓,眾目睽睽之下,他抽出一支鷹翎箭,引弓射箭,兩只正在戰場上盤旋的蒼鷹恰好身影重疊,利箭貫穿了一只蒼鷹的身軀,餘勢仍在,又貫穿了第二只蒼鷹的身軀,兩鷹應聲而墜。那員大將掀開面甲,露出一張俊偉的面容,長眉鳳目,白面微須,溫雅如同儒士,卻透著森然不可侵犯的凜然氣勢,戰場上一片寂然,除了戰馬喘息和傷兵呻吟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那大將高聲喝道:“末將長孫冀,奉大雍皇帝陛下諭令,前來討伐北漢賊軍,若有棄械投降者,可免死罪,若是頑抗,唯死而已。”

  李顯終於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扼腕罵道:“這個江隨雲,真是口風夠緊,本王還以為你不過安排了本王留下的十幾萬大軍,想不到皇兄的老底都掏出來了,居然是長孫冀親至,這次若是不能全殲北漢軍,可就是千古奇聞了。”荊遲也是一片茫然,搔搔亂發道:“長孫也來了,怎么搞得,這裏什么時候有這么一支伏兵?”戴鑰見勢悄悄收起了暗器,此刻再刺殺只能是自尋死路。

  龍庭飛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撤兵的命令,鹿伯言正在他身側,焦急地道:“大將軍,何必退兵呢,敵軍雖然人多勢眾,我軍也是相差不遠,只要我等拼力苦戰,未必會敗。”

  龍庭飛微微苦笑,道:“伯言,我也希望如此,可是若是別的將領領軍,也就罷了,我只會以為是齊王求得澤州援軍接應,可是竟是長孫冀親至,此人乃是雍帝親信愛將,本來是拱衛雍都的重臣,如今竟然到了澤州,想來我們是中了敵軍誘敵之計了。李顯夠狠,他連番苦戰就是為了將我們誘到此地,堂堂一個大雍親王,不顧生死到了這種地步,也真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若是我所料不差,雍軍攻入沁州之初,採用清野之策,就是為了布下這些伏兵,如今我們雖然只見到雍軍一部,但是恐怕身後也已經有了敵軍,唯今之計,只有迅速撤退,希望雍軍來不及合圍,讓我們退回沁源,否則我軍將要全軍覆沒。”

  鹿伯言醒悟過來,面上露出戒懼之色,道:“雍軍果然夠狠,安澤水淹,沁源苦戰,沁水火燒,兩次伏擊,敵我兩軍大戰連場,竟然只是為了誘使我軍入伏,大將軍且寬心,就是後面有伏兵,憑著我們十萬鐵騎,未必沒有機會突圍返回沁源。”

  龍庭飛也只能接受他的勸慰,這時候,林碧令信使傳信過來道:“敵軍必然四面設伏,代州軍善於攻擊,願為前驅。”

  龍庭飛微微一嘆道:“希望碧公主能夠來得及突圍,我親自斷後,伯言你們兄弟跟在代州軍之後,若是有敵軍就全力攻擊,若是不能返回沁源,我們都要死在雍軍合圍之中。”

  北漢軍的反應極快,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開始撤退,長孫冀倣佛未見,策馬上前到了齊王近前,在馬上躬身一禮道:“長孫冀拜見王爺,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便大禮參拜。”

  李顯如今已經是大大松了口氣,淡淡道:“長孫將軍,伏兵可都已經安排妥當?”

  長孫冀恭敬地道:“王爺放心,左右各有八萬大軍,冀氏之南,有十萬精兵阻住北漢軍歸路,我軍步騎三十六萬,布下天羅地網,敵軍休想逃脫。”

  李顯狀似無意地道:“好啊,長孫將軍困住龍庭飛、林碧兩軍,功勞可是大的很,本王十幾萬大軍卻只落得一個慘敗而歸,倒讓本王汗顏。”

  長孫冀十分聰明,自然知道這位王爺有了不滿之意,連忙道:“殿下何出此言,若非殿下以身涉險,誘敵深入,豈能困住北漢軍主力,皇上早有吩咐,末將等全部聽從王爺調遣,請王爺盡管吩咐。”

  李顯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雖然不是爭功之人,可是若是全殲北漢軍的機會給長孫冀奪去,那他可就大大不平了,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受盡戰敗的屈辱,屢次遭遇被敵人擒殺的危險,最希望的就是親手報仇雪恨。見到長孫冀這樣識相,李顯心中十分滿意,但是他不是不識抬舉之人,既然長孫冀如此大度,他也就不急著爭奪軍權,只是淡然道:“我軍疲憊不堪,正需修整,長孫將軍自去合圍即可,不知負責在冀氏阻擊的是哪位將軍,可要提防北漢軍強行突圍啊。”

  長孫冀恭敬地道:“是夏寧、羅章兩位將軍,王爺將他們留在澤州,他們早已摩拳擦掌,末將因為兩位將軍和北漢軍交戰多年,熟悉北漢軍的戰術,所以請他們帶了十萬澤州軍在冀氏攔截。”

  李顯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了,你去安排合圍吧,隨雲在何處,本王要和他商議軍務。”

  這時候荊遲噗哧一笑,撤退的一路上,荊遲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李顯暗中嘀咕,說是要和江哲算帳,什么商議軍務,不過是借口罷了。他這一笑,可讓李顯生出惱意,上下打量了荊遲半晌,看得荊遲心驚膽戰,李顯才緩緩道:“荊將軍也和本王一起去吧,荊將軍這次厲害得很,將北漢境內攪得翻天覆地,屠城血洗,殺人如麻,不知道你的江先生聽了怎么想?”

  荊遲一聽立刻面色蒼白,當日江哲傳授軍法,曾經說過,最不喜沒有理由的屠殺,自己這次任性而行,壞了大雍軍規,將來敘功的時候不免要受到朝廷責難,不過這畢竟是以後的事情,如今卻要先面對先生,不知道這次會否讓自己抄書抄到白頭,想到這裏,不由滿面愁容。李顯卻不管他,令長孫冀派親衛引路,自行離去了。荊遲垂頭喪氣地想要跟上,目光落到長孫冀身上,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送走了齊王,長孫冀的面上神色風情雲淡,從容發出軍令,他率領的雍軍開始向前逼近,若是此刻有人能夠從蒼穹俯視,便可看到,在北漢軍兩側,兩支雍軍正在向中心逼近,而從冀氏方向,一支雍軍堵住了北漢軍退兵之路,百裏方圓之內,三十六萬雍軍不急不緩地合攏,並且開始縮小包圍圈,北漢軍已經陷入了羅網,雖然仍有一戰之力,卻是再沒有任何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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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五章 火燒沁水
作者:隨波逐流

  雍軍敗退,以鐵索攔江,阻住北漢水軍,山勢險要,難攻難守,兩軍爭奪谷口兩日,不分勝負。

  四月初一,龍庭飛命麾下段將軍以黑油沉江,烈火焚之,雍軍敗退,死傷迭見。後三十年,山中不見寸草,越明年,沁水乃清。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月三十日清晨,李顯從軍帳中走出,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是清晨的溫度仍然很低,江風清冷,霧氣蒙蒙,沁水寒凝,李顯凝神苦思,這一處山谷中可藏兵近萬,是距離北漢軍屯兵的沁水谷口最近的軍營,昨天晚上,雍軍就在沁水沿岸的十幾個這樣的山谷裏面扎營,從今天開始,就要在步兵的支援下退兵了,這一帶山谷並不是好的拒敵地點,雖然用步軍防守北漢騎兵很合算,可是李顯從來不喜歡這種沒有勝利可能的犧牲,所以退兵是唯一的選擇,而且誰知道北漢軍會想出什么法子攻打呢,畢竟這樣的山谷對雍軍鐵騎也是一種束縛,最重要的一點,想要勝利,就不能在這裏據守,只不過退兵的時機要巧妙,不能讓北漢軍看去自己根本就沒有打算據守山谷,當然損失也要越小越好。一邊仔細想著如何應對目前的戰局,李顯負手走向不遠處的營帳,那是宣松的營帳,李顯憤憤的想,昨日太忙了,只聽說江哲先走了,一定要問清楚宣松,這個家夥是如何臨陣脫逃的。

  走近宣松的營帳,帳內卻是空無一人,想必是出去安排防守了,李顯也沒有在意,徑自走了進去。宣松身為大將,營帳自然是頗為舒適,內外隔著帷幕,內間是行軍床榻,外間是桌椅,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李顯坐在椅子上,心裏想著如何才能撤退的幹凈利索,這時,他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不急不緩,腳步清越,一個龍行虎步,威猛沉重。李顯聽出這兩人乃是並肩而行,想也知道是宣松和荊遲一起前來,他突然心中一動,這兩人都是皇上心腹,又是多年同僚,想必有不少知己話要說,自己何妨聽聽他們私下裏面說些什么呢?

  李顯心意一定,就掀開帷幕走進內帳,他的身形剛剛隱入簾幕後,軍帳的帳門就被荊遲挑開,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徑自坐到書案邊上,將書案上的茶壺倒了一大杯清茶出來,一口喝個幹凈。宣松在後面跟了進來,看到這種情景,搖頭道:“將軍還是喜歡這般牛飲,真是可惜了這上品的貢茶,這可是前些日子監軍大人下棋輸給我的好茶啊。”

  荊遲一聽到“監軍大人”四個字,一口茶水立刻噴了出來,哈哈笑道:“原來是下棋贏得,那可就容易得很了,當年天策府上下誰不知道江先生才華雖然絕世,偏偏就是棋藝平平,有一次輸得慘了,便吟了一首七絕謝絕對弈,我雖然是老粗可也還記得。那首詩是這樣的,‘平生事物總關情,雅謝紛紛局一枰。不是畏難甘袖手,嫌他黑白太分明。’”

  李顯在帳後幾乎笑出聲來,這件事情他卻是知道的,甚至他還知道荊遲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實在是因為那日荊遲在旁邊隨侍,忍不住嘲笑了江哲幾句,江哲便罰他將這首詩抄了百遍,昔日雍王府關防雖然嚴密,可是鳳儀門仍然在雍王府中有些探子,這些事情就是李顯從秦錚那裏看到的,不過後來雍王府那邊卻是越來越森嚴,到了最後,竟是很難得到什么有用的情報了。

  宣松自然不知道這段隱秘,倒是長嘆道:“楚鄉侯性情隨和,淡泊名利,卻是忠心王事,鞠躬盡瘁,昔日曾聞江大人因為勞頓而幾乎病重不起,松本來只是耳聞罷了,想不到昨日才見到顏色,江大人昨日離去之時,幾乎不能親自上車,想必是疲累已極,我等只能盡心竭力完成江大人定下的計策,否則上負皇恩,下負江大人苦心。”

  李顯聞言身軀一顫,當然獵宮之變,他可是親眼所見,曉霜殿上,江哲形銷骨立,病骨支離,兩鬢星霜,幾乎是奄奄一息,而當他在東海重見江哲,雖然江哲已經恢復了健康,但是那一頭灰發,兩鬢微霜,仍然讓李顯心中黯然,這些日子以來,江哲雖然表面松懈,可是李顯卻是知道江哲經常閱讀各種情報直到深夜,更是親自處置安排了許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過李顯卻深知江哲布局的本事,自然不會以為江哲是在偷懶。昨日聽到江哲先退走,李顯也不過是有些輕微的怨氣,畢竟他也知道江哲的身體恐怕經不起潰敗的路途,所以並沒有真的惱怒,可是聞聽江哲臨去之時竟然如此虛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若是江哲舊病復發該如何是好,不說自己心中難安,就是皇上和長樂公主那裏也是交待不過去的。

  他心思一亂,氣息立刻沉重起來,外間的荊遲聽到江哲身體狀況有些不好,原本也是愁眉不展,聽到內間有聲息,心中一驚,伸手按住刀柄道:“裏面什么人,為何在此偷聽?”

  宣松本是儒將,武功平平,聽到荊遲喊聲,立刻起身向帳門移去,若真的有刺客或者密諜,那么他自然不想拖累荊遲出手的,卻見內帳簾幕一跳,齊王李顯走了出來,面上神情冰寒,淡淡道:“宣將軍,立刻令我軍整頓行裝,按照計劃開始撤退,本王沒有心情和北漢人耗著。”

  宣松和荊遲都是一怔,但是見到齊王神色不快,再說上下之分擺在那裏,也不能指責這位王爺聽壁角,連忙應諾,下去安排軍務,原本計劃是要在這裏守上兩三日,再大舉撤軍的,但是齊王既然要改變計劃,宣松又覺得影響不大,便也沒有諫言。

  這時候,日頭已高,前面谷口之處,北漢軍已經開始挑戰,為了不讓雍軍疑心,北漢軍在谷口連番攘戰,而且在外面造攻擊的器械,全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若是換了平常,李顯或者會親自上陣和敵軍對峙,但是他聽聞江哲生病後,便是心情鬱悶,也懶得上陣,只讓荊遲帶軍出去對敵。

  北漢軍陣上,龍庭飛和林碧並馬而立,望著在谷口對峙的兩軍,神情都有些失落,良久,龍庭飛黯然道:“雍軍昨日大敗,可是不過一夜,就再也看不到頹廢氣象,雍軍心志之堅,我軍不及。”

  林碧心中也有同感,道:“大雍如今上有明君,下有良將,將士用命,皆願效死,只可惜我北漢屈居一隅,雖然上下一心,卻是力不從心。”

  龍庭飛笑道:“碧妹也不必如此,只要我們這次擒殺李顯,大雍損失慘重,數年之內別想進兵沁州,到時候,我們再用合縱之策,和南楚、東川聯盟,到時候,大雍再也不會有今日的威勢。”

  林碧微微一笑,她知道龍庭飛不過是勸慰她罷了,大雍豈是那么容易崩潰的,她心中有更深的憂慮,這次代州出兵她是答應了父兄的,一定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前趕回代州,蠻人蠢蠢欲動,代州只有一萬騎兵,雖然代州軍民已經夜夜枕戈,但是大哥、二哥都是猛將,而非大將,父親又臥病在床,自己怎能放心得下。

  谷口兩軍交戰正酣,荊遲麾下一個青年偏將最是驍勇,幾次衝入北漢軍陣,舍生忘死,全身而回雍軍都是大聲為他鼓勁,龍庭飛眉頭一皺,正要吩咐派人將敵軍這個偏將斬了,蕭桐匆匆趕來,低聲稟道:“將軍,讓鹿氏兄弟上陣,那個偏將乃是我們的人,他定是有急信要傳。”

  龍庭飛神色一動,高聲道:“伯言、仲天、叔函你們率軍上去,一定要把這個偏將給我擒殺。”鹿氏三兄弟早就躍躍欲試,連忙同聲應諾,蕭桐早已退到一邊,在鹿叔函身邊說了幾句吩咐,鹿叔函眼中寒芒一閃,跟在兩位兄長後面出陣而去。

  很快三人就衝到了前面,鹿伯言和鹿仲天親自迎住帶軍衝殺的荊遲,鹿叔函則是有意無意的帶軍擋住了那位偏將,敵我兩軍都道這是北漢軍立威之舉,也沒有覺得有什么古怪,那偏將舉起馬槊衝來,人借馬勢,也是勢不可擋,鹿叔函乃是不下於當年先鋒將軍蘇定巒的猛將,冷冷一笑,馬槊一挑,那偏將一聲驚喝,手中兵刃脫手,鹿叔函一聲厲喝,馬槊橫掃,正好擊中那偏將的腰肋,將他掃下馬去,但那偏將卻不服輸,人落馬下卻是縱身躍起,鹿叔函卻舉起馬槊向下刺去,眼看著就要將那偏將的咽喉刺穿。那偏將淩空翻轉,馬槊擦過他的面頰,刺入泥土當中,那偏將也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但是那偏將卻一揚手,一柄霜刃飛刀如同流星電閃一般射向鹿叔函面門,鹿叔函閃躲不及,卻是張口一咬,將那飛刀截住。就在這一瞬間,那偏將已經被衝上來的雍軍救走。

  兩軍混戰,處處都是廝殺,但是兩人這一番幹凈利落的交鋒仍然讓眾人看在眼裏,兩軍本都是鐵血男兒,最尊重勇士,何況鹿叔函攻得猛烈,那偏將也是矯捷如同靈狐,雖然落敗卻也沒有丟多少面子,所以不論雍軍還是北漢軍都是同聲喝彩。這時,北漢軍也已經挽回顏面,兩軍纏鬥已久,眼看著日上中天,雙方各自鳴金,都是緩緩退去。

  回到北漢軍大營,摒退眾將,鹿叔函將那枚飛刀交給蕭桐,蕭桐輕輕旋轉刀柄,那刀柄卻是中空的,裏面塞著一張紙卷,上面寫著慢慢的蠅頭小字。

  “軍中傳言,楚鄉侯舊病復發,已返澤州,齊王決意提前退兵,今日午後開始。”

  看完上面的情報,龍庭飛神色憂喜交加,他無聲地將紙卷遞給林碧,手指輕輕敲擊著書案,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林碧抬起頭道:“若是楚鄉侯病發屬實,那么這就是最好的機會,雍帝和齊王之間全靠此人緩衝和解,楚鄉侯臥病,此刻齊王必定心中不安,所以才會加速退兵,這樣一來,雍軍不免軍心不安,行軍急躁,我軍若想取勝就會容易許多。”

  龍庭飛皺眉道:“可是此事很難判斷真假,而且雍軍加速退兵,我們火攻之策就不免效果差了許多,蕭桐,你說這份情報可否屬實?”

  蕭桐恭謹地道:“此人乃是我魔宗旁係弟子,他是北漢人,父母親族都在晉陽,兩年前我軍劫掠澤州的時候,血洗了一個村落,屬下令其取代了其中一個被殺的村民的身份,兩年來從未動用這顆暗子,所以屬下相信此人身份絕對不曾泄露。而且他冒險傳回的情報事關重大,卻是簡略粗疏,也符合他的身份,昨日荊遲才和雍軍會合,這些事情此人絕對不可能知道得很詳細,此人聰明果敢,若是虛實難辨,是絕不會這樣冒險的。”

  龍庭飛和林碧都是默默點頭,兩人四目相對,都是心意已決,龍庭飛起身道:“傳令無敵,雖然黑油尚未全部送到,可是也顧不得了,今夜開始火攻,然後我們追襲雍軍的時候,不妨散布些流言,就說楚鄉侯故意陷害齊王落敗,如今又臨陣脫逃,到時候雍軍必然心亂,說不定李顯也會這樣想呢。”

  夜深人靜,沁水之上,千餘北漢軍都穿了深色夜行衣,輕手輕腳地將一桶桶黑油倒入沁水,夜色深沉,星月無光,幽深的沁水上面蓋了厚厚一層黑油,黑油向下遊淌去,絲毫沒有引起谷中雍軍的注意。龍庭飛和林碧站在岸邊,兩人都是神色凝重,據他們估計,一日之間,雍軍至少已經撤走三分之一,若是再不巧被巡夜的雍軍發覺河內黑油,那么勝算就更加小了。

  段無敵走近兩人身邊,低聲道:“根據水流的速度,大概四更左右可以遍及三十裏河道,公主、將軍,我們需在那時點火。”

  林碧輕輕點頭,微微一嘆,她在代州雖然也是殺伐決斷,但是卻多半是刀鋒喋血,這種火燒水攻的手段卻幾乎沒有用過,心中未免有些忐忑,畢竟代州英傑,最喜歡光明正大的沙場交鋒。龍庭飛卻是神色從容,道:“好,希望這一把大火可以燒毀雍軍的勇氣和信心。”

  山谷之中,雍軍大帳燈火通明,今日在李顯的堅持下,撤走了兩萬步兵和萬餘騎兵,李顯、荊遲和宣松三人正在徹夜商討如何撤兵,所以直到深夜仍然沒有休息。全然不知沁水中殺機隱藏,水流湍急,今夜風勢沿河而下,那些黑油又經過處理,所以並沒有刺鼻的氣味,因此無人發覺這潛在的危機。

  三更天,大雍軍營已經幾乎沒有了聲息,除了防守谷口,唯恐北漢軍趁夜偷襲的守軍之外,所有人都在沉睡,這時候,從一座小帳篷裏面走出兩人,這兩人都穿著青色甲胄,但是營帳旁邊的火光映射下,卻看出這兩人身姿纖弱,原來卻是兩名女子。這兩人正是蘇青和她的親信侍女如月。

  蘇青多年來出生入死,能夠履險如夷,雖然多半憑著武功智謀,可是還有一項長處人所難及,就是對於危險的敏感,有些事情雖然還未發生,甚至端倪還沒有顯露,蘇青往往就能有所警覺,雖然往往只是心中不安甚至心悸,可是卻幾乎是次次靈驗,這也是她能夠憑著一個女子之身縱橫北漢的關鍵所在。今夜她半夜便被噩夢驚醒,起來之後發覺渾身都是冷汗,因此立刻喚醒如月,穿上甲胄,走出營帳,雖然不能憑著自己的心緒而示警,但是至少她可以去查一查,是否有什么不妥之處。

  她在軍營中緩緩行走,巡視的軍士見到她都是躬身行禮,蘇青一一還禮,心思卻是不知飛到何處,她專心致志地四處打量,希望能夠找到讓自己心生警兆的蹤跡。但是她能夠感覺到的只有凝重和沉靜,心中漸漸涌起一絲焦躁,蘇青轉身走向沁水,在夜裏坐在河邊聽聽水流的嗚咽,應該是滌清心中煩惱的最好的法子吧。走到河邊,蘇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蘇青突然一皺眉,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氣味,刺鼻而辛辣,她眼中立刻露出冰寒的光芒,目光閃動,漸漸落到了河面上,蘇青的臉色突然慘變,想也不想地回身向大帳走去,不能驚惶,不能驚動大營上下,否則黑夜之中會有炸營的危險。

  齊王的大帳燈光已經熄滅,蘇青走到帳外,看見在外面守夜的是齊王心腹的侍衛莊峻,她匆匆上前,低聲道:“殿下何在,末將有緊急軍情稟報。”

  莊峻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不明白為何蘇青神情如此凝重,但是他知道蘇青乃是斥候好手,所以連忙衝進營帳,不多時,齊王披了戰袍走了出來,火把的光芒照射到蘇青面上,清傃的容顏蒼白如雪。當聽蘇青稟明軍情之後,李顯眼中閃過熾熱的火焰,他立刻令人層層傳令,所有雍軍立刻撤走。他們不知道北漢軍什么時候發動,但是蘇青說得很清楚這種黑油燃燒的煙是有毒的,就是避入兩邊的山谷也是難逃危險,而且等到北漢軍攻入的時候,恐怕是甕中捉鱉,死在絕地,所以不論如何,只有一個逃字。

  幸好雍軍這兩天都是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所以不到半個更次,就已經全軍準備好了,而動作最快的一批已經上路了。李顯望著那些神色迷惑的步兵,他們很難及時撤退的,原本留下他們是為了更好的防守,也是為了不讓北漢軍發覺撤軍的內在意圖,可是這些大好男兒卻要屈辱的死在這裏,雖然不知道北漢軍什么時候發動,但是天明之前,這些人很難逃出山谷,道路,太狹窄了。可是,李顯心知現在不能說明真相,如果給這些軍士知道陷入必死絕境,恐怕會有一場混亂,到時候驚動了北漢軍,只怕一個人都逃不出去。李顯心中一橫,道:“宣松,派個人率領他們在谷口等候,就說等到黎明時分偷襲北漢軍營,如果火起,就帶著他們衝出谷口,攻擊北漢軍,你挑一個肯赴死的去。”

  宣松心中一痛,卻知道非得如此,上前施禮道:“殿下,這些軍士末將指揮多日,不如由末將親自率領他們出擊,也免得選錯了時機,平白犧牲。”

  李顯怒道:“胡說,你是軍中大將,本王正要倚重,焉能為此必死之事。”

  宣松道:“殿下倚重末將,不過是為了阻截北漢追兵,殿下從前也擅於敗退,末將並非必要的存在,倒是為了和北漢追兵血戰,需要荊將軍這樣的武將,而且如今若無大將殿後,只恐軍心生變,末將乃是最適合的人選,何況這一次失策,都是末將沒有察覺敵軍陰謀,末將理應留下戴罪立功。”

  李顯聽後,只覺得心痛難忍,但是他深知若無宣松這樣的大將殿後,果然是軍心易亂,眼中閃過痛惜之色,他低聲道:“也好,荊遲,我們出發。”說罷上了戰馬,頭也不會策馬奔去,荊遲略一猶豫,也只得跟了上去。敵軍欲用火攻之事,只有齊王和少數將領知道,所以雍軍沒有絲毫混亂,只道齊王決定連夜撤軍罷了。策馬行了一段路,李顯突然轉身奔回,指著宣松道:“宣將軍,此間之事,由你便宜行事,不可輕言殉國,若有差池,皆有本王擔待。”宣松身子一震,知道齊王暗示他緊要時候可以投降,好保住性命,雖然這不是他所能作出的事情,但是他仍然俯身下拜道:“末將遵命。”語氣中隱隱帶了悲聲。

