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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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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二十六章多管閒事

  按照每年的慣例,各鎮、州節度使、觀察使、安撫在山華清宮舉行,但今年因秦國夫人病故,使李隆基提前返京,再加上入朝覲見的胡國使臣頗多,從新年初二起李隆基便開始忙碌起來,興慶宮只勢,今年萬邦朝覲儀式放在傳統的太極宮承天門,這是李隆基煞費苦心挑選之,當年太宗李世民便是傳播萬里。

  一早,長安城內各大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雖然鴻臚寺有館舍提供住宿,但這一回有二百多小國的部從、家人,少說也有三千餘人,鴻臚寺館舍哪裡住得下,大多散居在各坊,也是為了圖個遊玩方便,天尚未大亮,散居在各坊的紛向朱雀門方向趕路,至於後世外事活動中常有,諸如車輛禁行、國人止步、警車開道之類的儀式一概沒有,在大唐人眼裡,他們不過是小國寡民,讓

  今天是正月初二,也是各家各戶祭祀完祖先後開始尋親訪友的開始,以朱雀、春明兩條大街最市一帶,客棧、酒肆、青樓最為密集,這裡也是外來人口最集中之處,羅斯之戰後,東西商路被掃通,來長安經商的西域來,除此外,春閨備考的士子、進京尋路的方小吏也大多集中在這一帶。

  東市千金一醉酒樓,也就是李白失意醉酒的那座酒樓,依舊。但隨著時間推移。它的翠濤酒愈加醇厚悠長,也讓越來越多的酒客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李虎槍就是其中之一,李虎槍也就是李驚雁的二哥,李琳次因得罪人太多,也隨之解散。李虎槍父親李琳是鹽鐵監令,手握稅賦大權,妹夫是安西節度使,一鎮諸日裡和一幫狐朋狗友混跡於長安。是長安有名的遊俠兒。

  大年初二,來給李琳拜年的官員也是排了長隊,李虎槍厭煩裝腔作勢的應付寒暄,一大早便跑出來。邀幾個兄弟躲在此喝酒,半酣後去青樓快活一圈,一覺睡到天黑後再回府。

  今天酒樓裡人稀稀寥寥,夥計們也大多跑出去送外賣了,掌櫃忙著核算去年的老帳,無暇抬頭。三樓被李虎槍和幾個弟兄們佔滿,划拳吼叫聲連一樓都聽得見,二樓零星坐了幾桌客人,吃力對著話,不時向三樓投去一道怨恨的目光。

  在靠窗一張小桌前面對面坐有兩人,一老一少,兩人長相頗似,異常寬廣的額頭、長而準直的鼻子。不僅長相,神態也一樣。皆愁眉緊鎖,不時長噓短歎,從相貌和年紀可以推斷這二人應是父子,事實上他們確實也是父子,年紀大的叫顏卿,任范陽倉曹參軍事,年紀輕是他兒子顏季明。

  顏卿是五天前棄職回到京中,他只是個從七品小吏,他的棄職在長安吏部不起一絲漣漪,但在范陽卻引發了掀然大波,原因是他將記錄范陽近三年的糧草儲存狀況的帳本帶走了,這些帳本的記錄和范陽報與京城的數據完全不同,若帳本洩露,也就意味著安祿山的野心彰顯無遺。

  顏卿長長歎了口氣,這幾日他一直在京中活動,他想告發安祿山欲謀反,但始終是人微言輕,高層官員見不到,低層官員要麼嘲笑他自不量力、要麼也愛莫能助,各衙門更是因臨近新年而找不到人,即使找到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只在黑裡投了一封告發信。

  幾天來碰壁使他心情愈加沉重,安祿山如此明顯的擴軍備戰,朝廷卻視若無睹,認識的朋友和家人紛紛勸他們收手,安祿山得皇上和貴妃的信任有加,將他們視同瘋子不理會已是幸運,若用一根繩捆了送與安祿山,還不是象豬羊一樣待宰嗎?

  顏卿本是長安人,但昨天上午,在他家附近忽然發現有一些形跡可疑之人,不用說,這一定是安祿山派來找他麻煩人,顏卿不敢在家中過夜,當天下午便搬到了位於平康坊內的親戚家。

  「父親,你後悔了嗎?」

  顏卿的歎息讓兒子季明感到一絲不安,他低低聲道:「要不然我們全家遷到蜀中去,避過此禍再回來。」

  「避到蜀中去又如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子,語氣漸漸嚴厲起來,「我平日是怎麼教你,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若人人都像你縮頭不出,那任憑奸佞橫行,任憑國禍將起嗎?」

  見父親發怒,季明心中默然,但他也是個倔性子,心下一橫,挺著脖子硬道:「朝廷恍若聾啞、權貴醉生夢死,難道這些天我們看得還不夠嗎?我們心憂江山社稷,可他們卻將我們當成了什麼,搬弄是非的小人、見利忘義的告密者,這樣的朝廷索性就讓它亂去,痛了它就知道我們並非胡言。」

  「砰!」一聲巨響,將酒樓裡人都嚇一大跳,掌櫃手一哆嗦,筆下塗了一團墨,將剛剛寫下的數字也弄花了,正下樓去小解的李虎槍也嚇得一腳踩滑,險些滾下樓去,他心中惱火,向拍案之人看去

  那個年老的站起身指著兒子怒斥道:「孽障!你竟敢話,我顏卿為國為民,心憂天下蒼生,豈是為了保全那幫權貴的性命,若我置之不理,一任那賊造反,那天下蒼生如何?天下百姓如何?」

  「為天下蒼生?」李虎槍『嗤!』一聲笑出聲,他打了個飽嗝,斜靠在樓梯扶手上,嘴裡噴出一股股酒氣笑道:「那漢子,你是說誰要造反?這朗朗乾坤。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家裡娘子要造反吧!」

