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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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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戰爭與陰謀(七)

  天寶十二年五月,楊國忠在長安募兵一萬人,交給心腹運,杜乾運隨即駐兵華州,防止哥舒翰回兵長安,但杜乾運駐兵僅三天,便被哥舒翰以商議軍務為由騙入潼關,將杜乾運斬首示眾,杜乾運之兵也被哥舒翰收入囊中,此事傳到長安,楊國忠惱怒異常,立刻向李隆基彈劾哥舒翰,言其握三十萬大軍在手,視敵弱而不進,分明就是有謀逆之心。

  哥舒翰同時上書,指崔乾佑以弱兵引誘,但精兵卻藏於後,不可上當,但楊國忠卻恥笑他是拿著大鐵錘卻被舞木棍的小孩嚇壞了,三十萬大軍在握,彼縱有精兵在後,又何懼之有?

  李隆基然其說,命哥舒翰出關迎戰。

  邊令誠的密報也到了,指出哥舒翰在軍中秘密安插心腹、排斥異己,這時,李隆基才感覺到了哥舒翰藏有野心,他終於下定決心,連下五道金牌,命其出關應敵,若敢違命,可見高、封二將的下場。

  「聖旨到!」

  十幾名宦官大搖大擺衝進哥舒翰大營,將一杯金牌高高舉起,喝道:「哥舒翰跪聽聖喻!」

  哥舒翰在一眾大將的簇擁下慌忙跑來,跪倒聽聖喻。

  「命程振元為監軍,督哥舒翰出關克敵,一月內若拿不下洛陽,就正法!」

  「臣,遵旨!」

  哥舒翰長歎一聲,這已經是第五面金牌了。若自己再抗旨不遵,恐怕將人頭落。

  「大帥,不能出兵啊!」王思禮急聲道:「軍士多年不練,軍紀渙散,戰力疲弱之極,沒有一年訓練,哪能上陣作戰。」

  旁邊衛伯玉也大聲勸道:「「大帥,確實不能出戰,潼關易守難攻。一萬人可抵擋數十萬人進攻,而潼關以東道路崎嶇狹窄,根本擺不開數十萬人作戰的戰場,我們縱有三十萬人,真正打仗之時,卻和三萬人無異,我們豈能棄己之長而用己之短呢?

  這邊大將在拚命勸阻哥舒翰。而為首的宦官程振元卻一聲聲冷笑,他請出上方天子劍對哥舒翰道:「楊相國說你手下大將眼裡只有大帥,而無皇上,咱家本來不信,但是現在眼見為實,陛下連下五道金牌,從未有過。可哥舒將軍依然抗旨不尊,原來竟是擁兵自重、有持無恐啊!」

  他突然一聲厲喝:「陛下有令,若哥舒翰在接金牌一刻鐘內不點將出兵,就正法!」

  「君命難違,你們就不要勸了。」哥舒翰回身一聲大吼,「擂鼓點將!」

  天寶十二年六月初,哥舒翰在李隆基的逼迫下,率近三十萬大軍東征洛陽。臨行前,他的心腹火撥歸仁主動請纓願守潼關,哥舒翰便留二萬軍守關,命大將王思禮率五萬軍為前軍,又命大將龐忠率十萬軍為後軍,他自己親率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向陝州方向殺去。

  其間。叛軍主將崔乾佑派數千人佔據有利形攔截。均被唐軍一一攻破。叛軍死傷慘重,「先後斬首五千人!」

  這是哥舒翰向朝廷發去的第一道報捷。三日後,唐軍攻下天寶渠倉稟重,大敗敵將田乾真,得糧數十萬石,洛陽安祿山也發來求和信,表示願退出洛陽,乞求官兵寬限時日,哥舒翰遂毀書斬使,命大軍火速向陝州進發,自此唐軍驕心日盛。

  就在哥舒翰大軍出潼關的同一時刻,安西軍二萬餘人卻悄悄向鳳翔逼近,夜色深沉,鳳翔城樓上的守軍大多已經入睡,只有幾個當值的士兵在有精無神來回巡邏。

  鳳翔守軍原有三千餘人,高仙芝兵敗後,大部分守軍都被抽到潼關禦敵,現在的守軍不過數百人,只是為檢查往來關牒,維護方治安,象徵大於實際,這也難怪,大唐立國百年以來,鳳翔從來遇過敵情,守軍換了一撥又一撥,終其一生都是碌碌平淡而過,從未有人想過,有一天會兵臨城下。

  不過今天的守軍卻似乎發現了情況,一支約二千人的騎兵護衛著一輛馬車由遠而來,火光獵獵,猶如一條紅色的巨龍,隨著他們慢慢靠近,當值的士兵看清楚了,來的都是唐軍。

  「城上開門,壽王殿下要回京!」城下士兵靠近城門高聲呼喊。

  守城軍官早已被士兵們叫醒,他一面罵罵咧咧,一面趕到城樓之上,聽說來人是壽王,他的睡意頓時醒了七分,沒錯!他還記得幾個月前壽王就從這裡經過,去隴右赴任,藉著城下的火光,他扶著城垛仔細辨認剛下馬車的王爺,幾個貼身侍從護衛著王爺走近城門,城上的軍官看清楚了,正是壽王本人。

  「開城門!」他不假思索一揮手,城門隆隆大開,兩千騎兵開始駛入城內,可就在這時,一名士兵忽然一指前方,大聲驚叫道:「將軍,你看!」

  只見遠方二里之外,一大片黑雲正向這邊疾飄而來,打的旗號也是唐軍,少說也有二萬餘人,速度越來越快,他們也越來越近,有騎兵、也有步兵,行到一里處時卻忽然停下來,列隊整齊,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就在城上一群守軍正盯著城外發愣時,一千餘安西軍已經悄然上城,黑漆漆的巨弩對準了他們後背。

  天亮後,城外的唐軍消失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守城的還是那幾百人,但城內卻多了二千安西唐軍,『壽王染恙,需在在鳳翔靜養,雜色人等,一概不見。

  這一日,哥舒翰大軍漸漸抵達了陝州靈寶縣西原,這裡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則是奔騰黃河水,勢險要,這一段也是洛陽的最後屏障,過了這一段,前方便是平原帶,極適合幾十萬大軍作戰。

  一條約一里寬的狹窄走廊上擠滿了遠道而來的唐軍,他們無法前進,前方便是安祿山主力,約一萬餘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擁擠混亂程度還遠勝唐軍。

  哥舒翰率三萬人在高丘上督戰,而監軍程振元則在一旁洋洋自得,近十天的戰況可以用秋風掃落葉四個字來形容,一路勢如破竹,完全是一邊倒的戰役,似乎皇上的想法是對的。唐軍在河東、河北戰場上大勝已使

  軍心大亂,雖有抵抗,但明顯士氣低落,一戰即潰,隊卻因屢戰屢勝,從而士氣高昂,連哥舒翰也忍不住有些得意起來。

  「大帥!」一匹馬從山腳下飛奔而來。是中軍大將衛伯玉,一路東來,他已經看出了不妙,什麼斬首五千、什麼大敗田乾真、什麼安祿山乞和,分明就是一環扣一環誘敵之計,只不過下本錢更大,讓唐軍吞下誘餌而無法自拔,安祿山經營河北多年。他軍隊是出了名的強悍,那會這樣軟弱可欺。

  「大帥,你不覺得我們進軍太容易了嗎?」衛伯玉看出了哥舒翰眼中輕敵,他急勸道:「大帥,我在河東為將多年,和安祿山打過很長時間交道,此人表面粗魯。但內心卻精細無比。尤其帶兵很有一套。不僅士兵強悍,而且將才濟濟。田乾真文武雙全,絕不會這樣不濟,至於崔乾佑,更是以謀略見長,他大敗高仙芝便是一例,屬下絕不相信他們會這樣稀鬆平常。」

  「住口!」旁邊監軍程振元一聲怒喝,他舉上方天子劍威脅衛伯玉道:「你是軍中大將,眼看大戰在即,你不思破敵,卻在這裡動搖軍心,你再多說一句,我將斬你於馬下。」

  「大將論兵,有你這個閹人插口的余嗎?」衛伯玉怒極,他毫不理睬,繼續對哥舒翰道:「若大帥不相信,那請問崔乾佑的幽州鐵騎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他們不出現?」

  不等哥舒翰回答,這邊的程振元早已氣得臉色鐵青,他手指衛伯玉,大吼道:「來人!將此人給我抓起來,開刀問斬!」

  哥舒翰見情況不妙,他眼睛一瞪衛伯玉,厲聲道:「我說的話就是軍令,不容有半點違抗,你還不快去!」

  衛伯玉見程振元要動手殺自己,氣得狠抽戰馬一鞭,飛馳下山去了,但他的話卻使哥舒翰略略清醒,他沉思一下,下令道:「且不忙出戰,聽我的命令。」

  「怎麼?哥舒將軍,要打退堂鼓了嗎?」旁邊程振元見哥舒翰袒護衛伯玉,心中極為不滿,他陰陰一笑道:「哥舒將軍,你別望了,皇上可是命你一月之內拿下洛陽,這已經過了十日,你卻連陝州都沒到,到時你人頭落時,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這.哥舒翰又猶豫了,皇上下了嚴令,又派監軍持天子劍在旁,分明就是要當場斬殺,根本不給他回京辯述機會。

  萬般無奈,他只得下令道:「前軍出擊!」

  早已躍躍欲試的王思禮軍,一接到命令,五萬大軍如潮水奔騰,直向安祿山軍殺去,不等唐軍殺到,叛軍便陣腳大亂,一萬多人掉頭便逃,丟盔卸甲,極為狼狽。

  哥舒翰大喜,立刻下令,「全軍押上,一鼓作氣衝入平原。」

  「咚!咚!咚!」密集的進攻鼓聲驚天動敲響,二十餘萬唐軍爆發出一聲吶喊,彷彿動山搖,沿著叛軍逃跑的路線追去,漸漸,道路越來越窄,唐軍隊伍也在變細變長,就在這時,哥舒翰忽然聽到一陣低沉的喊聲,前方陡然變亮,他看見了,山上突然大旗飄展,數百個直徑約三十丈的大火球被點燃,像一座座燃燒的小山,緩慢而又令人恐懼向道路上的唐軍滾去,頓時,哭喊聲一片,哀鳴四起,無數渾身燃燒著火士兵在向後奔跑,有的跑了十幾步便一頭栽倒,有的被推攘跌入黃河,而更多的唐軍卻沒有能跑回來。

  哥舒翰頭皮一陣發炸,現在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中計了,旁邊的程振元也驚得臉色慘白,眼中閃過一陣慌亂,站在那裡呆呆發愣,根本就無計可施。

  卻偏在這時,一匹快馬從後面趕來,「大帥!大事不好!」報信人滿臉驚怖,他幾乎是爬滾下馬來,帶著哭腔道:「叛軍大將孫孝哲率五千人抄小路襲擊潼關,火撥歸仁獻關投降,潼關、潼關丟了!」

  哥舒翰眼前一黑,他身子晃了晃,竟暈倒在,兩邊親兵一擁而上,好容易才將他救醒,哥舒翰慢慢醒來,程振元幾乎是哭喊著搖晃他的胳膊,「大帥,你快想辦法啊!潼關丟了,長安就完了。」

  「傳我的命令,大軍立刻掉頭,三天內開回潼關,將它重新奪回來!」

  這時,王思禮前軍已經處於瘋狂狀態,滿都是被燒焦屍體,臭氣熏天,屍體甚至堵住了道路,使未死唐軍無法撤回,而山上的滾木和石塊像雨點般砸下,可憐唐軍無路可逃,哭聲遍野,紛紛跳入黃河,大將王思禮也早已陣亡。

  儘管這樣,中軍和後軍也不顧他們,以最快速度向回奔逃,本來由斥候先探路再行的規矩也不要了,二十餘萬唐軍上演了一出大潰敗的鬧劇,但他們不知道,安祿山最精銳的三萬幽州鐵騎已經迂迴到他們前方,由崔乾佑親自率領,靜靜等待著潰敗的唐軍到來。

  天寶十二年六月,唐軍離開潼關主動出擊,卻中了崔乾佑的誘兵之計,將三十萬唐軍調離潼關,又派手下孫孝哲奇襲潼關,內應火撥歸仁獻關投降,潼關易手。

  唐軍無心念戰,隨即回撤潼關,卻遭到崔乾佑的一路伏擊,唐軍死傷慘重,最後在天寶渠邊,近二十萬唐軍被三萬幽州鐵騎一戰擊潰,至此,三十萬唐軍幾乎全軍覆沒,主帥哥舒翰被俘,監軍程振元被憤怒的大將衛伯玉親手斬殺,最後衛伯玉率八千倖存唐軍渡過黃河,逃往河東。

  潼關失守,唐軍全軍覆沒,關中再無兵抵擋,六月中,崔乾佑親帥大軍向長安進發,眼看風雲變色、大唐山河將傾,可就在這時,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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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八章 馬嵬坡(一)

  華陰縣北,這裡離潼關約五十里,北面是巍巍的秦嶺,險峻陡峭,山形突兀怪異,形成了一條條巨大的山谷,山谷裡面林木茂盛、小溪潺潺,但土地卻很貧瘠,只零星分佈著一些靠山吃山的小村莊。

  在其中一道山谷中有一個叫韓莊的小村子,村裡的人大都以採藥和打獵為生,過著封閉而平靜的生活。

  可這一天,村裡人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了,一支龐大的軍隊忽然開到他們村前,安營紮寨。

  韓莊的村長常去長安賣藥,他知道前幾個月不斷有大軍開往潼關,可卻沒有哪支軍隊駐紮在半路,有一天,村長被士兵請去,等他回來後他再也不說一句關於這支軍隊的話,無論對誰,甚至自己的妻子和老父都不說。

  好在軍隊駐紮在這裡並沒有干擾他們的生活,甚至比他們村子還要安靜,讓人忍不住懷疑這裡面會不會是一座空營。

  這支軍隊便是從鳳翔開來的安西軍,他們夜行晝伏,只一天一夜便開到了華陰縣,藏匿在這道山谷之中。

  這一天是六月初六,也是哥舒翰大軍離開潼關的第五天。

  一名騎兵斥候從東疾駛而來,他一躍跳下馬進了軍營,慌慌張張直向帥帳跑去。

  「大將軍,有緊急軍情!」

  斥候飛跑進帥帳,向正斜靠在椅上看書的李清道:「大將軍,潼關外不知從哪裡殺來一支叛軍,約萬餘人。」

  「知道了,再探!」

  斥候領命而去。李清卻慢慢合上書,原本輕鬆的表情漸漸變的凝重起來,歷史雖然提前了兩年,但卻沒有偏離它的軌道,一切都不謀而合,如果說它是一種巧合,那這種巧合也太過於詭異。

  是該他出手地時候了,他慢慢走到帳門處,凝視著遠方一抹殘陽。火紅的光芒播灑在關中平原上,可在李清的眼裡,它們不是火焰,而三十萬將士的鮮血。

  他知道,他潼關之外,大唐官兵的又一次慘敗即將要發生,雖然他知道,但他卻沒有阻止,或許這就是環境改變人,在十幾年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他的心早已漸漸冷硬,早已沒有什麼同情心,他需要唐軍的這次失敗,然後才能輪到他登上歷史的舞台。況且,從某個角度上說,楊國忠和哥舒翰交惡,又何嘗不是他在中間謀劃。

  他剛要進營帳,忽然一個低沉地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大將軍,我有事找你!」

  李清回頭。見是他的副將李嗣業,他臉色憂鬱,目光有一些哀傷。

  「來!進來談。」

  李清攬住他的肩膀。把他讓進了大帳,兩人各自坐下,一名親兵進來奉了茶,李清端起茶杯,迅速地瞅了他一眼,見他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不由笑道:「是什麼事讓我們鐵漢如此擔憂呢?」

  「大將軍難道不擔心嗎?兵貴在神速。以詭奇取勝。哥舒翰率三十萬大軍慢吞吞向東去,居然還能屢屢大捷。那些叛軍不就是等在那裡給他殺嗎?如此明顯的誘敵之計,他居然會看不出?」

  李嗣業歎了一口氣,「我擔心崔乾佑繞小路出奇兵來取潼關,若守軍疏於防備,潼關一丟,我大唐休矣!」

  李清笑了笑道:「嗣業思路清晰、料敵在先,不錯!我剛剛接到情報,崔乾佑一支約萬人的奇兵已經抵達潼關。」

  「什麼!」李嗣業霍地站起,「那大將軍,我們為何不去援助潼關?難道眼睜睜看他丟失嗎?」

  李清瞥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李嗣業頹然坐了下來,他忽然明白了什麼,李清一直駐兵華陰,難道他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嗎?

  此刻,他心亂如麻,怔征地望著李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清慢慢走到他身邊,捏了捏他的肩膀,又緩步走到帳門,遠眺最後一抹晚霞被群山吞沒,良久,他聲音有些沙啞地道:「我和你一樣,都忠誠於大唐,希望開元盛世能重現,但我大唐早已病入膏肓,從上到下,都瀰漫著腐爛的臭味,只有置死地而後生,割去所有腐爛的肌肉,大唐才能重新煥發生機,就像眼前的暮日,它現在雖墜入黑暗,但明天它一樣會升起,而且是蓬勃的朝陽。」

  李清慢慢轉身,凝視著李嗣業,眼睛裡煥發出異樣地神彩,一字一句說道:「我希望你不要反對我要做的事情。」

  李嗣業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感受到了李清誠意,尤其他在說『忠於大唐』五個字時,眼睛裡充滿了眷念,這使李嗣業深深地被感動了,他默默地點點頭,表示支持他的決定。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陣驚呼聲,李清詫異,他幾步走出大帳,怒道:「何事慌亂?」

  「大將軍,你看!」一名親兵遙指遠方,李清順他的手指看去,只見遠方隱隱有火光沖天,這時李嗣業也跟了出來,他驀然一驚,脫口道:「那是華陰縣城!」

  「來人,速去查看情況!」李清急回頭命令親兵,他心中有些緊張,關中無兵,華陰縣卻忽然發生大火,他擔心是安祿山大軍已經殺來。

  去探察的人還沒走,一名散佈在外圍的斥候便飛馳而來,他翻身下馬,半跪在地上稟報導:「報大將軍,華陰縣被潼關潰軍洗劫,整個縣城被付之一炬!」

  李清和李嗣業面面相視,他們倆同時意識到,極可能是潼關出事了,就在這時,又一隊斥候疾駛而來,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昏黃的暮色,他們帶來了幾乎讓所有人驚呆的消息:潼關守將火撥歸仁投降叛軍,潼關已失!