  當齊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後,宣松恢復平靜的面容,道:“黎明時分準備襲營,現在傳令下去,三軍開拔。”這時候夜色仍深,宣松令三軍啣枚,然後又讓眾人用浸透了山谷中清泉水的巾布裹住口鼻,又讓心腹親衛走在河邊,再加上光線黯淡,竟然無人發現河中玄機。雖然一些機靈人已經察覺不妥,但是軍令如山,此刻若是宣揚起來,不免立刻成了刀下之鬼,也只能不聲不響,跟著大軍行動。不多時雍軍已經到了谷口,宣松令心腹親衛出去查探,那親衛回來已經是面無人色,低聲稟道:“將軍,敵軍大營離此不遠,我看見很多人影在河邊。”這個親衛已經知道實情,自然知道其中兇險。

  就在這時,突然谷外火光乍起,頃刻間身邊的沁水上已經是烈焰滾滾,含有毒性的黑煙向岸邊涌來,這還是風向不對的緣故,否則只怕山谷之中立刻就會黑煙彌漫,對面難見人影。宣松令人擊鼓,鼓聲沉沉,猶如被陷入絕境的野獸悲嚎,雍軍按照軍令向谷外衝去。前面立刻響起驚呼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宣松眼中閃過淚光,這是自殺之舉,兩萬雍軍步兵對著十萬北漢鐵騎和代州軍,那是必死無疑,他口中低聲道:“楚鄉侯,末將辜負你的期望,沒有看穿敵軍火燒沁水的陰謀,若是末將早些知道,不論是自然還有法子應對,如今卻是只能以死贖罪了,希望你的計策成功,為我大雍男兒報此深仇。”抬起頭來,拔出腰間長劍,他在親衛保護下向前衝去,奔向前方的死亡之所。在他身後,沁水上面的火勢轉瞬數裏,還在飛速的向前蔓延,下面是寒水,上面是烈焰,黑煙滾滾,毒氣朦朦,兩側的草木被大火燒著,火勢更加兇猛,岩石被黑煙熏得漆黑,若有人在此,絕無生還希望,三十裏山川變成了修羅場,烈火將一切生命吞噬。

  北漢軍火燒沁水,除了先撤走的萬餘騎兵和兩萬步兵,齊王、荊遲麾下仍有騎兵三萬眾,有千餘人被火海吞噬,因出發及時,再加上黑油不足,所以雍軍主力幸存,然兩萬步兵自殺性的襲擊,除了造成北漢軍短時間的混亂和千餘北漢騎兵的死亡之外,全軍覆沒。至此,雍軍北伐軍十三萬步騎,只餘半數殘軍,雖然主力尤存,但是北漢軍已然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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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四章 戰事如棋
作者:隨波逐流

  兩軍對峙,未分勝負,雍將荊遲千裏奔襲,猛攻北漢軍後軍,龍庭飛率親衛迎之,荊遲不能勝。

  戰正酣,嘉平公主率代州軍攻齊王後軍,代州軍驍勇善戰,齊王不敵,乃竭力突圍。王親自斷後,全軍而退。

  是役也,齊王部折萬五,荊遲部折九千,龍庭飛軍折萬人,代州軍幾無所損,遺屍遍野,沁水盡血染。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十裏之外,沁源與安澤之間的群山中,一處修整過的山梁上,千餘雍軍在倚山而建的寨壘中嚴陣以待,而在寨壘最高處,一個青衣書生和一個青袍儒將正在對弈。一枚黑色的圍棋子輕輕落在一片白子的邊緣,將白色的大龍困在其中,宣松微笑著看向愁眉苦臉的監軍大人,若論弈棋,這位監軍大人可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啊,不過也只有在下棋的的時候,這位江大人才會流露出一些孩子氣吧。不過宣松心思也不在棋上,這次齊王兵鋒直指沁源,監軍大人卻說服殿下將所有步兵留下,整修道路,修建工事,從冀氏到安澤、沁源之間的群山,布下了多重防線,若是問他為何耗費兵力防守,他卻只道“未慮勝,先慮敗”。眾人只覺得監軍大人過於謹慎,但是念及前些日子的敗陣,再說齊王已經同意,也就無人反對,宣松心中最是迷糊,原本和龍庭飛對峙最需大將,江哲卻是將自己留在此處,前幾日還令自己安排防線,這幾日防線粗成,索性就拉著自己下棋,倒像是無所事事一般。可是宣松卻不能像江哲這樣輕松,但是他生性深沉,知道縱然自己焦急萬分,也不能讓這位監軍大人交出底細,所以索性在棋盤上將他殺得七零八落。

  我看看一敗涂地的棋盤,心裏盤算著是否讓小順子傳音給我,然後大勝個幾盤,可是想來想去,棋風不同,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終於還是作罷,這時候一騎絕塵而來,馬上是一個少年騎士,正是前幾日才趕來的赤驥。我讓他留心前方的軍情,現在他快馬趕來,想必是設想中的變化已經出現了。我微笑著丟下棋子,赤驥下馬走到近前,躬身道:“公子,前方軍報傳來,荊遲將軍已經和齊王殿下會師,若是苦戰下去,我軍或會慘勝。不過我們果然發現了代州軍的蹤跡。”

  我揮手讓赤驥退到一邊,看向皺眉苦思的宣松,道:“宣將軍可知道天下最強的騎兵是哪一支?”

  宣松苦笑道:“這個也不好說,我大雍鐵騎和北漢驍騎似乎相差不多,南楚、蜀國就不必提了,除非是塞外蠻人的騎兵,可以說得上是天下最強。”

  我對小順子道:“撤去棋盤,將地圖拿來。”

  小順子上前將棋盤收好,交給赤驥拿了下去,將一張地圖放到了方桌上,輕輕鋪開。

  我指著上面一個明顯的標志道:“天下騎兵最強的就是代州軍,不論是奔襲還是衝鋒,天下少有能夠敵得過的,這些年來,蠻人年年鎩羽,都是因為代州軍越來越強大,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知代州軍為什么能夠安然無恙?”

  宣松皺眉道:“北漢國主和代州林氏乃是姻親,林氏既無反心,北漢國主怎會加害?”

  我搖頭道:“雖然也有這個緣故,但是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緣故,就是代州軍有最大的缺陷,這個缺陷注定林氏不可能以代州軍為根基成就霸業,所以不論是東晉後期,還是北漢立國,最後都默許了林氏割據代州。”

  宣松正容道:“願聞其詳。”

  我笑道:“其實宣將軍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可能不夠充分罷了,代州軍兵力雖強,但是卻十分排外,代州軍以血緣和忠義維係,所以若不是代州人,絕沒有可能在代州軍取得高位,而且代州軍只對守家衛土感興趣,所以不論是蠻人侵掠還是北漢軍進攻,代州軍都是誓死反抗,可是若想讓代州軍出境攻擊,那大半將士都是敬謝不敏的。所以只要不侵犯代州,那么代州就是最好的朋友,這就是北漢國主最後竭力結好代州林氏,而又許諾不調用代州軍的緣故。只因代州軍本就是不可能被輕易調動的。所以北漢雖然擁有代州,但是世人都不將代州軍當成北漢的戰力,只因代州軍不出境,已經是人們心中的固有的印象。”

  宣松皺緊了眉頭,只因他聽不出江哲說這番話的原因。

  我嘆了口氣道:“說到這裏,我就不得不佩服北漢的國主,自從代州降服之後,不僅恪守諾言,絕不調用代州軍,還對代州百般結好,幾次代州有了災情,他都動用國庫賑濟,每年賞賜代州軍的金帛都十分豐盛,十幾年前,中原多家勢力混戰,數次侵入北漢,甚至兵鋒直指晉陽城,北漢國主都沒有調動代州軍,因為那時候中原還沒有平定,只要守住晉陽,那么入侵的勢力都必定沒有後力,不得不退走。所以到了北漢生死存亡之際,厚積薄發,代州和北漢朝廷的關係已經到了最密切的時候,所以才可能說服代州軍出兵相助北漢軍圍殲我軍。”

  聽到此處,宣松已經是面色鐵青,他沉重地道:“代州軍雖然強大,但是畢竟一州之力,有限得很,未必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我指向地圖上面的雁門,道:“代州軍不會傾巢而出,只因蠻人南下的時間快要到了,這一次蠻人雖然因為雪災受到很大的打擊,可是侵掠定然會更加兇狠,雖然後力不足,可是初時的攻擊一定是非常猛烈,所以兩萬五千的代州軍最多只能有一萬五千人南下,而能夠擔任主將的只有嘉平公主,她既是北漢公主,又是代州軍心目中的統帥,更是北漢軍主將龍庭飛的未婚妻子,只有她才能夠和龍庭飛配合殲滅我軍。我早已料定,代州軍必然出戰,如果不出戰,那么龍庭飛種種布置無從解釋。”

  宣松騰地站了起來,道:“監軍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軍會出兵,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萬鐵騎,加上荊將軍最多不過七萬,北漢軍原本已經有十萬軍隊,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軍,殿下豈不是敗局已成,大人坐視此事發生,是為何故?”

  我淡淡的看了宣松一眼,繼續道:“宣將軍可知道為何敵我兩軍所求者何?”

  宣松強忍心中憤怒,道:“自然是戰勝敵軍,我軍與北漢軍已是誓不兩立,北漢軍若敗,就是亡國之危,我軍若敗,數年之內無力北窺。”

  我搖頭道:“宣將軍所說並不完全,北漢軍想要取勝,可是他們不想要一場慘勝,大雍勢強,北漢國力不足,我們若是敗了,不需數年就可以東山再起,北漢軍就是慘勝,二十年之內恐怕也無力南下,如今天下爭霸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北漢若是國力驟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別人來攻,所以北漢國主和龍庭飛想要的是一場大勝,而且還要損失越少越好。所以我軍在安澤敗後繼續北上,就是踏入了龍庭飛預定的戰場,他要在沁源殲滅我軍主力,最好是將齊王殿下俘虜或者殺死,這樣大雍傷筋動骨,北漢國力無損,他們就可以眼看著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纏戰之中,而他們可以休養生息,等到大雍國疲民弱,北漢軍就可以南下西進,攻取大雍領土。”

  宣松聽得連連點頭,道:“所以龍庭飛才會調動代州軍,只因他手上的十萬鐵騎不能穩勝我軍。”

  我說道:“不僅如此,荊將軍行蹤龍庭飛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後備軍力,全軍攻擊齊王殿下,誘使荊將軍不顧長途跋涉之後軍隊疲憊,立刻加入戰局。”

  宣松問道:“若是荊將軍猜透龍庭飛誘使他攻擊呢?”

  我搖頭道:“先不說荊遲是否能夠看穿龍庭飛的心思,若是荊將軍不進攻,齊王殿下必然損失慘重,到時候就是兩軍會師,也不能穩操勝券,所以荊將軍是一定會攻擊的,再說晉陽軍不能輕動,而且步兵居多,荊將軍也想不到會有一支強力的騎兵作為北漢軍後援。所以這個陷阱荊將軍是一定會踏進去的。”

  宣松眼中閃過迷茫,道:“末將不明白,既然監軍大人早知如此,為何不改弦易轍,穩步作戰?”

  我笑道:“這就要說到我軍的作戰目的,我軍兵力強大,若是強攻北漢,雖然不免損兵折將,但是北漢終究是不敵我軍的,代州軍雖然驍勇,可是一來不能久離代州,二來畢竟只有萬餘人,所以我軍如果穩步作戰,不是大勝也是慘勝,這都無關緊要,可是北漢和蜀國、南楚不同,蜀人偏安,一旦亡國,就很容易安撫,雖然會有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復國,但是若不能得到強大力量的支持,他們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楚人暗弱,一旦亡國,只要不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多半不敢反抗。唯有北漢,國主尚稱賢明,軍民上下一心,若是我軍貪求速勝,只顧奪城拔寨,就是我軍攻下了晉陽城,控制了北漢王室,也不能壓制各地興起的義軍。所以皇上不擔心我們落敗,若是敗了再戰就好,若是不能全勝才是麻煩。若是敵軍主力仍存,必然一城一城的據守,這就已經是不解之局,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們沒有那多么時間,就是北漢軍主力潰散了,只要留下一兩成的餘孽,那么將來我們面對的就是所有北漢人的反抗,那些逃散的北漢軍就是火種,而且若是有龍庭飛之類的人物逃生,別說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我們也難以徵服北漢。所以我軍要勝,就必須要將北漢軍一網打盡,還要將北漢軍的首腦人物全部成擒。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將敵人誘到我們的戰場,可是龍庭飛、林碧和北漢將軍們不是蠢人,若想讓他們入彀,就必須有足夠的犧牲。所以齊王殿下必然會在沁源戰敗,然後才可以敗退誘敵。而北漢軍為了取得滿意的戰果,一定會緊追不舍,只有這樣,我軍的目標才會實現?”

  宣松聽得目眩神迷,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殿下可是已經知道其中關節了么,只是可憐我軍慘死的勇士。”

  我嘆息道:“齊王殿下知道一些,但是並不完全,整個作戰方略只有皇上和我清楚全盤關節,我以殿下將會戰敗相激,殿下作戰之時,必然奮勇無比,這樣才會讓龍庭飛中計,但是到了將敗之時,殿下久經戰陣,又是勝不驕敗不餒的性子,所以必然能夠盡量保全實力撤退。宣將軍,一局棋若沒有兩個國手對弈,總是難得精彩,北漢這一局棋,正因敵手高明,才會中我計算,若不是龍庭飛知道必須擒殺了齊王才算功德圓滿,又怎會被誘入我們準備好的戰場。這一迷局,北漢就是再有聰明的人也看不穿,身在局中,有幾人能夠超然物外。”

  宣松已是心悅誠服,道:“請監軍大人示下,末將應該如何行事?”

  我指向地圖上的一點道:“敵軍追擊,必然是兇猛無比,我軍敗退,也要做得十分嚴密,宣將軍只需用出手段來,接應齊王和荊將軍退到此處,就是大功一件,將軍需要記得,敵軍主將乃是非凡之人,將軍敗退之時越是盡心盡力,敵軍越不會想到我軍還有後手。”

  看到我所指之處,宣松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我微微一笑,又道:“北漢軍水淹安澤之後,道路被毀,我連日令人整修道路,就是為了接應我軍,一來是為了減輕傷亡,二來我們的準備越充分,北漢軍就會以為我們求勝之心越強烈,就更不會想到我軍敗退會有什么別的意圖。”

  這時候,小順子遞過我的大氅,我接過披上,道:“既然宣將軍已經知道局勢,在下就要先告退了,江某無才,經不住戰陣之苦,就先到後面等著諸位,齊王殿下身邊有法正大師和法忍大師率各派高手保護,宣將軍不必憂心,縱然是有些危險,他們也能保住殿下平安。”

  宣松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想不到監軍大人將臨陣脫逃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過知道齊王應該不會有生命之險,還是讓宣松松了一口氣,如今這裏就是江哲官職最高,他要先走也是無人能夠阻攔,或許這就是江哲強行留下自己的緣故,只因自己可以在他脫身之後率軍接應齊王吧。

  我當然知道宣松的心思,不過為了不再領略逃跑的痛苦經歷,我是寧可臨陣脫逃了,帶著小順子和赤驥以及那些神情不滿的虎 衛,他們多半都想上陣殺敵,我向準備好的馬車走去。臨上馬車之前,我忍不住抬頭看看蒼穹,再過小半個時辰應該就是日落了,想必一更時分,齊王就可以敗退到第一道防線,不過這幾百裏的敗退路程並不好走,不過這一點我就無能為力了,行軍作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如今種種布局已經如我所料,若是我軍仍然落敗,也只能說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不過我卻也不必憂心,北漢國力軍力擺在那裏,最多我們勝得辛苦些,留下的後患多些,難道還能讓他們翻天么?忍不住想到龍庭飛,看他行軍布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卻是我的對手。忍不住低聲道:“剪其羽翼,斷其枝葉,縛其手腳,困其意志,此謂四面絕網,縱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脫我掌握?”不知怎么,難言的疲倦涌了上來,這些日子殫精竭慮,仔細安排種種布局,唯恐有些什么事情改變了大局,如今總算是乾坤已定,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受我控制,我幾乎是昏昏沉沉的上了馬車,臨上車前,我突然回頭,對宣松道:“吩咐蘇青,一定要盡全力截殺北漢軍密諜,絕對不能讓北漢軍發現我軍的布局,北漢軍中段淩霄已經不可能親自出手,秋玉飛也被拘留東海,剩下的人中應該蘇青可以應付,就是有些不能應付的,齊王身邊的高手也可襄助,急著,絕對不能讓他們識破。”

  宣松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末將遵命,大人可是身體不適,還是快些休息吧。”

  我抬頭,看見小順子、赤驥、呼延壽等人眼中都是閃過憂慮之色,我笑道:“怎么了?都是大驚小怪的模樣?”

  小順子突然一聲輕嘆,將一粒藥丸塞到我口中,我只覺得身心漸漸松懈下來,甜美的夢境向我襲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宣松心驚地道:“大人面色為何如此蒼白,可是舊病復發么?”

  小順子冷冷道:“公子為了此戰,殫精竭慮將近半載,如今諸事已經盡在算中,公子松懈下來,不免有些倦怠,宣將軍,此戰勝敗,你關係重大,若是因為你的緣故讓公子功敗垂成,我定不會饒你。”說罷抱著江哲進入車廂,赤驥憂心地望了車廂一眼,坐上車夫的位置,揮起了馬鞭。

  望著遠去的馬車,宣松心中一陣愧疚,方才他還在腹誹江哲臨陣脫逃,卻全然沒有想到令敵我雙方按照他的布局行動,需要耗費江哲多少心思,他斷然道:“立刻出發,我們去接應齊王殿下。”自有親衛奉上甲胄馬匹,宣松換了衣甲,策馬揚鞭,向沁源方向奔去。

  遠方的戰場上,李顯幾乎是一邊斷後壓陣,一邊低聲暗罵,自己怎么會如此之蠢,當初想來想去,居然就沒有想起代州軍,林碧會來助陣,他倒是想到過,可是代州軍會來一半以上,他可沒有想過,畢竟代州軍不出境,乃是人們心中的常識,而且誰都知道北方蠻人蠢蠢欲動,誰會想到林碧會如此大膽,帶了大半軍力南下呢?不過他罵得最多的還是江哲,全盤的安排李顯還真得不大清楚,所以他心中有些沒底,不知道後面的安排是否妥當,不由後悔自己當初被江哲三言兩語激得只想和北漢軍拼個你死我活,沒有詳細追問。這時候,荊遲已經從前軍轉來,前面自有雍軍宿將開路,他也跑到後面相助齊王斷後,策馬奔到齊王身邊,荊遲有些沮喪地道:“殿下,咱們妄稱英雄,竟然被一個女子打得落花流水,這下可怎么辦,回去之後怎么見人啊?”

  李顯也懶得和他解說,反正到時候荊遲自然就知道了,努努嘴道:“別愣著了,代州軍又上來了。”

  只見遠處煙塵滾滾,凝而不散,代州軍逼近雍軍後陣,卻不衝鋒,只是遊弋往來,不時用弓箭獵殺獵殺落後的雍軍騎兵,偶爾還有膽子大的勇士衝入雍軍軍陣,廝殺一番再退去。攪得雍軍不安寧,李顯眼中寒光一閃,提著馬槊親自到了陣後,有了他壓陣,雍軍膽氣立壯,也開始淩厲的反擊。兩軍就這樣糾纏不休,卻都沒有放慢速度,日影西沉時候,雍軍前鋒已經進入宣松布下的第一道防線。

  兩山對峙的山谷開口,是沁水的河道,河道兩邊是可以容得下駿馬奔馳的崎嶇山道,寒水幽鳴,兩側怪石嶙峋,這一帶的群山都是石山,山上植被稀疏,岩石堅硬,難以穿鑿,無法修建固定的寨壘,兩側懸崖峭壁,距離沁水足有數十丈的高度,雖然臨水,卻是取水困難,難攻可也難守,所以當初北漢軍沒有在這裏固守,與其在這狹窄之處消耗實力,不如在平坦之處更可以發揮騎兵的實力。不過如今防守的是雍軍,雍軍的步兵用來防守臨時搭建的工事最好不過,雖然因為種種限制,不可能長期固守,但是只要每一處守個一日半日,就可以拖延北漢軍的進攻速度。而這一點也正是龍庭飛擔憂的,他不希望當自己苦心孤詣地攻破雍軍防線之後,卻遇到雍軍大量的援軍。按照正常的方式估算,從兵敗消息傳到澤州,澤州集結兵力到發援軍,至少也需要半月時間,這是事先有所預備的情況,但是也不無可能,因此龍庭飛帶著北漢軍主力匆匆趕來,和林碧匯合,若是不能將李顯留在此處,就需要加速攻擊,一定要在十日之內將雍軍迫到安澤,這樣才有可能完成全殲雍軍的目標。

  一個青衫儒將站在一側的山峰上,山谷外早有嚴陣以待的雍軍用弓弩壓陣,接應雍軍騎兵入谷,井然有序,全無一絲紊亂。這時候北漢軍業已覺察到時間緊迫,他們的攻擊也越來越猛烈,若非李顯和荊遲兩人親自殿後阻截,只怕雍軍後陣早被攻破了。血紅的夕陽在天際欲沉還止,晚霞好似傃麗的血花一般凄傃,兩軍竭盡所能得苦戰著,全然不顧犧牲,無數勇士的生命譜寫成最壯麗的戰火畫卷。

  雍軍已有三分之一進入了山谷,就在這時,沁水上遊出現了北漢水軍的艨艟鬥艦,順著湍流的河水飛速衝下,船上的水軍都是執盾攜弩,顯然是準備利用沁水衝入山谷,使用弩弓截斷雍軍的後路。遠遠望見水軍的旗幟,北漢軍都是聲威大震,攻擊也越發得心應手,雍軍雖然有些不安,可是畢竟是百戰雄獅,初時還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穩定下來,只是退兵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許多,對北漢軍的抵抗也不免松懈了一些。

  就在為首的三艘戰船將要接近谷口的時候,那在山峰上指揮的青衫將領揮動旗幟,那三艘戰船船首似乎撞在了什么阻礙之上,前行無力,船身不由被水流衝得傾斜過去,不過片刻,那三艘戰船就將河道堵住大半,戰船上面的北漢水軍畢竟不是久經水戰的楚人,不由混亂起來,這時候,谷口的雍軍軍陣中推出幾十架弩機和投石車,箭矢和巨石如同雨點一般襲去。北漢水軍中軍傳出號令,那些水軍奮勇還擊,但是船只不能移動,船身傾斜也讓北漢軍無力反抗。過了片刻,水軍傳出撤軍的號令,那三艘戰船上面的水軍紛紛跳水或者乘坐小船退走。

  龍庭飛劍眉深蹙,不多時有斥候回報道:“將軍,雍軍在河面上安了攔江鐵索,方才水軍衝鋒之時,雍軍用鉸鏈將鐵索拉起,擋住我軍戰船。”

  雍軍緩緩進入山谷,龍庭飛目視雍軍大旗消失在視線中,不由恨聲道:“雍軍手段果然高明,在退路上花了這么多心思,想不到數日之間,竟連攔江鐵索也打造了出來,可惜,否則若是我水軍阻住山口,雍軍休想逃走。”

  段無敵在一旁勸解道:“將軍不必憂心,雖然不如我們預計,可是從另一方面說,雍軍也是後援無力,否則他們何妨將我們放過山去,在安澤以逸待勞,大破我軍,現在他們守得嚴密,正說明實力不強,想利用地利消耗我軍實力,可是這一帶我們比他們更熟悉,只要盡快攻破他們的防線,利用我軍擅於衝鋒追獵的長處,一定可以將雍軍消滅,李顯生性頑強,絕不會棄軍而逃,我們還有機會將他留下。”

  龍庭飛眼中閃過絕決的神色道:“若不能擒殺李顯,我們雖勝尤敗,傳我將令,放火箭毀去堵路戰船,鐵索可以用火燒溶,讓水軍去做,就是將三十裏山川化成火海,我也要讓雍軍沒有容身之處。我從前令你準備黑油和硝石,只需將黑油傾倒在沁水上,一把火就可以逼退山谷中的雍軍。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可能作到。”