  說到這,他又對眾食客調侃道:「各位,此人他為天下蒼生,那我們也是蒼生一員,不如今天的酒錢就由他付了吧!」

  「就是!就是!」各食客被顏卿那一掌擾了酒興,紛紛跟著應和,甚至有厚顏者向掌櫃招手,指著顏卿道:「我的帳單交給他去!」

  顏卿臉色陰沉,他一語不發。摸出一把錢拍在桌上拉了兒子轉身便走,可剛走到樓梯口,卻見下面衝上來幾個人,為首之人正是安祿山的心腹劉駱谷,他緊緊盯著顏卿,眼中閃爍著凶光。

  顏卿大駭,一把將兒子推開。轉身便逃,可惜店堂桌椅密集,他連撞翻幾張椅子後,自己也被絆倒在。他悶哼一聲,額頭被銳利桌角撞破,鮮血長流。

  「不要殺他,捉活的!」劉駱谷一聲大喊,止住兩名要拔刀手下,兩人上前摁住顏卿。另兩人則撲倒了季明,店堂裡食客開始都坐著不動,可見人亮了刀子,不由一陣大亂,紛紛向兩邊逃散,樓梯上李虎槍也收起調笑,驚訝望著發生的一切,他認得劉駱谷。此人曾兩次來拜訪他的父親,這是安祿山在長安的代言人。他忽然想起剛才顏卿之言,心中暗暗震驚,「難道他說的造反之人是。

  李虎槍見劉駱谷在打量四周的情況,急微微向後一閃,藉著樓梯的下簷擋住了臉。

  劉駱谷沒有看見李虎槍,他見四周食客都是些尋常人,又見掌櫃已經躲進桌肚裡,這才放下心來,他慢慢走到顏卿頭邊,蹲下來對他冷笑道:「哼!顏參軍,你以為你是長安人就能逃過我的手心嗎?識相的,把帳簿交出來,我看在多年同僚份上給大帥說一個情,否則。

  說到此,劉駱谷陰陰一笑,低頭在他耳邊道:「將你父子的人頭懸在幽州城樓上,看誰還敢背叛大帥!」

  「呸!」顏卿狠狠啐了他一口,扭頭不再理他。

  劉駱谷用袖子擦去臉上的唾沫,惱羞成怒踢了他一腳,喝道:「把他們帶走!」

  「且慢!」李虎槍一撐樓梯扶手輕飄飄躍過欄杆落,李虎槍雖然混跡於長安,但他畢竟當過東宮侍衛的首領,又是寧王嫡孫,在大事大非問題上他並不含糊,從劉駱谷與顏卿的對話中,他聽出一些端倪,這個顏參軍想必是安祿山的手下,掌握了什麼謀反證據才被安祿山追殺,此事事關重大,李虎槍雖不想惹事上身,可他又不能作視不管,在兩難的境下猶豫了半天,眼看對方要走了,才跳出來制止,他一指顏卿惡狠狠道:「此人欠我五百貫錢,我在此等他家人送錢來,你莫非是他請同夥,想唬弄我一下便將他帶走嗎?」

  這時,十幾名李虎槍的狐朋狗友從樓上走下,皆站在他身後,冷冷望著劉駱谷。

  「你們是.梧、目光冷漠,領頭的人甚至要比自己高出一頭,劉駱谷在長安結交廣泛,見過的人何止千千萬,只覺李虎槍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他是誰?

  「你休管我們是誰,我只給你說一句話,將顏家父子留下,你們各自滾蛋!」

  李虎槍發現劉駱谷並不認識他,他不禁更加膽大,也不屑和他囉嗦,李虎槍一回頭使了個眼色,低聲命道:「欠債還錢乃天經義,給我將人搶回來。」

  十幾人一湧而上,連推帶攘便將顏卿父子給搶回來,劉駱谷又氣又急,『什麼五百貫?分明是干涉此事藉口!』可對方人多勢眾,他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顏卿被人背上了樓,

  劉駱谷回頭盯著李虎槍看了半天,腦海裡拚命搜索此人的資料,忽然他想起了此人是誰,鹽鐵監令李琳的次子,他冷冷一笑,拱拱手道:「既然你想管安帥之事,那也由得你去,只要你別後悔便是!」

  劉駱谷一揮手,大吼一聲道:「我們走!」幾個人跑下樓便迅速離開,他要趕回去調集兵馬,看能不能把他們堵住,將顏卿父子重新搶回來。

  「大哥,這下該怎麼辦?」關,心中都害怕起來,紛紛找藉口告辭而去,剩下的幾人也是憂心忡忡,皆望著李虎槍發呆,只盼他能拿個主意。

  李虎槍望著因失血過多已經暈過去的顏卿,心中著實矛盾,到底是管還是不管?若是一般小事他或許就揚長而去,但此事涉及到安祿山謀反,和他李氏江山有緊密關係,自己也身為其中一員,豈能置之度外。

  最後他一咬牙,對眾人道:「還能怎麼樣!先把他們帶到我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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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二十七章安祿山的時機

  新年一般也是朝臣們辭舊迎新的日子,了結舊年仇怨、作,以使一年仕途順利,但安祿山卻走了一條相反的路,在新年的第一天,他就棒打楊國忠的三子,並派人去長安的酒樓茶館大肆張揚,惟恐國人不知,市井百姓本來就對緋聞逸事感興趣,一時長安城內關於安楊結怨一說滿天飛傳,有說安祿山愚笨不可及,妒人高昇而走偏鋒,實為一介莽夫;也有說楊國忠命犯兵災,竟在升職的一前一後被兩大軍閥痛毆,眾說紛紜,不一而足。