  約一刻鐘後,安西軍所有的大將,段秀實、南霽雲、席元慶、田珍、荔非元禮、賀婁余潤等人紛紛自發地來到帥帳。

  三十萬唐軍凶多吉少,叛軍佔領潼關。現在關中就只剩下安西軍一支軍隊,是該他們出

  梁地時候了。

  「大將軍下令吧!趁敵軍立足未穩,我們重新奪回潼關!」

  —

  「大將軍,潼關已失,我們現在應火速趕往長安,整頓長安防備!」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要求出兵作戰。

  「砰!」地一聲,李清狠狠一拍桌子,厲聲喝道「都給我閉嘴!」

  大帳裡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眼巴巴地望著主帥,等他發話。李清眉頭緊鎖,他背著手在大帳裡來回踱步,半晌,他才沉聲對眾人道:「我們安西軍人數雖不多,但都身經百戰,可以一擋十,尤其是我們最精銳的陌刀軍,正是安祿山幽州鐵騎地剋星。不僅如此,我們還有一個最大地優勢,那就是我們隱藏於此。無人知曉,叛軍以為關中空虛,必然不加防備,我們只要出奇兵,必能一戰成功。」

  他見眾人已經意動,便斷然道:「所以現在只有一個字:『等』,等待最好的機會。沒有我地命令,不准任何人再言出兵。」

  眾將均以為李清所言有理,又見他下了嚴令。議論了片刻,慢慢地各自散去。

  惟獨段秀實走得最慢。直到眾人都走遠了,他在外面繞了一圈又回來了,他向行了個軍禮道:「大將軍。我有話想說。」

  李清正在帳中審視他地關中沙盤。見他進來。立刻起身笑道:「看你磨磨蹭蹭的樣子。便知道你要回來,怎麼。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段秀實慢慢走到李清身旁,見他在咸陽附近插了一面小紅旗,忽然笑了笑道:「大將軍現在不肯出兵地真正原因,恐怕是想利用叛軍把皇上逼出長安吧!」

  李清沒有說話,他又拿起一面小紅旗插在漢中。這才微微斜睨一眼段秀實。淡淡一笑道:「你怎麼知道?」

  段秀實輕捋黑鬚。微微笑道:「我跟了大將軍這麼多年,大將軍地深謀遠慮。我怎能不知道一、二,從大將軍夜取鳳翔,我便知道大將軍意不在隴右,再從現在地部署來看,大將軍似乎已經知道會有這個結局,卻又不趁勢取潼關,那只有一個解釋,放叛軍入關,利用他們來將皇上逼出長安。」

  說到此,他拾起木棍,一指插在咸陽附近地那一面小旗道:「將皇上逼出長安,在這裡完成大將軍最後地一步棋,我說得可對?」

  「你說得不錯。」

  李清輕輕地拍了拍沙盤木架,冷冷笑道:「這個沙盤我在兩年前便做好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整整兩年。」

  他忽然回頭望著段秀實,微微一笑道:「我正愁找不到一個心腹之人替我做一件大事,現在我眼前不就是一個嗎?」

  段秀實立刻半跪下,手摁在胸脯上大聲道:「段秀實願為大將軍效命!」

  「那好,我給你一千軍,待皇上離開長安後,你立刻進入長安。」

  李清的聲音忽然變低,他眼睛慢慢瞇成一條縫,眼中閃過一抹濃重的殺機,他附在段秀實耳邊低聲道:「凡沒有逃走皇子皇孫,除嗣寧王一系外,其餘之人你以保護為名將他們統統帶離長安,在半路將他們全部給我殺光,一個不留,只說是遇到叛軍流寇!」

  長安,自從哥舒翰率大軍東征後,捷報頻傳,長安市民翹首以盼,等待著官軍收復東都,將安祿山的人頭帶回來示眾,可等了幾日,再也沒有哥舒翰的消息。

  這一天早上,隨著第一批從潼關逃回地士兵出現在長安城門,潼關失守地消息霎時傳遍了全城,長安開始恐慌起來,首先是米價,在兩個時辰內從每斗三百文暴漲到每斗兩千文,儘管是這樣,長安市民還是傾囊而出,瘋狂地搶購,不止是糧食,鹽、油、布匹、菜蔬,凡是生活必需品,都出現了價格暴漲,百姓爭先搶購地局面。

  到中午時,整家整戶地長安百姓開始絡繹不絕地出現在長安城門,他們扶老攜幼,,或坐著馬車、牛車,或者步行,漫無目標地向西奔逃。

  再到了下午,商店開始關門歇業,離開長安地人越來越多,各種關於安祿山屠城的消息在長安各坊流傳,有人開始哭喊狂奔,一種歇斯底里地恐懼感充斥著長安百姓的內心。

  這時,官府貼出安民告示,說哥舒翰的三十萬大軍正急速回援,不日將重新奪回潼關,請百姓們稍安勿躁。

  告示貼出後,長安局勢回穩,米價開始跌落到每斗千文,一些準備逃離的市民也從馬車上卸下家當,觀望局勢再作打算。

  一輛馬車在數百侍從的護衛下,沿著朱雀大街向興慶宮方向疾駛,這是右相楊國忠地馬車,此時,這位大唐第一臣正倦縮在馬車一角苦苦思考對策,當然不是如何退兵,而是如何應付李隆基的責難,洗脫自己地責任。

  楊國忠心中又驚又怕,驚是潼關失守,關中再無一兵一卒可以抵抗,而怕是擔心李隆基讓他承擔責任。

  事實上他此時去興慶宮是不得已而為之,李隆基連下三道聖旨催他覲見,前兩道他以在街上維持秩序而躲過了,而回家吃午飯時,正好撞到第三道聖旨,這和哥舒翰的五道金牌倒有異曲同功之妙。

  就在楊國忠的馬車即將駛離朱雀大街之際,一個戴著斗笠地騎馬之人正立在拐彎處,他盯著楊國忠的馬車消失,這才冷冷一笑,掉轉馬頭向高力士的宅第飛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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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九章 馬嵬坡(二)

  楊國忠慢慢走下馬車,無精打采地向宮裡走去,居然用宣他,他又有什麼辦法?難到要他楊國忠披盔帶甲上陣衝鋒不成?

  「楊相國留步!」

  剛走宮門便聽見身後似乎有人在叫他,楊國忠回頭望去,只見從另一輛馬車上跳下一人,風風火火向他跑來,及近前,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兵部尚書韋見素,只見他雙眼佈滿血絲,臉色烏黑,顯得憔悴不堪。

  楊國忠心中頓時輕鬆起來,似乎有韋見素操勞,自己的壓力就少了一大半,他是兵部尚書,調兵之責,他不承擔誰來承擔?

  「呵呵!韋尚書也是被皇上召來嗎?」楊國忠滿含同情地問道,可他的語氣中卻帶有一點幸災樂禍。

  「相國!現在大敵當前,我們要眾志成城,為皇上想法退敵才是,而不應像你這樣。

  楊國忠的漫不經心讓韋見素有些憤怒了,當初要不是他拚命慫恿皇上讓哥舒翰出關迎敵,會成今天這個局面嗎?

  「我怎麼啦?韋尚書,你要把話說清楚!」楊國忠的嗓門立刻提了起來,當年無賴的本色再次暴露無遺,他指著韋見素跳罵道:「你是兵部尚書,哥舒翰出關的責任當然應由你來負,造成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兵部無能所至,難道不成讓我楊國忠來擔嗎?」

  「你.他,便大步向前走去。

  「果然是想惡人先告狀,你走這麼快幹什麼!」楊國忠仍然不依不饒地追上去,他跟在韋見素身邊惡聲惡語道:「如果不是去告狀,難道韋尚書是想去承擔責任嗎?」

  韋見素陰沉著臉大步向前走,一聲不吭,但楊國忠卻越說越有勁。他連譏帶諷道:「我看韋尚書是想告老還鄉吧!」

  「夠了!」韋尚書終於忍無可忍,他一聲怒喝道:「楊國忠,你還有半點相國之度嗎?請你自重!」

  他的聲音很響亮。所有的宦官和侍衛都被韋見素的憤怒驚呆了,這裡離御書房已經不足二十步。這麼響的聲音。皇上會聽見的。

  果然。高力士從房內探出頭來,急向他們二人擺了擺手,讓他們安靜。

  韋見素有一點後悔,他快步走到高力士面前,向他低聲道:「皇上現在可方便?」

  高力士輕輕點點頭。「你們二人一起進來吧!」

  李隆基正躺在龍椅上。雙眼無神地望著房頂。潼關丟失,哥舒翰和三十萬大軍下落不明。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和意外,使李隆基感到自己想是一片可憐的小枯葉,被暴風雨隨便的吹打和蹂躪,他的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動,好像眼睛裡掉進沙子,他半張著嘴,蒼白地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心中既慌亂又害怕,他彷彿看見無數面目猙獰的叛軍殺進長安、殺進皇宮,將他從龍椅上拖下來,然後由那頭肥得像豬一樣的人坐上去。

  然後,楊玉環被從內宮裡拖出來.霍地坐起來,顯然,楊玉環激活了他生命力。

  「陛下,楊相國和韋尚書來了!」高力士恰到時機地向他稟報。

  「讓他們進來吧!」李隆基疲憊地坐直了身子,他們來又有什麼用呢?

  「臣韋見素參見陛下!」

  「臣楊國忠參見陛下!」這個時候楊國忠顯得很低調,在站在韋見素的身後,讓韋見素地身子擋住李隆基地視線。

  李隆基冷笑了一聲,楊國忠地這點小伎倆能瞞得過誰,但此時他已經無心計較這些細節,他苦笑一下,對他們道:「哥舒翰有負朕的重托,竟失守潼關,現在責他也無用,現在朕請兩位來商量對策,你們一個是右相、一個是兵部尚書,朕希望你們二位不要推脫,替朕想一個萬全之策。」

  楊國忠聽他將責任推給了哥舒翰,緊張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他一步走到韋見素前面,向李隆基施禮道:「陛下,臣曾做過益州長史,深知巴蜀之地沃野千里,而且易守難攻,臣建議陛下幸臨巴蜀,以察看蜀中人文風情。」

  「這.李隆基有些心動了,他也有這個想法,楊國忠的建議說中了他的心思,楊玉環是蜀中人,若回她故鄉去避兵災,她一定會樂意前往,他目光一轉,滿含希望地向韋見素看去,只要他也一力支持,此事就可以拍板。

  「陛下不可!」一旁地韋見素看出了李隆基有些被說動了,他大急之下,一步跨出來道:「陛下若走,那長安百萬民眾怎麼辦?大唐先祖地陵寢、宗廟怎麼辦?陛下,不能走!」

  「韋尚書,你所言何其謬也!」楊國忠冷冷地說道:「關中無兵,叛軍只要兩天便能殺到長安,難道你想讓陛下親自去守城嗎?」

  韋見素不理會他,他只向李隆基急切地說道:「安西節度使李清在隴右還有數萬精兵,陛下可詔之來勤王,現在長安還有兩萬羽林軍可用,再動員百姓上城防守,實際上只要堅持兩天,安西軍就能趕到,陛下,安祿山可用之兵也並不多,他要防河東軍南下,必然不會傾兵前來,這樣,我們未必沒有機會,請陛下三思!」

  「若李清不肯來勤王呢?」楊國忠此時

  容忍李清坐大,一但李清率兵前來,他比哥舒翰還要相位,他立刻反駁道:「韋尚書所言都建立在假設之上,若李清不肯來,若安祿山傾兵前來,一但包圍了長安,陛下再想走就晚了,還有,這些羽林軍平日養尊處優,去唬唬老百姓還行,讓他們上城打仗,恐怕見到血就攤了,守兩天?虧你想得出,我看連一個時辰都守不住,陛下,不能冒風險,三十六計,走為上。」

  「陛下!要以社稷為重啊!」

  「好了!都別說了。」李隆基心中極為厭煩。他既想走,可又不願擔這個丟棄祖業的責任,便向他們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待兩人退下,李隆基背著手在房間裡煩躁地來回踱步。楊國忠雖然是勸他跑。但他頗為心動。而韋見素說地也見幾分道理,可是風險太大。

  忽然,一個念頭從他心裡冒起,自己為何不先立太子,命太子守長安。自己去蜀中呢?一但長安不守。自己立刻宣佈讓位。那丟長安的責任就不在自己身上,如果長安不丟。自己再回來繼續做君王好了。

  想到此,李隆基精神大振,他剛要下旨,忽然又猶豫了,照他的本意,是立李豫為儲君,可反對李豫的人實在太多,一但立他為儲君,不但眾人不服,而且他也鎮不住中原地區的軍閥,如果最後導致他們各自割據,那才是更嚴重的問題。

  李隆基頭又痛了起來,左思右想也下不了決心,只得將此事先擱在一邊,這時,高力士在一旁低聲道:「皇上若拿不定主意,不妨休息一下,精神好了,或許就能定下事來。」

  —

  李隆基揉了揉眼睛,回頭問他道:「內侍,你來說說,現在朕該怎麼辦?是走還是不走?」

  高力士輕輕咳嗽一下,這才緩緩道:「老奴以為,陛下應該做兩手準備,」

  「你說說看,朕想聽你的意見?」

  高力士謙卑地低下頭,小心翼翼道:「哥舒翰那邊老奴估計已經凶多吉少,就算他還有兵趕回來,也進不了潼關,現在叛軍佔領潼關而沒有立即進軍地原因,可能就是哥舒翰那邊的戰役還沒結束,這是個機會,陛下應立刻收拾東西,準備隨時離京,另一方面也要派人去詔李清進京勤王,就算他趕不上叛軍進長安,但至少也能護衛陛下安全入蜀。」

  「內侍也不贊成朕留守長安嗎?」李隆基的聲音有一點顫抖,高力士一向是他所信任之人,若他也贊成自己離京,那真就沒有必要再留在長安了。

  高力士歎了口氣道:「韋尚書想法是好地,可就是有一點書生意氣,叛軍兵鋒所指,誰還有心守城,他們只要抓來幾千人當眾殺掉,再說一聲投降者不殺,那長安就崩潰了,真的就像楊相國所言,能守一個時辰就不錯了,所以老奴替陛下安全考慮,不主張留長安。」

  高力士一席話使李隆基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立刻下旨道:「傳朕地旨意,封安西節度使李清為安西郡王,食邑五千戶,並加封開府儀同三司,其下諸將皆官升一級,命其火速進京勤王。」

  旨意發出,李隆基輕鬆了許多,他回頭對高力士笑了笑道:「果然只有內侍才知朕之心,內侍也有家人,朕給你兩個時辰地假,你去將老妻和兒孫們都接到宮來。」

  他見左右無人,又低聲囑咐道:「記住,是接到大明宮,咱們從那邊走。」

  高力士得了假,急急惶惶趕回府中,儘管他勸李隆基做兩手準備,其實他心中也發慌,倒不全為自己,而是為自己地寶貝孫兒,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兒身上,一但安祿山進城,他豈能不報復自己?

  一路上,只見長安一片混亂,家家戶戶都在敞開門收拾東西,春明大街上全是黑壓壓的馬車,在馬車的兩邊則是十幾條扶老攜幼地人流,他們每個人都眼露驚恐,肩上扛著大包小包,人群中不時發出焦急地喊聲,每個人都踮腳向東探望,這是東市馬車隊地貨物太多,將通化門堵死了。

  此時,往日繁華的妓院酒樓一片消寂,只有太白樓勉強開門營業,高力士心中感慨不止,但他也不敢停留,急令馬車回府。

  高力士地府宅離大明宮極近,只要家人都在府中,時間上就能趕得上,他的馬車剛靠近大門,透過窗戶,他忽然看見了台階前栓有十幾匹馬,都是軍馬,而且馬身高大、四腿修長,不是中原的馬匹,倒有點像大食的馬種,高力士心中動了一下,難道是。

  「老爺,家裡有人找!」老管家將一張貼子遞給了高力士。

  「我知道了。」

  高力士接過貼子瞥了一眼,段秀實。果然是李清手下大將,「讓他稍等片刻,我馬上便到。」

  他立刻進內宅。找到老妻囑咐幾句,見家人都在。這才放下心來。隨即趕去小客房。

  段秀實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他的一千騎兵已經開到武功縣,此時不僅長安城,長安各縣也是一片混亂,除了縣令、縣丞幾個主要的官員外,其他小吏皆已棄官逃匿。無人過問這支軍隊。大難當頭。各人想到的只是自己家人。

  士步履匆匆走到小客房。但腳步卻慢了下來。李清:出現,那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轉機呢?在他心中,李清是個極有眼光之人,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不應該反應如此遲鈍而置身事外。「他應該有所行動才對!」

  「讓段將軍久等了!」.只見他沒有穿軍裝,而是穿一襲長袍。頭戴紗網帽,雖是儒生打扮,但眉眼之間卻透出一種剛毅之色,腰挺得筆直,昂然站立在那裡,高力士暗暗點頭,安西地軍人都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末將參見高翁!」

  段秀實向高力士長施一禮,雖然對方是權傾一時地高位者,但他依然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肅然道:「末將受我家大將軍之托,有一封信轉給高翁。」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了高力士。

  高力士接過,他並不急拆開,只瞅了一眼段秀實,淡淡一笑道:「段將軍可有帶兵前來?」

  「末將只帶了少量地兵,駐紮在武功縣。」

  「少量?少量是多少?」高力士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只要問段秀實帶了多少兵,便可推算的李清地策略。

  段秀實歉然地笑了笑道:「安西軍紀嚴厲,為將者不可隨意洩露軍機,恕末將不能回答。」

  高力士笑了笑,也不再問,他隨手拆開信,匆匆瀏覽了一遍,李清並沒有透露自己的打算,只在信中提醒他立儲之事,『形勢危急之時,皇上很可能會突立東宮,當早為楚王作準備。』

  沒有前言,也沒有結論,就這麼簡單地說了幾句,若一般人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李清究竟是何意思,但高力士卻看懂了,李清地意思是想利用這次兵敗危機,將李豫推上去,這次派段秀實來,就是要尋得自己地支持。『如此說來,他已經有所打算!』他暗暗忖道。

  「請轉告你家大將軍,他地意思我明白,我可以支持他,但你要對他說,凡事要留三分餘地,不可做得過絕!」高力士說完,便轉身而去,不再理會段秀實。

  時間漸漸地到了傍晚,忽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個消息,哥舒翰求功心切,中了安祿山地埋伏,三十萬大軍在陝州附近全軍覆沒。

  此時,長安城內已經是草木皆兵,不管這消息是否從官府傳出,但絕大多數長安百姓都相信了,若不是這樣,安祿山怎麼可能奪取潼關。

  此時,長安城就像一團火掉進了蟻穴,霎時間便炸了窩,一些原本還在觀望的百姓,再也顧不得家中財產能否保全,只匆匆收拾一些細軟乾糧,便舉家加入到逃難地人群之中。

  為防止事態擴大,明德門、通化門、金光門,這些主要地城門皆已關閉,不准百姓出城,不料這反而引起了更深一層地恐慌,只見滿街地百姓在沒有目地地拚命奔跑,到處都可以聽見哭聲、喊聲,安祿山地軍隊影子都沒看見,長安城已經自己亂成一團。

  夜暮初臨,長安城城內開始出現了打砸搶等惡性事件,從糧鋪和鹽鋪開始,慢慢地蔓延到了東市和西市,經營珠寶翠玉地店舖、買賣綾羅綢緞的商行皆被亂民一搶而空,不僅是商舖,就連官辦的櫃坊也遭到衝擊,東市的櫃坊首先遭難,牆被推倒,地下錢庫被打開,二十幾萬貫銅錢和金帛都被洗劫得乾乾淨淨,連一枚銅錢都沒有剩下。