  段無敵心中一凜,這黑油乃是古怪之物,不沉於水,易燃,火勢經久不息,只是燃燒之後黑煙繚繞,被黑油滲透的土地寸草不生,龍庭飛此舉雖然狠毒,可是這三十裏荒山和沁水下遊,必然受損嚴重,只是如今卻也顧不得了,他躬身道:“將軍放心,末將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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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三章 沙場重逢
作者:隨波逐流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二十五日,齊王李顯兵至沁源,與龍庭飛對峙沁源,北漢軍十萬,雍軍四萬,然北漢軍多新軍,龍庭飛隱忍不出戰。

  三月二十九日,龍庭飛列陣出,兩軍決於沁源。

  ——《資治通鑒。雍紀三》

  馬槊將一個北漢軍挑落馬下,李顯將馬槊交到左手,右手手腕已經有些發麻了,然後在親衛簇擁下返回中軍,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率親衛衝陣了,這樣痛快淋漓的殺戮真讓李顯渾身都覺得爽快,雖然雍軍在人數上少一些,可是北漢軍也只是出動了六七萬的樣子,而且新軍老軍混雜,所以雖然已經戰了半日,雍軍還是沒有露出什么敗相,可是想要取勝卻是休想。而且那個龍庭飛也有和自己相同的愛好,自己不過衝陣三次,他已經衝陣五次了,而且常常帶著那些新軍殺入雍軍在轉戰中露出的空隙。經過幾次的磨練,那些新軍作戰逐漸熟稔起來,李顯能夠感覺到壓力越來越大了,是不是暫時後退呢?李顯一邊想著,一邊傳下軍令,指揮雍軍攻向敵軍的破綻,兩軍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騎,棋逢對手,都是陷入了苦戰之中。

  龍庭飛神色凝重地望著對面的敵軍,雍軍可真是不好對付,四萬雍軍,集結成三座騎陣,互相支援,常常是一支衝刺,另外兩支壓陣支援,雍軍甲堅兵利,一次次撕開北漢軍的防線,收割足夠的性命之後便退去。北漢軍由於去年澤州的慘敗,無法有效地衝破雍軍的戰陣,所以龍庭飛索性散開戰陣,用輕騎兵在雍軍陣外遊弋,用弓箭壓制雍軍的活動範圍,調動精兵阻撓雍軍衝破北漢軍軍陣的可能。

  就這樣雙方陷入了僵局,雍軍無法破陣,北漢軍也無法徹底壓制雍軍,李顯和龍庭飛心中都明白,這樣下去,就是一方獲勝也不過是一個慘勝。可是兩人在臨戰指揮下水平相差不多,這種軍力基本相等的情況下,誰也沒有辦法速勝,只能在生命的消耗中相持,誰犯的錯誤越少,誰就是勝利者。若是從前,李顯和龍庭飛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謀求避戰,可是今日兩日心中都有盤算,所以誰也不肯停手,而且兩軍纏戰半日,雙方都是苦戰最酣的時候,這種情況更是誰也不敢冒著降低氣勢的危險退兵的。

  李顯皺緊了眉頭,不對勁,龍庭飛的用兵他是領教過的,什么時候他會在這種結局不明朗的情況下陷入這樣的苦戰,若沒有七、八分以上的勝算,龍庭飛不會大舉出動的,死裏求生是自己常做的事情,不過現在也很少做了,畢竟自己已經有了可以和龍庭飛對陣的自信了,那么他這樣定是有陰謀。這時候蘇青策馬過來,高聲稟報道:“殿下,荊將軍已經在二十裏之外,前鋒已經和我軍斥候接觸。”李顯心中大喜,在北漢境內龍庭飛的消息一定比自己靈通,那么龍庭飛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荊遲將到的情報,所以想在荊遲到來之前消滅我軍。心中計議已定,李顯開始改變策略,盡量集中兵力,收縮防線的結果就是北漢軍的戰線扯地更長,攻擊也更加猛烈,彷佛海潮無休無止的衝激著高聳的礁石。而李顯也指揮著軍隊死力纏住龍庭飛,絕對不能讓北漢軍輕易撤退,只要纏住北漢軍一段時間,就可以內外夾擊,大破敵軍。

  二十裏之外,荊遲帶著鐵騎正在向戰場奔去,雖然一路上勢如破竹,可是還是有不少北漢軍民奮起抵抗,雖然被他一一殲滅,可是雍軍也受了些損傷,就連荊遲也受了些輕傷。荊遲少年時,正值中原大亂,民不聊生,荊遲又是天生的狠辣性子,不願在鄉裏受人欺辱,索性做了強盜,最慣的就是殺人盈野。後來大雍逐漸強盛起來,荊遲雖然性子粗豪,也知道作強盜不是了局,便去投了雍軍,因為武藝高強,不到半年就成了軍中有數的勇士,後來得到雍王重用,輾轉成了雍王的心腹愛將,過去的事情自然無人提起了。李贄軍紀嚴明,最不喜歡殺俘屠城之事,荊遲畏懼軍法,所以也拘束住了野性。可是前些日子他獨自領軍,本就壓力極大,再加上北漢人的頑強抵抗,越發觸怒了這位強盜將軍,索性大開殺戒,本來還不覺得什么,如今快要和齊王會師,荊遲卻想起自己所作所為,不由有些煩惱,最後卻給他橫下心來,若能勝了北漢軍,想來不會將自己斬首以正軍規吧。所以他雖然知道北漢軍兵力不弱,也沒有絲毫畏懼,只是根據斥候的回報,判斷著如何進軍才好。前面探查軍情的斥候飛馬奔來三言兩語說明白軍情,又遞上親手繪制的草圖。

  荊遲令大軍緩行,自己停在路邊,一邊在馬鞍上看著斥候繪制的草圖,一邊低聲嘟囔。他此刻形容實在有些狼狽,散發披肩,頭盔早就被他不知何時丟落了,一身戰袍早就破爛不堪,上面沾著斑斑點點的痕跡,有的是黃色的泥水,有的是紅色的血跡,讓身邊的眾將和親衛暗暗好笑,卻不敢多言。一路上荊遲的霸道和殺氣可讓這些戎馬生涯多年的驕兵悍將心中戒懼忌憚的很。以前荊遲跟在雍王身邊的時候,自然是不會流露出強烈的草莽氣息,而在齊王麾下,荊遲心中一直存有戒心,更不會流露出破綻授人以柄,只有在今次獨立領軍而又一路殺伐之後,荊遲隱藏在粗豪表面下的真容才被眾人熟知,故此都是多了幾分畏懼,對著荊遲都是畢恭畢敬,更別說像從前一樣開玩笑了。要知道幾日前,荊遲就親手斬了十幾個醉心殺掠,忘記整軍時間的軍中悍卒。這種種變化,早就讓眾人見識了荊遲一直被壓制住的霸道狠辣,所以任憑荊遲在那裏專心研究地圖而不肯及時出兵支援齊王,也沒有人敢多問一句。

  胡亂搔了搔一頭亂發,荊遲終於抬頭道:“好了,現在北漢軍已經被齊王殿下纏住了,現在出兵最好,一定可以把北漢軍陣攪得稀爛,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狠打落水狗了。傳我令,從敵軍東側直插中軍,跟著老子的旗號,走。”說罷一聲大喝,策馬奔下山梁,他心中暗想,如今北漢軍不知道自己到了才奇怪,不過想來他們也是沒有辦法脫身吧,老子一路上但凡遇到北漢軍的探子都殺得幹幹凈凈,你就是得到情報也未必可以掌握老子發動的時間,不過就連撤軍都撤不走,也真是無能,若非知道不可能有援軍,老子可不敢全軍出動。

  傳罷命令,荊遲一馬當先奔去,眾將都是精神大振,各自返回本陣,在行軍中整頓軍馬,雍軍鐵騎都是百戰餘生的精兵,縱然在行進間隊列也是絲毫不亂,馬蹄聲更是井然有序,千軍萬馬倒像是一人一騎一般,荊遲搶先衝上一個斜坡,下面幾十裏平原,正是齊王和龍庭飛兩軍酣戰之處,不遠處就是沁源城,和春潮洶涌的沁水。荊遲一揮手,一個親衛拿起號角,吹動起來,然後雍軍軍陣各處號角齊鳴,聲音如同劃破長空的迅雷,連綿高亢。荊遲振臂大呼道:“隨我來。”然後一把從親衛手中奪過一面將旗,左手高高舉起,策馬躍下山坡,身後將士不待他再次發令,也隨之衝下,一道渾似黑水一般的洪流直插入北漢軍東側戰陣。那軍旗桿頂乃是鋒利的槍頭,荊遲揮旗一挑,將一個北漢軍士刺倒,雍軍鐵騎如同鋼刀一般,將北漢軍東側右翼劃破。

  就在雍軍入陣的剎那,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厲聲道:“無敵阻截齊王主力,我親自去對付雍軍援軍。”然後又低聲道:“無敵只需支持兩個時辰即可。”然後帶著親衛迎向從右翼猛攻向中軍的荊遲。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了悟,接過指揮權,接下了齊王越來越猛烈的攻擊。

  北漢軍右翼以新軍居多,荊遲選了這裏切入,也是因為得到斥候回報,對於富有經驗的斥候來說,新軍老軍一看便知,而對荊遲來說,雖然是內外夾攻,但是畢竟兩軍數量相差不大,想要取勝自然只有從敵軍最弱處動手。而情況也似乎十分順利,北漢軍右翼居然輕而易舉地被荊遲擊穿,荊遲心中大惑。左顧右盼間,眼前紅光迸現,一支身穿紅色戰袍的北漢軍擋在了前面。荊遲心中一驚,但是此刻已是有進無退,荊遲一咬牙,將旗丟給身後的親衛,馬槊一指,直向北漢軍帥旗攻去,不過瞬息之間,雍軍荊遲部已經和北漢軍最強大的武力碰撞在一起,北漢軍右翼則開始用弓箭射擊荊遲部的中後部,而龍庭飛挺身而出,強行止住了雍軍的前進,戰場上一片混戰,兩軍交纏在一起,鮮血滲透了大地,匯入了沁水,那嗚咽的血紅色河水向下遊淌去,帶去無數人的性命和一切。

  齊王和荊遲都知道勝負在此一舉,若給北漢軍重整旗鼓,只怕就是曠日持久的苦戰,所以兩人都是盡展所能,雍軍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猛攻,但是龍庭飛屹立不退,遏制了荊遲的攻勢,段無敵則是通過嚴密的防守,將齊王主力壓制住,眼看著戰局又進入僵局,雖然李顯和荊遲漸漸佔了上風,畢竟更善於突襲獵殺的北漢軍在大規模騎戰上少些優勢,可是荊遲和李顯心中都涌起強烈的不安。只是隔著重重阻隔,兩人無法溝通,更是不敢輕易退去,若是自己一方先退,只怕所有的壓力集中在另外一方上面,就有大敗之虞。雖然雍軍似乎漸漸控制了戰局,一心苦守的北漢軍卻是士氣漸漸消退,兩人卻都是一臉的苦澀和疑惑。荊遲兩次三番帶著精兵猛攻龍庭飛親衛,有一次荊遲甚至親自衝入北漢軍陣,更是和龍庭飛親自交手,可是龍庭飛的畫戟舞動起來如同黑豹出林,流暢敏捷中帶著濃厚的殺機,荊遲反而被他擊退,不得不犧牲了十數親衛逃回本陣。

  李顯心中越發不安,無意中抬頭,突然看見空中兩只蒼鷹反復盤旋,李顯心中一凜,高聲道:“端木,給我射殺那些蒼鷹。”他的聲音變得尖利兇狠,擔任李顯親衛的端木秋如今已經比較熟悉軍旅生涯,聽到李顯傳令,摘下銀弓,引弓成滿月,三支鷹翎箭如同如同流虹一般劃過長空,一只蒼鷹哀鳴墜落,另一只蒼鷹卻是一箭擦過翅膀,搖搖欲墜地向遠處飛去,弓弦再響,一支鷹翎箭透過蒼鷹身軀。李顯心中沒有絲毫愉悅,到底龍庭飛準備了什么殺手 。突然之間,李顯腦海中靈光一閃,他苦笑連連,此刻他才明白為何江哲會說自己必然大敗,自己怎會忘記北漢存亡之秋,區區約定又怎能抵得過骨肉之親,夫妻之情。幾乎是立刻之間,李顯下令吹動撤軍的號角。心中也有了不妥感覺的荊遲也是立刻收縮陣線,準備搶先衝出北漢軍的包圍。

  幾乎是那兩頭蒼鷹隕落的瞬間,一處隱蔽的山谷之內,身穿深綠色甲胄,外罩金鳳織錦大氅的林碧負手而立,望著哀鳴滑落的愛鷹,鳳目中露出一絲冰寒之色。她冷冷道:“眾軍聽令,出發。”那些原本閒散的坐在地上,倚在馬鞍前的,看上去和氣懶散的軍士幾乎是在頃刻之間褪去了偽裝,上馬,整理兵器,立刻變成了殺氣凜凜的戰士。林碧翻身上了戰馬,也不招呼一聲,便策馬衝出了山谷,絲毫不用她吩咐,二十多名男女親衛如影隨形一般策馬跟上,將林碧護在當中,而那些原本看上去散漫混亂的代州騎士更是絲毫沒有猶豫,雖然從衣甲上面看不出他們的軍職高低,可是他們自然而然的按照心照不宣的次序策馬跟上,似乎松散而實際上嚴密的騎兵戰陣本就是代州軍的特色之一。

  這個山谷中聚集了一萬五千代州軍,和北漢軍主力不同,代州軍穿的是各色各樣的皮甲,看上去似乎十分混亂,這是因為代州軍幾乎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往往一副上好的甲胄流傳數代,就連兵器馬匹也往往是自備,這是代州軍獨一無二的傳統。

  東晉文弱,即使在中興之時,朝廷也無能抵禦蠻人,而林氏為了保護鄉土,便私自招募鄉勇禦敵,因為代州不論男女,為了抵禦蠻人都是苦練騎射,所以代州軍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人。至於自備兵器馬匹,乃是因為代州人雖然深受蠻人侵掠,卻也被蠻人的習性所染,在代州,若是稍有資財,家中如果生了一個男孩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一塊精鐵,然後每年錘煉一次,等到這個男孩子成人,就將這塊精鐵鑄成兵器,百煉精鋼鑄成的兵器自然是得心應手。而一般在這個男孩子稍微長大的時候,就選一匹小馬駒讓他親自喂養照看,這樣等到男孩子長大之後,就可以得到一匹心靈相通的愛馬。即使後來代州軍成了名正言順的官兵,這種習性也沒有改變,所以代州軍看上去總是有些像烏合之眾。可是只有和他們做過戰的人才知道代州軍的可怕之處。

  因為常年和蠻人作戰,幾乎每一個代州軍士都有單槍匹馬被蠻人追殺的經歷,所以他們的戰力絕對是出類拔萃,而一旦他們組成騎兵,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代州軍是靠著血緣和地域組織起來的勁旅,所以一旦上了戰場,這些騎兵的協同作戰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為了親人的安危,他們作戰悍不畏死,這樣一支騎兵可以說是天下無雙,只是將近百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過出境作戰的例子,所以除了蠻人和曾經和代州軍苦戰過的北漢軍,無人真正知曉代州軍的可怕之處。這一次北漢王室動之以情,終於說服了代州出兵,而林碧在代州軍心目中是下一任統帥的不二人選,也是看在龍庭飛乃是林碧未婚夫婿的份上,代州軍才會同意到沁源助陣。

  就在李顯和荊遲心有默契地想要退兵,卻被龍庭飛率北漢軍苦苦纏住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號角聲,那號角聲和雍軍、北漢軍常常使用的曲調皆不相同,充滿了蒼涼和野性,令人一聽之下就覺得心膽俱寒。而且在李顯、荊遲的耳中,可以聽得出來那號角聲快速前進,幾乎是風馳電掣,能夠以這樣的速度,保持騎兵衝鋒的陣形,兩人都自認沒有這樣的本事,不由心中更是憂慮。那號角聲從西北方向逼來,卻在即將接近戰場的時候突然轉了方向,向李顯後陣繞去。李顯心中大驚,連聲催動麾下將士變陣,加強後面的防禦。

  可是幾乎就在李顯的將令傳遞到全軍的時候,努力變換陣勢的雍軍遭到了重擊,代州軍的戰馬雖然看上去毛色混亂,可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是上好的戰馬,畢竟在戰場上想要保住性命,馬匹的精良是必要的條件,而且代州接近蠻地,雖然年年交戰,可是閒時的互市也不會錯過,代州人有更好的途徑獲得蠻人的良馬。所以林碧帶著代州軍幾乎是沒有任何遲滯地衝入了雍軍後陣,然後就是雨點似的箭矢落下。準確而無情的消滅著後方的雍軍。

  若論騎射之術,中原沒有軍隊可以勝過代州軍,為了和蠻人作戰,代州不論男女,都是自幼學習射箭,就是一個小女孩,也可以輕而易舉的百步穿楊。而在戰場上,騎馬射箭有三種境界,最平常的就是“騎射”,要求可以在戰馬上可以坐穩射箭,要求百米靶十中五,七十米靶十中七,五十米靶十中九。當然不要說代州軍,就是雍軍和北漢軍的精兵在“騎射”上也可以做到百米靶十中八九。第二種境界就是“奔射”,要求騎士在高速奔跑的戰馬能全方位射擊,並且命中率最起碼要達到騎射的要求。還有一項要求是,在戰馬奔馳的一起一伏中,騎士必須抓住這瞬間各射出一箭。凡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騎兵已經是天下有數的精兵,就是雍軍和北漢軍中也只有三成軍隊可以完全達到這樣的目標。第三種境界就是“飛射”,要求在任何狀態下都可以射中固定的靶子,這已經不是普通騎兵能掌握的技術,能夠有這種本領的騎士通常是軍中有數的神箭手或者出色的騎兵將領。而代州軍可怕之處就在於幾乎所有人都能夠達到“奔射”的境界,還有一成左右可以達到“飛射”的境界,這樣的水準,就是以騎射為謀生技能的蠻人也不過如此。

  眼睜睜看著代州軍在雍軍後陣中縱橫來去,近處用馬刀,遠處用弓箭,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後面的防線,李顯只覺得心中劇震,此刻他已經明白敗局已成,若是換了別人,不免不服或者頹喪,可是李顯不知道在龍庭飛手下吃過多少次虧,吃敗仗早已成了習慣,此刻想也不想發出將令,帶著雍軍向北漢新軍的方向衝去,這時候荊遲已經穿越阻礙,和李顯會師,李顯一見到荊遲,也不容他反對,厲聲道:“荊將軍,你為先鋒,率軍衝陣,向安澤方向敗退,本王親自斷後。”說罷帶著親衛軍閃在一旁。讓後面的雍軍先通過。

  荊遲略一猶豫,就策馬衝在了前面,他也是深知李顯的脾氣,知道這個時候若是自己爭著斷後,只怕會被李顯一刀砍了,自己若想李顯平安,唯一的法子就是盡快衝破重圍。而他主攻的方向都是北漢軍的新軍,對著兇神惡煞的荊遲,不由有些怯然,荊遲幾乎是沒有費多少力氣就衝破重圍,向安澤方向退去。而李顯帶著親衛軍斷後,幾乎是承擔了代州軍的全部壓力。明明數量遠遠不及雍軍和北漢軍,可是代州軍的攻擊如火如荼,幾乎讓李顯忽視了龍庭飛正在從兩側猛烈攻擊雍軍的兩肋。可是坦率的說,雍軍和北漢軍交手多年,彼此對於對方的戰術都很熟悉,所以應對北漢軍的攻擊,雖然雍軍損失不小,可是倒也是應對的十分順手。而代州軍卻不同了,只見他們交錯著射箭,準確而有效地消滅著落後的雍軍,絲毫不顯得急躁,始終緊緊黏在後面,從容自若而又冷酷無情的獵殺令人心中陡然生出寒意。李顯雖然親自斷後,可是仍然只能勉強擋著代州軍的攻擊。

  李顯心中焦急非常,若是不能迅速和敵軍脫離,雍軍恐怕要慘敗潰散了,李顯心一橫,策馬揚鞭向代州軍前鋒衝去,他身邊的親衛迅速跟上,而緊緊跟著李顯的一隊親衛都拿著皮盾替李顯遮擋箭雨,而端木秋則緊跟在李顯身側,引弓待發。代州軍稍微停滯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雍軍為何反而迎頭衝上,可是幾乎是立刻間代州軍陣放緩了速度,前鋒形成了一個半圓,倣佛要將雍軍反攻而來的這支勁旅圍住,而箭矢卻更加密集,想要盡可能的消滅這支敵軍。雖然李顯親衛執盾相護,可是仍然有不少赤衣騎士墜馬隕命。

  這時候,端木秋一聲厲喝,弓弦迭響,每聲輕響都有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射入代州軍陣,端木秋號稱銀弓,箭術自然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是以騎射見長的代州軍也罕有人能及,一時之間,不少衝鋒在前的代州軍勇士中箭墜馬,代州軍是絕對不會和敵人爭一時之鋒芒的,所以代州軍又放緩了一些速度,而就在這時,李顯已經衝入了代州軍前鋒,馬槊橫掃,鮮血迸現,即使是個人戰力極強的代州軍勇士,也是有所不敵。一時之間,代州軍的攻勢被強行遏制了,雖然這只是暫時的,代州軍的反攻將更加悍勇,可是戰場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線之間,任何遲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代州軍的主將林碧動了。

  剛將一名代州軍士刺落馬下,李顯耳中傳來清脆的鑾鈴聲,然後他便看到雪亮的槍尖刺向自己的咽喉,那一槍突如其來,槍上的紅纓被勁風激蕩,直立得宛如鋼針,李顯手中的馬槊向上格擋,那銀槍頃刻間化成千百條幻影,李顯只覺得馬槊沒有碰到絲毫阻礙,一種力道落空的無力感從心中涌起,然後便覺得雙手虎口劇痛,馬槊被一個強勁的力道向上挑起,如虛似幻卻帶著無窮殺機的槍尖從兩臂之間刺向李顯的胸口。銀槍帶出的勁風帶著無堅不摧的威勢,若被這一槍刺中,雖然有甲胄的保護恐怕也會重傷。不過李顯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虎將,他將手中的馬槊向前拋出,身子在馬上扭轉,槍尖擦過他的左肋,兩馬錯鐙之際,李顯長身而起,右手抓住從空中墜落的馬槊,順勢刺向敵人,銀槍毫不示弱的架住了馬槊,瞬息之間,撞擊數次,卻是平分秋色,李顯忍不住抬頭望去,那人也正向他往來,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有些愕然。雖然是敵對的主將,可是戰場上主將交鋒乃是罕見之事,兩人交手之前竟是誰都沒有想到會遇到彼此。

  林碧目光閃動,對面的敵人面甲並沒有放下,她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雍軍主帥李顯,和上次相見不同,那時的李顯危險而壓抑,倣佛雖是都會擇人而嚙的獵豹,可是如今的李顯神色堅毅果決,雖然是戰敗之際,卻仍是沒有一絲灰心沮喪,那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讓林碧也不由心折,那一身火色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更襯出李顯的英勇彪悍。

  李顯看著對面的敵人,銀槍黑馬,深綠色甲胄,雖然面甲沒有掀起,看不到容顏,可是那雙隔著面甲仍然湛然幽冷的鳳目,以及婀娜矯健的英姿,再加上身後繡著織錦鳳凰的大氅,都顯露了對方的身份。他無聲地道:“嘉平公主。”

  幾乎是同時,兩人想起了東海波濤之上,兩人對飲的情景,當時曾有生死無恨之語,雖然有知己之感,可惜兩人卻是敵人。李顯和林碧都是心志堅毅之人,幾乎是一失神之後,又都立刻清醒過來,銀槍和馬槊分開,兩馬錯身而過,兩人幾乎是同時強行策馬回身,一聲清鳴,馬槊和銀槍再次交鋒。這時,兩人親衛已經蜂擁而上,將兩人分隔開來。李顯仰首長嘯,這番衝殺,已經暫時抑止了代州軍的攻勢,達到目的之後,李顯立刻向雍軍後陣追去,在雍軍將領的接應下,飛也似的逃去。或許是逃得多了,雖然馬速極快,戰陣卻是絲毫不亂。

  林碧悵然低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場見此心。”然後高聲道:“隨我追,就是追到冀氏,也要取了李顯性命。”代州軍聞言也隨之高呼道:“殺了李顯,殺了李顯。”代州鐵騎徑自向雍軍追去。龍庭飛心中暗暗計算,方才一戰,雖然已經大勝,可是雍軍主力仍然存在,而且若是李顯不死,自己這一戰也不能說是大獲全勝,於是也揚聲道:“諸君,公主帶著代州軍前來助陣,我們豈可落在人後,殺。”北漢軍將士轟然應諾,也向雍軍追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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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二章 烈火焚城
作者:隨波逐流

  燕國公荊遲,出身寒微,太宗拔於行伍,驍勇悍猛,赤膽忠心,太宗每率軍入陣,遲皆死命護之,太宗素重之。

  荊某本庶人,少無學,不通文墨,太宗誡之曰:“不讀書不能為將。”國公聞之諾諾,乃延師讀,未兩載,已粗通文字,然不通戰策,唯行軍作戰暗合兵法,太宗亦無奈。

  武威二十四年,太宗與戾王奪嫡之事急,遲奉命入京,為雍王司馬江哲錄為弟子,親授經史兵法,遲性粗疏,得之少,然哲暗語太宗曰:“荊將軍乃福將也,略通戰策可也。”

  隆盛元年三月,遲受命攻壺關,多日不下,遂詐傷誘敵軍襲營,大破之,二十四日,破壺關,遲令盡屠城中士民,兇名大盛。而後,遲千裏奔襲沁源,沿途若有阻礙,盡屠之,號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所過之處,血流千裏,殺人盈野。北漢民風悍勇,亦懾於遲兇戾,不敢相阻。

  ——《雍史。燕國公傳》

  就在北漢軍死士衝到雍軍大帳之前的時候,副將心中突然一凜,在一片混亂中,雍軍大營到處都是火光和往來奔逃的人影,可是眼前的中軍大帳卻是一片寂靜,副將突然大聲道:“後退,後退,有埋伏。”他麾下的將士都是神色茫然,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副將一帶馬就要退走,可是倣佛呼應他的叫聲一般,四周突然想起了連綿不絕的號角聲和戰鼓聲,然後頃刻間大放光明,無數手執火把的雍軍騎兵繞著大營高聲呼喝,火光將雍軍大營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而原本大雍軍營之內的火勢卻是漸漸減弱,而絡繹不絕的雍軍將士倣佛從暗夜中突然出現一般,將自己等人團團包圍。副將心中慘然,目光在雍軍中搜尋,希望看到設下這個埋伏的主事人。

  這時,雍軍大陣中分開來,一隊身穿青黑色戰袍的騎士奔到前面,為首的那人豹頭環眼, 髯如同鋼鐵,相貌粗豪,正是荊遲,而在他身邊則是鎮州軍主將林崖。荊遲朗聲大笑道:“哈哈,你這小子中了本將軍的計了,還不快快投降,本將軍念在你也有些本事,還可以饒你一死。”

  那副將心中涌出絕望的浪潮,原本他以為可能是林崖看破北漢軍可能襲營,所以設下埋伏,沒有想到卻是荊遲詐傷誘敵,可是這個荊遲雖然素有勇名,卻沒有聽說他有這樣的本事啊,他忿忿不平地道:“荊遲,你竟然沒有受傷,莫非你早就有心誘我等襲營么?”