  從外貌看,幾乎沒有人喜歡安祿山,四肢短小、肥碩的身子上頂著個南瓜似的大頭,寬大的臉龐上長一雙細小的瞇縫眼,但是,男人不能看相貌,歷史上這位軍閥險些推翻了最強大的唐王朝,這絕非偶然。

  有人說安祿山善於鑽營,將李隆基和楊貴妃哄得開心服帖,才一步步坐大,但這僅僅是一方面,安祿山真正的成功之處,在他善於用人,無論是史思明、崔佑乾還是蔡希德、田乾真、田承嗣、李歸仁、孫孝哲等等,這些都是戰功赫赫的河北名將,起於毫末,被安祿山慧眼所識,才得以一展才能。

  其次,他有兩個心腹謀士嚴莊和高尚,嚴莊擅長處政,在他的調配下,保障了河北龐大的軍馬糧草開支及充足的戰略物資的準備,而高尚善於謀權,正是他的運籌帷幄使安祿山一次又一次逃脫了邊將輪換之憂,一次又一次爬上高位。

  今回讓安祿山棒打楊曉並廣為宣揚,正是高尚的策略,此刻,在安祿山的書房內,這位乾瘦的中年文士正給安祿山細細解釋他的這一意圖。

  「使君可知李隆基為何要用楊國忠為相?」

  「為何?」安祿山脫口而出,這也是他一直困惑,他和楊國忠打過幾次交道。此人平庸、無德、不學無術。說白了就是一草包,這樣的人居然當了大唐的宰相,難道堂堂天朝真無人可用了嗎?答案當然不是,那些從州縣做上來的尚書、侍郎,哪個不是精明能幹,甚至他安祿山不也比楊國忠強得多嗎?

  現在高尚既然這樣說,必然有其深意,安祿山沉思了一下道:「我以為這不僅僅是裙帶關係那麼簡單,先生以為可對?」

  「不錯。使君能看到這一步,眼光已非常人」

  高尚慢慢走到窗前,輕捻山羊鬚髯歎道:「大唐立國百年,李氏王朝一直就受兩大痼疾困擾,一個是世家勢力尾大不掉,河東、山東各大世家輪番把持朝政,如果算上他們門生故吏。天下江山已佔七分;二則是相權太強,從唐初至今,君相各施其權、壁壘分明,但從開元後期李隆基的所做所為就可以看得出。他一直便在破除這兩個頑疾,用李林甫為相就是為了擴大君權,事實上他也成功了,太子三年不立,居然也無人敢直諫,所以現在他必須要保住這個成果。」

  說到此。高尚回頭向安祿山望去,眼睛裡閃爍著期待的目光,他已經幾乎說透,這最後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就留給安祿山來捅破。

  「君權、世家!」安祿山喃喃自語,忽然他臉上恍然大悟,原來用楊國忠竟是這個目的,再細想想,他不由也為李隆基的一箭雙鵰之計感歎。確實高明,不過他對高尚讓自己棒打楊曉並廣為宣揚的真正用意還不甚理解。帶著疑惑的神情,安祿山再一次向高尚看去。

  高尚跟了安祿山十幾年,兩人早已默契,安祿山先恍然大悟,隨即又疑惑不解,高尚知道他在想什麼,便微微一笑道:「帝王之術在權力制衡,李隆基玩這一手可謂登峰造極,按理,楊國忠崛起,朝中應有另一強勢大臣和他對抗才行,可是我到現在也沒有看到楊國忠對頭出現的跡象,所以我就換了個思路,會不會讓楊國忠獨攬朝中大權,這其實也就是他李隆基獨攬大權,但楊國忠對頭是一定要的,既然不在朝內那就應該在朝外,李隆基很可能會在方上培養一個能制衡楊國忠之人,使君,雖然這個人不一定是你,但是你一定要想辦法讓這個人非你莫屬。」

  「所以你就讓我與楊國忠交惡,讓李隆基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嗎?」安祿山的眼睛開始亮了起來,這確實是極高明的一招。

  「這是我的初衷。」

  高尚瞥了他一眼,目光裡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不過我擔心有一個人會和使君爭這個位置,因為這個人已經先出手了。」

  安祿山赫然一驚,「你是說李清嗎?」隨即他又連連搖頭,「不!不可能,他的年紀太輕,離長安也太遠,不可能是他,和我競爭也只有哥舒翰才行。」

  「他的年紀雖輕,可資歷卻不淺。」高尚見安祿山輕視李清,不由輕輕歎一口氣,又道:「使君,你忘了嗎?當年你曾說過此人不得志而已,一旦得志,必

  勁敵,而哥舒翰一介勇夫罷了,他如何能與使君的提並論。」

  「這。

  安祿山雖然說過李清是他勁敵一類的話,但那是指將來,現在他只將李清定位於史思明、蔡希德一類的大將,還沒有資格和他相提並論,但他對高尚話一向言聽計從,高尚對李清的推崇,使他有些猶豫了。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在門外高聲稟報:「劉偏將有急事要見大帥。」

  安祿山一愣,高尚當即在一旁道:「就是顏卿之事。」

  安祿山眉頭一皺,不悅道:「怎麼?這件事到現在還沒解決嗎?」

  「或許劉偏將已經有了眉目。」

  「沒用的東西!」安祿山冷哼一聲道:「叫他進來!」

  片刻,劉駱谷匆匆走進安祿山書房,此刻,他心中極為緊張,他原本對李虎槍出手救了顏卿並不是很放在心上,李琳是個膽小之人,只要稍加威逼他就會交出顏卿,但事情卻出乎劉駱谷的意料。不知什麼原因。李虎槍竟然將顏卿父子送到李清的府裡去了,他才猛想起,李虎槍的妹妹、平陽郡主不就是嫁給了李清嗎?