  各個權貴的府宅更是亂成一團,若叛軍進城,他們將首當其衝,有職務在身地人雖不敢擅自逃跑,但他們地家人卻可以先走一步,其實,早在高仙芝第一次大敗之時。許多精明一點地大戶皆已悄悄將子女和昂貴的財物送走。大多去了劍南,而現在敗局已定。沒有先走地人家更是後悔不迭,一面埋怨。一邊安排車輛送家人逃走。

  不過就在他們的努力下。沒隔多久。長安各大城門重新打開。長安城內頓時出現了了浩浩蕩蕩的逃難人群。

  且說楊國忠跑回家裡忙著收拾東西,雖然皇上舉棋不定。但他已經敢斷言李隆基絕對要逃跑。僅僅一個楊玉環就會讓他不敢冒險留下來。

  楊國忠地宰相沒做幾年。但他地錢財卻堆滿了幾個庫房。往日只嫌它們太少。可現在卻抱怨它們太多。丟下捨不得;而全拿走。沒有幾百輛馬車根本裝不下。

  就在楊國忠為這件事一籌莫展之時,宮裡傳來消息,皇上要御駕親征,親率二萬御林軍迎戰安祿山的部隊,現已經從興慶宮遷回大明宮。

  「不好!皇上要逃跑了!」民生政務之事楊國忠反應不過來。可這種欺瞞作偽之事他卻反應極快。興慶宮前後都是大街。李隆基從這裡跑必然會驚動全城,要跑只有從大明宮後面走。才不會被發現。

  「別管這些錢,逃命要緊啊!」楊國忠見老婆裴柔在錢庫裡不肯出來,他急令幾個兒子將她拉出來,硬塞進馬車先走一步,而他自己卻匆匆向大明宮趕去。

  大明宮,李隆基滿懷留念地坐在含元殿上,他少年時帶兵衝入大殿誅殺韋後地情景彷彿還歷歷在目,可現在他卻要被自己親手提拔的大將趕出長安。

  他已經當了四十幾年皇帝,

  一磚一木都和他有了感情,他不想走,可他不得不走到安祿山地勸降信,還附有哥舒翰地投降書,三十萬唐軍全軍覆沒,他最後的一絲僥倖已經破滅。

  在他兩旁站著幾十個兒孫和重要的皇親,永王李璘、儀王李璲、光王李、穎王李□、盛王李琦、楚王李豫以及他們的兒子,此外還有楊家的幾個至親,如楊花花等等,這些都是李隆基命人通知而來。

  今晚,他就將從大明宮後地重玄門離京,這時,他遠遠看見兩個人先後跑進大殿,後面一人在邁最後一級台階時,還險些摔了一交,看他那笨拙樣,不用說,就知道是楊國忠。

  跑在最前面之人是羽林軍大將軍陳玄禮,只見他滿頭大汗,一臉驚惶之色,他跑到李隆基面前,跪下稟報導:「陛下,大事不妙,臣早上派出守城地羽林軍大半都沒有回來。」

  自駐守長安地府兵全被哥舒翰帶走後,長安城基本上就由羽林軍接管,羽林軍大半都來自長安官宦子弟、或世家望族,今天他們還和平時一樣出去巡防,不料突來的變故,使很多人都不知所措,隨著事態越來越嚴重,兼之宮中傳出消息,皇上極可能要他們去和安祿山軍血拼,故軍心已亂,在晚上收兵點卯之時,竟發現一大半地士兵都沒有回來,不用說,他們是去護衛自己家人去了。

  「現在還剩多少兵?」李隆基陰沉著臉急問道,他努力保持著帝王的風度,但站在他身後的高力士卻發現,他的脊背在微微發抖。

  「臣點過,還剩三千二百多士兵。」

  此話一出,旁邊的幾個王爺皆臉色大變,二萬羽林軍,現在竟只剩下三千多人,這還是軍隊嗎?

  「陛下,臣說的話沒錯吧!依仗這些沒用的東西,是根本不行的,」楊國忠有一點幸災樂禍,他只恨韋見素不在這裡,否則他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好了!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李隆基面沉似水,他回頭問自己的幾個兒子道:「你們想好沒有,誰願意留下來做監國,守護長安?」

  現在他還抱一點點希望,那就是李清能趕在叛軍未來之前先一步抵達長安,替他守住宗廟皇宮,所以必須有一個親王留下來主持大局、安撫百官,但他不提立太子,而是降了一級,立監國王,這樣,留下來之人就沒有篡位的名份。

  他掃了一眼眾子,見他們皆低頭不吭聲,他首先對光王李琚道:「兒,這裡面你是最長,你留下來如何?」

  留下來便是死,李琚哪裡肯留,可他又找不到理由,半天才吱吱嗚嗚道:「父皇,兒臣向來疏懶,才德也不足以服眾,留下來恐反壞了大事,讓父皇失望,父皇還是問問別的皇弟,他們都比兒臣適合。」

  平時千想萬想之事,他現在卻避之千里,平時不敢說的話,現在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出來,這時,永王李璘見李□在拚命向自己施眼色,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自己出頭推薦,至於推薦人,大家心裡都有數。

  他暗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這時大殿上一片寂靜,誰也不敢說話,「怎麼,你們誰也不願留下來嗎?難道非要逼朕點名嗎?」

  李隆基有些惱怒了,這時,永王李璘站了出來,他躬身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哦!璘兒有意留下來嗎?」

  李璘急忙搖了搖頭道:「兒臣剛才在想,父皇要我們留一人下來的本意,是擔心若李清來了,長安無人主持大局,兒臣就想,楚王長期在安西呆過,他與安西軍的關係最為密切,他留下來最為合適,所以兒臣推薦楚王留下。」

  李隆基不悅地搖了搖頭,「豫兒太年輕,恐怕擔不起此任。」

  這時,穎王李□和盛王李琦一齊站出來道:「父皇,楚王是皇長孫,他留下來確實最為合適。」

  「皇爺爺,孫兒們都推薦楚王,此時國難當頭,他是長孫,應當仁不讓地擔起這份責任。」大殿裡一片喧雜,但所有意思都是一樣,李豫留下來。

  李隆基見他們目標都指向李豫,心中也有些動搖了,他便回頭問李豫道:「豫兒可願意為朕分憂?」

  李豫心中一陣淒苦,皇上這樣說,分明是想放棄自己了,他慢慢點了點頭道:「孫兒願留下來!」

  雖然李隆基希望他拒絕,可當李豫答應下來後,他的心中也驀然一鬆,總算了結一件大事,他當即對李豫道:「那朕封你為京兆牧、河北道節度大使,暫監國之位。」

  李豫徐徐跪下,給李隆基磕了三個頭,流淚應道:「孫兒恭送皇爺爺起程!」

  李隆基歎了一口氣,最後望了一眼大殿外的夜空,惆悵地說道:「時辰已到,去通知貴妃,咱們出發了!」

  天寶十二年六月初十,李隆基以御駕親征為藉口,趁夜悄悄離開了長安,這時,潼關的崔乾佑也接到安祿山出兵的命令,他親率三萬鐵騎,離開潼關連夜向長安進發,二更時分,崔乾佑抵達了華陰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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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章 馬嵬坡(三)

  夜色深沉,半月如鏡,一顆銀色的星星孤獨地掛在西天

  李清立馬在一處山崗上,靜靜地注視著兩里外的官道,在他身後,一百多名親兵和傳令兵依次排列,默默地看著他們的主帥,他的腰挺得筆直,整整半個時辰,他一動也沒有動過,多年的戍邊生涯已將他洗禮成一個真正的軍人。

  再過半個時辰,李清等了近兩年的時刻就要到來,這是一場用天和地來下注的賭博,如果輸了,他就是大唐的罪人;但若他贏了,他將重新掌握大唐的未來,他將用鐵與血去重寫他在天寶五年的改革,那一次他失敗了,栽倒在龐大的利益集團面前。

  一陣夜風刮過,黑松林彷彿起伏的波濤,層層向山坡上推進,發出一種怪異的嘯聲,它彷彿在提醒著走夜路的人,要注意黑暗中隱藏的危險。

  忽然,馬蹄聲依稀傳來,顯得散漫而雜亂,隨即隱隱又有喧嘩和笑聲傳來,十幾騎叛軍騎兵從小山丘前慢慢馳過,他們是崔乾佑的斥候,但此刻他們已經沒有斥候應有的警惕,倒像是出來遊逛的閒人,他們在談論長安的女人,不時放肆大笑,確實,他們有資格這樣驕慢,六十萬唐軍在他們手上兩次全軍覆沒,唐軍的軟弱讓他們心中充斥了太多的輕蔑,關中已經沒軍隊,長安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個剝洗乾淨的女人,現在,是他們享受的時候了。

  斥候小隊很快就過去了,五千多安西弓弩軍立即無聲無息地進入了黑松林,黑松林裡所有的鳥巢和宿鳥都事先清理乾淨,每一個細節他們都考慮到了,這次伏擊事關重大,他們不能有半點疏忽。

  伏擊的地點選擇在一個月牙形的山坳裡。長約三里,但最寬不過五十丈,離黑松林約三百步遠,官道和黑松林之間是一道土坎,長滿了荒草,在官道下面是一面斜坡。深約數百丈,荊棘遍佈、灌木叢生。

  黑松林裡,五千弓弩手已嚴正以待,除了他們,還有一萬陌刀軍,他們是第二道埋伏,將截住騎兵的歸路。

  一隻夜梟在山坡頂上怪叫一聲,扑打著翅膀向月亮飛去,這是目標快要進入埋伏圈地信號。黑松林裡頓時透出一股殺氣。

  李清的目光立刻變得銳利起來,他的唇線繃得緊緊的,彷彿一根能彈出最強音的琴弦。他已經聽到隆隆的馬蹄聲,並不快,但馬蹄敲打在大地上地有節奏的沉悶之聲,足以讓三里外的人都心驚膽戰。

  漸漸地。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他已經看見了,排列成五縱隊的幽州鐵騎出現在山坳的最東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第一排已經從李清面前馳過,雖然他們沒有斥候那般散漫。但他們的表情輕鬆。洋溢勝利的喜悅。

  李清的手已經慢慢抬起來。他銳利地目光正死死地盯著正中間一團騎兵最密集處,那裡就彷彿樹幹上的疤結。在細長的隊伍中突兀出一塊,它應該就是主帥崔乾佑位置所在,他在等待著崔乾佑地到來。

  雖然連打兩個大勝仗,但崔乾佑此刻並不高興,甚至還有點憂心忡忡,他的風頭太勁,已經讓安祿山感到不安,他的連戰連勝和河東的屢戰屢敗形成鮮明地對比,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人讚揚他,這就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臨行前,他收到嚴莊的一封信,建議他在長安大開殺戒、縱兵劫掠,雖然他不想這樣做,但他也明白,嚴莊說的是對的,只有自毀名譽才能解除安祿山的猜忌,不難想像,如果他在長安禮賢下士、善待百姓,那他地下場就可想而知。

  「崔帥在想什麼呢?看樣子不是為進長安興奮啊!」崔乾佑眉頭緊皺,不由微微笑道:「崔帥兩敗唐軍,都是以少勝多,取得如此驕人地戰績,為何還悶悶不樂呢?難道是擔心敵不過那群羽林軍嗎?」

  崔乾佑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道:「大唐地皇帝我沒有放在眼裡,我擔心的是大燕地皇帝,當年王翦滅楚,向秦王索要無數良田美宅,後來蕭何為相又縱奴行惡、自毀羽毛,兩人皆是為自保,可我今天領兵入關中,皇上卻封我為唐王,他真的不在意嗎?」

  田乾真沉默了半晌,忽然低聲道:「據關中者得天下,難道崔帥沒想過自立嗎?

  崔乾佑良久沒有說話,最後他才緩緩搖頭道:「大唐氣數未盡,你只看安帥稱帝后的人心向背便知,我若自立,我的子孫將死無葬身之地也,若有可能,我希望皇上封我為高麗王,遠離中原,開創自己的江山去。」

  崔乾佑看得很遠,他的思路也很正確,不過看得太遠的人,往往就會注意不到眼前的危機,哥舒翰被活捉投降後,關中雖然兵力已空,但崔乾佑壓根就想不到,有一個人比他看得更遠,而且離他已不到五百步。

  忽然,天空傳來一種尖厲的嘯聲,幾乎所有的騎兵都仰頭向天上望去,天空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點,黑點上閃爍著奇異的光點,在一輪血紅的半月下顯得異常詭異,所有的騎兵都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這些黑點是朝他們頭上飛來,雖然很多,

  並不快,似乎是一些罐子,大家本能地掉撥馬頭躲避他們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他們頭頂,這黑罐猛烈地爆炸了,迸射出一團團耀眼的光芒,伴隨著一條條直衝雲霄的黑煙,隨即巨大的爆炸聲和戰馬的嘶鳴聲響徹了官道,官道上亂成一團,戰馬驚恐不已,有揚起前蹄拚命嘶鳴,有的團團打轉,有的甚至帶著騎兵滾下斜坡。

  但聲和光並不是致命的一擊,從赤紅的火焰中射出了萬千的鐵片,每一枚鐵片都淬著巨毒,幽州騎兵連震驚的時間也沒有,便有成片成片的騎兵和戰馬倒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整隊!不准亂!」崔乾佑拚命叫喊。但突來地巨響和刺眼的火光使戰馬受了驚嚇,騎兵隊已經大亂,根本無法保持隊形。

  就在這時,兩枚鐵片射中了崔乾佑坐騎的後腿,他的戰馬哀鳴一聲,坐倒在地。將崔乾佑掀下馬來,十幾名親兵立刻用身體護衛住他,使他逃過了這一劫。

  崔乾佑驚魂難定,他依然不知道這個冒出火焰的究竟是何物,羅斯之戰畢竟太遙遠,他雖然見過火藥,但卻不知道它竟會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中計了!」一個念頭剛剛從他腦海裡跳出,又聽見一陣梆子聲響,崔乾佑立刻被唬得魂飛魄散。火藥或許他還陌生,但弓箭他比誰都熟悉。

  「衝出去!」崔乾佑嘶聲竭力地呼喊,幾個親兵舉著盾牌護衛著他拚命向後奔逃。這時漫天地箭矢像一片烏雲遮蔽了月亮,狹長的官道上頓時血霧蓬生,慘叫聲不絕於耳,在前方。爆炸聲響起的同時,已經有近百根巨木拋下,堵死了官道,只有一條後退的路,騎兵們互相踐踏著,甚至用刀劈死對方。以求逃生之路。有士兵的棄了戰馬。翻滾下斜坡,這似乎是一條捷徑。更多士兵也開始效仿,抱著頭滾下去,但等待他們的是安西軍的騎兵,圍成鐵桶一般,肆意宰殺這些手無寸鐵的逃兵。

  崔乾佑急紅了眼,他在數百親兵的拚死護衛下,好容易衝到路口,但心卻涼了大半,只見前方黑壓壓地全是自己的騎兵,可誰也過不去,幾百根巨木橫七豎八攔在路中,這條官道的前後竟都被堵死了。

  箭如雨下,幾乎不用瞄準,每一陣箭雨就是一片人仰馬翻,官道上擠滿了絕望地騎兵,在山崗的那一邊,也傳來陣陣喊殺聲,這是沒有進入山坳的後軍,他們同樣遭遇到了伏兵,這時,崔乾佑看見田乾真被幾個親兵抬了過來,他連中三箭,眼看是不能活了。

  「崔帥!」田乾真用盡最後的力氣微弱地說道:「是安西軍!我應該想到地,他們早就來了。

  說罷,他閉目而逝,崔乾佑慢慢地跪倒,他忽然死命地向地上捶了一拳,猛地跳起了,憤怒已經使他失去了理智,他手指著上方破口大罵道:「李清!你這些狗娘養的,有種就出來拚死一戰!」

  可就在這時,站在林邊的南霽雲冷冷一笑,拉如滿月的弦驀地鬆了,一支狼牙箭閃電般射出,箭尖閃著死神的獰笑,一箭射入崔乾佑口中,血霧從他的後腦勺蓬出。

  崔乾佑地叫罵聲嘎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地,他直挺挺地向後栽倒在地,正好和田乾真並頭而眠。

  「推出去!」李清下了最後一道命令,他隨即撥轉馬頭向山坡地另一邊馳去,這時,數百隻木桶從松林裡滾出,如滾木擂石一般滾到騎兵最密集地官道上,不少木桶破裂,裡面流出粘稠的黑色液體,空氣中充滿了刺鼻地焦臭味。

  不等叛軍反應過來,數百支火箭從黑松林裡騰空而出,劃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線,落入這些粘稠的液體中。

  大火『轟!』地一聲熊熊燃起,並迅速蔓延開來,整個官道立刻成了人間地獄,近萬名未死的幽州鐵騎狼奔豕突.,絕望的哭喊聲和慘叫聲讓月亮也不忍地閉上了眼睛,藉著夜風,火勢一浪接一浪,開始向兩邊蔓延,斜坡上的荊棘和灌木被點燃了,慢慢地黑松林也被點燃了。

  數百支火箭射出便是唐軍撤退的信號,他們迅速撤離山頭,去和已先期結束戰鬥的陌刀軍匯合,原本計劃中一場慘烈戰鬥最後因近乎完美的伏擊戰而沒有發生,安西軍將士們默默地向西疾行,一直在他們走出數里後,在他們的身後依然燃燒著漫天的大火,甚至將天也映紅了。

  天寶十二年六月,安祿山最精銳的三萬幽州鐵騎在去接收長安的途中,被等候已久的安西軍伏擊,三萬鐵騎在華陰縣全軍覆沒,主帥崔乾佑和副將田乾真陣亡,安西軍主帥李清隨即命大將席元慶和賀婁余潤扮作逃回來的敗兵,詐開了潼關城門,安西軍殺進潼關,潼關主將孫孝哲抵擋不住。最後只帶領不到千人逃回洛陽,潼關再一次回到了唐軍的手中。

  大局已定,李清命李嗣業率一萬五千人駐防潼關,他自己親領五千騎兵向長安方向飛馳而去。

  天色已經濛濛亮,擔心了一夜的大唐百官們,紛紛來到大明宮

  息。大家都擔心昨晚叛軍會殺來,可一直到天明,事也沒發生。

  天色越來越亮,來大明宮探情況的官員也越來越多,丹鳳門依然緊閉著,大家站在丹鳳門下議論紛紛,既沒有宦官出入,也沒有侍衛開門,情況顯得有些詭異。皇上也不露面,有的認為皇上御駕親征去了,但更多地人卻隱隱猜到。他們的大唐皇帝可能已經跑了。