  荊遲策馬上前,冷笑道:“老子沒有那么多心眼,說句老實話,你們那一箭可是夠狠,老子也沒有防備,幸好老子武藝不錯,那一箭又是沒有什么後勁,所以老子閃避的及時,只不過是一點輕傷罷了,老子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是你們運道不好,老子一中箭立刻就想到了可以引誘你們出城,省得你們學烏龜王八,打死不肯出殼。”

  副將氣得火冒三丈,高聲道:“我等北漢男兒,頂天立地,怎可屈膝向人,我等今次襲營,已經是抱了必死之心,兄弟們,殺!”說罷帶頭衝向大雍陣營。這種小小場面,自然不需荊遲動手,雍軍中號角迭起,北漢軍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沒有能夠翻出更大的浪花。

  火光照耀下,荊遲的面容帶著無盡的殺氣和猙獰,他高呼道:“這些北漢人,當真是死也不降,罷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我倒要看看是你們的骨頭硬,還是我的刀硬。給我將他們全部斬殺,所有的人頭收集起來,擺在壺關之前,我要看看壺關還能守到什么時候?”林崖在一邊聽見,猶豫地道:“荊將軍,這不大好吧,戰場上廝殺也就罷了,將軍這樣做只怕會激起北漢人的抵抗之心。”

  荊遲怒道:“難道老子手段慈悲,他們就不抵抗了么,一個壺關,就攻了這些時候,老子可是要和齊王殿下會師的,若是一路上北漢軍都這樣和老子糾纏,老子若是誤了軍機,要跟誰去說理。若是打上幾十軍棍也就罷了,如果再被先生罰去抄書,老子可就慘了,再說,若是真得誤了大事,只怕老子就是想抄書也沒有機會了,等到老子的腦袋被砍下來,難道這些北漢雜種會替老子掉淚么?聽老子的,一會兒連夜攻城,若是明日壺關再攻不下,老子豁出去了,等到攻破壺關之後,給老子屠城,將來皇上怪罪下來,老子一人擔著。”

  見他這般兇神惡煞,林崖也只得唯唯稱是,這會兒,潛入雍軍大營的北漢軍死士都已剿滅,荊遲手下的將士都是跟著他從刀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一個個心如鐵石,按照荊遲的命令絲毫不打折扣的將所有北漢軍的人頭都砍了下來係在馬上。荊遲催促林崖下令攻關,林崖也知現在最是壺關虛弱的時候,也就從命,數萬雍軍逼到壺關之前,豎起火把,將壺關之下照得通亮,荊遲麾下將士將北漢軍的首級丟在關下,堆成一個小山,荊遲策馬在關下高聲叱罵,雍軍開始大舉攻城。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劉萬利站在城關之上,神色木然,不過是短短一夜,他的須發都已經變成了雪霜之色,昨夜副將出去偷營,他也沒有閒著,令眾軍嚴陣以待,自己就在壺關之上遙望雍軍大營,準備應變。副將中伏之後,劉萬利也遠遠看出了端倪,等到舍命回來報信的斥候說明其中原委之後,劉萬利只覺得如同冬日浸在寒水之中一般,冰冷徹骨,卻也只能整頓軍馬,等待雍軍攻關。

  果然雍軍很快就來攻關,或許是過於絕望,劉萬利反而覺得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指揮著幾千殘軍死守城關,即使是眼看著昔日同袍的首級在雍軍馬蹄下化成肉泥,他的心思也沒有絲毫撼動。如今雍軍的攻勢如同猛虎一般,有著不得手絕不停止的堅決,日夜不停的攻關,而劉萬利就站在關上,幾乎是粒米不進,卻是覺得全身精力源源不絕,利用前些日子隱藏起來的神臂弩,鞏固了壺關的防衛,死守不退。多日苦戰,仇恨似海,每個北漢軍士都心知肚明,一旦雍軍破城,自己就是投降也未必能夠活命,所以也沒有絲毫懈怠。而雍軍損失慘重,只有屠殺才能消解他們心中的怨毒,這一戰的勝負關係生死存亡,雙方都在殊死作戰,誰也不敢稍為松懈。

  無論壺關多么堅固,可是畢竟兵力不足,而且副將偷襲身死,損失的都是北漢軍精英,所以雖然有神臂弩守關,可是到了二十三日晚間,壺關已經搖搖欲墜。劉萬利立在關上,渾身戰袍都被鮮血染紅,他心中有著深切的悔意,襲營失敗使得壺關的失陷至少提前了三日,此刻他越發後悔因為自己的私心而選擇了襲營,這三日之差,可能會改變整個北漢戰局,他自然明白荊遲深入北漢腹地可能帶來的威脅。

  夜深了,雍軍瘋狂而有序地攻著城,劉萬利幾乎是本能的指揮著手下的將士,可是經過一日夜的守城,壺關守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連最為倚重的神臂弩都已經大半毀去,明日就是破關之時,劉萬利心中已經了然,就在方才,已經有協助守城的青壯完全崩潰,口中高喊著願意投降,想從裏面打開城門,被劉萬利命令督戰隊將他們全部射殺,可是壺關中軍民鬥志已經接近崩潰,劉萬利很清楚已經完全不存在守住壺關的可能了。一團混亂的腦海中閃現出妻子和獨子的身影,劉萬利只覺得無窮的疲憊涌上心頭。

  三月二十四日,朝陽初升,林崖親自指揮著一支精力充沛的雍軍開始了最後的攻擊,壺關的守軍在雍軍日以繼夜的猛攻下終於完全崩潰,青黑色的身影終於衝上了血腥滿地的壺關城樓,當雍軍從裏面打開城門的時候,荊遲帶著鐵騎一馬當先衝入了壺關,他手下親衛按照他的命令,四處高聲喝道:“壺關守將頑固不化,令我軍損失慘重,荊將軍有令,盡屠城中軍民,不得有誤。”這一道血腥的命令使得苦戰多日的雍軍將士有了發泄心中憤怒的途徑,在一片殘嚎悲叫聲中,鮮血流淌在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在雍軍登城之際,劉萬利已經心如死灰,高聲傳令讓北漢軍自行逃走,沿途放火阻敵,他帶著十幾個親衛奔向自己的府邸,一路上,潰散的北漢軍四處放火,他們也都聽到了雍軍的屠城令,所以也都拼著一死放火阻敵,就是死,也不能讓壺關白白落在敵人手中,北漢軍這樣的念頭和雍軍歇斯底裏的殘暴,終於將這屹立百年的險關毀於一旦。

  不過劉萬利對自己最後這道命令的後果也無心顧及了,他策馬奔回府邸,將韁繩丟給親衛,徑自衝進了自己的府邸,家人侍女都已經四散奔逃,只有自己的夫人抱著愛子站在堂上,神色慘然,她一看見劉萬利就是一聲悲呼,而劉淮卻是驚恐地大叫道:“爹爹,好多血。”

  劉萬利漠然低頭,看見自己這一身鮮血狼藉,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對身邊僅存的幾個親衛道:“你們都是劉某多年的好兄弟,如今劉某兵敗至此,無顏逃生,只是尚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們是否答應。”

  那幾個親衛為首的叫做劉均,乃是自幼跟隨劉萬利的家仆,他下拜泣道:“老爺請吩咐。”

  劉萬利指著劉淮道:“我半生戎馬,只有這一點骨血,你護著夫人和少爺去投奔舅爺,記得將來不要讓這孩子替我報仇,兩國徵戰,生死平常事耳,我只希望將來天下一統,這個孩子可以安守田園,娶妻生子,傳承香煙。你可答應么?”

  劉均聞言拔刀斷去左手小指立誓道:“老爺放心,均就是丟了性命,也要護著主母和少爺逃出去,若是屬下貪生怕死,就讓我下一輩子做豬做狗,永世不得為人。”

  劉萬利心中一痛,躬身一拜道:“只要爾等盡力也就是了,若是淮兒終究不幸,也是他注定死在亂軍之中。”劉均等人怎敢受他大禮,連忙閃身避開。劉萬利又看向妻子道:“夫人,我累你半生辛苦,你快跟著劉均走吧,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要記挂於我。”

  劉夫人眼中閃過晶瑩的淚光,道:“那么將軍你呢?”

  劉萬利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道:“我受王命守壺關,如今三軍將士都殉國而亡,我有什么顏面茍且偷生?”

  劉夫人鎮靜自若地將劉淮塞到劉均手中,然後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抵住心口,眾親衛駭然驚呼,劉淮也大聲哭泣起來,劉萬利想要起身,卻覺得雙腿無力,這兩日他全部精力都已經耗盡,一旦坐下,竟然無力起身,他抬手指向劉夫人,驚問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劉夫人悲聲道:“相公,妾身不習騎射,如何能夠隨親衛突圍,與其母子死在一起,不如讓劉均護著淮兒逃生,就讓妾身陪著相公吧。”

  劉萬利心中大慟,知道夫人說得不錯,他也是果決之人,揮手道:“劉均,帶著淮兒走吧。”

  劉均和幾個親衛都是淚流滿面,跪倒拜了兩拜,扯下戰袍,劉均將劉淮捆在身前,帶著幾個親衛衝了出去,外面到處都是喊殺聲和馬蹄踏地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劉均幾人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紛亂聲中。劉萬利只覺得渾身都已酥軟,倒在椅子上,一個字都說不出話來,劉夫人卻是十分冷靜,將堂上帷幕扯下集中在一起,灑上燈油,然後將一個火把遞給劉萬利。劉萬利只覺得肝腸寸斷,一把抱過妻子的嬌軀,道:“夫人,我對不起你。”

  劉夫人微笑道:“相公,你我夫妻結發之日,就曾互許白首之盟,如今將軍白發,妾身也自然要遵守諾言,你我夫妻同生共死,將軍應當高興才是。”

  劉萬利又是一聲痛呼,揚手將那支火把丟到那堆引火之物上,火焰很快就蔓延開來,劉萬利卻是恍若不覺,只是抱著愛妻痛聲悲嚎,劉夫人卻是微闔雙目,倚在丈夫懷抱中,面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火光映照在她的玉容上,使得她的笑容越發明傃。火焰熊熊,很快將兩人身影包裹起來,熊熊的火舌吞吐繚繞,和壺關四處紛起的火焰匯合在一起,整個壺關成了一片火海,黑煙滾滾,火光瀲艷,壺關在火中顫抖崩潰。

  被迫退出火海的荊遲狠狠地瞪著整個陷入火海的壺關,心中越發痛恨,在江哲的計劃中,壺關是需要雍軍鎮守的關隘,只要守住壺關,北漢軍就不可能真得切斷荊遲的補給,可是如今壺關被大火所毀,想要守住這裏就有了很多困難,心中大恨之餘,荊遲更是下了決心,沿途一定要大肆殺伐,一定要讓北漢軍民不敢再這樣反抗才行。林崖卻是一臉苦澀,雖然他很不滿荊遲如此決斷,若非是荊遲擺出不肯納降的姿態,北漢軍也未必會誓死反抗,可是無論如何壺關被攻破,多半是荊遲的功勞,自己又能如何呢?

  三月二十九日,沁源,北漢軍帥帳之內,龍庭飛手裏翻閱著軍報,眉頭緊鎖,雖然早有預料,北漢軍不可能阻攔荊遲的步伐,可是這樣慘重的損失,仍然讓龍庭飛觸目驚心。

  三月二十四日,荊遲攻上黨,陣斬上黨守將,守軍盡皆坑殺。鎮州軍留一部守壺關,主力進駐上黨。荊遲部越上黨而不入,沿途十數城關,抵抗者盡遭屠殺。

  三月二十六日,荊遲過潞城,聲言若是不降,城破之後即屠城,潞城守將投降,荊遲穿城而過,直奔襄垣。

  三月二十七日,荊遲火焚襄垣,襄垣守將殉國。預計,三月二十九日未時,荊遲可以到達沁源,雍軍兩部即將會師。

  只有聊聊百餘字,卻蘊藏著無數的鮮血和慘痛,龍庭飛卻只能坐視荊遲在北漢東南腹地縱橫殺伐,他他將心中痛苦隱藏起來,很快就可以向荊遲索取抵償,他暗暗的安慰自己。這時候,段無敵進來稟道:“大將軍,齊王在陣前攘戰。”

  龍庭飛俊臉上閃過洶涌的殺機,道:“好,這一次是他自尋死路。無敵,傳令下去,全軍準備,待我閱兵之後上陣廝殺。”

  段無敵覺察出龍庭飛身上突然迸發出來的豪氣,也是心情激蕩,雖然龍庭飛沒有告訴他詳細的布置,可是從蕭桐這些日子幾乎看不見影蹤以及龍庭飛每天都專心研究地圖的情況來看,看來龍庭飛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決戰就在眼前,段無敵雖然也有些不滿龍庭飛始終不對自己說明詳情,但是即將到來的決戰讓他全然沒有了怨懟,只要能夠大破雍軍,那么無論什么犧牲都是值得的。

  比起龍庭飛來說,李顯對全局的掌控並不那么準確,荊遲的動向他並不十分清楚,甚至不知道荊遲到了何處,畢竟這裏是北漢的領土,荊遲的使者也無法穿破重重關隘,所以他只是按例來挑戰罷了。

  沁源之野,李顯高據在戰馬之上,在他身後,四萬雍軍旌旗招展在他身後布陣,青黑色的方陣當中殺氣衝天,而最耀眼的就是李顯身後的三千鐵衛,他們都穿著赤色戰袍,春風吹拂中,戰袍獵獵,使得他們如同春日遍山遍野的野火一般的囂張無畏,而其他的雍軍騎士則如同鋼澆鐵鑄一般凝立不動,雖然是靜止的戰陣,可是卻蘊藏著動靜兩種不同的氣魄,無論是哪一種,都有著不可抵禦的威勢和霸氣。

  可是那個在陣前耀武揚威的李顯,心中卻是十分鬱悶,雖然在安澤遭遇敗績,可是手上的兵力仍然十分雄厚,四萬騎兵,還有後面將近四萬的步兵,北漢軍雖然號稱十萬鐵騎,可是其中大概只有五萬人才是精兵,其餘的多半是這半年補充的新軍,不論是武力還是訓練都不如原先的北漢精兵。按理說,自己兵強馬壯,還有荊遲的三萬鐵騎,不知道何時會到,雙方大戰起來,自己至少不會落敗吧。可是江哲居然對自己說,讓自己不用太堅持,等到落敗之後後退即可,他會在後面整修道路,安排撤退,還讓宣松帶著步軍在後面接應自己,難道自己一定會落敗么?已經先後交戰好幾天了,哪一次北漢軍佔了便宜?李顯憤憤不平地想,幹脆自己將北漢軍打個落花流水算了,什么務求全殲敵軍主力,只要北漢軍再大敗一次,難道他們還能力挽狂瀾么?

  這時候,北漢軍大營突然有了動作,正對著雍軍的南面營門洞開,一支穿著火紅色戰袍的鐵騎狂涌出營門,同時,東、西兩側的營門也是大開,絡繹不絕的北漢軍騎士潮水般涌出,北漢軍和雍軍不同,出營的時候並不列陣,如同狼群一般洶涌,也如同狼群一般沒有秩序,可是當他們在空地匯聚的時候就如同河川匯入大海一般,很快就凝聚成了森嚴的戰陣。不過片刻,至少數萬的北漢軍已經結成戰陣,而其後還有無數的棕衣騎士正在結成新的戰陣。

  李顯在馬上一皺眉,看今天的形勢,龍庭飛是想和自己決戰了,這幾日其實北漢軍已經形成了局部的優勢,但是李顯雖然屢次挑釁,可是龍庭飛就是不肯和自己決戰,怎么今日改了主意,莫非是軍情有了重大的變化么?他心中打鼓,心道,若是真的決戰,我軍恐怕抵擋不住,還真用得上那條退路了,可是隨雲不是說龍庭飛不會輕易出動全力和自己決戰的么?

  這時候,從北漢軍戰陣中,數騎親衛護著一人緩緩而出,那人掀起面甲,露出英俊的面容,深碧色的眼睛蘊藏著深沉的苦痛和悲憤,略現清減的容顏有些憔悴,只有那睥睨天下的風姿仍然如昔,龍庭飛輕輕撫著心愛的長戟,心中滿是殺機,數月以來的種種屈辱讓他早已心中怨毒無限。麾下四將如今只剩了段無敵,從前軍中將士對自己無不心悅誠服,可是自從石英死後,他總是能夠感覺到軍中不滿的情緒日益高漲,可是他只能暫時用武力壓制。數日前在安澤水淹雍軍,雖然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但是畢竟戰果驚人,軍中將士對自己的信心才恢復如初。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江哲和眼前的李顯,無論如何,過去的種種艱難都要過去了,只要今日大敗雍軍,就可以挽回大局,到時候自己就有機會重整軍隊了。

  看著對面那個手持馬槊的桀驁身影,龍庭飛眼中閃過烈焰,若非擔心齊王不敵之後退到山中,配合步軍阻擋北漢軍,然後固守待援,自己怎會對著這幾萬人馬始終不敢全力撲殺,今日終於可以將敵軍全部絞殺,到時候北漢軍可以像狼群捕獵一樣,將入境的雍軍一一消滅,雍軍遭此慘敗,數年之內再也不能北窺,數年之後,只怕大雍自己就自顧不暇了。高舉手中長戟,龍庭飛高聲喝道:“全殲雍軍,生擒李顯!”北漢軍聞言精神一震,也都隨之大聲呼喝,一時之間氣勢大盛。

  李顯性子本就如火,一聽到龍庭飛喊聲,不由怒從心起,用手中馬槊指向北漢軍,笑罵道:“兒郎們,北漢人平日自稱英雄,可是在安澤只敢用詭計水攻,這些日子又龜鎖在營中不敢迎敵,這些膽小鬼居然要全殲我軍,你們可信么?”

  李顯身邊四大侍衛之一的陶林性子最是詼諧,高聲應道:“殿下,龍將軍大言不慚,你何必惱怒,等到咱們擒了龍大將軍,讓他給殿下行酒如何?”

  雍軍聽了都是哈哈大笑,北漢軍卻是高聲喝罵,反而李顯和龍庭飛只是冷冷對望,主將的冷靜漸漸感染了兩軍將士,不知不覺中,戰場恢復了寂靜,而那種滿含殺機的寂靜越發壓抑凝重,人人都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然後彷佛是心有靈犀一般,龍庭飛和李顯幾乎是同時發令,青黑色和棕色的洪流幾乎是同時涌動,然後撞擊在一起,雍軍和北漢軍的決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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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一章 兵出壺關
作者:隨波逐流

  壺關,乃是北漢扼守太行白陘的雄關,從鎮州穿過白陘進入北漢疆界,群山環繞,而壺關正是咽喉要塞,其北有百谷山,其南有雙龍山,兩山夾峙,以壺口為關而得名,攻破壺關,雍軍就可以長驅直入,而這一次雍軍兵分兩路,負責攻壺關的正是荊遲,這次他帶了三萬騎兵,再加上四萬鎮州軍,從三月十四日猛攻壺關,守將劉萬利也是有名的將領,帶著七千守軍堅守不退,雍軍連攻七八日,卻是難以攻破壺關。

  三月二十一日,荊遲策馬立在將旗之下,目光冰冷地望著那幾乎被鮮血染紅的城頭,有些幹裂的嘴唇顯露出他內心的焦急,這一次軍令很清楚,他必須攻破壺關,經上黨至沁源,和齊王殿下會師,前後夾攻北漢軍主力,北漢軍兵力不足,只能扼守少數要塞,只要破了壺關,前面就是不設防的廣大疆土。可是已經整整八天了,壺關在雍軍的攻擊下仍然屹立不倒,荊遲心中如同火焚一般,恨不得親自上戰場,可是騎兵若是用來攻城也未免太浪費了,齊王的意思很明白,鎮州軍攻城,而自己的騎兵是要千裏奔襲的,萬萬不能在壺關損失太大,抬頭看看天空,夕陽已經落到壺關城後,映照得城樓一片血紅,他狠狠地道:“收兵。”然後策馬回營,一定要想出辦法,最多兩日,若是再不能破城,哪怕就是自己親自衝鋒,也要踏上壺關的城樓。

  三月二十二日,指揮攻城的鎮州軍主將林崖站在指揮作戰的三丈高臺之上,神色間滿是憂思,這些日子衝車、弩車、雲梯、投石機不知已經毀去了多少,壺關城下一片狼藉,護城河早已經被填平了,就是城門也早被雍軍用桐油燒得稀爛,只是裏面卻被北漢軍用石頭磚木堵死,若是再不能破城,只怕貽誤軍機。只可惜那劉萬利心狠手辣,一得知雍軍即將攻壺關,就將壺關的所有青壯男子全部編成甲伍,相助攻城,採用連坐之法,令那些青壯彼此監視,大雍在壺關雖然有些潛伏許久的密諜,卻始終沒有機會裏應外合攻破壺關,若非是其中有幾個精明能幹的利用丟滾木檑石林的機會丟下寫著軍情的木簡,只怕現在都不知城中虛實。即使如此,壺關城墻堅固,兩側又有山峰相護,劉萬利在兩山之上各自立寨,三處互相支援,雍軍損失慘重,卻是不能得逞。今日林崖狠下心腸,將手下精兵良將全部派了上去,眼看著一架架雲梯在烈火中傾倒,軍中勇武的將士的鮮血涂滿了壺關的外墻,縱然是身經百戰,林崖也是太陽穴上青筋挑動,怒火叢生。