  黃豆大汗珠順著劉駱谷的脖子淌了下來,他半跪著行一個軍禮,低頭請罪道:「屬下無能,特來請死!」

  「意思是你沒找到他們父子?」

  「找到了,可是又被人搶走,屬下人手帶少了,敵不過他們。」

  劉駱谷在京城經營多年。一直就是安祿山的代言人,無人不知,但居然還敢出手干涉,說明此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安祿山心中異常惱怒,這時,旁邊高尚急向他擺手。使他克制住了怒火,盯了劉駱谷半天,安祿山才陰森森道:「誰這麼大膽,竟敢和我安祿山作對?」

  「回稟大帥。顏卿父子現在在李清府內。」

  「李清?」安祿山和高尚對望一眼,皆掩飾不住眼中的震駭,剛剛正說到他,事情就來了。

  高尚的念頭轉得飛快,若李清將此事捅到李隆基那裡去,就算安祿山能圓過去。但會影響到自己的即定策略,想到此,高尚當即立斷道:「使君,此事非同小可,不如我陪使君去一趟李清府上,去探探他的口氣。」

  安祿山緩緩得點了點頭,「也罷!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

  劉駱谷說得沒錯。李虎槍確實是臨時改變主意將顏卿父子送到了李清府裡,他雖混跡於京城。整日不務正業,但在這種大事大非的問題上卻不含糊,他知道以父兄的膽小和懦弱,他們是不敢把這種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最多是將顏卿父子偷偷送走,然後再向安祿山否認見過顏卿父子。

  由此,他便想到了李清,撇除掉李清是他妹夫和他從前上司這些因素,李清也是李虎槍最為敬佩之人,從當年一個小商人竟然做到了安西大都護、冠軍大將軍,有著傳奇般的經歷,這在他們同齡人中絕無僅有,有了崇敬便想跟隨,正好趁這個機會和他套套近,在他帳下也好謀個一官半職。

  此刻,李清正坐在書房裡翻看著手下剛取來的那些帳本,他是這方面的行家,只略略翻幾頁他便看出了端倪,進明顯大於出,而且一些老帳的存貨可以追溯到天寶初年,這和從前他做戶部侍郎時看到的報表完全不同,那裡是年年入不敷出,年年寅吃卯糧。

  不過,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安祿山若沒有多年的準備,怎麼可能舉兵造反。

  大致翻了一遍,李清將帳本一合,對坐在對面、一直沉默不語顏卿笑道:「顏參軍心繫我大唐社稷,冒生命危險拿出了安祿山要造反的證據,令人可讚、可敬,既然有人威脅顏參軍的性命,那不妨就在我府中住下,諒他十個安祿山也不敢進府抓人。」

  「來人!」一名親兵隨即快步走進,躬身聽令。

  「去騰出一個院子,再派人將顏參軍的家人接來,多叫些弟兄護衛,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親兵行個禮,轉身匆匆而去。

  這時,顏卿終於不再沉默,他站起身向李清深施一禮,眼中流露出感動之色,徐徐道:「自大將軍當年推出新鹽法以來,我一直對大將軍有成見,現在看來,是我以事推人,有失偏頗了。」

  李清也歎了一口氣,苦笑著道:「天下對我有成見人何其多,這也難怪,原本是利國之策,現在卻變成了害民之法,可見任何法度歸根結底還是在於人,我當年在鹽法中定上限為一斗八十文,何曾想到現在竟到了一斗五百文,更沒料到居然連茶也專賣了,哎!不知天下有多少人在指著我脊樑骨罵。」

  說到此,李清揮了揮手,連聲道:「不提了!不

  」將話題又轉回到了帳本之上,「既然顏參軍認為安反,那你可推斷得出,按目前的進度,安祿山還要多久才能準備充分。」

  顏卿沉思片刻,斷然道:「如果是從糧草、軍械來講,他已經準備充足,隨時可以起兵。但如果從他的方略佈局。我以為至少還要三年時間。」

  李清有了十分的興趣,歷史上安祿山的造反不正好是三年後嗎?他親自給顏卿的茶杯滿上,鼓勵他道:「顏參軍請講下去,李清洗耳恭聽!」

  「關鍵是河東!」度使已經十餘年,那裡已經潑水不進,儼如銅牆鐵壁一般,可他接手河東才一年有餘,王忠嗣影響尚在,他必須要換掉那裡的中上級將領。可是又不能讓朝廷生疑,所以只能每年慢慢調換,還要讓方歸心於他,這沒有兩三年時間是辦不到,再者,他兩個月前收了李獻忠數萬散兵,要想把這些士兵變成他的私軍。也需要時間,所以我說三年時間,這是最少的估計。」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李清默默注視著顏卿,他分析得很透徹。讓李清記起了一些歷史片段,歷史上安祿山造反之初並不順利,問題就出在河東,他控制河東時間太短,河東各郡方上反抗激烈,這個顏卿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他們的反抗為朝廷調集人馬贏得了時間,也讓安祿山後方不穩,本來唐王朝已經佔了上風,可惜李隆基被楊國忠慫恿,走出了昏招,最後導致功敗垂成。

  他不由為此暗暗思忖,『此人正走投無路,此時不招攬他更待何時?』

  想到此。李清忽然起身向顏卿施了一禮,誠懇說道:「顏先生既已棄職。可願在我身邊做個幕僚,我對安祿山知之不深,正需要顏先生為我指點。」

  顏卿急忙起身還禮,這幾日他到處碰壁,無人敢惹上此事,今天李清卻欣然接下,讓他如何不感慨萬分,再者,他確實也無處可去,不如跟了他,顏卿立刻點頭應允了下來,「只要大將軍能制止安祿山造反,我願效犬馬之勞!」