  「裴尚書來了!」眾人紛紛閃開一條路,老臣裴寬快步走來,楊國忠不見了,韋見素也沒有了蹤影。禮部尚書裴寬便成了職務最高的朝臣。

  裴寬站在宮門前向大家揮了揮手,「各位先回府吧!大家站在這裡沒什麼意義了。」

  他昨天半夜帶著一百多家丁巡街,正好遇到段秀實率一千餘士兵護送數百名郡王公主出城,他得知叛軍正向長安殺來,李清也正從鳳翔趕來,而段秀實便是趕來幫助皇族撤離的先頭部隊。

  裴寬隨即去找楊國忠。不在!又去找高力士。也不在。連家人都沒影了,他終於意識到:李隆基已經跑了。

  裴寬雖然是一片好心。可他摸稜兩可的話卻反而激起大家的抗議,禮部侍郎房倌上前一步道:「裴尚書,大家現在心中都惶惶然,你就把話說清楚,為什麼沒有意義?」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各位,皇上已經幸臨劍南去了。」

  眾人一齊抬頭,才發現城樓上站著一人,神情孤寂,正是楚王李豫,他地話彷彿一下子捅了馬蜂窩,丹鳳門頓時群情激昂,有的人振臂大聲叫喊,「皇上怎麼能拋下我們而獨自逃生呢?」

  有的人蹲在地上直抹眼淚,「完了!皇上把所有的兵都帶走了,這下我們死定了。」

  吵聲、罵聲、叫喊聲,丹鳳門前亂成了一鍋粥。

  這時,丹鳳門邊的小側門開了,李豫慢慢走了出來,他掃視一眼眾人道:「崔光遠可在?」

  崔光遠便是現任京兆尹,他也在人群之中,見李豫問他,他立刻站出來道:「臣在!」

  這時,眾人漸漸安靜下來,都默默地注視著這位年輕的親王,只聽他朗聲道:「我奉陛下之命,留在長安監國,現在長安就由我來做主,崔大人,我來問你,手下還有多少衙役可用?」

  崔光遠長躬一禮答道:「還剩約二、三十人。」

  「那好!你就帶這二、三十人分赴各坊敲鑼巡查,提醒百姓不要出門,要讓百姓們知道,朝廷並沒有拋棄他們,長安還在我大唐手中。」

  李豫的話讓在場的數百名官員都感動了,國難當頭,所有的王爺們都跑了,只有這位大唐地皇長孫選擇了留下。

  「楚王萬歲!」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緊接著更多人也喊了出來,「楚王萬歲!楚王萬歲!」雖然是這犯忌之言,但此刻大難將至,誰也不在乎了,丹鳳門前立刻跪倒一大片,甚至連裴寬也跪了下來,這一跪就意味著他們終於承認了李豫的儲君之位。

  李豫的眼睛有點紅了,他急忙地擺了擺手,對眾人道:「大家地愛護之心,小王心領了,但叛軍即將進城,大家還是回家去安撫自己的親人吧!」

  他連說了三遍,卻沒有一個人起身,李豫只覺鼻子一酸,兩行淚水從他臉龐滑落下來,他慢慢地向後退了兩步,『撲通!『跪倒在地,泣聲道:「眾位大臣的愛護之意,李豫銘刻在心。」

  就在這時,跪在地上的人們已經感覺到了,大地微微有些顫動,眾人立刻挺直腰面面相視,他們眼中都露出駭然之色,該來地,終於來了!

  就在眾人左右張望不知所措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至,眾人看清楚了,是數名唐軍飛馳而來,現在居然還能看見唐軍,真是不可思議,眾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這裡可有楚王殿下!」為首的軍官大步走上台階。

  李豫立刻迎了上去,「孤王便是.住了,他認識這個軍官,安西軍的席元慶,他腦海亂成一團,難道是。

  席元慶向他行了個軍禮,站起身高聲對眾人道:「安西節度使李清大將軍,昨日半夜率二萬安西軍兒郎與叛軍血戰,大敗崔乾佑,斬敵數萬,已經重新奪回了潼關。」

  消息一傳出,丹鳳門前霎時一片寂靜,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人們互相緊緊擁抱、歡呼雀躍,將帽子拋上天空,喜悅地淚水肆意飛灑,在他們最絕望地時刻,卻聽到這一生最難忘地喜訊,局勢陡然逆轉了。

  李豫怔怔地站在那裡,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地嗎?李清終於來了嗎?

  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見了,遠方傳來海浪般的歡呼聲,敲盆打碗之聲響徹全城,李豫的眼中頓時閃爍著異彩,他一揮手,高聲道:「走!隨孤王迎接我們的大將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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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1:00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一章 馬嵬坡(四)

  慘烈的氣氛漸漸消退下去,安西軍從明德門進城後,立安,他首先命人打擊盜賊,將數百名趁亂洗劫商舖、錢櫃的長安遊俠兒一概抓捕,在東市斬首示眾,又追回其所搶錢物,長安市民無不拍手稱快,在收取民心的同時,李清又暗派人盡取楊家及諸王的錢帛,僅楊花花一府,所得黃金、珠玉就估價值數百萬貫之多。

  維護治安、清點庫稟、招募衙役、安定民心,這些都需要做大量細緻的工作,李清隨即又命令席元慶率二千軍協助京兆尹崔光遠,而他自己卻在等待著段秀實的歸來,不料,他剛剛歇下腳,裴寬便急不可耐地找到了他。

  「大將軍這次立下不世之功,恐怕會難倒皇上了。」裴寬笑呵呵地望著李清,眼裡露出羨慕之色,他輕歎一聲道:「可惜老夫年事已高,若再年輕三十歲,也定和大將軍一樣,披掛盔甲上陣殺敵。」

  李清只笑而不語,他親手給他倒了一碗涼茶,方笑道:「現在皇上不在長安,滿朝文武中唯裴尚書的資格最老,若裴尚書也上了戰場,那李清找誰來主持大局?」

  「大將軍說笑了!」了他的心事,主持大局,難道李清要把這次機會讓給他嗎?

  他心中疑惑,但也不好深問此事,他話題一轉道:「老夫來找大將軍是為楚王之事而來。」

  「裴尚書請說!」李清不露聲色地說道。

  裴寬探頭向院子裡望了望,身子略略向前傾,對李清低聲道:「陛下年事已高,可東宮之主卻遲遲未能指定,上次他本想定楚王為儲君,但因反對之人太多而作罷。可今天楚王孤身留京,已贏得了百官的愛戴,我們為何不順應人心,趁東風勸皇上立楚王為儲呢?」

  裴寬一口氣說罷,他緊張地望著李清,對他而言。這也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若能由他主持而將李豫擁入東宮,將來李豫即位時,這擁立之功就逃不過他的手心。

  但關鍵在李清的態度,如果他能支持,那此事便成了一半,雖然不知李清的態度,但楚王在安西呆過,他應該是支持地。

  李清低頭沉思片刻。忽然悠悠歎口氣道:「不管在安祿山叛亂之前還是之後,我大唐已嬴弱之極,正需一位年輕的君主勵精圖治。重振我大唐江山,裴尚書之言正合我意,只是。

  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裴寬道:「只是煩勞裴尚書聯繫一下百官。寫一份聯名信,皇上那邊我去勸他。」

  裴寬喜出望外,他一時激動,竟沒有聽出李清說的不是儲君而是君主,這個最關鍵的一字之差竟使他日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他剛要告辭,忽然從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只聽見有人低聲道:「快!快!當心一點。」

  緊接著一名親兵在門外稟報。「大將軍。大事不好,段將軍昨夜遭遇到了安祿山地潰軍。幾乎全軍覆沒。」

  裴寬大吃一驚,段秀實可是護送皇室宗親撤離,他若出事,那些皇子皇孫們又該如何?不等李清反應,他率先搶了出去。

  李清望著他的背影,冷冷地笑了一下,隨即跟著他出去,院子裡段秀實正躺在一副擔架上,渾身是血,肩頭還插著一箭。

  見李清出來,段秀實掙扎著坐了起來,伏在地上道:「大將軍,末將有罪,末將特來領死!」

  李清一步上前,拉著他的衣襟厲聲喝道:「什麼叫有罪?你護衛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段秀實痛得臉色蒼白,大顆大顆的汗流了下來,他顫聲道:「末將死戰不敵,他們、他們都被叛軍截走了。」

  「什麼!」李清重重地將他慣在擔架上,緩緩回過身來,表情異常凝重地對裴寬道:「裴尚書,絕大部分叛軍已經被我全殲,可我並沒有發現那些宗室,這可怎麼辦?」

  裴寬一呆,李清的意思竟似要將這件天大的擔子撂給他,他急忙擺手道:「大將軍莫要問我,我也不知該怎麼辦?」

  「來人!」李清一聲令下,立刻上來幾個親兵,李清急聲令道:「命令荔非元禮率五百軍去給我四處搜尋,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失蹤皇族的下落。」

  親兵領命而去,李清又寒著臉對段秀實道:「我將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給你,你卻被潰軍殺敗,就算不追究你失職之罪,僅出兵不利便不能饒你。」

  「來人!將段秀實給我拖出去斬了!」

  立刻上來幾個親兵便要動手,這時,裴寬急忙上前攔道:「大將軍,現在關中形勢複雜,兵力空虛,段將軍兵力太少,敵不過叛軍也是難免,現在殺他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是要把人找回來。」

  李清點點頭,鐵青著臉指著段秀實道:「雖饒你不死,但你罪不容恕,從現在起,革去你一切軍職,給我滾回安西餵馬去。」

  段秀實滿面羞慚,低聲道:「謝大帥不殺之恩!」他又向裴寬謝道,「謝裴尚書說情!」

  裴寬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快抬進去療傷吧!」

  眼看段秀實被抬走,裴寬便向李清拱拱手道:「我這就去讓百官簽名,大將軍拿到後就抓緊時間去把皇上接回來吧!哎!要是皇上晚走一天,該多好。」

  他歎息幾聲便匆匆走了,李清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這才冷冷一笑,轉身回屋去探望段秀實去了。

  段秀實剛剛躺下,一個軍醫正在給他處理傷口,見李清進來,軍醫連忙起身施禮道:「段將軍箭傷雖深,但未傷及經脈,修養數月便好。」

  李清瞥了一眼盤子裡一段血淋淋地箭頭,眉頭一皺,對軍醫道:「你先出去一會兒吧!」

  軍醫退下,段秀實立刻稟報導:「大將軍。末將已經完成任務,一個不留,無論男女全部已經殺死,屍首我已深埋,不會有人找到。」

  他見李清眼裡露出不滿的神情,苦笑一聲

  道:「屬下為偽裝得像一點。便刺了自己一箭,當刺得深了一點。」

  「我看你是心懷自責吧!」

  李清慢慢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肅然道:「既然想做大事,就不能有婦人之仁,該殺地就要殺,一個都不能留,我若不把握住這次機會,以後再想殺他們就難了。」

  段秀實默然。雖然他知道李清所言有理,但他下手如此狠辣,還是讓他感覺到李清有些變了。可他也說不清楚,李清和從前到底是哪裡不同,半晌,他才吶吶地道:「屬下只是覺得殺這些無權無勢的皇親沒有什麼必要。」

  「無權無勢?哼!他們什麼事都不做。當然無權無勢,可對於百姓,他們就是天。」

  李清似乎也感覺到了段秀實地心結,他索性坐在他身邊,盡量語氣溫和地笑道:「你現在還看不出,等以後你就會慢慢明白。我為什麼要殺他們。有些話我現在不能講得太白。等有一天你就會知道,殺他們是完全有必要。」

  他拍了拍段秀實的手背。微微笑道:「你放心吧!就算他們猜到是我殺地,也無可奈何,你就好好養傷,等過兩天你還是回安西去,替我好好在碎葉訓練民團,安置移民之事,我就交給你了。」

  他起身剛要走,段秀實卻又叫住了他,他沉吟一下,道:「大將軍,我有句肺腑之言,大將軍可願聽?」

  「你說說看!」

  段秀實的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鼓足了勇氣,毅然道:「我知道大將軍放叛軍入關的目的是要逼皇上離開長安,然後再逼他退位擁楚王登基,而且已近成功,但大將軍想過沒有,今天大將軍地所作所為,楚王將來能容忍嗎?好一點,大將軍能遠遁西域,自立為王,可稍一失手,楚王必將殺大將軍向天下立威,所以。

  說到這裡,段秀實一咬牙道:「今天有這個機會,大將軍難道沒想過自立嗎?」

  「自立?」李清緩緩地搖了搖頭,良久他才淡淡一笑道:「安祿山為何敢造反,他是因為他苦心經營十幾年,他手下諸軍只知道有他安祿山而不知有朝廷、更不知有皇上,可我的安西軍辦得到嗎?別人不說,僅一個李嗣業就不能容我,何況安西還有眾多高仙芝舊部,北庭軍我也未能掌握在手;再者,安祿山最初起兵時也是以清君側為藉口,尚不敢自立,何也?因為他也知道大唐民心向背,只可惜他節節勝利後昏了頭腦,竟在洛陽稱帝,到現在他四面楚歌,這就是他敗亡之根,民心向唐啊!」

  段秀實聽他不肯自立,不由急道:「可是大將軍。

  他話沒說完,李清卻一擺手止住了他,「我知道成功是擔心我地安危,你放心,我早有謀算,決不會自掘墳墓!」

  他背著手慢慢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微微一笑道:「難道不稱帝就不能掌天下之權麼?」

  段秀實愕然,李清卻仰天哈哈一笑,邁開大步,向院外走去。

  且說李隆基連夜離開長安,帶著楊貴妃及一群皇子皇孫在三千羽林軍地護衛下,急急向西奔逃,天快亮時,大隊人馬過了咸陽,天光大亮時,李隆基一行終於抵達了興平縣,此時離長安已過了百里,眾人才略略鬆了口氣,一夜趕路,李隆基又困又餓,本來他先派宦官先行,在沿路打點食宿,不料一路上地縣令丞尉早已跑光,連派去的宦官也不知所蹤。

  興平縣已變成了一座空城,糧食皆被搜走一空,派去地人只找到兩升粗粱,不得已,李隆基只得命人煮了,自己和幾個兒孫分食,又行了一段路,道路也開始崎嶇不平起來,這時,空中的烏雲越來越濃密,遠方隱隱傳來悶雷聲。

  眼看已經到了中午,這時,羽林軍大將陳玄禮憂心忡忡地近前稟報:「陛下,要下雨了,就在前面歇息片刻吧!臣想整頓一下軍馬,以鼓舞大家的士氣。」

  李隆基一驚,他急忙問道:「可是又有士兵逃走?」

  陳玄禮輕輕點了點頭,他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一夜趕路太急,臣沒有留意,剛才草草點了一下,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什麼?」李隆基地臉色刷地變得蒼白,只一夜時間,羽林軍便已走散大半,此去蜀中路途遙遠,照這樣下去,最後士兵越來越少,恐怕最後連土匪都抵擋不住。

  他回頭看了一眼楊國妃,此刻她在軟榻上正睡得正香甜,李隆基急忙顫抖著聲音道:「去告訴士兵們,讓他們好好進忠,到蜀中後朕絕不虧待他們,」

  陳玄禮瞥了一眼李隆基面前剩下的小半碗粗米飯,心中不由苦笑一聲,無精打采地去了。

  「三郎!」李隆基身後傳來低低的輕呼聲,楊貴妃已經醒來了,李隆基急忙捧著小半碗粗米飯來到她面前,「玉環吃點東西吧!」

  楊玉環慢慢撐起庸懶地身子,吃了一小口,眉頭一皺道:「沒有別的東西可吃嗎?」

  李隆基搖了搖頭,歉然道:「只有這個了,朕吃了一半,剩下的給玉環留著。」

  「算了,我也不餓!」蓬亂的頭髮,又探頭向路兩邊看了看,問道:「三郎,這是到哪裡了?」

  李隆基左右張望一下,他也不知道,隨即問旁邊地一名侍衛,「這是到哪裡了?興平縣過了嗎?」

  那名侍衛正是韋應物,他急忙上前躬身答道:「陛下,我們已經過了興平縣二十幾里了,這裡叫做馬嵬坡,前面不遠處有一驛館,就叫做馬嵬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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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1:00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二章 馬嵬坡(五)

  烏雲如墨,在頭頂上翻滾,天色越來越黑,才是中午,有青白之色,四野一片漆黑,整個大地彷彿被惡怪平空一口吞沒,李隆基的車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趕到馬嵬驛,他扶著楊玉環剛剛進了驛館,豆大的雨點便劈劈啪啪落下,有力地擊打著地面,空氣中充滿了泥土的腥氣。

  可憐的士兵們來不及支架營帳,紛紛跑到松林裡去避雨,他們又冷又餓,密密麻麻挨擠在一起,沉默地望著雨中的館驛,館驛沒有人,糧食也被帶走了,好在地方頗大,有裡外兩進,李隆基和楊玉環住進了裡面的小院,將外間留給皇子皇孫和楊國忠等幾個隨行的大臣。

  高力士從昨夜起就沒有吃東西,他將自己的一口粗粱偷偷省給了隨行的小孫子,此刻他已是飢腸咕嚕,餓得連路都幾乎走不動了,雖如此,但依然盡職盡責,將同樣精疲力盡的李隆基扶上座位,安慰他道:「陛下,等雨停歇,讓士兵打些野味或在河裡捕些魚,要不就殺幾匹馬,給大夥兒充飢。」

  只一夜時間,李隆基便像老了十歲,他臉色灰暗,鬚髮已大半花白,拄著一隻枴杖吃力地坐了下來,高力士的話讓他歎了口氣,往日錦衣玉食,沒想到他也有現在這般落魄的時候。

  高力士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又補充道:「走長途離不開馬,能不殺就不殺吧!」

  李隆基默默地點了點頭,又道:「內侍,你去看看朕的愛妃,她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朕擔心她撐不住。」

  「陛下請放心。剛才老奴去看過了,娘娘呆在佛堂裡,精神還算好。」

  李隆基不禁又歎了口氣。「朕現在最後悔之事便是不聽當年張九齡所言,要是當時把安祿山殺了,朕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

  房間裡的氣氛十分沉重,高力士想說點什麼,可他也疲憊不堪,便沉默了,只聽見驟風疾雨吹打著屋頂的瓦片。忽然,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卻又很不真切,就在他一愣神之際,侍衛韋應物飛跑進來,他跪地大聲稟報導:「皇上,我們都聽見好像有馬蹄聲,很密集。似乎朝這邊來了。」

  李隆基嚇得魂飛魄散。他『騰!』地站起來。難道是他最害怕之事來了嗎?