  林崖正在指揮作戰,突然感覺到腳下的木臺顫動起來,不由向下望去,只見荊遲戰袍左坦,散發披肩,雙手抱著一具一人高的戰鼓向上走來,走到臺上,荊遲將戰鼓立起,大聲喝道:“取鼓槌來。”一個跟在荊遲後面上來的親衛連忙將兩個纏著紅綢的鼓槌遞給荊遲。荊遲大喝一聲,舞動鼓槌,用力擊起戰鼓來,鼓聲響徹雲霄,如同天邊連綿不絕的驚雷一般在整個戰場轟鳴回旋。澤州大戰之後,荊遲聽說江哲擊鼓助雍軍大勝,就纏著江哲學習擊鼓,江哲左右閒著無事,就教了他幾日,雖然他不懂什么音律,可是他久經沙場,又是武將出身,他所擊出來的鼓聲雖然沒有那么千變萬化,卻是更加威猛豪壯,鼓舞人心。鎮州軍聽見那令人熱血澎湃的鼓聲,又得知擊鼓的乃是荊遲之後,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羞愧,都大叫道:“我等奉命攻壺關,好讓荊將軍去攻打北漢,可是如今我們苦戰不下,讓荊將軍在這裏苦苦相候,如今荊將軍親自為我們擂鼓助陣,如果我們不能破城,只怕這一輩子都在荊將軍面前抬不起頭來,鎮州軍的臉面也要被我們丟盡了。”鎮州軍將士彼此激勵,這一輪攻城如火如荼,壺關也幾乎在鼓聲中動搖顫抖,天空中陰雲密布,倣佛不忍見這地面上的血腥苦戰。

  站在城樓上面的劉萬利滿面灰土,他的眼中滿是冰寒,沒有援軍,因為北漢軍主力正在和雍軍澤州大營苦戰,其餘的兵力不是在晉陽,就是在代州,晉陽不可以輕易調兵,而代州,劉萬利呻吟了一聲,當初林遠霆歸降之時,曾經和北漢主有過協議,代州軍絕不出境,這或許是因為先主不希望強大的代州軍影響北漢的政局,但是林遠霆卻是很高興的答應了,他聲稱,代州軍是為了保衛鄉土,不是為了同室操戈,所以這些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越出代州一步,當然出雁門攻打蠻人是不算的。所以防守壺關只有自己靠這支軍隊,可是整整八天了,劉萬利很清楚壺關已經幾乎快崩潰了,可是雍軍卻仍然是漫無邊際,這一戰,自己是有敗無勝了。

  劉萬利的副將走了過來,他的嘴唇上面全是火泡,聲音嘶啞地道:“將軍,敵軍又上來了,這一次他們推了四輛雲車上來,恐怕是勢在必得。”

  劉萬利輕輕一嘆,壺關地勢狹窄,一般來說,使用三輛雲車恰好,若是使用四輛,不免太過集中,損失會更慘重些,但是相對的,對於己方的壓力也會大一些,前幾日,雍軍一直不緊不慢得攻城,甚至每次只使用了兩輛雲車。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用火攻。”

  副將得命,傳下令去,為了能夠多守幾日,劉萬利早就下令得等到敵軍靠近再攻擊,那幾輛雲車被鎮州軍退到關外之時,副將一聲令下,守城的北漢軍將收集的柴草打成捆,上面灑了油,用投石機拋到雲車之上,然後用火箭射到上面,雲車上面立刻火焰熊熊,這樣雍軍就不能攀到上面向城內射箭。這時,城下的雍軍卻和往常不同,沒有盡量攀上雲車放箭,而是用力將雲車推倒,四輛雲車傾倒在城墻上,搭了一個斜坡,這時候,城下號角齊鳴,鎮州軍左右分開,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雍軍騎兵縱馬奔上,鐵蹄下灰塵滾滾,煙火四濺,竟然踏著傾倒的雲車向城墻上面衝去。劉萬利大聲喝道:“射箭,射箭。”這時候北漢軍也顧不得節省箭支,不要命地向雍軍鐵騎射去,這時候,雍軍衝在最前面的一個將領已經大笑著衝上了城樓,碗口大的馬蹄將兩個北漢軍踏在腳下,那將領手中的馬槊揮舞,血光崩現,然後越來越多的雍軍登上了城樓,壺關將破,劉萬利心中浮現出四個大字,他幾乎是有些絕望了,但是北漢人彪悍的血液讓他幾乎燃燒了起來,秘密傳下軍令之後,他指揮著城上守軍拼命抵擋了一刻,然後大聲喝道:“後退,後退,讓他們上來。”此刻他顏面染血,彷佛惡鬼一般,城頭的守軍雖然迷惑,可是被他震懾,都是下意識地閃躲開來,還剩下四百餘人的雍軍騎兵幾乎全部登上了壺關城樓,可是就在他們欣喜雀躍的時候,劉萬利高聲喝道:“放弩。”

  接二連三的機簧聲響起,五六十支烏黑的弩箭射入了雍軍,幾乎每一支弩箭都穿透了一批戰馬或者一個雍軍騎士的身軀,狹窄的城頭讓騎兵無法散開,在退開的北漢軍之後露出了三十多架神臂弩,這種弩是用來守城的,每支弩箭有四尺長,每次可以射出兩支弩箭,卻需要三個士兵協同使用,因為這種弩威力極大,百丈之內可以穿透鐵甲,所以是最厲害的震關之寶,因為容易損壞,所以劉萬利一直忍著沒有使用,希望可以在最危險的時候出其不意佔據上風,如今就是生死存亡之際,所以劉萬利才會放雍軍鐵騎登城,然後暗中調了弩兵出來。現在弩弓大展神威,三輪攢射之後,雍軍已經是傷亡慘重,這時候北漢軍趁機合圍,將滾熱的沸油從雲車上面倒了下去,將跟上來的鎮州軍逼退。雲車終於在大火中燃燒殆盡,於是,城下數萬的雍軍只能眼睜睜看著登上壺關的鐵騎被北漢軍從容圍殲,當真是肝腸寸斷,壺關之上殺伐聲漸漸減弱,突然一個嘶啞高亢的聲音在城頭高聲唱道:“操吾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爭先。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點 髏?摹L焓表≠狻??備粘?來舜Γ?梟?蝗歡暇??竅掠壕?際譴筲?

  荊遲丟下鼓槌,大踏步走下臺去,取了自己的戰馬,也不穿衣甲,策馬奔到壺關城下,望著關上淚水滾滾,這時候攻城的鎮州軍垂頭喪氣地緩緩敗退,荊遲突然仰天高歌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雍軍先是相顧愕然,然後便有將士跟著唱了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歌聲越來越高,響徹蒼穹,一種悲壯慷慨的氣氛在雍軍中高漲,歌聲越來越響,唱了一遍又一遍,雍軍再沒有戰敗的氣餒和悲觀,烈焰一般的信心和殺氣凝聚成了無堅不摧的銳氣。

  這一曲《國殤》乃是無人不知的戰歌,不論是雍軍、北漢軍都是耳熟能詳,就是不識字的也能硬記下來,城下雍軍氣勢大振,北漢軍也是心有戚戚焉,一時之間居然有些神色如土,眼看著雍軍如此強勢,想到戰敗之後的結果,都是心驚膽戰。劉萬利站在關上,一掌拍在城墻上,心道,好一個荊遲,竟然在失敗之後用這種方式鼓舞士氣,眼中寒光一閃,他低聲道:“取我弓箭來。”一個親衛連忙遞上劉萬利的銅胎弓,劉萬利乃是騎射高手,可開五石強弓,五百步之內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只是他腰間曾經受過重傷,力氣不能持久,所以久已不能親自上陣,如今他見荊遲赤膀上陣,心中動了殺機,尤恐他人箭法不如,乃親自引弓。

  荊遲一曲高歌,意猶未盡,指著城頭高聲喝罵,連日來的怒火讓他恨不得將壺關守將生吞活剝,就在這時,一道幾乎肉眼看不見的淡淡虛影從壺關城頭射向荊遲,荊遲乃是雍軍數一數二的勇將,騎射之術也是少有敵手,雖然沒有聽見弓弦響,也沒有看清箭影,但是幾乎是一瞬間,他感覺到了那種被人盯上的恐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動身子,他雙手空空,馬槊也不能及時摘下,只能伸手抓去,白羽箭無巧不巧地穿過他的指縫,沒入胸口。荊遲仰面向天,一聲怒吼,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跌落馬下,左右雍軍大嘩,搶了荊遲向後退走,雍軍中立刻傳出鳴金之聲,數萬雍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望著遠去的雍軍,劉萬利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邊的將領親衛高聲呼喝,語氣都是興奮異常,劉萬利卻突然覺得腰間酸痛,不由苦笑連連,想當初北漢軍的勇將,如今已經只能指揮守城,不能衝鋒陷陣了。

  副將拄著長刀,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狂喜地道:“將軍神箭,那荊遲乃是雍軍大將,將他射傷陣前,不僅雍軍氣勢大弱,而且雍軍失去了主帥,就是攻破壺關也沒有什么用處,說不定明日他們就會退兵了。”

  劉萬利苦笑道:“若是如此最好,可是我若是敵軍將領,攻城無功,主將被射傷,就是朝廷不會因此加罪,也會羞辱難當,必然不顧損失,死命破關,希望能夠將功贖罪,只怕等到那荊遲生死一定,雍軍就會再次猛攻,如今我們的底牌已經被人知曉,只怕接下來不過是捱一日是一日。”他說話的聲音很低,畢竟不想打擊正在興奮激動的麾下將士,副將聽了也是面色大變。

  強撐著身體,安頓好將士布防之後,劉萬利回到府邸,他的夫人早就憂心忡忡地準備了湯藥熱水,扶著他躺上榻去,替他敷藥按摩,良久,舊傷帶來的疼痛漸漸消去,劉萬利才昏昏睡去。不知何時,劉萬利忽然覺得鼻竇生癢,不由打了一個噴嚏,神智也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五歲的愛子劉淮拿著一根枯草往自己鼻孔裏面插入。劉萬利不由發出爽朗的笑聲,伸手將愛子抱起,道:“小頑皮,怎么跑來打擾爹爹睡覺。”劉淮忽閃著大眼睛,奶生奶氣地道:“爹爹這幾天都不理淮兒。”一臉的不滿神情。

  劉萬利心中一酸,心中有些愧疚,暗悔一年前不該心軟,讓夫人帶著孩兒從晉陽來此,當時只道壺關穩如泰山,誰知會有今日的危局,如今敵軍壓境,破關只是時間的問題,可是自己乃是主將,若是偷偷將夫人和獨子送走,只怕城中軍民都要失去抵抗的勇氣,可是若是不送走,一旦城破,玉石俱焚,雍軍連日損失慘重,恐怕會屠城報復,只怕自己的夫人和愛子都要慘死在此。想到這裏,劉萬利不由身軀微微發抖,抱緊了愛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劉夫人捧著湯藥走了進來,看到劉萬利這種情態,多年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放下藥碗,走到榻前跪下道:“相公,妾身本不該多言,可是如今局勢如此,相公也要有所準備,妾身和相公結縭十二年,生死與共,休戚相關,情願陪著相公赴死,可是淮兒年幼,又是劉家唯一的血脈,若是有了什么損傷,妾身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見列祖列宗,求相公令人將淮兒送回鄉下,交給妾身兄長照顧吧,妾身兄長乃是庶民,就是將來萬一,萬一風雲突變,也不會連累到淮兒的。”

  劉萬利心中劇痛,他又如何不憐惜愛子,想他少年從軍,和新婚夫人不過是相伴三日就上了戰場,總算是老天眷顧,才能生還,多年來夫妻聚少別多,家中父母全由夫人照看,直到六年前自己重傷回家休養,才有了淮兒的出生,也讓父母臨終前沒有留下什么遺憾。然後自己又被派到壺關鎮守,那時正是大雍和北漢戰勢緊張的時候,壺關一夕數驚,他自然不敢將家人接來。想不到如今家人團聚卻又遭遇敵軍猛攻,而且壺關局勢岌岌可危。可是若是將愛子送走,只怕會影響到守關,劉萬利終於避開了夫人哀求的目光,低聲道:“夫人放心,雍軍主將今日被我射傷,我們定可等到援軍。”說到這裏,卻是心中長嘆,如今哪裏還有援軍呢?劉夫人也是珠淚滾滾,她不是尋常鄉下女子,也是讀過詩書,略通經史,又是常年支撐門庭,如何不明白丈夫的言不由衷。

  正在劉萬利和夫人肝腸寸斷的時候,侍女匆匆進來稟報道:“將軍,副將大人求見。”

  劉萬利立刻清醒過來,將愛子交給夫人,道:“你先進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考慮的。”劉夫人心中一喜,連連點頭,抱著劉淮匆匆走進後堂,臨走還沒有忘記囑咐道:“相公別忘記服藥了。”

  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吩咐請副將進來,劉萬利拿起那碗已經有些溫涼的湯藥,慢慢的喝著,思忖著副將此來,會有什么事情呢?透過窗子看看外面,現在還不到黃昏,今日一戰午時就已經結束了,現在守城諸事都應改已經料理妥當了,守城的事情他已經是駕輕就熟,如何處置應該不需向自己請示,自己舊傷復發,他也是知道的,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呢?

  年輕的副將匆匆走進房間,一見到劉萬利就興奮地說道:“將軍,末將有個計策,可以解壺關之危局。”

  劉萬利心中一動,卻是絲毫不露形色,就連端著藥碗的手都沒有絲毫顫動,淡淡道:“說吧,如今局勢險惡如此,就是只有一分的希望,也不能輕易放棄。”

  副將激動地道:“末將整頓防務的時候,派了關中最得力的斥候去探察敵軍大營的情況,雖然敵軍將荊遲的傷情隱瞞起來,可是營中軍心不安,所有的軍醫都在中軍大帳待命,眾將也都在中軍守候,可見荊遲傷勢極重,就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末將想,如今雍軍士氣大挫,對我們又不甚防備,他們是因為這些日子我們從未出關迎敵,所以看輕了我們,末將想若是我們今夜挑選精兵兩千餘人,趁著夜色深入敵軍大帳,縱火焚營,,燒毀敵軍輜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若是再有機會殺死幾個重要的將領,到時候雍軍主將不能理事,糧道穿越白陘,也是補給艱難,必定退兵,就是不退,也要暫緩攻關,我們也可以趁機飛檄各縣,讓他們徵集丁勇前來襄助防守壺關,到時候壺關必定能夠守住。”

  劉萬利畢竟多年徵戰,心中先是一喜,轉而又有些擔憂,雍軍主將荊遲雖然受傷,可是鎮州軍主將心思縝密,未必想不到劫營的可能,再說雍軍兵強馬壯,自己這次逆襲未必真得能夠達到目的。可是他的目光一閃,已經看到愛子遺落在床榻上面的那截枯草,心中突然一痛,若是這樣下去,等到雍軍穩住陣腳,壺關必破無疑,若是自己同意這個計策,若是能夠逼退雍軍,那么冒些險也是值得的。而且根據劉萬利多年的沙場經驗來看,這個計策倒是有五分機會,如今就是只有一兩分機會也只得拼了。放下藥碗,劉萬利沉聲道:“你去軍中募集敢於效死的勇士一千五百人,再多就不行了,今夜我親自率軍偷襲。”

  副將連忙道:“大人,你舊傷復發,如何能夠率軍襲營,還是讓末將率軍去吧。”

  劉萬利正要反對,熟悉的疼痛從腰間傳來,他不由皺了皺眉,只得道:“那就拜托於你了,我軍生死存亡就在今夜一戰了。”

  那青年副將拜倒道:“將軍放心,若是有什么差池,末將情願以身相殉,絕不偷生。”

  劉萬利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想要出聲阻止,可是想到如今的局勢,心道,就是不成,也不過是早死數日罷了,如今不能再猶豫了。他伸手攙起副將,看著這個隨自己作戰多年的青年,眼中閃過悲痛之色,就是偷營成功,這種以卵擊石的選擇也可能是兩敗俱傷,可是自己卻沒有選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情的發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蒼天為何如此不仁,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劉萬利突然涌起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天下能夠一統,就是北漢滅亡,那么似乎也沒有什么關係吧?這個念頭一生出,劉萬利下意識地避開了副將的目光,心中暗道,無論如何,自己受王上厚恩,就是以身相殉也是理所當然,若是大雍一統真是不可遏制,那么就讓自己成為大雍鐵蹄下的血祭犧牲吧。

  當夜,月光暗淡,壺關副將帶著精心挑選出來的敢死勇士,遠遠的望著月光下虎踞龍盤的雍軍大營,他身後是五百騎兵和一千步兵,士兵啣枚、戰馬勒口、棉布包蹄,雖然是許多人馬,卻是一絲聲息也無,副將一揮手,百多人向他一拱手,隱入夜色當中。這百多人都是穿著黑色夜行衣,背負單刀,他們都帶著引火之物,準備火燒雍軍大營,而只待火起,副將就要帶著眾軍衝入雍軍大營,要殺他一個人仰馬翻。

  遠處的雍軍大營一片沉寂,除了負責夜間守衛的將士之外,幾乎看不到人影,似乎所有雍軍都在沉睡當中,想必今天白日的大變讓他們心中疲憊不堪吧。副將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畢竟這一戰他投入的都是壺關的精兵良將,一旦偷營失敗,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

  不多時,雍軍營中突然火光四起,紛亂嘈雜的聲音響起,火光明滅中可以看見四處奔逃的人影,副將心中大喜,一舉手中的馬槊,高呼道:“殺!”然後一馬當先,衝向了雍軍大營,順著被潛入大營放火的斥候破壞的道路他首先衝進了雍軍後營,兩邊都是烈焰,他用馬槊左右揮舞,將已經著火的帳篷挑翻,順便將它們丟到還沒有起火的營帳上面,五百騎兵跟著他一路勢如破竹的衝入雍軍中軍,而其他步兵則四處殺人放火,副將心中暢快,一路上除了將擋路的雍軍挑翻之外絲毫不願耽擱,若是一心想衝入中軍,希望能夠殺了雍軍幾個大將。眼睛餘光看見大雍軍營成了一片火海,他哈哈大笑著將前面拼命前來攔截的一個雍軍刺道,高聲道:“殺,殺個血流成河!”眾軍氣焰大漲,也都是高聲喊殺,就這樣衝入了雍軍中軍,那懸著“荊”字的將旗的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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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章 驚聞密辛
做者:隨波逐流

  放下手中的情報,李康滿意的看向霍義,這個相貌平常,神態憨厚的普通青年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個沒有心機的老實人,但是誰能夠想到他乃是錦繡盟數一數二的人物呢,這些日子跟在李康身邊,替李康辦了不少事情,清除了不少傾向朝廷的官員,雖然對錦繡盟仍然有些提防,可是對於霍義,李康卻已經是頗為信任了。

  霍義,或者應該是白義,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見李康已經看完情報,才說道:“殿下,屬下已經得到消息,夏侯沅峰可能已經到了散關,這些日子,殿下攔截朝廷的欽使和文書,又以有盜賊出沒為理由將散關通向東川的道路封鎖,雖然表面上沒有什么破綻,大雍朝廷忙著和北漢作戰,對東川不免懈怠,可是李贄和他手下的臣子都不是等閒人,他們已經發現了端倪,若非不想在這個時候迫反王爺,只怕雍軍已經入川了。不過夏侯沅峰已經親自出手,近日本盟在散關之外抓住了十幾個明鑒司的秘諜,不知道王爺準備何時動手,事不宜遲,若是等到大雍朝廷騰出手來,只怕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李康笑道:“你不用著急,現在李贄萬萬不敢和我翻臉的,而且我雖然擺出擁兵自重的格局,可是在李贄看來我最多不過是爭權奪勢,誰會想到我一個堂堂的大雍親王會存心讓大雍四分五裂呢?所以朝廷一定是盡量安撫,李贄連下幾道詔書,嘉勉本王,不就是不想讓本王明目張膽和朝廷作對么,他是想等到平滅北漢之後,挾著大勝餘威再來對付我的,夏侯沅峰若是不來本王才覺得奇怪呢?不過現在時機還沒有到,李顯初敗,力量還沒有大損,憑著龍庭飛的本事,又佔著地利人和,一定可以讓李顯遭遇慘敗,等到那時我再出手不遲。”

  霍義猶疑地道:“可是和北漢交手的是齊王李顯,他乃是天下有數的名將,又有楚鄉侯江哲輔佐,若是落敗的是北漢可怎么辦呢?”

  李康搖頭道:“江哲就是再聰明又如何,龍庭飛就是不能抵擋,只要一城一城的退守,就可以將齊王牽絆住,到時候久戰不勝,我再收買朝中大臣進言,指責齊王空耗兵力,到時候內憂外患,說不得李贄得焦頭爛額,別看大雍和南楚新近達成和議,到了那時,就是尚維鈞再白癡也會落井下石的,其實我若是李贄,最要緊的不是攻北漢,而是先穩定東川才是,攘外必先安內,這是至理。”

  霍義神思道:“或許大雍朝廷也是迫不得已,現在南楚觀望,王爺雖有反意,但是卻未昭彰,李贄想必是希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平北漢,到時候就可以從容對付我們了,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經過澤州大敗的北漢軍還有這樣的戰力吧。”

  李康點點頭,道:“你們小心在意,我們發動的時機可是很要緊的,對了,在散關之外設下重重埋伏,絕不能讓明鑒司的探子混入東川。”

  霍義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本盟馬護法親自坐鎮,絕對不會讓明鑒司得逞的。”李康微微含笑點頭,他也有自己的心腹,自然知道在散關之外,錦繡盟已經或殺或擒了不少朝廷的密探,手段十分殘恨激烈,自身也損失不小,可見錦繡盟的誠意和忠心。

  告退之後,走到殿外,霍義的嘴角露出淡淡的淺笑,在外面等候他的是兩個青年,一個溫文儒雅,一個勇猛彪悍,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這兩人正是上官彥和熊暴,他們面上神情十分冷漠,前些日子,他們被申斥之後就以戴罪立功的名義跟著霍義進了慶王府,雖然懾於淫威,這兩個青年對霍義十分恭敬,絲毫不敢得罪,畢竟霍義是霍紀城義子,陳稹心腹,而他們的長輩家人還在錦繡盟手中,可是心中的排斥卻是有增無減,即使霍義始終對他們客客氣氣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情。霍義見到他們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嘆,只裝作未見,吩咐道:“傳信給馬護法,加強對散關的監控,絕對不能讓一個大雍秘諜混入東川。”

  錦繡盟負責在散關之外阻截明鑒司秘諜的主事人馬成今年四十多歲,乃是志切復國的中堅分子,這次陳稹特意派了他主持此事,就是因為他對大雍仇恨極深,而交給他的人手也都是錦繡盟中有數的好手,當然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於和大雍作對十分熱衷,因為前幾年錦繡盟韜光養晦而頗有不滿,這次讓他們出手,就像是猛虎出籠,所以這段時間他們成績斐然。

  在散關有兩個人雖然也參與了這次行動,卻是沒有一點成就,其中一個是顧英,乃是錦繡盟大護法顧寧獨子,前些日子錦繡盟主霍紀城決定和慶王合作,顧寧因為觸怒霍紀城,被削去僅剩無幾的權力,讓錦繡盟眾人再次見識了盟主排除異己的厲害手段。顧寧擔憂自己的處境,就拜托好友馬成照顧自己的獨子,馬成雖然也不是霍紀城的嫡係,可是素來更受霍紀城和陳稹器重,有他保護顧英,顧寧才能放下心來。而馬成為了顧英的安危著想,即使接下了這樣重要的任務,仍然將顧英帶來散關,只是不許他出手罷了,畢竟顧英雖然武功不錯,卻只有十七歲而已。所以顧英只能看著別人動手。

  而另一個人就不同了,他叫洛劍飛,乃是陳稹的心腹衛士。說起來,自從陳稹主管錦繡盟日常事務之後,盟中老人大半權力旁落,如今最受陳稹重用的就是盟主的義子霍義、霍山。霍義精明能幹,武功高強,霍山精通機關消息,最善布局伏殺,這兩人年紀雖輕,卻是手握大權,殺伐決斷,盟中眾人無不敬畏。據說盟主還有一位義子霍離,曾經立下天大的功勞,如今已經銷聲匿跡,有傳言說已經英年早逝,卻是無人敢追究。除此之外,陳稹身邊有一支神秘的衛隊,這只衛隊由一些年紀相倣的衛隊組成,每一個衛士都是文武雙全的俊傑,他們人數不定,行蹤隱秘,除了陳稹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夠弄清楚他們的實力和編制,一旦盟中有大事發生,這些衛士常常是主事之人,所以無人敢輕視他們。盟中早有傳言,這些衛士和霍義、霍山年紀相倣,氣度相近,恐怕都是霍紀城親自調教的,多半是霍紀城為了掌握盟中事務而派在陳稹身邊的親信耳目,而這個洛劍飛就是其中之一。