  不過他若知道李清本意是想把安祿山早一點逼反,恐怕他答應得就沒有這麼乾脆了。

  待顏卿退下後,李清又重新仔細翻看起帳本,帳本上記錄、畫押、簽章都十分完備,算得上是鐵證如山,正好可以交給李林甫,讓他作為彈劾安祿山要造反的證據。

  這時,已經到了下午,李清才想起自己午飯還沒有吃,他很快將帳簿收好,準備回內宅吃飯,這時,管家神色驚惶跑來稟報導:「老爺,安祿山在門外求見。」

  李清見他臉上慌張,表現得極無風度,不由斥責他道:「安祿山又怎樣!難道比他大官你就沒見過了嗎?」

  「老爺,不是這個,是兵!足有上千士兵,把我們大門都給包圍了。」

  「哼!想威脅我。」李清冷笑一聲,安祿山忘了自己是他同行麼?還會吃他這一套。

  「去!去告訴安祿山,若他的士兵再不撤走,我就視同他擁兵造反,那時,就休怪我鐵箭無情!」

  過了一刻鐘,管家再次來報,安祿山親衛一個都不見了,外面只站著安祿山和一名中年文士,等著接見,李清這才披了件外套,出去歡迎客人去了。

  「安大帥,一晃數年未見,大帥芳容如昨,實在令人羨慕。」李清大步走出府門,他一邊走一邊對安祿山拱手笑道:「難道怕我不讓大帥進府,就帶了數百士兵準備準備搶門而入嗎?」

  安祿山老遠見到李清,便拱手道歉道:「大將軍休要怪我,我的仇家遍天下,才會有一些軍士護衛於我,並非是針對貴府。」

  「我只開個玩笑,沒想到大帥真的就當真了。」

  李清走到他面前,再一次鄭重躬身行了一禮,瞥了高尚一眼問道:「這位先生好像見過,恕李清健忘。

  安祿山急忙拉過高尚,介紹道:「這位是我的首席幕僚,高尚高先生是也!」

  「呵呵!原來是高先生,我想起來了」隨即笑著做一個請的姿態,道:「站在門口說話,腿不酸嗎?來!兩位請進。」

  「哈哈!大將軍請!」

  李清帶著兩位客人剛走進了大門,卻忽然聽見身後大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人在馬上高聲大喊:「皇上有旨,命安西節度使李清即刻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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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二十八章 李隆基的雄心

  既然皇上有旨,耽誤不得,我改日再來拜訪大將軍。上笑容依舊,可眼裡卻閃過強烈的狐疑,他不由向高尚看去,意思在問他,這宣旨之人來得如此湊巧,會不會是。

  高尚知道他的意思,急用目光止住安祿山,讓他的疑慮不可外露。

  李清瞥了他們一眼,只淡淡一笑道:「實在抱歉了.皇上有旨.就是天塌下來,我也得立刻趕去。」

  說罷,他謙恭扶著安祿山走出了大門,遠遠向幾個宣旨的太監道:「請公公稍等片刻,我送完客人便即刻進宮。」

  這時,幾十騎親衛簇擁著安祿山的馬車緩緩停在台階前,幾個精壯的親兵扶持著安祿山進了車廂,高尚也隨著進去,可在他身子將要進去的瞬間,他忽然慢了一拍,回頭對李清笑道:「顏卿頭上的血可止住了?」

  「顏卿?」李清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微微笑道:「高先生說得是那個姓顏的參軍吧!我已將此人趕走,此人人微言輕,卻敢妄言朝中大將有謀逆之意。

  說到此,李清忽然曖昧笑了笑,對探頭望著他的安祿山徐徐道:「安帥,你說我會相信嗎?」

  「是!是!」安祿山打了個哈哈,臉上充滿了煩惱的神情,他連連搖頭道:「大將軍實不該放走他,此人到處壞我名譽,我恨不得食之肉、寢之皮,也罷!就便宜他一回。」

  長長吐一口濁氣,安祿山一揮手命道:「開拔!」

  車門關上,馬車緩緩啟動,李清站在台階上含笑向他們拱手告別,直馬車去遠,他才輕輕冷笑一聲。『高尚。好厲害人物!』他在心中將此名字默念了幾遍,記住了,隨即向旁邊幾個苦臉的太監笑道:「讓公公們久等了,咱們這就走!」

  安祿山馬車在千餘騎兵的護衛下在朱雀大街上隆隆而行,騰騰的殺氣在不知不覺中鋪散開來,行人被他們氣勢所駭,嚇得拚命向兩邊躲閃,婦人死死摀住孩子的嘴,臉上驚恐萬狀。

  車廂裡卻很安靜。安祿山一直仰頭閉目不語,高尚則坐在前排,他目光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什麼,半天,安祿山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忽然道:「先生說得不錯。這個李清我是小看他了。」

  他腰一挺,將身子坐直了,盯著高尚慢慢問道:「你說,他所說可是實話。他會不相信嗎?」

  高尚苦笑著搖搖頭道:「使君莫要問我,我真的也不知道。」此時,他心中生出了一種強烈的不詳之感,這個李清必將成為安祿山勁敵,他用眼角餘光微微掃一眼安祿山,見他又閉眼躺下。殺機陡然橫生,為了大事能濟,絕不能讓李清再活在世上。

  接受番國朝覲規模雖大,準備時間也足足花了兩個月,但李隆基露面也不過片刻功夫,聽幾聲山呼海嘯般萬歲就算應了景,他已經年近七旬,經不起那個折騰。不過隨後的國宴他讓長子李琮去主持,在胡人眼裡這算不了什麼。但在長安,這無疑又將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但下午很安靜,窗開了一條縫,明媚的陽光和清新寒冷的風一起從窗縫擠進來,御書房裡飄散著淡淡的異香,碳盆裡不時爆起一串火星,發出『劈啪!』聲,李隆基已經午睡醒來,香甜的深度睡眠使他精神格外抖擻,按理,他精神好時一定會去陪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但今天卻例外,早晨承天門外那波瀾壯闊的萬邦朝拜讓他心神激盪,竟讓他生出一種氣吞萬里的夢想。