  「快!快去告訴陳將軍,命他去迎敵!」

  說完,他丟掉枴杖便朝佛堂跑去。可人老體邁,他沒跑幾步就險些摔倒,高力士趕緊扶住了他,「陛下別急,說不定是路過地商賈呢!」

  高力士話音剛落。只聽幾個侍衛在門外喜極而喊:「陛下,是唐軍!是唐軍地騎兵!」

  李隆基呆住了,他立刻扶上高力士,冒著大雨、顫顫微微從驛館走出,只見大門外,一百多大唐騎兵在雨中來回撥轉馬頭,當先一人身高挺拔,他皮膚黝黑、臉色嚴峻。目光銳利地透過雨幕,直向驛館大門射來,正是安西節度使李清。

  他見李隆基出來,立刻翻身下馬,向他半跪行個軍禮,「臣李清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大將軍快快請起!」然眼前一黑。竟暈倒在地。

  「父皇!陛下!」他身後的皇子皇孫們頓時慌了手腳,一齊了撲上上來。楊國忠卻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目光陰冷地盯李清,那目光裡竟迸出刻骨的仇恨。

  這時,幾個親王已經將李隆基抬進驛館,高力士反而被擠到一旁插不上手,他瞥了一眼李清,慢慢地走了上來,表情複雜地問道:「李清,你怎麼會來此地?」

  和李隆基地欣喜若狂不同,高力士的眼裡卻隱隱藏著一絲憂慮,他想起了李清命段秀實送來的信,此時他親自來此,可有是有什麼目的?

  這時,永王李璘悄悄走到門邊,豎著耳朵聽高力士和李清的對話,他一言不發,目光卻閃爍不定,李清的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冷笑一聲,道:「高翁,我率大軍路過此處,聽說斥候說發現這裡情況異常,便親自來看一看,沒想到竟然是皇上。」

  「你帶了多少兵來?」

  「回高翁的話,我只帶了一千騎兵,其他安西軍主力我已命李嗣業率領他們前去迎戰。」

  李清一邊說,目光卻掃了周圍一圈,他忽然發現了韋應物,只見他偷偷向自己肚子指一指,李清頓時醒悟,急令士兵們取出身上帶地乾糧交給侍衛們,隨即微微歎道:「陛下現在情緒激動,我也不便見他,我先去安排軍馬,再命人送些糧食來,高翁,我就駐兵在山丘之下,若陛下想見我,可隨時派人來召我。」

  說罷,他向高力士拱拱手,掉轉馬頭,瞬間便率領三百騎兵消失在茫茫的雨霧之中,高力士一直凝視著他地背影,目光中充滿了

  且說李隆基遭遇大悲大喜,又淋了雨,加之他體質虛弱,到黃昏時竟漸漸發起燒來,這時,眾人都知道李清趕到,有了糧食,心中也安心下來,只有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白霧茫茫。

  惟有高力士一直坐立不安,李清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只帶一千兵,怎麼想裡面都有問題,可究竟問題出在哪裡?他也說不清楚。

  房間裡很安靜,李隆基已經昏昏睡了,有一個御醫在旁邊照料著,高力士背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刻也停不下來,這時,外面的雨似乎已經小了一點,高力士終於猛地下定決心,抓起屋角的油紙傘,匆匆走進了雨霧之中。

  李清地一千人駐紮在一里外,這裡地勢開闊,除了順著山丘延綿下來的一片松林外,周圍再無可藏身之地。

  「請通報李大將軍。我是皇上身邊之人,特來求見!」

  高力士只等了片刻,忽然營門大開,李清從裡面快步走出,他老遠便笑道:「適才見高翁欲言又止,我便知道高翁會來,請!請到帳裡談話。」

  雖然帳裡也很潮濕,但總比外面舒服了很多,高力士將一杯熱茶一飲而盡。他舒服得長出一口氣,全身都暖和起來,他又吃了幾塊糕餅,這才拍了拍手道:「大將軍不妨對我直言,你究竟是從哪裡來,是隴右還是其他地方?」

  李清淡淡一笑道:「適才永王在旁邊,我未說實話。實不相瞞,我而是從長安追來,你們走了半天一夜,才行了一百多里,我不到兩個時辰便追上了。」

  「長安?」高力士渾身一震,他不可思議地望著李清,「那叛軍呢!你可曾遇到?」

  李清負著手走到帳門。凝視著帳外被雨霧籠罩的青山,他忽然回頭微微一笑道:「崔乾佑的三萬幽州鐵騎已經被我安西軍悉數殲滅,連潼關也被重新奪回。」

  高力士呆住了,他彷彿變成一塊石雕,半天一動也不動,段秀實地信、支持楚王的叮囑、皇上的出逃、李清地從天而降,一連串的事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穿了起來,他終於明白過來。李清其實早就來了,他一直就在等,等皇上離開長安,他再突然出手,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而現在,荒郊野外,皇上只有一千餘士氣低下的弱兵護衛。哪裡抵得過如狼似虎的安西軍。高力士吃力地嚥了口唾沫。偷偷向李清看去,正好他也轉頭過來。兩人目光一碰,高力士忽然在他即將消逝的眼神裡,敏銳地捕捉到了一抹殺機,他腿立刻劇烈地抖動起來,李清難道要殺皇上嗎?最後在推卸給安祿山,所以他只帶一千人來,就是要掩人耳目。

  『撲通!』一聲,高力士,這位大唐第一權宦,第一次給皇上和貴妃以外地人跪下了,他顫抖著聲音道:「請大將軍手下留情,放陛下一條生路。」

  李清並沒有急忙將他扶起,更沒有安慰他自己忠於皇上,斷斷不會做這種天人共憤之事,沒有,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高力士,他沉默了。

  漸漸地,高力士也體會到李清的冷意,他從地上站起來,抹去了額頭上地汗,沉聲道:「這麼說,你一定不肯放過皇上麼?」

  「哼!」李清用鼻音輕輕地哼了一聲,背對著他緩緩說道:「我幾時說過要殺皇上?」

  「你不殺皇上?」是帝王的正常輪換,而對李隆基他從來就是忠心耿耿,從無二心,現在李清突然表態不殺李隆基,使他終於從一個令他恐懼的牢籠中解脫出來,而這個牢籠,正是他親手所編。

  李清徐徐轉過身來,盯著高力士,用決然而不容討價還價的語氣道:「不過,他要立即退位,讓楚王登基,這是我不殺他的唯一條件。」

  李清地忽然到來,不僅讓高力士感到不安,而且另一個人卻感到了更深的不安,甚至是恐懼,這個人就是楊國忠。

  他與李清地仇恨淵源已久,在他十幾年地官宦生涯中,李清就像影子一樣,緊緊跟隨著他,他地每一次起伏和挫折,都可以看到李清的存在,當他升為右相後,他以為自己從此可以超越李清,不料,就在今天、在一個叫馬嵬驛地小驛館站上,他沮喪地發現自己竟再一次被李清踩在腳下。

  「可恨!」楊國忠地拳頭重重地砸向桌子,『砰!』一聲,茶杯震落到地,摔得粉碎,將與同房的兒子楊暄與御史大夫魏進成嚇了一大跳。

  「大人!你這是為何?」魏方進疑惑不解地問道,他是楊國忠的心腹,因益州刺史崔圓是他的老下屬,所以李隆基也將他帶上了,他確實不能理解,昨碗象喪家犬一樣地跑了一夜後,現在好容易有地方歇息

  還送來糧食,眼看安全也得到保障,應該高興才對,麼會生這麼大的氣。

  楊暄卻知道父親的心病,他悄悄拉了拉魏方進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到外面去。魏方進見楊國忠地臉色一會兒鐵青,一會兒有脹得紫紅,著實令人害怕。

  他便悄悄地跟楊暄走出房間,可二人剛到外面,卻迎面見永王李璘匆匆走來,劈頭便問他們,「楊相國可在?」

  楊暄指了指房間,低聲道:「父親在發火呢?」

  「發火?」李璘詫異地問道:「好好地,為什麼要發火?」

  「還不是為中午突然出現的那個人嗎?」知道李清的忽然出現究竟是福還是禍。

  李璘卻笑了,笑得有些詭異,他拍了拍楊暄的肩膀道:「我找你父親有大事商量,你就在這裡看著,誰也不許放進。」

  說罷,他便快步走進了房間,他與楊國忠之間的合作是由哥舒翰撮合。但也同樣是因為哥舒翰與楊國忠矛盾尖銳,他和楊國忠之間的關係也隨之淡了許多,現在哥舒翰完了,李璘最大的支持者倒掉了,可是不甘心地他又想慢慢彌補和楊國忠地關係,但李清地出現使他陡然發現了危機,若將來李豫上台豈能饒他。所以無論是死是活,他都要亡命一博。

  房間裡楊國忠正垂頭喪氣地低頭不語,沒有注意到李璘已經走到自己面前,李璘望著他半天,忽然笑道:「坐在這裡想就能解決問題嗎?」

  楊國忠慢慢抬起頭,茫然地望著李璘,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璘向左右看了看,便附在楊國忠耳邊低聲道:「他帶兵前來。必然是為了李豫,若我們不先下手,你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這句話彷彿一盆冷水,頓時將楊國忠潑醒了,他緊張地看了看四周,上前將門關了,也低聲怨道:「你瘋了不成。他帶兵前來。我們拿什麼和他鬥?不是找死了嗎?」

  「我仔細考慮過。機會不是沒有。」李璘盯著楊國忠地眼睛陰陰地道:「就看你楊相國肯不肯幫我這個忙了。」

  「幫你什麼忙?」楊國忠忽然有點回過味來,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問道。

  李璘卻不急著說。他似乎覺得刀刃火候不夠,還須再磨一下,便笑道:「相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現在咱們同仇敵愾,幫我的忙也就是幫你的忙。」

  「殿下就直說,究竟要我幫什麼忙?」楊國忠略略有點不耐煩起來。

  李璘嘿嘿一笑,親輕描淡寫地道:「我要你去給貴妃說一說,讓她勸皇上立我為太子。」

  「什麼!」楊國忠驚得跳了起來,「你說得輕巧,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居然還敢說此事?」

  「我不是突發妄想,你知道今天下午皇上生病時都說了什麼胡話嗎?我問過御醫,已經一字不漏地記下了。」

  楊國忠知道李隆基說了一下午的胡話,卻不知道他說地是什麼?見李璘提起此事,他便問道:「皇上都說了什麼?」

  李璘冷笑了一聲,道:「他說他有罪,不該重用安祿山,他要退位向天下人謝罪。」

  楊國忠卻嘴一撇,不屑地說道:「這有什麼了,他生病了自然會這麼說,等他病好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我就要你幫忙,只有現在,趁他現在病體虛弱時將太子之事定下來,這個機會不可放過了,否則將來李豫登基,李清必然得勢,那時還有你們楊家的好果子嗎?」

  或許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楊國忠,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若我幫你這一次,你給我什麼好處?」

  李璘卻爽快地道:「那你說,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而且是用書面保證。」

  「我要終身為右相,你還必須得替我把李清殺了。」楊國忠注視著李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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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1:00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三章 馬嵬坡(六)

  雨又開始大了起來,內院的房間裡靜悄悄的,充滿了藥力士出去還未歸來,只有一個小宦官和御醫在照料沉睡中的李隆基,忽然,隔壁佛堂裡傳來低而尖銳的爭吵聲,幾個侍侯楊貴妃的宮女冒著雨驚恐地跑到院子裡,擠在屋簷之下,小宦官躡手躡腳走院子裡,從向屋裡看去,不由嚇了一跳,只見韓國夫人、國夫人還有右相國舅爺正圍著貴妃爭論什麼,而貴妃則低著頭一聲不語。

  這時,御醫慌慌張張跑出來,向小宦官招呼,「公公快來,陛下醒來了。」

  尖銳的低聲往往比敞亮的高音更具有穿透力,李隆基被吵聲驚醒了,他的身子動了一下,手撐著床榻吃力地坐起來,只覺頭痛欲裂。

  「內侍!內侍!」他輕呼兩聲,沒有聽見高力士的回答,只有一個小宦官驚惶地跑進來將扶坐好,「奴才該死,奴才到隔壁看情況去了。」

  「你們高總管呢!他人到哪裡去了?」李隆基捏了捏額頭,感覺頭痛好了一些。

  小宦官不敢亂說,便戰戰兢兢答道:「大總管出去了,留奴才伺候皇上。」

  「出去了?」李隆基心中疑惑,這麼大的雨他會去哪裡?這時隔壁楊國忠的嗓門忽然大了起來,透過雨霧隱隱傳來他的一句話,「娘娘,你糊塗啊!」

  李隆基的心思又轉到了眼前,詫異地問道:「誰在隔壁吵嚷!」

  「是韓國夫人和國夫人。還有國舅爺,他們好像在和貴妃娘娘爭吵什麼?」

  「快扶朕去看看!」李隆基吃力地站起來,扶著小宦官向門走去,這時他又聽見楊花花的聲音傳:「四妹,三哥說得對,這關係到我們楊家將來地榮華富貴,你就別強了。」

  李隆基忽然生出個念頭,他不再向門口走去,而是慢慢走到窗邊。這裡和隔壁只有一牆之隔,聲音異常清晰。

  「四妹,你太固執了,將來皇上百年之後,你無兒無女還能靠誰?還不是要依仗我們這些兄弟姐妹,我們如果都被收拾了,那誰還能保你?四妹。你就算不為我們著想,也要為自己著想啊!你現在已快四十歲了,怎麼還這麼糊塗!」這是楊國忠,他的語氣有一點急了,話語中又隱隱帶著一絲威脅。

  或許是『四十歲』這三個字刺激了楊玉環,這時一直沉默的她忽然開口了,她聲音輕柔。但語氣卻嚴厲,「二姐、三姐你們就別逼我了,不管立誰為太子都不是我應該過問的事,國,你既然想立永王,那就直接去和皇上商量。只要你理由充足、道理服人,皇上也會聽的,為何每次都要我去說,我不想做這種事,你知道嗎?」

  「四妹,我說話皇上哪裡肯聽?若管用我還求你做什麼!」楊國忠見屢勸無用,無形中語氣有點惱怒起來。

  其實楊國忠現在去勸李隆基立永王。李隆基未必不會不聽。雖然李隆基一直打算立楚王。但忽然爆發了安祿山造反,又使李隆基對李豫的能力和威信擔憂起來。在求穩的心態下,他便對李豫產生了動搖,否則就不會將李豫單獨留在長安,這其實就是暗示他放棄了李豫,永王李璘看出了這一點,便抓住機會來找楊國忠,但楊國忠卻沒反應過來,還是走老套路來求楊玉環,不料卻遭到了冷拒。

  或許是覺得自己有點失態了,楊國忠又急忙放緩了語氣道:「我當然也要去說,但你在皇上身邊先勸,我再去說,這樣才會有效果,否則就我一人去說,恐怕皇上真不會聽我的。」

  楊玉環的聲音依舊輕柔,但語氣卻愈加嚴厲,「皇上不聽你地話,那你應該檢討你自己,皇上一朝經歷多少宰相,為什麼別人的話皆聽,就偏偏不聽你,三哥,你當宰相這幾年都做了什麼?安祿山造反打出清君側的口號,我在宮中都聽說了,這清君側不就說你嗎?你明明沒那個能耐做宰相,卻偏要逞強,最後把事情弄得一團家害死的,就是你!」

  楊玉環越說越氣,她似乎站了起來,生氣地道:「我這就去看看皇上有沒有醒來,若醒了,我就勸他罷你的宰相。」

  旁邊的是韓、二夫人立刻拉住了她,連聲勸道:「四妹快坐下,先消消氣,皇上已經病了,若你再氣病,怎麼得了!」

  這時,李隆基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楊國忠想支持永王為太子,自己不敢來說,便攛掇玉環來吹枕邊風,卻被拒絕了,李隆基暗暗點了點頭,這就是她喜歡楊玉環的一個重要原因,她不幹政,最多就是為楊國忠求求情,和當年武惠妃地權欲熏心完全不同。

  不過,楊國忠的話卻從一個側面提醒了他,現在局勢大亂,若不早定太子,極可能會造成自己幾個兒子間的內鬥,不管是誰殺了誰,都是一個人倫悲劇,他不再聽他們說話,而是慢慢走回床邊,躺了下來,他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雨淅淅瀝瀝的,還沒有停止,高力士早已回來,睡了一個下午,李隆基的精神好了很多,不過吃晚飯的時候,楊玉環卻一聲不語,雖然她極力在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但從她兩眼紅腫便可看出她曾哭過,李隆基心中暗暗歎息,楊國忠說得對,她無兒無女,自己是應替她地將來考慮一下。

  吃罷晚飯,楊玉環又去了佛堂,望著她孤單的背影,李隆基沉思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回頭對高力士道:「去!將永王替朕叫來。」

  高力士也察覺到了氣氛有異,楊家兄妹爭吵之時他正好不在。等他回來後小宦官便退下了,沒有人告訴他發

  麼事,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去慢慢調查,他只得去了,片刻,李璘匆匆趕到。他心中緊張到了極點,不用說他也能猜到皇上召見他是為了何事,楊國忠果然仗義,這麼快就辦成了此事。

  李璘跪倒在地,必恭必敬地磕了三個頭。「兒臣參見父皇!」

  李隆基默默地注視著他,多年前自己就曾想立他為儲。可後來因李亨中箭而不了了之,在諸子中以他為最沉默,雖然他的相貌不佳,但思路清晰,做事也頗為幹練。只是心機較深,這一點讓自己不喜。不過現在大唐社稷勢危,卻正需要一個有心機、有魄力、有手段地人來撥亂扶正,像李豫那樣溫良寬厚之人反而不適合了。

  想到此,李隆基溫和地笑道:「璘兒,你起來說話吧!」

  「是!」李璘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李隆基慢慢躺下,高力士急忙要替他將靠褥整理好。但李隆基卻輕輕推開了他。自己將靠褥拉拉直,他瞥了一眼高力士,這才緩緩對李璘道:「現在地時局想必你也明白,朕來問你,若長安被叛軍所佔,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高力士碰了個釘子,心中正詫異時,卻忽然聽到李隆基說出這句話。心中大吃一驚,他原以為李隆基召見永王是要讓他代表自己去安撫李清,畢竟他身體不適,可現在他這句話竟隱隱有托付大事地意思,高力士愣住了,今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璘卻心中狂喜。這句話他沒有問留在長安地李豫。而是問自己。這就是說他將捨李豫而用自己了,不過狂喜歸狂喜。臉上卻不能表露,李璘低頭沉思一下,方才小心翼翼道:「安祿山雖攻入關中,但他的兵力也不足,現在李清率安西軍精銳已至,最後鹿死誰手未為可知,而李光弼、郭子儀在河東、河北大勝,足以彌補長安的遺憾,更兼之益州有沃野千里,人口眾多,完全可以訓練出一支軍隊來,再有河南、江淮地義軍呼應,兒臣以為用不了多久,安祿山必將成困獸之勢,撲滅叛軍指日可待。」

  李璘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父皇的臉色,他認為父皇現在如此淪落,心中的淒惶可想而知,所以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只要自己把目前有利的方面都羅列出來,讓他得以寬慰,後面的事就好辦得多。

  不料李隆基卻沒有因為他地話露出寬慰地神色,眉頭反而微微皺緊了,李璘說的話雖然好聽,卻沒有半點意義,可以說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更重要是他沒有抓住現在局勢的最關鍵,那就是李清的安西軍,如何將這支生力軍牢牢抓在自己手中,這才是最要緊的。

  不過李璘地眼光看得還是比較全面,這多少讓李隆基找出一點可讚之處,他點了點頭道:「朕原本想立長孫為儲,可他尚年輕,做事經驗也略顯不足,兼之反對他的人太多,實在擔不了這副重擔,朕就想問問你,如果朕立你為東宮,你可願意?」