  洛劍飛算是錦繡盟盟友較為熟悉的一個衛士,多次參與重要事務,和馬成合作多次,此人相貌平平,卻是心狠手辣,有他出現的地方經常是血流成河,此人不僅對敵人狠辣,就是對自己人也是十分辣手,除了陳稹的之外絕對不聽從別人的命令,就是霍義和霍山也不敢隨便指揮他,這次陳稹派他來散關,就是想借助他的狠辣手段。馬成隱隱知道他手中握著陳稹的密令,可以隨時接管自己的權力,也就把他當成監軍看待,更是不敢絲毫得罪,這人脾氣古怪,白天就在秘舵中蒙頭大睡,到了晚上就單人獨劍到外面行走,幾次回來的時候身上都帶著血腥之氣,甚至帶了傷痕,可是卻沒有人看見他的俘虜,就連人頭也沒有一個,讓人不知道他的戰果如何。

  要知道錦繡盟布下防線攔截散關出來的秘諜,畢竟是不容易的事情,大雍秘諜的身手都很不錯,而且潛蹤匿跡的本領也否出類拔萃。若是白日還好,只要派出眼線在高處仔細留心,就可以發現他們的行蹤,在使用各種手段傳信通知盟中高手截殺。若是晚上,視線不廣,就只能派出高手在一些要道守株待兔,反正後面還有一道防線,那些秘諜就是過了這一關也不是那么容易混進東川的。不過晚上參與獵殺的多半是幾人一組,只有洛劍飛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

  這一天晚上,月暗星沉,顧英悄悄離開了宿營地,跟在洛劍飛身後想看看他晚上都作些什么?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洛劍飛,所以遠遠的跟著,幸好洛劍飛並沒有特意掩飾身形,所以顧英居然一路跟著洛劍飛到了一座山谷。這座山谷乃是從散關到東川的一條小路,因為路途崎嶇,所以少有行人,卻是秘諜來往的要道。若是白日,在山崖上俯瞰山谷,無人可以隱蹤,若是晚上,則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而山谷中沒有合適的藏身之地,所以並不是合適的阻截地點,顧英心中奇怪,洛劍飛為什么選了這個地方,疑竇漸生。在他的注視下,洛劍飛登上兩側山崖,完全沒有留在谷中潛伏等待獵殺機會的意思。

  顧英猶豫了一下,也暗中跟著上了山崖,山崖頂上乃是一片竹林,竹林環繞著一座破舊的山神廟,山神廟之後有一塊突出山崖的平坦巨石,顧英深知這裏的地形,當初他是跟著馬成到這裏巡視過的。遠遠看見破廟中亮起了火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顧英知道洛劍飛是點燃了篝火,然後關閉了廟門,遮住了外泄的火光。便壯著膽子潛上山崖,繞到破廟後面,想看一下有沒有機會進去,卻又不會被洛劍飛看見。月光雖然昏暗,可是顧英還是隱隱約約能夠看見眼前的景物,不多時,他發現墻角一叢亂草後面的墻壁似乎破了一個大洞,他無聲無息地撥開那些枯草,那個大洞勉強可以讓他鑽進去,他輕手輕腳鑽了進去,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火光,根據位置,他大致可以猜測那是供山神的供桌,至於看不到火光,看來是鋪在供桌上面的錦幔仍然沒有被偷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顧英一動也不敢動。

  其實洛劍飛武功高強,原本不會這么沒有防備,路上沒有發覺一來是因為顧英小心,再加上他心切和人見面,所以沒有留心,畢竟錦繡盟沒人有膽子敢針對他,誰會想到顧英會初生牛犢不怕虎呢?等到他進了破廟之後,便忙著點燃篝火,清掃殿堂,顧英潛入供桌之下的時候,正是洛劍飛出去尋找幹柴的時候,所以陰差陽錯,就讓顧英潛到了這個所在。顧英雖然年輕,但是武功是內家真傳,洛劍飛雖然武功高強,終究只是一流,不能明察秋毫,所以竟沒有發現顧英的存在。

  輕輕將布幔露出一條小縫,顧英仔細看著明滅的火光和那個面色陰沉冰冷的黑衣少年。洛劍飛盤膝坐在火邊,正在閉目養神,雖然年青俊秀,可是那種陰森的神情和周身上下流露出的淡淡殺氣讓他充滿了威懾力,雖然火光照亮了他倣若刀削斧刻一般的俊秀面容,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他隨時都會消失在被火光驅散的黑暗當中。顧英想起馬護法曾經對他說過,這個洛劍飛十有八九做過殺手,此刻他真的明白了馬伯父的意思,這樣的殺氣,這樣的陰暗,不是殺手才怪呢?

  正在顧英覺得四肢有些麻痹的時候,突然廟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顧英心中一驚,更是屏住了呼吸。廟門被推開了,寒風涌入,顧英打了一個冷戰,只見廟門處站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那人披著灰色的大氅,頭上戴著遮陽鬥笠,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見他左側腰間露出劍柄,便知這人也是一個江湖人物。那人站在廟門前,靜立片刻,伸手輕輕摘去鬥笠,露出一張清秀含笑的面容,明亮如同夜空的寒星的眼睛隱隱帶著淚光,定定地看著神色自若的洛劍飛,似是見到多年不久的親人一般激動。

  顧英心中一寬,心道,莫非是洛劍飛的故人,所以他沒有明言,畢竟他雖然不喜歡陳稹一係的人,卻也不想內訌。誰知剛剛送了口氣,卻見劍光一閃,那灰衣少年竟然合身撲上,大氅揮舞,帶著巨大的風浪,將那篝火生生撲滅,顧英只覺眼前一黑,然後耳邊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音,顧英按住劍柄,側耳細聽,眼前漆黑一片,外面星月無光,他只能聽著殿中兩人苦戰,更何況他是暗暗跟著洛劍飛來的,就是洛劍飛身死,他也不敢輕易出手的。過了片刻,顧英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透過帷幕縫隙,已經能夠隱隱看見兩人在大殿上激鬥。這兩人似乎都善於在黑暗中苦鬥,劍氣縱橫,倣佛在白晝一般揮灑自如,顧英只能看見劍光和兩人隱隱約約的身影。可是他卻分辨不出那個洛劍飛,那後來的陌生青年不知何時已經丟下了大氅,兩人都是勁裝打扮,身材也是倣佛,就連劍法武功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倒像是一師之徒在那裏較技,可是顧英分明覺得這兩人都是兇猛絕倫,絲毫沒有一絲留情之處。兩人大概鬥了百十招,其中一人穩穩佔了上風,另一人卻是只有招架之功,顧英心中憂慮,不知獲勝的到底是誰。

  這時那個落在下風的人飛身後退,笑道:“罷了,我服氣了,你這幾年武功進步的很快,想必是又得了李爺的真傳吧?”顧英聽這人聲音陌生,知道是洛劍飛佔了上風,心中一寬的同時,也不由生出疑慮,看來這兩人果然是舊識,可是為何要在黑暗中交手,又是如此出手無情?

  這時,火光衣衫,那個灰衣人點亮了火折子,將篝火點燃,隨手撿起丟在地上的大氅披上,洛劍飛則是坐回原先的位置,示意那人坐在他身邊,冰冷的面容上露出溫暖的笑意道:“驊騮,多年不見,如今你已經是位高權重,想不到還記著我們這些故人?”

  那個灰衣人嘆息道:“若非是命運捉弄,我倒還想和你們一樣在公子手下效力,如今赤驥在北疆為公子效力,盜驪在東海經營,綠耳的生意遍及天下,白義、山子在蜀中,逾輪、渠黃在南楚,其他的兄弟不論在哪裏,也都是在公子羽翼之下,只有我,雖然做了官,近在帝側,卻是幫不上公子的忙,唉!”

  洛劍飛微笑道:“你說什么呢,當初如果不是你幫著公子控制住了秦將軍,只怕太子已經做了皇帝,現在你在明鑒司跟著夏侯沅峰,也是很重要的,若是夏侯沅峰有心對公子不利,你也可以即時發現么,李爺說過,若是皇上要殺公子,夏侯沅峰必定是最先知道,所以只要你盯住了夏侯,就等於盯住了皇上。再說,如今你舍得下你的義母和義兄么?”

  顧英雖然見識不廣,聽到此處也是心中劇震,這個洛劍飛乃是錦繡盟的中堅,想不到竟然是大雍的秘諜,顧英心中當然不會想到陳稹也是其中一黨,只想著如果將這件事情揭穿,那么陳稹就要無地自容,忍不住唇邊露出笑意,繼而又想到,這人在錦繡盟中臥底,恐怕不知放了多少大雍明鑒司的秘諜進去,可要快些稟報馬護法才是。他畢竟年輕,心中焦慮非常,不知不覺間就連呼吸也重了幾分。幸而那兩人湊在一起低語,神情專注,似是沒有察覺,顧英連忙又放輕呼吸,努力傾聽。但是那兩人聲音很低,顧英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一些零碎的斷句,只是這兩人不時提到“慶王”和“錦繡盟”的字眼。良久,那兩人終於停止交談,相視一笑,洛劍飛起身道:“好了,事情已經談完了,你回去吧,一會兒若是天亮了,就不好行動了。”

  那個灰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情,是夏侯大人托我轉告的,他希望公子能夠考慮一下,東川平後,將錦繡盟交到他手上。”

  洛劍飛的動作似乎僵住了,半晌,他冷冷道:“夏侯大人是什么意思,錦繡盟是公子的利器,豈能隨便給人,更何況我們憑什么讓夏侯沅峰佔這個便宜?”

  灰衣人嘆了口氣,道:“夏侯大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東川也是大雍版圖,錦繡盟無論如何也是叛逆,他執掌明鑒司,不能容忍有這樣的勢力在朝廷掌握之外。而且公子如今已經封侯,將來還要步步高升,這些不光明的事情還是交給他比較好,如果錦繡盟還有存在的價值,那么也該由夏侯大人掌控。”

  洛劍飛冷笑了幾聲,道:“你倒是大言不慚,你應該清楚,錦繡盟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兩年前,公子要將錦繡盟交出去,我絕對讚成,可是現在錦繡盟掌控著我們在東川和西蜀五成的生意,而且在南楚和天機閣、鳳儀門餘孽合作,錦繡盟對公子的重要你應該很清楚,這一次為了大雍,公子將犧牲錦繡盟七成以上的實力,想不到夏侯沅峰如此貪心,竟連剩下的三成也不放過,你竟然也替他說話,驊騮,你還記得是誰讓你有了今日的榮華富貴么?”

  灰衣人清秀的面容再也沒有一絲笑意,他舉起右手道:“我對天立誓,若有對不起公子的惡意,就讓我死於非命,屍骨不全。”

  洛劍飛聽了他這番話,神情有些緩和,但是仍然帶著怒氣,道:“那好,我聽你解釋,你為何替夏侯沅峰說話?”

  驊騮嘆息道:“我剛聽到夏侯大人這樣說,也曾出言相責,可是夏侯大人說,從前東川在慶王掌握當中,所以公子掌握錦繡盟並沒有不妥,可是東川平定之後,公子若再和有意復國的錦繡盟關係密切,只怕皇上那裏也會多心。公子才華乃是天授,手中勢力龐大,若說自保,未免太過,若是公子肯主動交出錦繡盟,那么一來表白忠心,二來也可和叛逆撇清關係,比起微不足道的損失來說,得到皇上的衷心信任,去除可能遭受猜疑的力量,並無不妥。我也覺得夏侯大人說得有禮,而且即使放棄錦繡盟,公子還有足夠的實力自保,我們也可從錦繡盟脫身出來,集中力量衛護公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向陳爺他們說明此事,然後轉呈公子知道,夏侯大人不想直接和公子商談,這樣若是不成,也不會生出嫌隙,你想我說得可對?”

  洛劍飛神色數變,良久才道:“我會向陳爺說明此事,不過最終如何決定,還是要看公子的意思。”

  驊騮道:“若是公子不同意,我將全力勸阻夏侯大人。”

  洛劍飛微微點頭,轉身出了廟門,不多時,那個灰衣人也跟了出去。顧英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忘記了呼吸,這怎么可能,錦繡盟原來不過是別人的棋子,那個他們所說的公子不知何等身份,一手掌控著錦繡盟,卻又和大雍明鑒司有瓜葛。顧英對時勢不甚了解,若是換了他父親或者義兄上官彥,必定能夠猜到幾分,他卻是懵懂不知自己聽到的事情乃是何等的駭人聽聞。過了片刻,他估計那兩人都應該已經走遠,這才鑽出供桌,準備回到馬成身邊向他說明今日所聽到的密辛。誰知道他剛走出廟門,便覺得背心一麻,撲通跌倒在地,然後有人用足踏在他背上道:“果然我沒有聽錯,廟中有人潛伏,劍飛,這人你可認得?”顧英只覺的渾身冰冷,他不是畏懼死亡,像他這種年紀,若是再大了幾歲,領略過人生的種種樂事,或者會貪生畏死,可是如今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時候,最容易輕拋生死,他擔心的卻是父親和其他叔伯親人,自己這一死,只怕他們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那個灰衣人一腳將他掀翻過來,顧英那張蒼白的面孔落在洛劍飛眼中,他的瞳孔突然收縮,右手按上了劍柄。但是很快,洛劍飛的面上飄過掙扎的神情,那長劍,終究是沒有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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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十九章 將計就計


  戊寅,北漢龍庭飛決沁水淹安澤,大雍齊王兵敗,楚鄉侯江哲敗走鄉里,遇玄於野,時玄沉疴在身,哲乃強邀入雍軍大營,施聖手起沉疴。

  北漢亡後,玄奉詔覲見雍帝,帝許以厚祿高位,玄辭以忠臣不事二主,雍帝歎息良久,饋金帛田地以綰之。玄受金銀而退,遂於灞上設帳授學。玄經學名家,求學者眾,且不論門第,教無遺類,門人弟子遍及朝野。

  時楚鄉侯江哲性憊頑,每托病不入朝,且多謀善斷,朝野皆畏之,然哲深畏玄。玄每登門,必嚴辭呵責,哲俯首無辯,時人甚異之。或謂邪不勝正之故也。

  玄初為晉臣,奉帝命為太原令長史,劉勝甚重之,貞淵十四年,雍受晉禪,劉勝亦自立國主,玄歎之曰:「社稷崩壞,世無忠臣,吾不能改節而事諸侯。」悄然歸鄉里。後大雍得天下,以富貴招之,玄終不受,雖金銀饋贈不絕於道,玄皆以助寒士讀書,身故僅餘賜第三進,藏書萬卷,家無餘財,殯葬無錢,人皆歎之。

  玄以經學大家名動天下,然事東晉如一,至死不事二君,故立傳於此書也。

  ——《東晉書·紀玄傳》

  送走了段凌霄和凌端,我立刻整齊人馬上路了,險地不可久留,誰知道段凌霄會不會派出別的高手來截殺,再說我已經是滿載而歸,帶回了紀玄和趙梁,讓段凌霄鎩羽而歸,又沒有留下不可冰釋的深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紀玄受了驚嚇,又在病中,不能乘馬,我用了特製的藥物讓他昏睡過去,然後用村中唯一剩下的一輛破舊馬車載了紀玄,趙梁則是隨車侍奉,就這樣趕奔齊王大營。

  遠遠的看見中軍大營旌旗密佈,我心中就是一陣輕鬆,還沒有走到營門,只見營門大開,兵馬如潮水一般湧出,然後就看見齊王身著火色戰袍,縱馬而出,我心中一暖,不論齊王性情是如何高傲驕縱,但是待我卻是始終不錯,就是如今想起當初在南楚的時候,他總是有意無意戲弄於我的情景,也是覺得有趣勝過氣惱,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我斷然不容別人冤屈陷害了他。

  齊王縱馬過來,我則是緩緩騎馬上前,小順子早已下馬避開,反正只要不縱馬飛馳,我也不會掉下去的。兩騎相近不到數丈,齊王策馬停住,凝神看了我半天,才大笑道:「好,好,看來你跑得是很快,沒有受傷,也沒有吃什麼苦頭。」

  我幾乎是翻了一個白眼,說我跑得快是誇獎還是諷刺啊,沒好氣地道:「那是托了王爺的福,再跟王爺打上幾年仗,只怕我就成了最擅逃跑的監軍了。」

  跟上來的眾將相顧愕然,平日雖然齊王和楚鄉侯總是喜歡開開玩笑,不過在大場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想不到竟會在營門外笑謔了起來,幸而新敗之後,本來就有些憂慮的將士不免擔心朝廷是否會有處分,見這兩人如此玩笑,倒是心放寬了些。

  李顯餘光瞥見眾將都是神情一鬆,心中一喜,他這些日子一來煩惱戰敗,二來擔憂江哲安危,不免心情悒鬱,結果令得軍中也是氣氛緊張,他今日藉著迎接江哲的機會故意說上幾句玩笑話,果然起了作用,軍中氣氛大變。他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耽擱,在馬車扯著江哲披風道:「好了,我們進大帳議事吧,怎麼樣,路上可平安麼,可有什麼斬獲?」

  江哲讓他派蘇青一人回去,李顯也知道江哲定是想吸引有心行刺的刺客,如今江哲平安回來,他自然想問問捕獲了幾個刺客,若是收穫不小,江哲在大庭廣眾宣揚出來,也算是鼓舞士氣。

  我雖然明白他的心意,不過總不能說我放了段凌霄和凌端吧,於是只輕描淡寫地道:「雖有幾個刺客,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難不成我還帶了人頭回來麼?」

  說話間,我們兩人已經策馬走入營門,下馬直入大帳,小順子帶了眾侍衛去安排住處,安置紀玄和趙梁不提,呼延壽和蘇青都有將職,跟著眾將之後進了大帳,安澤戰敗之後第一次真正的軍議開始了。

  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敗,眾將不免有些頹然,但是畢竟北疆多年纏戰,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次又沒有傷及主力,所以眾將倒也心平氣和。我雖然不是軍旅中人,可是對眾將的心態倒也明白,雖然也為眾將勝不驕、敗不餒的氣度心折,可是想到這是龍庭飛幾年來的持續打擊形成的結果,也不由心中苦笑。

  李顯笑道:「我軍雖然在安澤大敗,可是北漢軍也不是沒有損失,至少安澤城已經毀掉,而且段無敵所部也受了不少損傷,無家可歸的流民更是十數萬眾,雖然北漢軍將流民盡皆撤到沁源,堅壁清野,可是這麼多流民,只怕北漢的糧草會消耗的極快,也不見得對他們十分有利。我軍雖然落敗,可是主力仍在,本王已經發書求援,只需一個月時間,水軍援軍就會到達,到時候我們糧道就會穩固,可以和敵軍大戰一場。如今敵軍已經撤到沁源,那裡是北漢主力所在,本王決定在沁源和龍庭飛決戰,不知道眾將以為如何?」

  眾將也都知道北漢軍已經撤到沁源,若是不進攻難不成還守在這裡麼,自然也無異議,不過宣松心中卻有憂慮,起身道:「元帥,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雖然有水軍援軍,可是遠水不解近渴,安澤和沁源雖然不到百里之遙,卻是關山險阻,沿途山路崎嶇,從陸路運輸糧草消耗極大,如今軍中糧草雖多可以用上半個月,後續的糧草只怕不能及時補給,不若主力暫時駐紮在安澤,派一二將領整修道路,阻截北漢軍南下道路,等到援軍到後再大舉進攻,不知元帥以為如何?」

  李顯聽了也知道宣松所說才是行軍的正理,可是如今偏偏不能這麼做,正盤算著如何措辭,我已經悠然道:「宣將軍所說不錯,只是我軍和荊將軍約定會師沁源,如今雖然不知戰況如何,可是以荊將軍用兵之快,只怕旬日之間就會兵抵沁源,到時候若是我大軍不到,則不能成前後夾攻之勢,若是被龍庭飛避重就輕先擊敗荊將軍,那麼這一戰才是真得曠日持久,雖然如今糧草雖然有些困難,可是還是勉強可以支撐二十天的,至於糧道之事哲願親自負責,必不致令大軍腹中無糧。」

  宣松聽了也覺有理,雖然仍然有些不安,倒是主帥和監軍異口同聲,他又是江哲提拔重用的將領,沒有明確的理由,自然也不好反對,就這樣決定了大軍即日北上的戰略。不知怎麼,宣松偷眼看著江哲若有若無的慵懶笑容,心中泛起一種明悟,似乎有什麼陰謀在展開吧,只不過自己還不夠資格知道罷了。

  遣走眾將,李顯皺眉道:「隨雲,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送上了求援的文書,這兩日應該可以到皇上御前,可是我軍不過小小挫敗,為何你要我在奏折裡面聲稱大敗,並且大肆索要糧餉援軍呢?」

  我微微一笑,這個原因暫時還是不要告訴李顯的好,散佈假消息自然是引蛇出洞,不過李顯還是不必知道了,這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們都不希望李顯分心旁顧,再說這種兄弟閱牆的事情參與一次已經夠了,我想齊王也不想參與第二次吧。所以只是淡淡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現在朝中有些人不穩,若是軍情有變,這些人必定興風作浪,與其讓他們在緊要時候破壞我們的大事,不如讓他們早些露出形跡,所以這次既然我們注定要敗上幾陣,就趁機遞上報急的折子,豈不是正好,就是他們耳眼通天,也會上當受騙。」

  李顯心中一顫,朝中不穩,怎會如此,難道憑著二皇兄的手段還能坐不穩江山,朝中還有何人敢起波浪,秦程兩家忠心耿耿,想來想去除非是自己起了反意。他心中渾沒有將李康當回事,憑著東川那點人馬,而且李康在軍中威勢遠遠不及李贄和自己,就是兩人手下的許多大將也比李康出眾。想來想去,李顯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雖然他知道皇上和江哲有過幾次秘密的通信,可是他只當是皇兄不放心自己,所以江哲暗中報告軍中事機罷了,既然相信江哲不會隨便加害自己,所以李顯只當不知,對於朝中事情他又是懶得理會,東川不穩之事又只有少數重臣知道,所以李顯怎也想不出朝中有何變故。

  我看出他心中疑慮,笑道:「也不是什麼大風大浪,只是戾王、鳳儀餘孽罷了,還有人趁機攻擊殿下,所以皇上不想殿下知道,免得殿下心中疑忌。」

  李顯聽了此言倒是心中一寬,反正這些風言風語從他到澤州統軍就沒有斷過,江哲既然這樣說他也就放心了,只是悻悻道:「皇上信不信也無關緊要,只要不妨礙我攻打北漢也就罷了,等到攻下晉陽,隨便皇兄將我撤職還是降罪就是。」

  我暗暗苦笑,李顯和皇上還是芥蒂難消,不過這個我可幫不上忙,如今能夠讓李顯恢復昔日生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但是也不能不答話,心中存了些埋怨,我故意諷刺道:「哲還以為只有我一人不能看到征服南楚的壯舉,想不到殿下也不想揮軍南征呢?」

  李顯一愣,急急道:「什麼,你說南征,莫非皇上已經有了這個意思?」

  我奇怪地道:「這有什麼,等到北漢平後,難道不用南征麼,皇上的志向乃是一統天下,豈能讓江南在臥榻之側酣睡。」

  李顯恍然大悟,洩氣地道:「原來如此,征南不知道皇兄會不會派我去,不過到時候也未必沒有希望,至少可以讓我帶一支騎兵去攻打襄陽吧,畢竟那裡我已經攻打兩次了,至於南征主力,裴雲希望大些,畢竟這幾年他都在長江防守,還有,若是東海歸降,海濤也有希望,不過隨雲你怎麼不去呢?到時候恐怕皇上不會捨棄你這個大才不用的。」

  我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道:「北疆若平,大雍基業已經鞏固,滅楚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哲久已無心世事,若是皇上開恩,放我還山,我就回東海,若是皇上不願意放我,長安也是不錯的居處。哲背楚投雍,已經是有負故人,如果再率軍攻楚,只怕將來無顏還鄉了。」

  李顯不由暗罵自己糊塗,這種事情都想不明白,連忙道:「不去就不去,南楚闇弱,那裡還用你出手。」

  南楚闇弱,我微微冷笑,前些日子傳來議和的結果,大雍已經同意南楚不再賠款,以江南的富裕,只要數年就可以恢復元氣,若非南楚君昏臣暗,大雍也未必就可以輕而易舉平了南楚,何況還有陸燦在,連我都在他身上吃了苦頭,這個孩子可是不好對付呢。

  李顯覺出帳中氣氛沉悶,轉換話題道:「隨雲你這次自請督運糧草,可要小心謹慎,若是糧草跟不上,只怕你雖然是監軍,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心道,糧草不濟,不過是活罪難逃,我若是也到了沁源,只怕敗戰之際,我就是想跑都跑不掉,還是躲在後面好些,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說,雖然齊王也認為我軍還需要一敗,可是在他本心,還是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勝了北漢軍的,我若是這樣說了只怕他會氣惱,其實我也很好奇,龍庭飛是否會按照我想的那樣行事,我軍勝負也在五五之間,不過最好還是落敗的好,不然敵軍緩緩後退,一城一城的和我們血戰,只怕我軍還沒有攻到晉陽,李康就已經兵壓長安,搞不好南楚也會趁機北上,所以若是龍庭飛真得從沁源敗退,我就得重新策劃戰略了。