  李隆基坐在御案前已經快半個時辰了,桌上奏折他一本也沒有心思看,他不停站起身走到隔壁去仔細觀看他的『西域山河』沙盤,這是李清用幾百個工匠、耗時近一年作成,在半年前作為壽禮進獻給李隆基,這個沙盤比他自己用的作戰沙盤還要大、還要細,足足佔去了兩個房間,它不僅包括兩河流域、大食帝國、天竺王朝,還囊括了白衣大食殘部和拜占庭帝國一帶,與作戰沙盤相比,這個沙盤更注重於城市的表現,每個城市都有它的風格,大小如棋盤一樣的每個城市裡,各種特色建築精巧逼真,大馬士革的白色王宮和清真寺,拜占庭建築金碧輝煌、巍峨的金字塔,尤其是那些用泥塑的小人,豐滿妖治的白種女人,健壯黝黑崑崙奴、肥胖貪婪的大食商人,個個都栩栩如生,讓人歎為觀止,這是李隆基所收到最喜愛的一個壽禮,並將它放置在自己御書房內,甚至有時還專門為了觀賞它而去御書房,而今天,半年來一點一點萌生的雄心終於被壯觀的朝覲氣勢激發了。

  「李清怎麼還沒來,再派人去催!」李隆基終於開始不耐煩起來。

  旁邊的高力士急忙小心翼翼替李清解釋道:「陛下,今天是大年初二,家家戶戶都出門拜年,恐怕李清也出門了。」

  他早將李隆基焦躁看在了眼裡,既替李清暗暗歡喜,也為大唐的國力感到擔憂,隨著李隆基的年紀越大,他在某些方面也越來越像孩子,許多想法都開始不切實際,甚至是黷武窮兵,落實了就是大唐百姓的災難,比如今年為討好貴妃而修的荔枝道,益州長史楊國忠和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兩人就幾乎耗盡了蜀和漢中的全部庫藏,荔枝道修好了有利於交通,這還是好的。可是夏天兩次修築冰宮,第一次坍塌,第二次融化,便耗去了近百萬貫錢,最後楊貴妃耐不住寒意,只遠遠欣賞了一眼,百萬貫錢便打了水漂,而現在,他顯然又對廣袤的西方產生了強烈興趣,還有李清那份述職報告,哪裡是回顧過去一年所為,分明就是一份詳細的西擴計劃書。

  要擴軍要西征就要花錢,可朝廷哪裡還負擔得起,除非讓他李隆基削減一半宮廷開支。可這又不可能。高力士暗暗歎息一聲,快步走到門口,剛要再派人去催促,卻見一名小太監匆匆跑來稟報:「阿翁,李清來了,在外候旨!」

  「快去讓他進來!」

  高力士吩咐完,立刻回頭對李隆基道:「陛下,李清來了。」

  李隆基

  振,從案桌上找出李清的述職報告。雖然到初五才是間,但李隆基已經等不了。

  片刻,李清在兩個太監的引導下快步走進御書房,當即給李隆基跪下行禮,「臣李清參見皇帝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免禮!」

  李隆基眼睛笑成一條縫,他趕緊上前將李清扶起。仔仔細細打量他一番,讚歎道:「三年未見,朕侍郎越發有出息了。」

  聽到『侍郎』這個舊稱,李清的鼻子忽然感到一絲酸意。他低頭輕輕說道:「陛下卻老了。」

  所有的人都奉承皇上越活越年輕,生怕在李隆基提一個『老』字,但李清發自肺腑五個字卻讓李隆基體會到了他的真誠,他默默點了點頭,在他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放開了他慢慢回到御案前。

  房間裡很靜。可以聽見二人輕微的呼吸聲,過了半天李隆基才岔開話題道:「你說說葛羅祿人吧!此事朕的壓力很大,你說他們會被大食人收買,朕也相信這極有可能,但畢竟事情沒有發生,不能服眾,朕擔心你述職時,會有人拿此向你發難。你自己要先有準備了。」

  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李清知道他說的是楊國忠。這件事他早有準備,只淡淡一笑道:「請陛下放心,臣有證據會讓指責臣的人心服口服,只是臣給陛下惹了不少麻煩,陛下非但沒有怪罪,還力排眾議給臣加官進爵,臣會銘刻於心,」

  「你有準備就好!」

  李隆基見他不肯多說,便不再問,擺了擺手命他先坐下,他也知道葛羅祿人素來名聲不佳,一直充當回鶻人對外擴張的先鋒,以屠城掠財出了名,高仙芝當初將他們引來做同盟,也是看中了他們戰力,卻沒有想到葛羅祿人會背叛的可能,這其實就是大唐統治西域策略上的偏頗,是羈州府制度的缺陷,讓西域各國過度獨立,名義上它們是大唐的屬國,實際上大唐對他們卻沒有半點約束力,他們對大唐也沒有認同感,等到了大戰之時,背叛、投敵等等讓唐軍內亂的行為就難保不會發生。

  他打開李清的述職報告,翻開第二頁,在蔥嶺以西設立州郡條目便赫然入眼,這其實也是解決中原失流民問題一個有效的辦法,讓流民們到西部去發展,這樣一來,一直困擾朝廷多年的土兼併問題竟迎刃而解。