  不等李璘跪下謝恩,高力士大駭,他再也顧不得內官應有的順從,當即跪伏在地上高聲喊道:「皇上不可!」

  李隆基與李璘二人臉色同時大變,皆怒視高力士,此時房間裡地氣氛壓抑之極,過了半晌,李隆基才揮了揮手對李璘道:「璘兒先下去,朕以後再和你說此事。」

  李璘地臉色變得異常鐵青,他惡狠狠地眼神幾乎可以將高力士撕成碎片,萬般無奈,只得暗暗一咬牙,含恨退下去。

  李隆基沒有說話,也不理睬跪在地上的高力士,他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淅淅瀝瀝地雨點敲打著屋簷,在這個沉悶的夜裡顯得份外刺耳,良久,他才開口道:「你說,下午你到哪裡去了?不要告訴朕你到雨中散步去了。」

  「老奴到李清那裡去了。」高力士微微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

  「很好!你沒有瞞朕,這很好!」李隆基一陣冷笑,「朕相信你,封你為驃騎大將軍,把奏折都給你代批,更對你言聽計從。連太子都要稱你一聲兄。這些朕都不計較,只因你是跟了朕五十年地老人,可你是怎麼報答朕地?瞞著朕去私自和大將接觸,還不知道你們都商量些什麼,現在居然敢當面刺朕。朕真是瞎了眼,竟然會相信你!」

  高力士淚水早流了滿面,他渾身顫慄著,李隆基的最後一句話使他全身猛然一震,他再也無法克制內心地痛苦。從懷中取出一本折子,一咬牙雙手奉了上去。「陛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李隆基狐疑地看了看他,一把奪過折子,隨手將它放在桌案上攤開來,上面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足有近千人。他上下草草瀏覽一遍,臉色霎時變得蒼白。這竟然是擁戴楚王為儲的簽名,而且墨跡新鮮。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你又是從哪裡得來?」著,連話都有點講不清楚。

  高力士在地上連磕三個頭,「陛下,這就是下午李清給我地,是早上大夥兒剛剛簽的名。」

  「什麼!」李隆基霍地站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緊地盯著高力士道:「你再說一遍,你的意思說李清是從長安過來的嗎?那叛軍呢!他們沒進長安嗎?」

  高力士他地胸膛劇烈起伏,心中積壓地悲痛終於爆發,他悲聲喊道:「陛下糊塗啊!難道就猜不到李清其實已經大敗叛軍嗎?要不他怎麼會突然來此!」

  李隆基忽然覺得眼前昏黑、腿發軟,他本能地向後抓了一把,卻什麼也沒抓到,一下子癱軟在床上,幾莖稀疏地鬍子在簌簌地抖動。他望著屋頂的影子怔怔地發愣,心裡已亂成一

  防線,向他內心最深處襲來。

  「陛下!李清有欺君大罪,當罪該萬死!」不知何時,楊國忠出現在了門口,他是求楊玉環幫忙不成。決定自己來說服李隆基。不料正好聽見高力士的悲喊。如果說李林甫一生最大的渴望是推翻李亨,那楊國忠這一生最大的夢想便是置李清於死地。假如一個人當他被自己的極端情緒所左右時,他往往就會失去理智,楊國忠就是這樣,他渾然沒有考慮到什麼危險,而是生出一種終於可以置李清於死地的轟然狂喜。

  他也不等李隆基召他進來,便一步跨進房間,向李隆基跪下行一大禮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楊國忠地嚴厲之聲使李隆基一下子從恐懼中掙扎出來,是啊!一日一夜地拚命趕路,病痛、飢餓,落魄於荒山野嶺地屈辱,現在看來就像是猴子耍地把戲,整個長安地人都在一旁看他的笑話,一種被愚弄地怨恨深深刺痛了他帝王地自尊,他猛地坐了起來,順手抄起一隻茶杯,狠狠地朝高力士臉上砸去,『啪!』地一聲,茶杯在高力士地臉上開了花,血流滿面,高力士身子晃了晃,暈倒在地。

  「來人!」李隆基厲聲大喝,韋應物當即率了兩個侍衛衝進來,見此情景都愣住了。

  李隆基一指高力士,對他們惡聲道:「將他給朕拖出去,關押起來!」

  韋應物不敢多言,立刻和兩個侍衛將高力士抬了出去,李隆基一直目送他們遠去,目光才收回來,望了楊國忠一眼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楊國忠立刻磕了個頭,指著自己的心道:「陛下,臣雖然愚鈍,但對陛下忠心耿耿,從無二心,而李清雖然能力很強,可他一但掌權便生了異心,這種人比安祿山更為可怕,臣今天就奇怪,他從鳳翔去長安根本就不該走此路,現在才明白,他是專程追趕陛下而來,而且他只帶一千軍來,陛下不覺得奇怪嗎?」

  李隆基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彎下腰,冷森森地盯著楊國忠道:「你是什麼意思,給朕說清楚!」

  楊國忠向兩邊看了看,他跪著向前爬了兩步,湊近李隆基壓低了嗓音道:「臣懷疑他是想裝扮成叛軍,在這荒無人煙處對陛下下毒手。」

  「這可能嗎?」李隆基倒吸了口冷氣,雖然楊國忠所說聽起來荒誕不經,可細細一想,又確實有這個可能,尤其是他眼前這份千人聯名書。如果自己死了,那李豫不就順利登位了嗎?

  「這、這該怎麼辦?」種莫名地恐懼,而現在恐懼已經細化、具體化,就眼睜睜地擺在他面前。

  「陛下,臣以為不如先下手為強,先殺了李清,以絕後患!」終於有機會在皇上面前說出了平生最想說的一句話。楊國忠心中頓時輕鬆了很多,而且對此事他地思維異常活躍。一連串的妙計從他腦海裡冒出,但他見李隆基猶豫,便忍住計策。先替他解開心結道:「陛下,李清領安西軍不過幾年。還遠沒有到安祿山控制河北軍的程度,臣聽原安西判官王滔說,李清施詭計趕走高仙芝,很多人都不服。像畢思琛、康懷順、陳奉忠這些大將都是表面服他,心卻不服,還有李嗣業在軍中威望極高,陛下發一紙詔書給他,他必然會站在陛下這一邊。所以陛下根本就不用擔心李清死後安西軍會造反的問題,而且現在還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什麼機會?」不知不覺,李隆基已經被楊國忠牽住了鼻子。他心亂如麻,耳畔只聽楊國忠道:「他只帶了一千軍。而陛下的羽林軍卻有一千五百人。如果這個機會不抓住,將來再想殺李清,恐怕就難了。」

  「不行!不行!」安西軍,你這個辦法太冒險了。」

  「陛下。力敵不行,難道就不能智取嗎?」楊國忠見李隆基已經有殺李清之心,便強摁下心中地狂喜。小心翼翼道:「今天陛下不是沒有接見他嗎?現在將他召來,趁機殺了他,再重重封賞他地手下將領,他們跟李清也不過是想混個前途,有陛下的封賞,我想他們不會不動心地。」

  他見李隆基依然沉思不語,楊國忠又道:「臣還有一個更穩妥的辦法。就是命陳玄禮以接交兵權為藉口。將李清騙入軍營殺之。這樣,李清地親兵隨從也傷害不到皇上。」

  李隆基心中煩亂。遲遲下不了決心,他向楊國忠揮了揮手道:「你先去吧!此事讓朕再想想。」

  楊國忠見他下不了決心,只得慢慢退下,到門口時,他又不甘心地說道:「李清極可能在後半夜動手,陛下要早下決心。」

  李隆基慢慢走到窗前,他心中幾乎要煩悶得發狂了,就像許多小老鼠在啃著一樣,又像一盆火在燃燒,他想把什麼東西都摔破,又想衝到雨中去亂跑。

  此刻,他已經相信了楊國忠之言,李清就是來殺他,不管是他自己想篆位、還是為了李豫,如果換作是他李隆基,他也同樣會這樣做,這就是皇位爭奪,殘酷而無情,當年他追殺太平公主時,不就是這樣下了殺手嗎?

  現在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風險太大,可如果不殺死李清,他一樣會來殺自己,這卻和風險無關了,就在這時,佛堂那邊傳來楊貴妃低微地咳嗽聲,聲音雖小,卻如一道雷聲在李隆基耳畔滾過,一下子將他敲醒,自己這是怎麼了,這般猶猶豫豫,若李清先動手,不僅是自己死,還有愛妃,她如果被亂軍玷污該怎麼辦?

  李隆基終於

  決心,就算要冒風險他也認了,他立刻走到案邊,匆封密旨,又讀了一遍,放進一隻信封裡封好了,走到門口低聲令道:「來人!」

  韋應物匆匆上前,半跪聽令,李隆基將密旨遞給他,低聲命道:「你速去找到陳大將軍,將朕地旨意給他,命他照朕的旨意行事。」

  「是!」韋應物接過密旨,貼身收好了,轉身大步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李隆基望著黑沉沉的雨夜,心中充滿了焦慮。

  且說韋應物從驛館裡出來,他順著小路迅速走了幾十步,便進入了黑松林,馬嵬驛位於一個小山丘上,周圍都是樹林,無法駐軍,所以除了數百人在驛館周圍值勤保護外,羽林軍的大隊人馬都駐紮在山丘之下,與李清的軍隊一東一西,在兩翼護衛。

  韋應物沿著泥濘的山路走了近百步,尋到一個僻靜處,他小心翼翼地用尖刀挑開信皮。取出了裡面地密旨,藉著手上地火把,匆匆看了一遍,他不由大吃一驚,一下子跌坐在地,楊國忠竟給皇上出了這種主意,真是罪該萬死了,一但兵亂,這會害死皇上的。他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將手中的火把踩滅了,一轉身,竟李清的大營走去。

  燈光下,李清抽出密旨看了起來,臉色變幻不定,半晌。他微微冷笑一聲,又將密旨放回信封,遞給韋應物道:「多謝你了,這封密旨你依然去交給陳玄禮。」

  韋應物卻沒有動,他忽然跪了下來,給李清磕了個頭,流著眼淚道:「這都是楊國忠慫恿皇上。請大將軍看在過去皇上善待你的份上,放過皇上和貴妃娘娘吧!」

  李清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道:「既然你向著皇上,為何又把密信給我,讓陳玄禮殺了我不就行了嗎?」

  韋應物挺直了身子,他搖了搖頭道:「羽林軍從原來的兩萬人,逃亡到現在的一千餘人,軍心早已渙散。加之昨夜奔逃一夜,又被淋了兩個多時辰地雨,直到今天下午才每人喝了一碗稀粥,大家心中早存不滿,莫說大將軍有親兵護衛前去,就算大將軍單槍匹馬,他們也未必肯動手。虧楊國忠想出這種爛點子。這不是要害死皇上嗎?」

  說到這裡。韋應物又向李清磕了個頭,哀聲求道:「說起來我還是大將軍的下屬。本不該提這些非分地要求,可皇上已近暮年,已活不了多久,而貴妃娘娘雖是楊家之人,但她和楊國忠之流完全不同,她寬厚善良,從不干政,我實在不忍心她被楊國忠連累,所以特來求大將軍饒她一命。」

  李清默默地點點頭,「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現在你快些去吧!在我這裡呆久了會引起人懷疑。」

  韋應物見李清不肯直接答覆,他心中長歎一聲,只得去了。韋應物剛一走,旁邊的荔非元禮立刻粗聲粗氣道:「大將軍,不能聽他的,皇帝老兒不能饒,還有那個貴妃女人,她是個妖精禍害,更不能留!」

  李清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這個莽夫,就知道殺,此事我自有長遠打算,你不要多嘴!」

  且說陳玄禮得了李隆基的密旨,他背著手在大帳來踱步,心中極為忐忑不安,皇上竟然命他殺李清,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心懷疑慮,但他不敢違抗聖旨,只得照辦,已經派人去請李清來辦理指揮權移交,又秘密在帳下埋伏了一百名親兵,只等李清進帳時砍翻他。

  可憐陳玄禮尚不知道李清是從長安來,否則打死他也不敢冒這個險,他只當皇上是想趁機奪李清地兵權,就像當初殺朔方節度使張齊丘一樣,而且陳玄禮自己也隱隱藏有私心,一但李清被殺,那安西軍極可能就交給自己。

  現在只要手中有兵,他就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陳玄禮想到得意處,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約過了半個時辰,親兵來報,李清來了,還帶了三百騎兵相隨,陳玄禮急忙迎出帳去,老遠便見李清穿著一身盔甲快步走來,陳玄禮拱手笑道:「大將軍,當年在南詔時我便說你前途不可限量,現在看來果然不錯,三十餘歲就當了安西郡王,比那哥舒翰可強多了。」

  李清亦停下腳步,向他拱手笑道:「陳老將軍在軍中資歷深厚,應是我向老將軍交權才是,現在怎麼反過來,讓李清不安,我明日定給皇上說明此事,重新將權交給老將軍。」

  陳玄禮仰頭哈哈一笑,「明天地事明天再說,來!來!來!大將軍請隨我進帳細談。」

  說著,他親密地挽起李清地手臂,便朝大帳裡走去,可他走出一步,李清卻紋絲不動,陳玄禮心下一驚,急向李清看去,只見他似笑非笑,眼睛裡充滿了嘲諷之意,陳玄禮頓時明白過來,大駭之下丟下李清便往大帳裡沖,可是已經晚了,李清一把揪住他的後脖領,用力一拽,竟將他拖翻在地,隨即踩住他地頭命道:「給我綁了!」旁邊衝上來幾個親兵,將陳玄禮死死地綁了起來。

  李清從他懷中搜出了密旨,向他冷冷笑道:「你連事情都沒弄清便想殺我,實在是愚不可及!」

  他將密旨往懷裡一揣,翻身上馬,從皮囊裡掏出一隻號角,仰天吹響,霎時間,四周喊殺聲大作,伴隨著嘹亮的號角聲,群山震撼、空谷迴盪,在黑暗的雨夜中久久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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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1:00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四章 馬嵬坡(七)

  沉沉的夜空忽然透出一片赤紅之色,這是無數的火把嵬驛包圍了,獵獵的火光將整個小山丘都映成了血色,雨水淋不熄火把,也同樣熄滅不了將士們心中的怒火,他們千里行軍擊潰了叛軍而保住大唐江山,卻換來這麼一個結局,當今天子要殺他們的主帥。

  沒有怒吼、只有沉默,在黑夜中的沉默,冰冷的眼光裡只有死神的獰笑,只須一聲令下,馬嵬驛就將被夷成一片平地,李清立在馬上,他目光平靜的盯著大門,這一天他等了很久,現在終於到來了,可當它真到來時,他卻沒有激動,只有平靜甚至還有一點悲哀。

  等了半個時辰也沒有人出來,是被嚇破了膽還是在緊張的商量中,或許兩者皆有,終於,馬嵬驛的大門拖出兩道長長的人影,有人要出來了,影子映在地上,一步兩回頭,躊躇、猶豫、甚至還彼此的推攘。

  「李老弟啊!我是你楊大哥,楊釗啊!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一起賣雪泥,賣冰水呢!」聲音顫抖而帶著哭腔,大腹便便的楊國忠終於出來了,他彎著腰,整個臉的後面跟著御史大夫魏方進,他長得比楊國忠高壯,此刻權勢已經讓位於身體的力量,雖然跟在後面,但卻一樣恐懼,架。

  李清平靜地注視著這個與他糾纏了十幾年的『楊大哥』,忽然微微一笑。這一笑對楊國忠而言就彷彿嚴冬裡地一抹陽光,令他到生的希望,他也跟著笑了,無比諂媚地笑了,可就當他的笑容未收,李清的手卻已經在微笑中輕輕揮下,數百支弩箭挾風帶雨疾射而來,頓時將楊國忠和魏方進的身體插滿,彷彿兩隻豪豬一般。慢慢地倒地,連一聲慘叫也沒有,一代權相當即死在馬嵬坡的夜雨之中,臉上還帶著尚未消去的諂媚。

  李隆基獨自一人坐在房內等著楊國忠的結果,房間裡沒有點燈,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從他黯淡地雙眸便可以推斷出他此刻的心情也一樣灰暗。事情已經發生,悔恨自己的性命,年已七十的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怕死,推出楊國忠只是一個試探,更是一個出氣筒,如果李清不殺他甚至話。那自己的命或許就能保住了。

  「陛下,大事不好!」一名侍衛跌跌撞撞跑到門口,帶著哭腔喊道:「楊相國已經被亂箭射死,人頭被挑起示眾!」

  「什麼!」李隆基彷彿天塌了下來,眼前一黑,他幾欲栽倒,就在這時,內室裡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啊!』這是楊貴妃地聲音。聲音裡帶著無盡的驚恐。

  正是這一聲驚呼使李隆基驀然清醒了,四十幾年的帝王尊嚴如潮水般湧來,使他的頭顱仰起,使他的腰板挺直,這種尊嚴最終戰勝了他對死的恐懼,他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眼前的形勢和對策。

  李清沒有就勢衝進。依然在外面包圍。說明他很可能沒有殺自己地意圖。否則他又何必圍而不攻,直接殺人走了便是。他殺楊國忠應該只是一個警告,他是在等待一個他所信得過的人和他談判。

  想到這裡,李隆基略略定了定心神,立刻命令道:「讓高力士來見朕!」

  片刻,高力士步履蹣跚地走來,只被關了幾個時辰,他便似老了十歲,往日微駝的背更加彎曲,他顫顫巍巍跪在李隆基面前,往日那個精力無窮的高內侍已經全然不見了蹤影。

  雖然李隆基關押他,但幾十年時間形成的忠心使他心中依然對李隆基沒有半點怨恨,高力士抬頭看了看他,皇上心力憔悴的臉龐讓他心中不由一酸,磕了一個頭,輕聲撫慰他道:「請陛下寬心,老奴心裡有數,李清不會真的動手!」

  「你怎麼知道?」

  李隆基語氣冷淡,彷彿在隨口而問,他到現在依然無法原諒高力士,嘲諷地一笑,他又補充道:「他殺不殺朕,你當然很清楚。」

  高力士聽他語氣刻薄,心中不由一陣難受,自己侍侯他幾十年,知道他骨子裡是個極為固執的人,認準地事幾乎很難回頭,現在他認定自己背叛了他,以後自己的日子就難過了,良久,他才暗暗長歎一聲,低聲說道:「陛下!李清已經全殲安祿山叛軍,長安皆知,然後他才出發來找陛下,如果他再藉口陛下被叛軍所害,誰會相信呢?老奴很瞭解他,以他的頭腦,是決不會做這種冒天下大不惟之事,所以他現在只是圍而不攻,老奴估計,他在等陛下和他面談吧!」