  在帳內待得久了,覺得有些氣悶,想著我的軍帳應該已經安置好了,就和齊王告辭,走出大帳,看著昏昏暗暗的蒼穹,我心中猜測著,那封告急的軍情奏折是否已經到了長安,可是已經掀起了漫天的風浪。

  「枕上獨眠愁何狀,隔窗孤月明。夜深雲黯心意沉,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

  曉來百念都成灰,剩有寂寥影。清淚滴盡梧桐雨,又聞聲聲更鼓摧人腸。」

  長安深宮昭台閣內,一個容光絕麗的宮裝女子輕撫銀箏,低聲吟唱這一曲幽怨悱惻的虞美人,雖然是錦衣玉食,珠圍玉繞,卻是孤寂無依,冷落深宮,那女子彈唱不多時,便已經是淚流滿面。站在香爐旁邊的秀麗侍女連忙遞上絲巾,那女子用絲巾拭去眼淚,道:「嬋兒,若是本宮沒有遠離故土,來到這不見天日的所在該有多好?」

  那宮女聽見主子抱怨,連忙轉身走到門外,見其他的宮女都離得甚遠,才回來低聲道:「娘娘,不可多言,若是給人聽到傳了出去,對景發作起來,娘娘只怕吃罪不起,只要捱過幾個月,等到皇上淡忘了那件事情,憑著娘娘的品貌才情,定可以東山再起。」

  那女子聞言又是珠淚低垂,道:「想本宮也是世家之女,若是蜀國未亡,就是進了王宮也不會如此輕賤,如今被父親送入大雍內宮,卻是受此屈辱。皇上初時待我還好,一入宮就封了充儀,雖然是看在父親的份上,可也是頗為恩寵。可是自從司馬修嬡被杖殺之後,皇上遷怒我們這些東川世家送進來的宮妃,對本宮日漸疏遠,前幾日本宮臥病未能去向皇后請安,不知何人挑唆,皇上下詔責備本宮疏於禮儀,將本宮黜為充嬡,這本是無端的罪名,本宮想著若能消了皇上的怒氣,也是值得的,可是自此之後數月都見不到皇上龍顏,就是宮中召宴,也有旨意不讓本宮前去。如今這昭台閣冷落淒涼,比冷宮也不差什麼,這種淒涼日子,讓本宮如何煎熬,本宮倒是寧願真得進冷宮去,等到大赦之日就可以回鄉見見爹娘。」

  那宮女嬋兒眼中閃過一絲幽冷的光芒,口中卻是勸解道:「娘娘不用煩惱,前日娘娘去給皇后請安,皇后不是暗示娘娘說,已經跟皇上進諫過了,說是皇上為了司馬氏一事遷怒娘娘有失公正,或許這幾日皇上就會回心轉意了呢?」

  那秀麗女子只是低聲長歎,她出身世家,見慣種種爭寵之事,怎相信皇后會替自己出面。主僕二人說一陣,哭一陣,正在肝腸寸斷的時節,伺候昭台閣的內侍興沖沖地奔了進來,在門外跪倒稟道:「娘娘大喜,皇上有旨,今夜留宿昭台閣,宋公公前來傳旨,請娘娘準備接駕。」

  那女子大喜,站起身來嬌軀搖搖欲墜,低聲問道:「嬋兒,本宮沒有聽錯吧?」

  那宮女面上露出喜悅的神色,下拜道:「恭喜娘娘,奴婢早說皇上乃是英明聖主,必不會遷怒娘娘的。」

  那女子連忙道:「嬋兒,快陪本宮去接旨。」 說著接過那宮女剛剛用清水洗過的絲帕,胡亂拭去臉上的淚痕,匆匆走出去接旨。在昭台閣正殿之內,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太監正肅然而立,他就是皇上身邊的親侍宋晚。這個宋晚其實年紀不大,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相貌端正樸實,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但是只要想到他能夠李贄登基之後不到兩年之內,從一個原本根本見不到龍顏的灑掃太監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就知道此人絕不簡單,更難得的是,這個宋晚性子沉穩端重,雖然受皇上寵愛已不在總管太監常恩之下,卻是謹慎小心,絕不輕易得罪人,所以在宮中人緣極好。

  宋晚見到黃充嬡走了出來,他恭恭敬敬地傳了旨意,就要告退,對黃充嬡仍然有些雜亂的妝扮更是視而不見。黃充嬡雖然十分欣喜,卻不敢失了禮數,接旨之後親自送他出去,一邊送著一邊從腰間取下一塊無暇美玉塞了過去,口中道:「公公乃是皇上近侍,勞煩公公親來傳旨,本宮心中感激,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塊玉珮送給公公閒暇的時候賞玩。」宋晚接過玉珮,面上滿是敦厚的笑容,黃充嬡這才心滿意足的停住了腳步。那宮女嬋兒卻在旁邊看得清楚,那宋晚眼神清澈,全然沒有貪婪神色,心知,這宋晚眼光高得很,娘娘的玉珮也沒有被他過分看重,不過她心中有數,宋晚近在帝側,平日想要討好他的人數不勝數,娘娘本心也不指望能夠收買此人,只要他不作梗就已心滿意足了。

  當夜,李贄果然駕幸昭台閣,這位充嬡娘娘名喚黃璃,乃是東川黃氏的貴女,東川第一望族司馬氏,排名僅在司馬氏之下的就是黃氏,所以黃璃入宮之後就封了充儀,她相貌不如司馬修嬡,但是擅於彈箏,通詩文,性情柔順,所以寵幸不在司馬修嬡之下,怎料一場大變,司馬修嬡先被禁冷宮,後被寧國長樂長公主杖殺,黃璃也遭到皇上遷怒,降了品秩不說,還數月未蒙召見。她雖然性情柔順,但是貴族女子的脾氣還是有的,不免心中生怨。想不到皇后果然進了諫言,不過兩日就蒙皇上召見,黃璃不由喜上眉梢,這一夜小心翼翼,唯恐服侍的不周到討好,李贄似乎也心有歉疚,也是倍加溫存,雲雨過後,黃璃伺候著李贄用了湯浴,兩人才相擁而眠。

  四更天時,在外面值夜的宋晚突然匆匆走進寢宮,走到床前低聲喚道:「皇上,皇上。」

  李贄從夢中驚醒,坐起身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時候喚醒朕。」

  宋晚低聲道:「皇上吩咐過,若是有北疆緊急軍報,不論何時都要立刻報知,方才是六王爺的八百里急報,我軍在安澤大敗。」

  李贄聽到此處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起身下床,披上長袍,接過宋晚遞過來的軍報走到銀燈前仔細地看了起來,越看神色越是沉重,良久才道:「敗已敗了,如今也只能亡羊補牢,立刻召秦彝、鄭瑕、石彧到文華殿議事。」說罷在宋晚服侍下匆匆穿上龍袍,正要踏出房門,李贄突然想起了什麼,回身看向低垂的錦帳。他的神色有些不安,後悔地說道道:「哎呀,朕一時慌亂,竟忘了這不是乾清宮了。」說罷轉身回到榻前,低聲喚道:「愛妃,愛妃。」叫了幾聲,見黃璃仍然沉睡未醒,這才鬆了口氣,道:「下次有事情的時候,若是有宮妃侍寢,記得提醒朕一聲,尤其黃充嬡是蜀人。」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冰冷,宋晚連忙惶恐的謝罪,兩人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當李贄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黃璃睜開了眼睛,此刻她額頭上滿是冷汗,方才宋晚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醒了,可是聽到軍機大事,聰穎的她連忙裝作熟睡,幸而如此,否則只怕李贄會立刻將她軟禁起來了,說不定打入冷宮都有可能,想到君恩薄如紙,黃璃不由暗暗飲泣。這時,宮女蟬兒走了進來,嬋兒是她入宮時帶來的侍女,一向忠心不二,所以黃充嬡也不瞞她,喚她過來將事情說了一遍,流淚道:「嬋兒,皇上如此猜忌,本宮該如何是好?」那宮女婉言勸解道:「娘娘,天長日久,只要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意,就不會猜忌娘娘了。」黃璃仍是流淚不止,直到天色將明才昏昏睡去。她一睡去,那蟬兒眼中顯出冰寒冷厲之色,趁著宮中宮女內侍忙忙碌碌的混亂,她逕自走向御膳房,假意說黃充嬡想吃幾道家鄉的菜餚,和膳房交待之後,便回昭台閣去了,誰也沒有留意,她塞給膳房一個老太監一個紙卷。

  接下來幾日,前方兵敗之事被李贄君臣掩蓋的嚴嚴實實,幾乎是滴水不漏,長安城中都沒有一絲風聲,只是李贄秘密地調兵遣將,讓一些有心人看在了眼裡。而與此同時,透過不為人知的秘密渠道,安澤敗戰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東川慶王耳裡。李康正在焦急地等待時機,見到北疆兵敗的情報心中不由大喜,可是小心謹慎的他沒有立刻出兵,畢竟根據他多方收集到的情報,這次兵敗並沒有傷筋動骨。不過他趁機考驗了一把錦繡盟的忠心和能力,就是要求錦繡盟調查這次兵敗的詳情。數日之後,錦繡盟呈上的情報讓慶王十分滿意,不僅將這次兵敗的前後經過說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有一些就連李康也未得知的細節都查了出來。霍義稟明那些情報是錦繡盟透過在長安的暗探偵側到的蛛絲馬跡歸納出來的,畢竟齊王的大軍將北疆隔絕得十分嚴密,根本無法潛進去探察軍情。而李康另外從北漢魔宗得來了一份詳細情報,兩相對照,只怕世間沒有人比他更了結安澤敗戰的詳情了。李康更是證實了錦繡盟的能力和忠誠,也漸漸將重要的權力交給錦繡盟,畢竟在探查情報上面,錦繡盟有著絕對的優勢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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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十八章 以命抵命
作者:隨波逐流

  段淩霄本已心如死灰,但見小順子五人都是收手後退,除了將自己圍得更加嚴密之外,竟然都不再出手,不由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 衛士向兩側散去,露出兩個人來,那兩人一個是白發老者,一個是尤帶稚氣的清秀少年,那老者神情萎靡,手臂上胡亂纏著布條,鮮血滲出布條縫隙,更顯得萬分狼狽,而那少年左手架著那老者,右手執短刀抵住那老者咽喉,正站在江哲對面,相距遙遙。這時,那些虎 衛中突然傳出叱罵之聲道:“淩端,你這忘恩負義之輩,竟敢用人質威脅我等。”江哲冷冷望了那虎 一眼,冰冷的目光讓他悻悻退下。

  卻原來那少年正是淩端,他跟隨秋玉飛回到北漢之後就無意回到軍中,畢竟對他來說,他的將軍只有譚忌一人,何況秋玉飛有意引薦他投入魔宗,雖然秋玉飛沒有來得及回到晉陽就去了東海,但是仍然給了他一封書信讓他去見段淩霄,而段淩霄對淩端頗有好感,雖然還沒有正式將他收為弟子,但也是遲早之事。淩端跟在段淩霄身邊雖然不久,但是他的武功本是譚忌給他扎的根基,又得秋玉飛、段淩霄先後點撥,武功精進不少,雖然還不如這次段淩霄攜帶的幾個魔宗記名弟子,可是已經勉強進入二流,他又是多年從軍,對沁州、澤州地理十分熟稔,所以這次也跟隨段淩霄參與了戰後的搜殺行動。不過在跟蹤蘇青的時候,段淩霄是獨自進行的,而其他接應段淩霄的魔宗弟子則是跟著段淩霄留下的標記趕來的,只有淩端因為武功不高,在十裏之外就被眾人留下看守馬匹,這才逃過了虎 衛的捕殺。可是淩端卻不甘心留在後面等待,對他來說,江哲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陰影,他最尊敬的將軍,他同患難的朋友都是間接死在這人手中,所以他違背命令偷偷潛入村中。不過他來得晚了,此時虎 衛已經撤下埋伏,在湖邊困住了段淩霄,其餘魔宗弟子紛紛授首,淩端來得遲了,卻是保住了性命。

  淩端自知沒有本事救援段淩霄,心中只能企盼段淩霄能夠自己逃走,可惜的是,段淩霄突圍失敗,淩端心中明白此番必是全軍覆沒,而唯一的轉機就在於自己,因為似乎雍軍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雖然段淩霄尚未正式受淩端為徒,可是淩端心中已經將段淩霄當成了恩師,弟子為了救師尊性命,本就應該不吝犧牲,所以淩端作出了不顧生死的決定。

  他潛入村中之時就發現了紀玄和趙梁兩人,這兩人被兩名虎 衛保護著,或者說是軟禁著,不許他們離開住處,趙梁倒沒有什么,趙玄卻是在那裏不住口的抱怨江哲,聽得那兩個虎 衛苦笑連連。雖然如此,但是跟隨了江哲一段時間的淩端卻知道江哲雖然性情隨和,可是禦下卻很森嚴,他可是親自領略了江哲手段的,而趙玄雖然怨言不斷,可是淩端憑著直覺卻能夠感覺到這個老人語氣中的親切,他談及江哲的語氣倒像是知交和長輩的口氣,而從那兩個虎 衛的神情上來看,也並未因此惱怒,這說明江哲對這個老人不是很尊重就是很容忍,不論是那一種情況,都說明了這個老人的重要性。想到這裏,淩端便決定挾持趙玄要挾江哲,當然可能將這根本就不在乎這個老人的性命,可是淩端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段淩霄死在這裏,他很清楚段淩霄的高傲,他是絕對不會茍活於世的。

  可是不說那個忙著整理行裝的青年武功不弱,就是那兩個虎 衛也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對付的,而且還不能驚動湖邊的雍軍,不過幸好淩端帶了一筒袖箭,這本是蕭桐給他的,這時北漢斥候使用的擒敵利器,箭頭上淬了強烈的麻藥,可以生擒敵人以便刑訊,憑著秋玉飛、段淩霄傳授給他的密技,他順利地將四人全部放倒。不過他並沒有取這幾人性命,這卻不是他心軟,他是擔心若是殺了這幾人激怒江哲,只怕會弄巧成拙。

  我初時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兩名虎 衛和趙梁保護著紀玄,淩端武功雖然出色,畢竟年紀還輕,不會是虎 衛的對手,就是偷襲暗算,也不該無聲無息地得手啊。蘇青在我身邊低聲道:“大人,那人想必用了淬藥的暗器,兩軍斥候都有這樣的暗器,那是為了生擒敵人用的。”我心中恍然,怪不得紀玄一臉有氣無力的模樣,這樣的手段我不是不知道,甚至秘營弟子手中的淬毒暗器都是我親自研制的,不過我一直當淩端是一個品性光明之人,一時想不到他會用這種手段罷了。如今想來不由暗笑,畢竟淩端乃是譚忌親衛,看來如今和魔宗關係也是非淺,這樣的出身,怎會計較什么手段。

  我看了一眼紀玄,見他神情委頓,心中不由微怒,道:“淩端,昔日之事江某也懶得提起,你視我待你恩義如同糞土,我也不怪你,今日你竟然想用人質威脅本侯,莫非你以為本侯乃是心慈手軟之人么?”

  淩端心中一寒,只見江哲神情冷淡,雖然是文弱書生,氣度儒雅,但是此刻負手而立,單薄的身軀彷佛如同雪裏青竹一般傲然,眉宇間更是帶著淡淡殺氣,想起昔日之事,只覺得思緒如潮涌。他苦澀地道:“大人手段,淩端不敢或忘,昔日淩端本已是待死之囚,幸而得大人憐憫,逃出生天。雖然大人後來殺了李虎,淩端心中怨恨多時,可是如今想來,我們的性命本就是大人撿回來的,就是大人再收去我們也是無話可說,當時大人若為穩妥,本應將我一並滅口,可是大人還是放過了在下。當日雪地野店中,淩端為琴聲激起心魔,刺殺大人,又是大人開恩,饒了淩端性命。三番饒命之恩,淩端不敢忘記,可是淩端也不能忘記譚將軍、李虎之死,而且如今段大公子乃是淩端欲拜恩師,恩師性命危在旦夕,身為弟子焉能坐視。淩端猜測大人對這老先生十分關愛,所以鬥膽要挾,只要大人肯放過大公子,淩端情願一死謝罪。”

  我皺皺眉頭,雖然殺死段淩霄不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也看出來了,若是想要生擒恐怕是沒有可能的,這個段淩霄身份十分重要,見他性情才智,絕對不是肯忍辱負重的人物,可是這樣放過他我又不甘心。下意識的望著小順子,我用眼色詢問他的意見。

  小順子眉頭一皺,在他看來,自然是殺了段淩霄最好,那個紀玄如何比得上段淩霄重要,更何況若是有這樣一個高手,終究是公子的威脅,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擅自作主,畢竟公子眼光深遠,很多決定當時看來十分不智,日後卻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以他最後決定只將當前情形說明即可。思忖一下,小順子傳音道:“公子,段淩霄先後中了我兩指,如今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我的內力至陰至寒,桑先生又曾經傳我一種心法,可以克制魔宗心法,他的內傷如同附骨之蛆,若想恢復如初,就是有魔宗相助,沒有數月時間也是不可能的,現在他不過是強行支撐罷了。”

  聽了小順子的話,我心中略寬,即是如此,一個不能動手的段淩霄換紀玄,我就不吃虧了,不過便宜需要多佔,也不能讓淩端輕松得逞,否則以後有人效倣怎么辦呢?故意將神情放得更冷,我森然道:“淩端,念在你也曾經在我身邊聽用,只要你放了紀老先生,我就饒你性命,否則我就先殺了段大公子,再和你周旋。”

  淩端眼中閃過堅定的神色道:“大人,淩端既然敢要挾您,就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若是大人令人繼續向大公子出手,淩端只有先殺了這位老先生,然後陪著大公子死在此地,此人是生是死,大人一言可決。”

  我心中一跳,想不到這個淩端如此堅決,不過他怎么會知道我定會交換人質?這時候,紀玄或許是藥力漸退,勉力高聲道:“老夫不用你江隨雲相救,要殺就殺,老夫豈是可辱之人。”我幾乎咬碎了牙齒,這個紀玄,真是給我找麻煩,不過淩端若是誤會我不想救他就麻煩了,連忙仔細查看淩端神色,見他神情越發自信,任憑紀玄高聲呼喝,只是將短刀抵住紀玄咽喉,既不輕也不重,免得傷害了他,也提防他掙脫。見我沉默不語,淩端高聲道:“大人,你若是再不決定,我就只好殺了他。”

  我恨恨地看向段淩霄,道:“大公子怎樣看這件事情?”

  段淩霄方才一直調理自己的傷勢,以便再出手時可以尋個陪葬,他並不能肯定江哲會為了一個老人放過自己,聽到江哲向自己詢問,淡然道:“端兒也是胡鬧,大人乃是千金貴胄,怎會輕易受威脅,段某自信身價不低,端兒還是速速離去吧,至少這人換你的性命應該是夠了。”

  淩端眼睛一紅,幾乎要噴出火來,他自然也懷疑江哲是否會受自己威脅,雖然江哲似乎很重視自己手上的人質,可是段大公子乃是魔宗首徒,地位尊貴,就是換了自己,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也不願放棄。望向江哲,他咬牙切齒地道:“大人,請你決定,若是不肯交換,在下只有殺了此人,也算討回一些利息。”

  我心中一凜,淩端生性孤傲乖戾,若是再逼迫下去,只怕他真的會殺了紀玄,那可就糟糕了,既然段淩霄已經受了重傷,就是放了也沒有什么關係,反正只要他數月之內不能出手,我就放心了,等到他可以出手的時候,北漢已經大廈將傾,他武功再高也沒有什么用處了。

  我微微苦笑,心道,放過段淩霄也就罷了,可不能輕易放過你,眼珠一轉,我冷冷道:“紀老先生雖是我忘年之交,可是段大公子乃是北漢國師首徒,地位何等尊貴,今日一見,也覺大公子乃是一代豪傑,就是放他走也無妨。可是你挾持人質要挾本侯,本侯若是將大公子輕輕放過,豈不是令天下人覺得本侯是可以要挾的,這樣吧,若是你肯放了紀老先生,我允許你用自己性命交換段大公子的性命如何,一命抵一命,我已經吃虧了。”

  淩端一愣,雖然他已經準備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沒有想到會是用這種方式,但是仔細一想,淩端反覺欣然,心道,挾持人質本來就是無恥之事,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大公子卻是魔宗首徒,若是能夠以命抵命,果然是自己佔了便宜,想到這裏,他冷靜地道:“大人千金一諾,淩端從未見過公子有食言之事,以命抵命,淩端心甘情願,只是請大人恕罪,大公子離去之前,淩端不能放開人質。”

  段淩霄微微搖頭,此刻他心知肚明,江哲或許並不想留下自己的性命,只憑方才江哲指使蘇青攔截自己的手段,就知道江哲乃是心思縝密之人,也是狠毒之人,絕不會給敵人留下一條生路。他自問若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局面,雖然有些危險,可是不是沒有成功救下人質的可能,淩端的武功並不高。他也不會認為江哲真是信守承諾之人,只要殺了所有知情的外人,還會有誰知道他曾經不守諾呢。所以或許淩端是促成自己生還的人,可是若非江哲早有這樣的想法,那么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得到這一線生機的。而江哲要淩端以命抵命,或者是因為報復淩端損害他的威嚴吧。可是如今段淩霄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除非他真得想死在這裏,可是就是他甘願一死,也是救不了淩端。他抬頭向江哲看去,恰好江哲也正向他往來,那雙清澈沉謐的眼睛倣佛帶著一絲嘲諷,四目相對,段淩霄清晰地看到江哲面上閃過一絲驚詫,似乎他已經發覺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由露出苦澀的笑容,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一個魔宗後進弟子換回來的,這樣的屈辱想必會跟著自己一輩子吧。

  輕輕嘆了口氣,他淡然道:“端兒,放開紀老先生吧,江侯爺是什么人,豈是你可以威脅的,如今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無故反悔,你也不要固執了。”

  淩端心中茫然,他對段淩霄已是敬重非常,猶豫了一下,終於放開了紀玄,他自信大公子不會自尋死路,果然他放開紀玄之後,除了兩個虎 衛迅速扶走紀玄之外,江哲並沒有下令攻擊,甚至也無人來將自己制服。

  我看了一眼神色茫然中帶著死寂的淩端,知道這個少年是真的放棄了一切生存的希望,不由心中憐惜,這時,一個虎 衛匆匆趕來稟報道:“啟稟大人,趙公子等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昏迷過去了。”

  我心中一寬,看看淩端,冷冷道:“淩端,你可知我為何一向對你優容。”

  淩端抬起頭,蒼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我冷冷道:“你不過是個普通士卒,我何需利用討好你,若非你是譚將軍親衛鬼騎,你的生死我何需費心,當日本侯將你留在身邊為侍從,可沒有屈辱你,而你卻忘恩負義,私自逃走,這也就罷了,念在譚將軍面上,你忠心北漢也是無可厚非,本侯雖然令人緝拿,卻沒有真得對你如何,你僥幸偷生,就應該好生保住性命,可是你今日至此,恐怕也是為了刺殺本侯來的吧,如今見事機不遂,又脅迫人質威脅本侯,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將他拖下去重責五十皮鞭。”自有虎 領命將他押了下去,淩端已是全無反抗之心,默默垂手走了出去,不多時,遠處響起皮鞭著肉的聲音。

  處置了淩端,我看向段淩霄,微笑道:“大公子對我如此處置可有異議?”

  段淩霄眼中閃過一絲輕松,道:“侯爺慈悲,肯饒了淩端性命,段某感同身受,就是侯爺如今違背承諾,取了段某性命,段某也是死而無撼。”

  我微微一笑,段淩霄果然目光如炬,只憑我責罰淩端,就知道我無心殺他,一來我曾經利用淩端,未免對他有些歉疚,二來,淩端的性情我很喜歡,既然他沒有殺死被暗算的虎 和趙梁,我也就網開一面了,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經過今日之事,淩端必然已經在段淩霄心中有了不一般的地位,將來必然成為魔宗的重要人物,有一個對我戒懼而又感激的人存在於魔宗之中,對我絕對是一件好事情,畢竟北漢魔宗是不可能覆滅的,不說魔宗傳承自有獨到之處,只憑著我的本心,就不會想要滅掉魔宗,畢竟皇上和我都不想看到少林寺這些名門宗派獨大,江湖和朝廷一樣,權力都需要制衡。

  既然對段淩霄已經沒有了殺意,我揮手令眾人退去,只留下小順子、呼延壽和蘇青在身邊保護,就連四大高手也讓他們退到遠處,段淩霄卻沒有趁機發難,他內傷非輕,小順子卻是全無損傷,再有蘇青、呼延壽這樣的高手在旁,段淩霄就是再自負也不會相信自己可以刺殺我,這樣聰明果決的人豈會作出無益之事,所以我也擺出這種友善的格局,不過小順子是不會讓他離開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可是很小心的,誰知道段淩霄會不會發瘋呢?