  想到此,李隆基的目光漸漸變得熾熱起來,他掩飾不住內心興奮對李清道:「你在給朕的報告中提出在西域廣泛安置中原失流民,朕很想聽聽你考慮的細節,

  「臣遵旨!」

  李清挺直了腰,朗聲道:「臣以為要使流民西遷的計劃能實現,關鍵是兩點,一是能吸引他們過去,而另一個是是保證他們安全,說起來簡單,可實施起來卻繁瑣浩大,首先是吸引他們,臣打算繼續在西域施行我大唐的均田制,蔥嶺以西廣人稀,大湖周圍、大河流域土都十分肥沃,讓每一戶來西域的流民都能擁有自己土,而且土的面積也會足以使他們心動,這樣,他們才可不遠萬里來到西域,當然,稅賦可以免除,而免除稅賦的條件是他們必須出丁從軍。」

  「等等!」李隆基忽然出言止住了他的話頭,詫異問道:「出丁從軍,免除稅賦,你說的不就是軍戶制嗎?」

  「略有點相似,但又不盡相同。」李清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軍戶制是世代相襲,他們身份已定,沒有選擇的余,而臣並沒有考慮限定他們的身份,他們仍為自耕農,當然不願從軍也可,但必須負擔稅賦,臣想。為了獲得免稅、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他們會自願從軍,這樣一來,吸引他們去條件有了,而安全保障也有了,可謂一舉兩得。」

  「那州官縣吏呢?難道你也想從他們中間挑選不成?」一挑,兩道銳利的目光直刺李清,適才均田制是大唐根本土制度,廣平王回京述職時談起過,李隆也傾向於這個方案。這已在內閣會議上達成一致,至於出丁從軍,那本來就是軍戶制度,也無須贅述。

  李隆基關心的是官吏,那些管人人由誰來委派,這才是最核心問題,若是李清藉口由移民自定。那就說明此人藏有謀逆之心,不可用。

  事實上,李隆基在罷免李林甫,任用李清為新安西大都護這個問題上也曾深思熟慮。李清是他看著成長起來的官員,從義賓縣主簿一直做到今天,也算是自己的心腹,在對自己的忠誠度上可以放心,但更重要是他在西域的威望和他自己的能力,他在羅斯大勝大食人。令胡人不敢仰視,他勒令西域各國到長安朝覲,竟無一國缺席,其次,他曾任戶部侍郎,三年時間使朝廷稅賦增長兩倍,卓有成效。

  李隆基思來想去,也列出許多人選。他最終發現也只有李清才能將自己的意圖徹底貫徹,甚至將大唐的龍旗插上大馬士革的城頭。

  當然。李隆基也有牽制李清辦法,一個是他仍將派廣平王為安西宣撫使長駐西域,代表朝廷處理大唐與西域各國的關係,這樣,既可以不讓李清生疑,又能有效監視他;另一個就是州縣官員的任命,必須由朝廷委派,不容半點討價還價。

  李清當然明白李隆基所指,他是在官場上打滾了近十年的人,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要努力爭取,而什麼要主動放棄,他心中清清楚楚,這個人事權就是屬於不該要,甚至要主動放棄的東西,見李隆基目光銳利,李清微微躬身答道:「新設州縣和中原並無區別,也應該從科舉中選用優秀士人來擔任,不過臣個人比較偏向於明經科和明法科,請陛下在任命官員時給予優先考慮。」而這個就屬於必須努力爭取的東西,越是努力爭取才越能打消上位者的疑慮,自古以來,官場、職場無不如此。

  李隆基呵呵一笑,欣然應允,「朕雖然偏向進士科,不過是由侍郎主政安西,此事朕允了。」

  既落實了李隆基最關心人事權,御書房的氣氛便開始活躍

  李隆基想起自己在沙盤上還有一個重要的疑惑未解,招了招手,將李清帶進了側室,他走到沙盤最西面,用木桿指了指大食都城大馬士革,又指了指大秦都城君士坦丁堡,笑著問李清道:「兩相距如此近,一山可容二虎?」

  李清亦微微笑道:「這兩大帝國夙仇已深,大食正是因為要集中兵力攻打大秦,才讓步於我們,如果陛下有意,臣可遣使前往君士坦丁堡,使我大唐從東,大秦從西,兩國夾攻阿拔斯,使波斯、呼羅珊盡歸我大唐版圖。」

  一席話說完,李隆基撫掌大笑,他連連拍著李清的肩膀讚道:「不錯!不錯!朕沒有看錯人,上次問那楊國忠,他竟以為朕要繞開大食,直接開闢通往大秦商路。」

  提到商路,卻一下子提醒了李清,他急對李隆基道:「陛下,臣還有兩事要請陛下應允!」

  李隆基興致正高,他立刻笑道:「你說!」

  「一是嚴禁火藥貿易,臣在羅斯之戰中使用了黑火藥,該物威力巨大,切不可讓大食掌握。」

  不等他說完,李隆基便驚訝道:「朕聽廣平王所言,你在羅斯戰役中用了一種聲若巨雷的滾石,難道就是火藥嗎?」

  「是!此事臣一直嚴守機密,但就怕大食商人多方打聽而得到火藥,所以希望此事能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

  李隆基點了點頭,「既然侍郎有此擔心,朕會責令將作監收繳全國火藥,不得流傳於民間,更不得貿易,你盡可放心。」

  頓了頓,他見李清面露難色,心中不由微微一怔,便道:「那侍郎還有另一件事是什麼?」

  李清要說的另一件事確實很讓他為難,但事關移民大計,他不得不說。「河西走廊上馬匪猖獗。會嚴重威脅到移民的安全,臣幾次照會河西節度使安思順,想與他聯合剿匪,但他卻置之不理,所以,臣想請陛下應允,准我安西軍跨境剿匪。」

  「跨境剿匪?」他也知道李清為人謹慎。此話不應這麼簡單才是,他沒有答應,而是淡淡一笑道:「朕命安思順配合你就是!」

  李清見李隆基回答曖昧,知道他對自己的話也起了疑心,索性坦言道:「陛下!只怕陛下旨意一下,河西走廊上的馬匪便消失了,而且西遷移民恐怕大部分都得在河西安家了。」

  話到這份上。李清意思已經很明白,河西走廊上的馬匪就是安思順派人假扮,如果他李清不派兵護衛,這些移民大部分都會被安思順截留。西域最缺的就是人,他李清想擴大勢力,那安思順又何嘗不想。