  「等朕和他面談!哼!他有這個資格嗎?」

  或許意識到李清不會殺他,李隆基又漸漸恢復了他帝王應有的冰冷,「你去問問他,他圍著朕是什麼意思?他究竟想幹什麼!」

  「老奴遵旨!」

  高力士吃力地站起來,在李隆基陰沉的目送下,緩緩向大門走去,大門處裡側只站著幾個侍衛,拿著刀,緊張地向外探視,高力士輕輕擺了擺手,「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都到皇上身邊去。」

  幾名侍衛跑回了內院

  ,幾扇窗子動了動,院子裡又恢復了寂靜,高力士忽悲之感,他抬起頭,大步向門外走去。

  大門之外火光依然,千名士兵象石雕一樣,站在雨中一動不動,雖然已箭已上弦,雖然刀已出鞘,但沒有主帥的命令,沒有人敢動一下,高力士抬頭看了看一棵樹上掛著的頭顱,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陡然變成白色,將楊國忠那帶著諂媚笑容地頭顱映襯得份外猙獰,他忍住心中地恐懼,繼續向前走去,士兵讓開一條道,遠遠地,他忽然看見松林裡有一頂白色地帳篷正在搭起,心中驀地一鬆,至少這是一種暗示。談判即將開始。

  「大將軍,你做得太過分了吧!」

  高力士冷冷地望著笑容溫和的李清,回頭一指掛在樹上地楊國忠的頭顱,憤怒地說道:「皇上已是七旬的老人,那些皇子皇孫都在深宮中長大,他們哪裡見過這個,你這樣威脅他們。不覺得太殘忍嗎?」

  李清溫和的笑容漸漸消失,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從懷取中李隆基的密旨,在高力士面前一晃,轉而厲聲道:「高翁可知道這是什麼?是皇上命陳玄禮殺我地密旨,斧手。若不是我見機快,恐怕我連掛在樹上的幸運都沒有了,李清所來不過是要討個公道罷了!」

  高力士頓時啞口無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無力之感,昨晚還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可再怎麼你也不能殺死相國,威脅皇上啊!」

  高力士的語氣已經軟弱,李清既然敢包圍驛館,那他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他竟然要找君王討公道,他眼裡哪還有什麼君王、皇帝,高力士嘴唇動了動,最後才喃喃說道:「大將軍,念在皇上對你的舊情份上,寬容一點吧!」

  李清微微點頭。「高翁是我所尊敬之人。這個面子我要給的。」他回頭使了個眼色。立刻有親兵跑去解下楊國忠之頭,高力士見李清又顧左右而言他。不由苦笑一下,隨他走進了帳中。

  「大將軍仍然堅持要皇上退位嗎?難道沒有一個商量餘地?」高力士坐下,便直言不諱地問道。

  「商量餘地?」

  李清冷笑一聲道:「他讓你來是和我商量的嗎?他退位是必然地,這由不得他,我只是念在舊日君臣的份上,給他一個體面的台階,我已經走上這一步,難道還有退路嗎?」

  高力士想了一個下午,心中早有定計,他微微一笑道:「大將軍其實早已經安排好了退路,不是嗎?」

  李清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他盯著高力士道:「高翁是什麼意思?」

  高力士背著手走了兩步,輕輕搖了搖頭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向石國大肆移民,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又以什麼民團的名義私自招軍,卻不向兵部備案,這是什麼意思?李清,已經有好幾個官員都上了奏折,都被我扣下了,這不是你地後路是什麼?」

  說到這裡,高力士誠懇地道:「我們做個交易,皇上立楚王為儲君,先不退位,而我去勸皇上封你為石國國王,你看這樣可好?」

  「絕對不行!」李清斷然拒絕,他走到高力士面前昂聲道:「高翁,你以為我讓皇上退位是為一己之私嗎?從天寶五年我主管鹽政以來,這些年朝廷賦稅增加多少,可又有多少是用在社稷之上,府兵敗壞、土地肆意兼併、權貴蓄奴成風,這些他考慮過嗎?沒有!他只知道貪圖享樂,每年的宮廷開支有多少你比誰都清楚,最後因為他的昏庸使安祿山造反了,他卻一拍屁股跑掉,將關中百姓都扔給叛軍,難道他不應該為此承擔責任嗎?」

  字字句句都敲打在高力士的心上,他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他才低聲道:「那我可以勸皇上下罪已詔,向天下至歉!」

  「不行!我已經說過,此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李清一轉身,盯著高力士擲地有聲地說道:「立新君,勵精圖治、整肅朝綱,剿滅安祿山,再從頭收拾大唐河山,這是大唐人心所向,他已是垂暮之人,而大唐絕不能隨他一起沉淪下去!」

  「好吧!我去給皇上說,他老了,是應該退位了。」高力士低聲說兩句,走到帳門口,他忽然又回頭道:「李清,有你在,是我大唐之幸,或許以後我們很難再見面了,我最後送你六個字,『飛鳥盡。良弓藏!』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仰天長歎,「身不由己,其奈何哉!」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遠了。

  李清望著他的背影,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地自言自語道:「高翁,你就拭目以待吧!」

  「要朕退位?不行!決對不行!」李隆基鐵青著臉指著高力士鼻子咆哮道:「朕讓你去和他談,你就談出這個結果嗎?是不是你也希望朕退位。是不是!」

  「陛下!」高力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在地上磕頭,含淚道:「老奴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意,請陛下理解老奴地良苦用心。」

  苦用心就是讓朕退位嗎?告訴你,只要朕一天在,這就不會讓給別人!如果他要殺朕。就讓他來殺好了。」

  李隆基氣得渾身發抖,「來人!」他大喊一聲,兩個侍衛立刻走進來候命,李隆基一指外面,厲聲令道:「去!去召李清來見朕!」

  兩個侍衛對望一眼,眼中都露出驚懼之色,可又不敢不去。皆你推我攘,心驚膽顫地去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院子裡忽然傳來急促而步調整齊的腳步聲,李隆基透過窗子望去,足足有三百多名彪悍地軍士簇擁著李清大步走進院子,十幾名侍衛皆擠在門口,緊張地盯著這群凶漢。

  「陛下!李清來見。」院子裡傳來李清的聲音。

  李隆基一把推開窗,見李清帶劍昂然而立。他不由冷笑一聲道:「李清,你還有臉稱朕為陛下嗎?」

  李清笑了笑,平靜地答道:「如果陛下願退位,臣可以改稱為太上皇!」

  「如果朕不願退位呢?」

  李清眼一瞇,盯著他森然道:「如果陛下不願聽臣的苦勸,那就休怪臣不守君臣之禮了!」

  「來人!」他回手一指佛堂,「把貴妃娘娘和所有的皇子皇孫都統統給我帶走!」

  立刻有幾名軍士衝進佛堂。拔出刀將楊貴妃逼了出來。另外有一百多人衝進前面的廂房。只聽一陣哭喊求饒聲,一群皇子皇孫被揪出了驛館。

  這時。楊貴妃已經嚇得花容失色,在雪亮的戰刀威逼之下,一步步朝大門退去,眼看要退出院子,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三郎!救救臣妾,臣妾不想死啊!」

  李隆基見愛妃哭成淚人一般,他心如刀絞,大吼一聲道:「李清,你站住!」

  李清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而是背對著他,靜靜地等待著他的答覆。

  「朕下旨立楚王為儲君,待朕百年後讓他登基!」

  他話沒有說完,李清已經一步走出院子,手一揮道:「帶走!」

  「陛下救我!三郎救救我啊!」楊貴妃地哭聲漸漸遠去,李隆基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狠狠地一拳砸在窗框上,「李清,你好狠毒!」

  楊貴妃被帶到了大帳處,李清隨手將帳簾拉起,默默地注視著這個姿容絕世地麗人,片刻,李清平靜地對她道:「娘娘昔日對李清有恩,我絕不會傷害娘娘,請安心在帳中等候,不管聽到什麼,都不必害怕!」

  楊貴妃驚異地望了李清一眼,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李清竟然還記著她的恩惠,她心中有一些感動,便向他微微點了點頭,低頭走進了營帳,最後聽見李清在她身後命令軍士道:「給我嚴加防護,若有膽敢擅入營帳者,軍法從事!」

  李隆基抱著頭坐在桌前一聲不語,對皇位地眷戀和對愛妃的擔憂,像兩把利劍在他內心搏鬥,高力士則站在一旁,憐憫地看著這個飽受折磨的老人。

  忽然,外面傳來了一陣一陣有節奏地吼聲,「殺死楊家害國賊!處死楊玉環!」這是千人齊吼的聲音,彷彿波浪一般向李隆基的耳畔湧來,在吼聲中隱隱著有人被殺死的慘叫聲,其中還有女人的聲音。

  李隆基頓時嚇得站了起來,他眼中沖滿了驚恐,腿哆嗦的厲害,只聽見一名侍衛跑到門口大喊:「陛下,戶部侍郎楊暄和韓國夫人被殺了!」

  「殺死楊家害國賊!處死楊玉環!」在吼聲中緊接著又連著傳來幾聲慘叫。

  「陛下!穎王和他的幾個小王爺都被殺了!」

  李隆基再也支持不住,在強大地心理攻勢面前,他幾近崩潰,他回頭一把拉著高力士哀聲道:「內侍,這可怎麼辦?」

  高力士再一次跪下,苦苦勸道:「陛下,老奴現在懷疑這是楚王的授意,就算娘娘死了,最後楚王還是會逼陛下退位,這又何苦,陛下,你就救救娘娘吧!」

  李隆基終於長歎一聲,他頹然地坐了下來,無比虛弱地道:「去吧!去將朕的愛妃接回來,朕答應退位就是了。」

  天寶十二年六月十三日,李清在馬嵬驛發動兵變,殺死楊國忠父子及韓國夫人,李隆基被逼無奈,隨即下詔退位,命楚王李豫接替皇位,李清當即命親兵將李隆基一行送到興平縣軟禁起來,他連夜趕回長安,向百官宣讀了李隆基的退位詔書。

  六月十五日,楚王李豫在三千安西甲士的護衛下,在大明宮含元殿登基,改年號為至德,尊先帝李隆基為太上皇,接回興慶宮養老,隨即封禮部尚書裴寬為左相,封安西節度使李清為右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天下兵馬大元帥。

  一個新的時代由此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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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1:00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五章 微妙的朝議

  天剛及五更,轟隆隆的鼓聲便在長安城內響起,雖然這第五次早朝,但長安的百姓們依然感到無比振奮,他們一樣隨鼓而起,開始了新的一天。

  希望!就在鼓聲中催發,飽經憂患的大唐臣民們終於看到了希望,一個新的君王,一個新的時代就由這勤政的鼓聲拉開了序幕。

  大街上已經熙熙攘攘,一輛輛的馬車井然有序地在朱雀大街上穿行,和前朝一樣,一盞橘紅色的燈籠掛在車旁,顯示主人的官銜及姓名,彷彿一顆顆飄蕩在晨霧中的閃爍的星星。

  在明德門前卻積壓了大量的馬車,這些都是趕回長安的逃難人,有的剛剛趕到,而有的已經在外苦候一夜,每一個人都伸長了脖子,焦急地等待著上朝官員們走完,一些心急的,已經遣家人先步行回去看看,但更多的卻是互相埋怨,不該匆忙逃離長安,也不知現在家裡的情況如何了?

  上朝的馬車有的從朱雀門進入皇城,直接去衙門處理公務,但五品以上的執事官卻繞道去了丹鳳門,準備參加早朝,按新定的朝規,每月一大朝,七品以上的在京官員,無論虛官實官皆要到含元殿朝覲皇上,七日一中朝,五品以上的執事官入朝議事,三日一小朝,僅限於各部郎中、少卿以上實權官在紫辰殿決策天下大事,當然,在沒有朝會的時間裡,每天早晨都要召開內閣聯席會議,由皇上和各相國碰頭。安排一天的政務。

  但由於現在是非常時期,故每日都有朝會,此刻,東天已經彩霞初現,霞光穿破雲層,將大明宮染上了一層絢麗地紫紅色。

  台階下三三兩兩的朝臣們聚在一起,議論著今日的朝會,早在三天前,殿中監已經下發了每日朝議的內容。但在前三日朝會所商議的內容都是朝綱方面的安排、制定規則、調動人事等等,最大之事便是冊封皇長子李適為太子,冊封太子母沈珍珠為皇后,而從今天開始,朝會將討論具體的政務。

  「李相國!」了上去,苗晉卿原是吏部郎中,因天寶六年的科舉作弊案被貶黜出京。天寶十一年又被調回京當了戶部地度支郎中,楊暄死後,他便被李清提拔為戶部侍郎兼太府寺卿。

  由於安祿山佔據洛陽,致使漕運不暢,江淮錢糧無法解押入京,關中的糧價也遲遲無法降下來,現在仍然是斗米八百文。長安有官方賑粥還稍好一些,在受兵災最嚴重的華陰縣已出現餓死人的災情,湧向長安的難民潮開始形成。

  李清早在三天前就著令戶部寫出關於目前的財政狀況的報告,苗晉卿彙集了戶部、太府寺、御史台等各部門地調查資料,在昨晚連夜寫成了奏折,今日將拿到朝會上商討。

  李清剛下馬車,就有好幾個朝官準備迎上去,現在百廢待興。調動陞遷的機會也多,尤其是楊國忠黨羽長期佔據高位,現在即將面臨清洗,若能在右相心中留下好印象,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因李清出身戶部,又主抓過鹽政,所以他所提升之人大多是他以前的下屬。比如鹽鐵監令第五琦被提拔為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劉晏接任鹽鐵監令;原戶部侍郎崔渙則升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擠身相位,這樣一來便使得戶部之人無不揚眉吐氣。甚至平時和人說話之時,嗓子也大了幾分。

  現在就是這樣,眼看苗晉卿先迎了上去,其餘幾個大臣皆知趣地退下,李清可不是楊國忠,不是圍上來的人越多越好。

  「右相,這是屬下昨晚連夜寫成的奏折,請相國過目。」苗晉卿眼中帶有憂慮,形勢實不容樂觀,長安市面上的存糧最多也只能應付五日。

  李清接過奏折翻了翻,這時上朝的鼓聲已經響起,他便還給苗晉卿道:「等會兒你在朝會上提出,我再發表意見。」

  鼓聲越來越密集,眾朝臣排列成兩行,左一行由左相裴寬率領,而右邊一行則由右相李清率領,沿著龍尾道,眾人魚貫進入了大殿。

  按照例制,從三品以上官員皆有座位,李清便座在右首第一,這時,玉階上響起一聲清脆地響,大殿立刻肅靜下來。

  「皇上駕到!」隨著執事宦官一聲高呼,從玉階兩側湧出一隊隊的侍衛、宦官,緊接著一頂黃羅傘下,年輕的皇帝李豫大步走來,他頭戴翼善冠,身著赤黃袍,精神抖擻,目光中充滿了自信。

  「臣等參見陛下!」數百朝臣一起躬身施禮。

  「眾愛卿平身。」

  李豫一擺手,目光向大殿中一掃,朗聲道:「連日朝會,辛苦眾位愛卿了,只是外有安賊未平,內有財政拮据、人民困苦,以朕一人之力實無法靖安四海,只有倚仗眾人之力,大家眾志成城,一起恢復我大唐社稷的朗朗乾坤。」

  他目光落在李清身上,微微笑道:「李相國,朕說得可對?」

  李清站起,先躬身向他施了一禮,這才回頭對眾人道:「陛下的話就是我們心中所想,天祐我朝,出了陛下這樣心記天下蒼生的君主,實我大唐之幸也,諸位同僚以為可對?」

  幾位重臣皆站起來躬身答應道:「相國所言皆是我等心中所想!」

  李豫點了點頭,「既如此,就抓緊時間開始朝議吧!」

  按照原定計劃,應是戶部侍郎出列奏請平抑糧價之事,但李豫看了看殿中監安排的朝議表,卻對新任太子詹事李泌道:「李詹事可有本奏?」

  所謂太子詹事就是東宮百官之首,一般也是中書門下平章事。擠身於相位,但由於東宮之官大多是閒職,李泌也並無多少實權,不過他可以參加內閣聯席會議,在一些大事上也能發表自己的見解。

  李豫原定他為吏部尚書,但由於右相李清堅決反對,說李泌原來不過是翰林學士,毫無職事官地資歷,一步便為尚書之首。恐怕百官不服,裴寬也勸李豫應多考慮功臣、老臣,萬般無奈之下,李豫只能和李清達成妥協,按慣例由右相李清來任吏部尚書,李泌只能退一步,做了太子詹事。卻留了個尾巴,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李泌從朝班裡走出,他先向李清微微拱了拱手,這才對李豫深施一禮道:「陛下,臣以為前相楊國忠使用大錢,以一文抵五十文,又降低開元通寶的含銅量。此舉已在民間造成嚴重混亂,使物價飛漲、百姓生活愈加困苦,臣曾在長安走訪了百戶商家,其中九成商家都抵制大

  寶十一年所鑄地銅錢,以穩定我大唐地幣制。」

  說罷。他將奏折舉上頭頂,有宦官替他接了過去。李豫翻了翻。欣然一笑,他回頭問李清道:「右相以為太子詹事地建議如何?」

  李清心中暗暗冷笑一聲,李泌所言雖有理,但他寫成了奏折,這就不是什麼建議,他已經越權了,看來李豫始終對不能重用李泌而耿耿於懷,竟不顧殿中監地議題安排。自作主張讓李泌率先發言,這才做了幾天皇上,便開始心急了。

  李清不露聲色,他站起來微微一笑道:「其實太子詹事地建議並未完善,可否讓臣來補充?」

  李豫地臉上略略閃過一絲不自然,但他依然笑道:「右相請說!」

  李清走出朝班,向李泌略略頜首道:「太子詹事切中了時弊。我完全贊同。但在實際操作方面有待商權。主要是該怎麼廢除,是一道旨意下立即廢除。還是應徐徐廢除?我以為幣制關係民生重大,任何一個大動作都會使百姓地生活受到衝擊,應盡量減少這種不必要地震盪,大錢是要廢除,首先是停止大錢鑄造,然後漸漸地收回熔解,否則一道令下廢除,那百姓手中的大錢該怎麼辦?誰來補償他們的損失?」

  李泌默而無言,聽李清說到最後,他又立刻反駁道:「相國,李泌並非是要損害百姓的利益,他們手中的大錢可由朝廷兌回。」

  「臣反對李詹事所言!」朝班裡大步走出一人,正是戶部尚書第五琦,他滿臉不悅地瞥了李泌一眼,向李豫躬身一禮道:「陛下,請准臣發言!」

  李豫見他出來反對,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李泌越了權,看來要惹眾怒了,自己只想讓他出頭,卻有點欠考慮了,貨幣法度的制定本來就是戶部的事,現在第五琦要說話,他又不得不准,李豫只得勉強道:「第五愛卿請講!」

  第五琦一步轉身,目光炯炯地盯著李泌道:「我不知太子詹事有沒有看過左藏的帳簿,現在朝廷還有多少存錢可用?告訴你,還有八十萬貫,可收兌大錢需要多少錢呢?需要二百萬貫,

  朝廷現在百廢待興,可錢就那麼一點,若都拿去兌大錢,那別地事還要做嗎?百官俸料、收購糧食、招募士兵哪樣不用錢,虧得右相將櫃坊被搶地錢都追了回來,否則還得賠出一筆錢去,這區區八十萬貫怎麼夠用?」

  本來第五琦就對李泌地越權異常不滿,現在李泌又踩了他財政拮据的痛處,他如何不惱怒,無意中嗓門便大了一點,聲音在大殿裡嗡嗡迴盪。

  「這.笑而不語,不由心中一歎,皇上確實有些過急了,無奈之下,李泌只得退一步道:「陛下,臣贊同相國之意見,大錢確實應徐徐收回,不能操之過急。」

  其實李泌知道李清手中應還有一大筆錢,都是從楊家各房中抄來,雖不知數量,但傻子也能猜到至少有數百萬貫,但李清最後只交給左藏五十萬貫,其他的錢都不見了蹤影,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有些話卻不能說。

  李清等人退回朝班。大殿裡一片寂靜,剛才地一場交鋒。不少大臣都有點看出了眉目,皇上是有意讓李泌主導這次朝會。卻被李清反擊了回去,眾人都不禁為李豫暗暗擔憂。這才上位幾天,便想走自己的路。畢竟還是嫩了點啊!