  我溫和地道:“段大公子,淩端不適合再留在沁州,我會將他送到東海和玉飛一起,不知道大公子意下如何?”

  段淩霄目光一閃,道:“多謝侯爺體恤,這孩子武功雖然不高,但是人品資質都是一流,我也不忍心他在戰場上有什么損傷,玉飛對這孩子另眼看待,送去東海也是好的,侯爺對淩端果然是十分愛重。”

  我輕輕一嘆道:“哲平生遺憾,就是沒有親見譚將軍一面,譚將軍只有這么一個親近侍衛留下,本侯怎忍心取他性命。”

  段淩霄心中一動,見江哲語氣誠摯,也不由嘆息道:“譚忌孤傲絕世,心中滿是仇恨悲苦,當日師尊曾有意收他為門下,可惜因為他心魔太重,所以只命在下代傳武藝,譚將軍身死,我亦痛心不已。”

  我朗聲吟道:“天不仁兮生離亂,地不仁兮起狼煙;親族父母兮化塵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雖報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難;殺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飄櫓兮生靈涂炭;君執弩兮吾持戈,吾驅騎兮君相從;沁水寒兮葬吾軀,赴黃泉兮心意平;生死無懼兮慨而慷,逢彼舊人兮吾心傷!”

  段淩霄默默聽著,神情間也現出愴然之色,默默回憶著譚忌的音容笑貌,心中悲意叢生,卻又突然驚覺,他修煉玄功多年,本已很難情緒波動,想不到如今卻是情不自禁,看來內傷之重尤在估計之上,他面色不露出絲毫異態,淡然道:“侯爺真是矛盾,譚忌雖然是死在齊王手中,計策恐怕卻是侯爺定的,如今又何必為之感傷呢?”

  我傲然一笑,道:“我雖然一介書生,卻有些傲氣,這世間之人雖眾,卻多是碌碌無為之人,而其中佼佼不群者卻是鳳毛麟角,我生平最愛豪傑,不論是敵是友,都不會怠慢,只是可惜我終究是世俗之人,礙於身份所限,縱然是心中愛重,也要除之而後快,譚將軍、段大公子都是世間豪傑,所以譚將軍必須得死,而大公子你雖然今日可以不死,但是焉知我不是為了今後的布局,只是到時大公子不要怪我才好。”

  段淩霄朗聲笑道:“江隨雲果然豪爽,你雖然是文士,卻豪情不減當世英雄,雍帝有你輔佐,難怪這般得意,淩端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你不殺他也就罷了,不過玉飛曾經刺殺於你,你為何不殺他,反而不惜代價留他在東海呢,這卻不是婦人之仁么?”

  我微笑不語,秋玉飛雖然武功精進,但是他生性愛好音律,厭倦世俗,這樣的人怎會對我造成威脅,留他下來,一來是我欣賞他,二來也是因為將來有用他之處,殺一個人不代表厭憎他,手下容情不代表慈悲,這些事情豈是可以對人解釋清楚的,何況我也無心辨白,就讓別人認為我有婦人之仁不好么?

  見江哲不語,段淩霄也是默然不語,他自然知道兩人終是敵對,不能交心,可是這些許時候相處,段淩霄卻覺得江哲此人雖然是文弱書生,卻有林下之風,相處之際時而覺得如沐春風,時而覺得如履寒冰,令人生出不忍遠離也不敢親近的矛盾感覺,只可惜此人卻是大雍重臣。

  沉默片刻,我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吩咐道:“呼延,去取酒來,我要為大公子送行。”

  呼延壽警惕的看了段淩霄一眼,下去召喚一聲,不多時親自捧了一個木托盤過來,上面放著一個酒壺,兩個酒盞,我親手提起酒壺,將兩杯酒倒滿,自己端起一杯,呼延壽端著托盤走到段淩霄身邊,段淩霄坦然一笑,也是端起一杯。

  我舉著酒杯道:“大公子,你殺我侍衛,我斬你同門,兩國交兵,你我乃是仇敵,此地只有鄉野村釀,不過今日相逢也是有緣,若是無酒難以盡興,不知道大公子肯否賞光。”

  段淩霄一飲而盡,道:“今日交手,我敗你勝,可是貴軍雖然強大,卻未必可以取勝,希望閣下珍重。”

  我不與置評,只是緩緩喝下杯中酒,道:“大公子可惜沒有領軍作戰,以你的機智果決,用兵應該不在龍大將軍之下。”

  段淩霄先是一愣,又露出淡淡苦笑,自己身為魔宗首徒,需得維持超然姿態,怎能領軍作戰,再說一旦陷身軍旅,武功就難精進,自己乃是師尊嫡傳弟子,為了維係師門聲譽,更是不能分心世俗之事,只是這種緣故如何能夠對人說起。

  送走了飄然遠去的段淩霄,我心中也是慶幸,幸好這個人不是我的對手,令人帶過受刑之後的淩端,我也沒有多說什么,只問他願不願意去東海見秋玉飛,若是願意就自己上路,淩端目瞪口呆之餘,點頭應允,想來他也沒有面子再和我作對了。不過他離去之後,我委婉地請張錦雄暗中跟蹤他去東海,若是淩端果然守諾也就罷了,若是他途中逃走,那么就將他殺了,想來譚忌將軍也不會介意我殺了這樣一個無信無義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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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pong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0: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十七章 以命抵命
作者:隨波逐流

  段淩霄早已心有準備,但是以他的身份若是我這么一說他就出手,那可就沒有面子了,所以他仍然靜立不動,想看清楚襲擊從何而來,若是來自身後,那么十五丈的距離足以讓他先殺了江哲,此刻他已經沒有生擒江哲的想法了,這樣的人物還是讓他早些死去的好。

  隨著我的話音剛落,那兩個侍衛前邊和我只有半步距離的位置,突然泥沙飛揚,兩道身影破土而出,轉瞬間已經將我護在身後,段淩霄心中一寒,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怎么可能,這么近的距離自己竟然沒有發覺有人潛伏。塵土飛散之後,段淩霄已經可以看清那兩人身形,卻是兩個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的僧人,神光內斂,相貌平平,但是眉宇間卻帶著剛毅果決之色。段淩霄冷哼一聲道:“原來是少林和尚?”

  這時江哲清越的聲音響起道:“法正大師、法忍大師乃是上一輩少林十八羅漢,數年前和鳳儀門主一戰之後,只有數人生還,兩位大師經此一役,禪功精進,佛門武功最精吐納收斂,所以才能瞞過大公子耳目,不過大公子放心,兩位大師自承不是閣下對手,所以江某還另外請了高手前來助陣。”

  段淩霄心中一沉,這兩個和尚都曾經和鳳儀門主生死交戰,能夠幸存下來已經不好對付,想不到江哲還有高手暗藏。這時他身後傳來一個沉穩地聲音道:“貧道張錦雄見過段大公子。”然後又是一個柔和的聲音道:“峨嵋淩真子見過段大公子。”

  段淩霄身形一閃,已經退後丈餘,然後側過身去,向身後兩人看去,只見從那橫線之後,兩人緩緩走去,一個是青衣道人,相貌方正威猛,神完氣足,雙手空空,另一個卻是一個淄衣女尼,相貌秀麗,神色恬淡,手中一柄拂塵。段淩霄不由輕嘆道:“想不到江侯爺這次真是勢在必得。”

  我隱身在法正、法忍身後,聞言不由嘴角上翹,但是很快就收斂回去,這幾個人可是我想了又想才選出來的,這次進攻沁州,為了防備魔宗弟子,齊王早就上書朝廷請動了江湖正派高手相助,各派最出眾的高手往往都在本門潛修,這也難怪,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沙場徵戰已經無助於心境的修煉,留在大雍朝中軍中的高手往往不是絕頂高手,有幾個武功絕頂的又都在皇宮,所以這一次我是特意請皇上徵召了一些江湖高手在軍中聽用,當然此事十分隱秘,這些高手的身份可是很秘密的。

  少林寺派來的高手最多,當年幸存的十二金剛就來了六人,還不算其他各代弟子。崆峒前次依附太子,雖然因為張錦雄的迷途知返而沒有遭到牽連,可是也沒有得到什么好處,這一次可是出了血本,讓掌門弟子張錦雄帶著十二名門中精銳弟子隨軍。張錦雄回到崆峒之後,因為經歷大風大浪頗多,看破世情,出家做了道士,武功更是突飛猛進,又修煉了崆峒幾種秘傳絕學,如今武功已經是超一流水準,雖然還沒有進入先天境界,可是也不過一線之差。峨嵋也不含糊,淩真子乃是峨嵋第一高手,雖然年過四旬,卻是倣佛二十許人,峨嵋亂披風心法已經是爐火純青,一手拂塵絕技天下聞名。

  我寫給齊王的書信,讓他提前一天派來幾個高手,按照信上的地圖趕到此處,然後布下陷阱,等待段淩霄入伏,當然我也想到可能段淩霄不會來,但是在我計算中,至少有六成機會可以見到段淩霄,如今他已入伏,這四大高手雖然都未能進入先天境界,可是也基本上都是一線之差(這是小順子評估後的結果),再有小順子壓陣,段淩霄可是插翅難飛了。

  想到得意處,我朗聲道:“若是段大公子肯束手就擒,江某願意立誓不會相害,不知段大公子可願意么?”

  段淩霄深沉如淵海的眼中閃過一絲了悟,道:“生有時,死有地,此地清幽如同世外桃源,段某就是死在此處,也是無怨無尤,江侯爺手段通神,在下佩服。”

  我聽得此言,卻是心中一動,一件從前被我忽略的事情涌上心頭,我要殺段淩霄,實在是因為他武功太高,想到若非蘇青探察到敵軍水攻之策,只怕我也難逃水淹之禍,所以我越發擔心段淩霄此人,他武功高強,若是將來被他發覺我的布置,豈不是功敗垂成,所以我才不惜以身涉險,誘他入伏,準備將他擊殺。可是目的即將達成之際,我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這些日子只想著此人的威脅,卻忘記了此人乃是魔宗首徒,若是此人死在此地,那么京無極竟可以堂而皇之的親自出手,我豈不是自找麻煩,只要段淩霄不死,京無極除非我們攻到晉陽,是不會輕易出手的,所以段淩霄不能死,甚至不能生擒,只能讓他身負重傷而走,這樣才符合我軍的利益。

  在我沉思的時候,段淩霄已經出手,身形直撲向我所站的位置,似乎想要一舉狙殺於我,當然,法正、法忍早就嚴陣以待,臨來之前,齊王曾有嚴令,若是楚鄉侯有什么三長兩短,誰也別想好過,方才隱在坑中聽見江哲與段淩霄交談,兩人已經是心中忐忑不安,生恐江哲有個好歹,雖然知道江哲身穿軟甲,而且兩人又做好了阻攔段淩霄一擊的準備,仍然不免心中惴惴,此刻那裏會讓段淩霄得手。就在兩人出手相攔的時候,三股真氣一觸,段淩霄已經以比來勢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半空中身形一轉,意圖脫逃。而這時,唯一可能身法勝過段淩霄的小順子卻是不管不顧,搶到了我身邊將我護住,眼看段淩霄就要脫出四人包圍的時候,三抹紅光一閃,恰好攔在段淩霄去路之上,段淩霄揮手一掃,紅光穿破了他勁風,在他身前才緩緩跌落,饒是如此,段淩霄也是身形一滯,已經被法正、法忍、張錦雄和淩真子圍在當中。那三抹紅光卻是張錦雄以崆峒秘傳手法射出的三枚血蒺藜,可以穿破先天真氣的絕毒暗器。。

  段淩霄見唯一的機會已經失去,神色一凝,立穩門戶,專心迎敵,五人戰在一起,段淩霄固然是武功高強,而四人早就練習過聯手合擊之術,法正法忍內力高深,大開大闔,幾乎承擔了大部分攻擊,而張錦雄武功走偏鋒,狠辣歹毒,殺傷力最強,淩真子的亂披風心法最擅以柔勝剛,她也不急躁,仗著輕功身法攔在外圍,只要段淩霄一想突圍,就會面對她無孔不入的攻勢,四人聯手,果然威力無窮。雖然段淩霄不愧是魔宗首徒,應付得宜,不露敗相,可是想要脫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有一個小順子在外面虎視耽耽呢。

  小順子護在我身邊,看著這場龍爭虎鬥,卻沒有出手,一來是不放心我的安全,二來卻是在研究段淩霄的破綻,希望一舉克敵,他的心思可是瞞不過我的,我微微皺著眉頭,想著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這時,呼延壽和蘇青帶了二十餘人回來,呈上六顆首級,呼延壽高聲道:“啟稟大人,隨段淩霄來犯的六人皆已斬殺,請大人查驗。這些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應該是魔宗弟子,不過我們也有三名弟兄受了傷。”

  我微微一嘆,唉,段淩霄入莊之時,我暗中埋伏下的哨探已經發覺跟隨他來的這些人,所以段淩霄殺我侍衛,奪取衣甲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來了,只是可憐那幾個侍衛了,年紀輕輕就死在敵人之手,我卻無能為力,淡淡道:“呼延將他們的首級拿去祭奠勇士英魂吧。”

  呼延壽知我心意,並不起身,道:“大人設伏之事,我等都早已知曉,其中危險人人盡知,就是丟了性命也是無怨無悔,請大人不必自責。”

  我心中一暖,深深的看了呼延壽一眼,道:“若是我不得已需要放過此人,你們也不會恨我么?”

  呼延壽心中一驚,但他很快就說道:“大人必是深思熟慮,才作出這樣的決定,末將等人不會有怨言。”

  我心中一寬,看看蘇青,只見她目光炯炯,望著呼延壽,神色間有些驚異,見我望向她,才道:“大人神機妙算,如此決定必有深意,蘇青支持大人任何決定。”

  我這才放下心來,道:“段淩霄帶來之人想必都是好手,殺此六人已經足以抵償我軍勇士的性命,你們先退下去吧。”

  呼延壽和蘇青退去,兩人指揮虎 衛將周邊圍住,擺好了苦練的刀陣,若是段淩霄脫出重圍,也絕不可能輕易突破他們的刀陣。天羅地網已經搭就,段淩霄已是網中之鷹,再也難以脫身,只是我卻心中難以決定,究竟是殺還是不殺。

  又戰了百餘招,段淩霄心中清明如水,雖然圍攻他的四人都是當時高手,可是和他比起來還是相差很遠,先天後天雖然只有一線之差,卻是天淵之別,若是只有這四人,拼著受些傷,段淩霄也自信可以將他們全殲,但是如今外面有百餘虎 雲集,刀陣已成,他已是難以脫身,而站在江哲身側的那個青衣少年,雖然沒有出手,但是冰寒的目光彷佛可以穿透人心,段淩霄幾乎用了五分心思來防備他,天羅地網即成,就是師尊在此,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如今險惡局勢,段淩霄卻只覺心中興起絲絲快感,生死一線的這種刺激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難領略到了,這困窘的情勢反而讓他更加興奮起來。

  小順子眼中突然寒光一閃,因為他已經發覺場中的戰局有了隱隱的改變,雖然段淩霄仍然是以一敵四,而己方四人仍然是交錯攻守,不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是渾然一體,倣佛一個人長出了四雙手臂一般,可是段淩霄似是胸有成竹,往來自如,雖然不能突破四人圍攻,但是不論四人如何施展奇招妙技,都被他化解於無形。雖然此人乃是大敵,可是小順子還是心中暗暗敬佩,他對江哲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方才已經隱隱感覺江哲心中有些憂慮,所以低聲問道:“公子,我需出手了。”

  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看看場中激戰的段淩霄,神色從容,氣度雍容,心道,若是我讓小順子生擒,恐怕會妨礙他出手,段淩霄是生是死還是看他自己的運氣吧,最多我和魔宗對上就是,神色恢復如常,我冷冷道:“出手吧,小心行事,生死不論。”

  小順子輕輕點頭,緩步上前,呼延壽和蘇青則知機地站到我身邊,將我護住,畢竟我的安危才是最要緊的,魔宗武功高深莫測,誰知道段淩霄有沒有什么兩敗俱傷的絕學呢,若是給他尋到機會傷了我,就是將段淩霄千刀萬剮也不能挽回這樣的損失。

  段淩霄心中凜然,他自然是看到了場外的變化,小順子若是參與圍攻,那么他就沒有生出的可能了,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唯一的逃走機會,若是小順子要加入戰圈,那么圍攻自己的四大高手不免要讓開一個空隙,而敵方的第一高手親自出手,不論如何,其他人心中都會有些松懈,如果自己能夠把握包圍開闔的瞬間,就可以突圍而出,錯過這個機會,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可是如何把握這個機會呢?段淩霄心中生出死志,靈臺一片空明,六識達到平生最靈敏的境界,他的這種變化雖然細微,而且出手也沒有什么改變,可是圍攻他的四人都是只差了先天境界一線距離的高手,心中頓生漣漪,也知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凝神專注,準備在最合適的時機放開防線,讓小順子可以進入戰局。這種無言中的緊張局勢就連那些看不出其中奧妙的普通虎 衛也都凝神屏氣,不敢有絲毫松懈。

  我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在東海之時也常常看桑先生、小順子和董缺等人切磋,憑著我過人的六識,更是將各人神態看的清清楚楚,何況江湖搏殺也是暗合兵法,我心中靈光電閃,突然明白了勝敗關鍵。小順子加入戰局之時,正是我精心設計的陷阱最強之時,而在這變化之前的剎那卻是最弱的一刻,只要渡過這一剎那,段淩霄就已經落入我的掌握。心中電轉,看著緩緩接近正在交手的五人的小順子,我心中盤算著如何襄助眾人,破去段淩霄的一線生機,目光一掃,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對著身邊的蘇青低聲說道:“你威力最強大的劍法是什么?”

  蘇青低聲道:“師尊曾傳蘇青一招劍法‘玉石俱焚’,只是蘇青練得還不到家,不能隨意使出。”

  她的聲音快速而低微,沒有絲毫猶豫,我心中一陣讚賞,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對上官的命令沒有絲毫違逆之心,我也不和她客氣,道:“用你最淩厲的劍法,等到小順子加入合圍的時候,阻攔趁機突圍的段淩霄。”

  這時候小順子已經走到戰圈外圍,幸好他為了讓四大高手做好自己加入的準備而緩行,否則我可沒有時間安排蘇青阻擊了,而蘇青也不愧是聞紫煙弟子,我雖然說得不甚明白,可是她卻心領神會,趁著眾人都注視戰局的時候,輕輕移動到旁邊,右手按在劍柄上,一雙冰寒的美眸盯著段淩霄的一舉一動,而呼延壽則移動一步,將蘇青移開的破綻彌補過去。

  就在這時,圍攻段淩霄的四大高手,同時移形換位,身形快捷如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這四人已經變換了方位,而本來嚴密的防線也留下了一個空位,而小順子身形如同鬼魅幻影一般,出現在那個空位上,五人動如風火,選擇的時機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可是,果然如同天地至理一般,陣勢在轉為最強之前就是最弱之時,就在戰陣開闔這一剎那,段淩霄的身形倣佛化成虛幻,如同驚雷掣電一般突破了重圍,如同流虹逸電一般向湖水方向掠去。而這一刻,看到小順子加入戰局的眾人果然都是本能的心中一寬,這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破綻被段淩霄牢牢把握。他所選的方向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雖然這個方向似是絕地,可是江哲卻正在這個方向,所以保護江哲的呼延壽和蘇青必然都會首先竭盡所能保護江哲,以這兩人的武功,自己絕對不可能一擊取了江哲性命,而段淩霄也沒有想過這樣做,他只是希望淩波而過,隱入對面的密林當中。

  他的計策本是萬無一失,就在他從小順子身側掠過的時候,五人都是大驚,用盡渾身解數攔阻於他,兩個少林僧人都是大喝出手,淩空直擊,百步神拳擊向他的背心,而張錦雄面色突然變得通紅,吐氣開聲,一拳擊向他右肋,這正是崆峒最高深的絕學——七傷拳,這一拳暗藏七種不同的勁道,若是擊中人身,可令令骨骼經脈全部震斷,外表卻是看不出任何傷痕,淩真子則是一聲叱喝,拂塵上千萬銀絲都抖的筆直,拂向段淩霄的後腦,而最具威脅的就是小順子,他的武功本就和段淩霄相差無幾,那玄鐵發簪早已不需使用,一指淩空虛指,一道陰冷冰寒的真氣如同利刃一般刺向段淩霄重穴。在這狹小的空間之內,各種勁力交錯激蕩,段淩霄身上所穿的虎 衛軟甲化作片片蝴蝶,在尖利的勁風呼嘯中,段淩霄成功的突破五人圍堵,身形化成一個弧線,準備避開直面江哲的方向,畢竟他還不想因為激怒眾人而再度落入重圍,而江哲若有生命之險,那是最能激怒眾人的事情。

  而就在段淩霄突破包圍的時候,一聲劍嘯驚破長空,一道黑色身影淩空向段淩霄逃逸的路線撲去,劍光如同春雲乍展,劍勢更是充滿了有我無敵,一去誓不回的氣魄,劍光臨身時,段淩霄心中長嘆,一拳擊出,拳劍相交,那柄百煉鋼的長劍寸寸斷折,蘇青倒飛而回,段淩霄也是後退了半步,此刻他離湖水也不過三步之遙,可是咫尺天涯,生死相隔,小順子面帶嚴霜,已經擋在段淩霄身前,將段淩霄攔住,而四大高手也已經合圍而來,五人將段淩霄困在其中,戰陣已成,再無空隙。段淩霄一聲長嘆,知道自己唯一的生機已經生生斷絕。他的目光穿越眾人,落到了江哲身上,只見他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倣佛一切盡在其算中,而蘇青則面色蒼白地站在他身側,可見方才那一劍也是令她損耗極大。雖然出劍的是蘇青,可是段淩霄卻知道蘇青沒有那樣的心機察覺自己的突圍時機,而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可以指揮蘇青的江哲了。想不到自己也會喪命在這個青年手上,段淩霄露出一絲苦笑。

  看著被小順子和其他四大高手聯手迫回原處的段淩霄,我心中終於一寬,這下段淩霄是注定被留在這裏了,就是想要生擒也未必沒有機會了,方才他突圍之際,必然受了重傷,小順子和四大高手的攔截不是可以輕易避過的,如今小順子他們心中不免羞惱,出手一定更加嚴謹,這樣的情形若是段淩霄還能逃生,那么他只怕已經可以列入宗師一級了,不過在我看來,似乎是沒有這個可能。不過我倒是真的佩服此人,小順子武功可能和他差不多,但是在經驗上可是差得多了,畢竟是年紀太輕了。不過經過今日一戰,他應該更能精進一步吧。

  又過了片刻,就是我這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段淩霄似乎已經沒有還手之力,只是憑著意志苦撐罷了,小順子等人卻是配合默契,越來越得心應手。就在我心想是否讓小順子生擒段淩霄的時候,小順子突然連出殺招,我只覺眼前一花,場中局勢已經大變,小順子和段淩霄兩人硬碰硬地激鬥起來,而其他四人則將兩人圍在當中,伺機襲擊段淩霄的軟肋。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小順子已經一掌擊中段淩霄肩頭,段淩霄身形踉蹌後退之際,法忍、法正都是精通擒拿手的少林高手,趁機出手,將段淩霄絆住,段淩霄一聲厲喝,一道碧血從口中激射而出,法忍法正都是少林高手,對魔宗密學頗有了解,都是極力閃躲,避開了內含段淩霄精血真氣的“碧血箭”,段淩霄得到一絲空隙,但是張錦雄和淩真子卻已經補上了空位,段淩霄低身避過淩真子的拂塵,卻覺右膝一痛,卻是小順子一指虛點,指風擊中他膝間委中穴,冰寒的真氣侵入要穴,段淩霄幾乎站立不住,他索性右膝跪地,一個翻滾,間不容發之際避過張錦雄掌風。段淩霄自知生還無望,他也看出敵人有生擒之念,否則剛才兩個和尚就不會使用擒拿手了,心中頓時生出絕決之念,身為魔宗首徒,未來的魔宗宗主,焉能被俘受辱,段淩霄心中一嘆,就要自斷心經。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眾人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厲喝道:“統統住手,不然我殺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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