  最近長安街坊裡有一些流言,說數百名皇子皇孫之死並非官府所言被叛軍所害,而是另有原因;另外據隨太上皇歸來地羽林軍說,太上皇地退位實際上是被李清率軍逼宮,當時的場面非常血腥。

  現在李清手握大權。尤其是控制關中地安西軍還在他手上。若李豫惹惱了他,說不定又要換新帝了。

  沉默了片刻,李清又上前奏道:「陛下,臣昨日和幾個相國商量。當前最緊要之事便是穩定米價和難民潮、防止民亂發生,其次是在關中募兵,盡快平定安祿山的造反。臣前日已著令戶部寫出報告,請陛下開議。」

  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日程安排上,每日朝議地內容安排一般是由相國擬定,報皇上核准後。再由殿中監事先發出,在李隆基地晚期,就不再過問此事。基本上就由李林甫說了算,這就是李林甫能權傾朝野地一個重要原因。他能主導整個朝議。

  李清走地還是這一步,所有朝議地內容都是由他事先在諸多政事中選取。再交給李豫核准。最後由殿中監散發給參加朝議地各官員,讓他們能事先準備,而不是皇上臨時興起說,『各位愛卿有本可奏,無本散朝』,如果是那樣地話,就等於是越過了相國,直接向皇上匯報。這屬於越權地行為,在嚴密的官僚制度裡這種情況應該是不被允許地。

  而今天議題有兩個,一是穩定米價,另一個就是募兵,都是當務之急,李豫默默地點了點頭,同意李清之說。他隨即向戶部官員的隊列看去。

  苗晉卿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跨出了朝班。「陛下,臣有本奏!」

  他取出奏折。高高舉過了頭頂,一名宦官下來接過,轉給了李豫,李豫一邊翻看一邊聽著他地陳述,「這幾日,臣從各個渠道收集來地情況來看,長安地糧食狀況確實不容樂觀,太倉地存糧約七十萬石,這裡面約五十萬石是募兵用的軍糧,不能動,其他要應付百官祿米、宗室開支,還有難民賑粥,所以臣最多只能劃撥五萬石到常平倉去,這五萬石對平抑糧價實在是車水杯薪,再讓我們看一看長安市面上地存糧,從西市各大糧肆和各坊墟市中的存糧來看,最多也只能支持五天,而且現在每日湧入長安的原市民及饑民就達兩萬人以上,從昨日起,各糧鋪已經出現了惜售,黑市上的糧價已經突破每斗一千五百文。

  苗晉卿語氣平淡,但所有人的心裡都沉甸甸地,李豫盡量克制住心中的憂慮,一直聽他說完才問道:「那苗愛卿可有對策?」

  苗晉卿歎了一口氣,沮喪地說道:「對策是有,但效果不理想,剛才第五尚書也說,戶部準備撥出一部分錢到富戶購糧,事實上從前天起,常平署已經開始收糧,但到昨天晚上一共也僅僅收到了二千餘石,遠遠不夠啊!」

  這時兵部尚書韋見素忽然插口問道:「那苗侍郎用地收購價是多少?」

  韋見素也是戶部出身,而且也兼任過太府寺卿(自從

  始,戶部侍郎兼太府寺卿便已成為一種慣例,便於戶掌控),他對長安地物價規律十分瞭解,從苗晉卿剛才所說,黑市上地糧價已經突破每斗一千五百文,他便感到了不妙,他知道朝廷不可能用高於官價地價格去收購糧食,否則將出現糧價越來越高的惡性循環。

  果然,苗晉卿說出了讓他最擔心的價格,「八百文!」遠遠低於黑市價,這樣一來,官府當然收不到糧食。

  韋見素搖了搖頭,對李豫道:「陛下,若再不採取有力措施,恐怕長安會發生民變,這將極大削弱陛下的威望。」

  如果說苗晉卿的話使李豫深感憂慮,那韋見素所言就是讓他坐立不安了,韋見素話音剛落,他立刻便接口道:「韋愛卿可有好的辦法?」

  韋見素回頭向第五琦略略歉了歉身。方才回答道:「昨日臣和右相商談過此事,我們地意見都是一致,非常時期須用非常手段才能見效。」說罷他向李清點點頭。示意後面由他來繼續接著說。

  「韋尚書說得不錯,是須用非常手段?」李清再次站了起來,向李豫施一禮。呵呵笑道:「打家劫舍應是京兆尹之事,韋尚書卻推給了我,請陛下容臣再次越俎代庖。」

  李豫聽他說得有趣,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剛才地煩悶之心被一掃而空,雖然他不喜歡李清獨攬兵權不放。但在危急的時候見他出頭,李豫心中還是感到了一種踏實。

  「右相不必多禮,但請直言!」

  「陛下,臣也是老戶部了,臣知道長安地存糧雖然緊張,但也絕非像苗侍郎所言。只能支持幾天,現在是六月底。按過去的經驗。臣以為至少還能堅持兩個月,關鍵是多寡不均!」

  『多寡不均』四個字從李清口中說出。大殿裡頓時嗡嗡聲一片,有的人心中轟然叫好,有地人卻在暗中大罵,其實人人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可誰也不敢說,恐怕滿朝文武也只有李清敢說出來。

  李清掃了一圈大殿。見有人歡喜有人憂,他輕輕冷笑一聲道:「所謂非常手段。其實就是用重典制亂,總結起來也只有三條,第一要打擊黑市,請陛下立即下旨,凡膽敢私自倒賣糧食者,一律處斬!」

  「陛下,這是否太過.對。

  李豫卻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冷然道:「李相國所言正合朕意。准奏!」

  李清瞥了張倚一眼,見他滿面通紅地退了下去,心中不由冷哼一聲,繼續道:「第二條,嚴禁私囤糧食,戶部可制定每戶存糧上限,凡超過上限十石者。杖一百流放西域戍邊三年;超百石者。家主處斬。家人皆流放西域終身為奴;若有超千石者,滿門抄斬!」

  李豫見他的處罰一條比一條嚴厲。尤其是超千石者,這完全是針對宗室權貴而來,可長安的近一半地宗室男子皆已被處死,剩下地婦孺孩童只能是任他蹂躪了,其實那件事李豫也隱隱猜到是李清下地手,這樣能減少他地反對者,對他極為有利,他也樂意裝糊塗,把責任推給了安祿山。

  只是他見朝臣中幾乎有一半人都臉色大變,他也不敢輕易准奏,便遲疑一下繼續問道:「那第三條呢?」

  李清聽李豫語氣有些猶豫,知道他的心中忐忑,便微微一笑道:「第三條便是為配合前兩條地具體策略,將四放置於朱雀門下,鼓勵民眾互相揭發告狀,一經查實,將重獎告密者!」

  朝會不知不覺進行了兩個時辰,眾多沒有座位的官員已經站得腿腳酸麻,有的掛念家中存糧,心中更是焦躁不安,這時,朝議時辰已到,殿中監宣佈散朝,待恭送完皇上,眾人才三三兩兩各自回衙門,李清剛起身,卻見韋見素笑著向自己走來。

  「李相手段毒辣,可把皇上嚇壞了!」

  「主意是你出地,卻讓我來做惡人。」李清笑了一下,輕輕給了他肩頭一拳道:「我來問你,你家有多少存糧,快老實招來,我好告密領賞去。」

  韋見素嘿嘿一笑,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笨!我家若有存糧,我會出這個主意嗎?」

  可他話音剛落,第五琦卻從後面冒了出來,他悠悠歎了一口氣,愁眉苦臉對李清道:「相國,你辦法雖好,卻害死我了。」

  李清一愣,「這是為何?」

  「八百文收一鬥,一石就是八貫,聽說以前李琮一個莊園的存糧就不下萬石,若他家人交出來,我哪有這麼多錢來收糧?再說糧價若降,我豈不做了賠本生意!」

  李清和韋見素對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來,李清笑容一收,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附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早已替你想過,所有來交糧者一律先給收條,上面寫清楚按市價收糧,待糧價暴跌時再和他們結算,你會虧嗎?」

  第五琦呆住了,他半天才吶吶道:「這樣做對長安百姓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長安百姓?」李清冷笑一聲道:「你說地長安百姓恐怕和我想地長安百姓不是一回事吧!我只說十石米才論罪,普通升斗小民人家會有十石米嗎?富貴人家糧食吃不完,堆在那裡也是爛掉,囤奇居奇者更是活該,若不這樣心黑手狠,讓他們好好痛一痛,糧價怎麼可能降得下來?」

  這時韋見素也拍了拍第五琦的肩膀,勸他道:「非常時期,確實需要非常手段,以前楊國忠所作所為實在失民心太多,若不想點法子補回來,怎麼樹得起皇上地威望。」

  第五琦默默地點了點頭,雖然他始終不贊成李清的手段,但確實再無更好的辦法,若官府以八百文時價收糧,等糧價跌到百文時,官府每斗米就要虧七百文,他第五琦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這時,一名小宦官匆匆跑來,向李清和韋見素施一禮道:「李相國、韋尚書,陛下請二位到御書房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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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1:00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六十六章 勸說李豫

  李豫的御書房位於紫辰殿東首,原本是放置圖書典籍之成三間同樣大小的屋子,最裡面靠窗一間便是他的書房,工匠忙碌了幾日,昨天才剛剛使用。

  此刻,這位年輕帝王正站在窗前凝視著窗外,或許是在西域呆過,李豫對大片的綠色情有獨衷,紫辰殿位置較高,他便命人在書房的窗外植了一片樹林,從書房看去,高大的樹冠鬱鬱蔥蔥,一陣風吹過,林木晃動,儼如綠浪起伏,令人份外地心曠神怡。

  但李豫此刻心情卻頗為沉重,初登大寶的激動與興奮已去,沉澱下來的是一件件讓他心煩意亂的危機和權力的制肘。

  安祿山叛亂、饑荒蔓延、兵力匱乏、財政拮据、東方大片國土聯繫不暢,還有吐蕃如劍懸頭,一樁樁一件件都令他無比煩惱,當然,最讓他無法容忍之事便是李清不肯棄權而去,彷彿是他面前的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遮住了他飽覽天下江山的視線,也使他胸中的無數抱負不能付諸實施。

  「李清,你難道會是董卓第二嗎?」李豫的拳頭不由悄然捏緊。

  李泌卻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望著著這個年輕的君主,他血氣方剛,使大唐沉暮的朝綱煥然一新,讓大唐上下的臣民都看到了希望,但這也是他最大的弱點,他不能忍,在大權旁落之時,忍耐和等待無疑是最佳的策略。可今天早朝他一個小小地動作,便暴露了他不甘人下的心態,使他與李清之間的關係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痕,雖然這道裂痕看似不起眼,但在他們之間那層薄如窗紙的利益關係上,它無疑是觸目驚心的。

  李泌一散朝便來找皇上,他是李豫之師,擁有隨意進出御書房的特權,但他並沒有打擾李豫的沉思,而是遠遠站在書房門口。給他以自省的機會,不料竟發現他的拳頭捏緊了。

  李泌地心抽了一下,他敏銳地意識到,李豫不但沒有回頭,反而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更遠,這是一個危險的徵兆。

  「陛下,欲勝人者,必先自勝,你若不能忍一時之憤,將來何以翱視天下。」

  李泌的聲音不大。卻恰好敲在節骨眼上,李豫霍然一驚,拳頭不覺便放鬆了,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師傅,那你要我忍到什麼時候呢?」

  「到不必忍的時候自然可以不忍。」李泌慢慢走到李豫的身後,笑了一笑,低聲道:「你可知道李清為何不效仿安祿山?」

  李豫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一絲驚愕,他搖了搖頭道:「我不知。請師傅教我!」

  二人坐了下來。李泌輕輕捋鬚笑道:「李清不效仿安祿山,這其實就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頭腦清晰、眼光長遠,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大唐立國百年。先是貞觀之治。後是開元盛世。國強民富,無一朝所能比擬。雖天寶後國力逐漸衰弱,但也不至於到漢末天下大亂的程度,尤其士人之心向唐,這就保證大唐的根基不壞,李清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不效仿安祿山那蠢人,行謀逆之舉,而是甘心為相,陛下,此時李清在民間的威望可是遠遠高於你啊!」

  「可是他如此深謀遠慮,師傅不覺得他更為可怕嗎?」李豫依然眉頭不展,雖然他雄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但作為君王,他首先考慮地便是自己的帝位,只有在帝位穩固的前提,他才可能大展宏圖。

  「陛下不必擔心,」李泌輕輕擺了擺手,他略略欠身,低聲道:「關鍵是大勢,只要陛下掌握了大勢,就算他再深謀遠慮,他也無法行位之舉。」

  「大勢?」李豫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他急起身向李泌深施一禮,誠懇地道:「何謂大勢,請師傅教我!」

  李泌輕笑一聲,「所謂大勢,就是支持大唐皇帝的勢力集團,難道陛下沒有發現,李清的所作所為,離這個集團不正是越來越遠嗎?」

  李豫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自己有這個師傅,真是三生有幸啊!

  「師傅,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李豫又彷彿回到了他的學生時代,恭敬地望著李泌。

  李泌微微一笑,「現在什麼也別做,放手讓李清施為!」

  「可是.容佈局了嗎?

  「陛下!」李泌毫不遲疑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必須要忍!不管是一年還是五年,現在安祿山佔據洛陽,困獸猶鬥,若現在朝廷發生內亂,給安祿山喘息之機,大唐真的就多難了!這也是李清支持你而不支持永王的真正用意,李清都有此心胸和眼光,陛下怎麼能輸於他呢?」

  李泌見他低頭不語,知道自己地

  說重了,便放緩語氣,低聲安慰他道:「其實陛下也久,等安祿山之亂平定,郭子儀、李光弼大軍進京,陛下地機會也就來了。」

  「陛下,李相國和韋尚書來了,現在殿外候見。」一名宦官在門口輕聲稟報。

  李豫此時身心愉快,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道:「宣他們晉見!」

  「陛下!那臣先告辭了。」李泌剛起身,李豫卻一把抓住了他,微微笑道:「師傅請一起參議國事。」

  且說李清與韋見素從含元殿步行而來,行至紫辰殿前,有侍衛急忙進去稟報,由於羽林軍都散失殆盡,李清特地從安西軍中抽了二千人充作羽林軍,又命荔非元禮為羽林軍右中郎將,命他從河西得來的大將辛雲京為羽林軍左中郎將,他自領羽林軍大將軍,這樣他就控制了整個皇城和宮城。

  略略等了片刻,只見幾名小太監擁著一名大太監悠悠走來,李清見此人身子肥胖、面色蒼白,行路之時舉止輕浮,神態頗為傲慢,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最近宮中傳言的高力士第二嗎?』

  李隆基晚年曾啟用了一批大宦官,如高力士、魚朝恩、邊令誠、程振元、李靜忠;到了今天,這批人死的死、隱的隱,最後還剩個邊令誠,也被李隆基派到河東監軍去了。

  李豫登基後,也任命了一名內宮總管,名字叫馬英俊,他原來也是宮中頗有權勢地宦官,被魚朝恩排擠,貶去服侍李豫,不料時來運轉,主子登基,他便成了宦官之首。

  此人做事乾淨利索,極擅察顏觀色,顧深得李豫信任,宮中之人也私下稱他為高力士第二,他並不忌諱,反而洋洋自得。

  不過他地傲慢只限於紫辰殿地石階之上,一步邁下石階,他臉上的傲慢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繼而換出一副諂媚地笑臉,台階下站的可是李清,是隨時可取他腦袋之人。

  「相國,陛下有請!」他擅自將『召見』改成了『請』,身子躬得只齊李清的腰間,雖然李清有心和他攀談幾句,但韋見素在場,他倒不好多言,便微微點了點頭,淡淡道:「你前面帶路吧!」

  馬英俊急忙轉身帶路,他依然彎著腰,像條受驚的大肉蟲似的,向前碎步行走,看得韋見素牙齒癢癢,恨不得從後面狠狠踢他一腳。

  他再也忍不住,便低聲對李清道:「相國,前朝之鑒,我們當勸陛下遠離內侍才對!」

  李清笑而不答,他見馬英俊的耳朵動了兩下,繼而豎得筆直,便微微一笑道:「這是陛下的家事,我等就不必過問了,不過邊令誠若回來,倒不好安排了。」

  韋見素錯愕,他剛想反駁,前面的馬英俊已經停了下來,眼睛笑瞇成一條縫對李清道:「相國請進!」

  李清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進了御書房,韋見素卻衝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跟著李清進去,只待兩人背影消失,馬英俊才若有思地回味著李清的話和眼神,眼中漸漸地閃過一絲明悟。

  李清這是第一次進李豫的書房,和李隆基的書房相比,只能用兩個字形容,『簡陋』,四牆刷得雪白,擺著幾排書架,窗上掛著一副普通的繡簾,沒有銅爐異香,時值盛夏,也沒有用夾層放冰去暑,房間裡十分炎熱,當然,這也是李豫要擺出的一個姿態:勤政、簡樸。

  但李清卻注意到了他頭上掛的一幅字:『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這是李亨在隴右告別時親筆手書的太宗名句,當時是告戒自己的兒子要信任李清,可此時掛在這裡,意義似乎有點變了。

  見李清進來,李泌急忙站起來向他微微拱了拱手,李清也含笑點了點頭,隨即向李豫躬身施一禮道:「臣李清參見陛下!」

  韋見素也跟在李清身後躬身施禮,「臣韋見素參見陛下!」

  「相國免禮,請坐!」李豫又對韋見素和李泌笑道:「大家都是重臣,到朕這裡,請放鬆一點。」

  三人笑著各自找位子坐了,李豫這才對李清道:「相國,早朝還有募兵一事未議,朕不想拖到明日,便請相國和韋尚書來商議此事,耽誤了相國的午休,請勿怪!」

  李清的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李泌,微微一笑道:「陛下是勤政之君,李清怎敢偷懶,只是募兵一事與戶部有關,請陛下將第五尚書也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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