  李隆基聽懂了李清意思,他臉色慢慢陰沉下來,「這件事,讓朕再想一想。」

  說罷。李隆基背著手走回了御書房,他站在窗前沉思了良久,才緩緩道:「李清,西遷的移民朕自會派兵保護他們路途安全,但邊關大將都是朕所信任之人,朕對你期望很高,不希望你再捲入朝堂鬥爭之中。」

  說到此,他微微回頭。瞥了李清一眼道:「你在外多年,回京述職的機會不易。還是在家多陪陪妻兒,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李隆基橫空冒出話使李清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不要捲入朝堂鬥爭,是指安祿山還是鞭打楊國忠?他的心念在迅速轉動,自己回家才三天,應該沒有什麼把柄,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冷汗頓時濕透了他背,『李林甫!』他一定派人監視了李林甫,自己昨天早上去拜訪李林甫之事被他知道了,那安祿山之事,李林甫也一定向李隆基告發了,而李隆基竟將它視作朝堂鬥爭。

  不行!安祿山野心已經暴露,自己絕不能讓他準備充足後再從容起兵,想到此,李清心下一橫,慢慢跪下來,昂著頭,態度堅決對李隆基道:「陛下,微臣現在只想為陛下開拓江山,絕不想參與什麼朝堂鬥爭,臣個人與安祿山也無冤無仇,但臣掌握了安祿山有野心的證據,才去和李太師商量,請陛下明鑒!」

  「什麼證據?」

  李隆基冷冷問道,他確實派人監視了李林甫,李清昨天上午去拜訪他,而下午李林甫便送來了一份彈劾安祿山有謀反野心的奏折,奏折中對他自己從前不察感到痛心疾首,但李隆基生氣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李林甫下野了,才將過去的失誤就這麼輕輕一推便了事,說安祿山有造反野心,卻又拿不出半點證據,他心中冷笑一聲對李清道:「你千萬莫告訴朕,安祿山想造反是聽某某人所說,這樣話,朕十幾年前便聽過。」

  李清搖了搖頭道:「臣府上有一人,此人是范陽倉曹參軍事,他棄職回京,還帶走了不少記錄軍糧的帳本,帳本中記錄的糧食進出存與臣做戶部侍郎時所看到的報表完全不同,河北糧庫的存糧足以支撐三十萬軍隊三年耗用,臣就是以此為證據,認為安祿山確有謀鼎之心。」

  「什麼!三十萬軍隊三年的耗用。」李隆基呆住了,他足足楞了半天,才無力坐下,聲音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李清,你去吧!再把那些帳本給朕送來,朕想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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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宮裡的消息

  新年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因為快樂所以短暫,或許正如言,回京述職時間甚少,須倍加珍惜,從宮裡出來,一連兩天李清都足不出戶,和妻女們在一起享盡天倫之樂和魚水之歡,他的親兵也都放了假,有的是長安人,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而不是長安人則更需要揣足銀子去飽覽天下第一都市的風情。

  這一天是正月初四,天氣晴朗,蔚藍色的天空一碧如洗,連續晴日使氣溫回升,大寒之日竟出現了少有的小陽春,不少臘梅提前開放,不少長安市民都攜妻帶子到郊外去體會這明媚的陽光,李清家人也不例外,全府上下都在積極準備,因今天李清有事,所以出遊的日子定在了明日。

  府外,一名中年男子正悠然走近李清的府第,只見他長得面色焦亮,一雙三角眼不時閃爍著精明的目光,臉上永遠掛著謙卑的笑容,乍一看,彷彿一個縣衙裡的捉刀老吏,此人姓邵,叫邵天行,事實上他的老本行就是義賓縣衙的老吏,隨著李清逐漸高昇,他在商場上的涉足幾近退出,一幫老夥計大多回鄉做了富翁,而幾個骨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比如骷髏所開的南溪酒樓現在是長安西市最大的酒家,而原來綢緞店掌櫃張奕溟也成了真正的大東主,唯一還跟著李清的,就只剩這個邵天行,他原來是李府的總帳房,現在的身份是李清的外宅大總管,名義上管理李清的老宅,但事實上他是李清在長安情報機構的頭子,他取代原來武行素的位子。

  和武行素四處收羅奇人異士恰恰相反,邵天行上任後便遣散了大部分所謂的武林奇士,在他看來,那些都是自命不凡的傢伙,只可用而不可養。而且一旦讓李清的政敵知道。後果將不堪設想,最後邵天行只留下十餘人,都是李清忠心耿耿老部下,個個精明能幹,他們並不需要親自去做什麼事,接到任務,他們自會出錢請人去做,大唐尚武風盛,跑單幫冷血殺手多的是。只要你出得起錢,就算要刺殺朝廷重臣也會有人毫不皺眉接下。

  邵天行在昨日接到李清的一道指令,他急急安排妥當,今天一早來尋找李清,看門人都認識,邵天行一路走到內宅,按府中規矩他不能再進去。自有一個小丫鬟去替他稟報。

  牆外幾株百年老梅開得正盛,芬芳嬌艷,散發出陣陣清香,邵天行正背著手欣賞臘梅。忽然聽見院子裡李庭月在焦急的叫嚷,「爹爹!該我了,弟弟已經騎過兩次了。」

  「好吧!你把弟弟抱下去。」語氣似乎有些無奈。

  邵天行暗暗讚歎,不愧是一鎮諸侯,這麼小的年紀便開始學騎馬了,透過花牆的縫隙。他悄悄探頭向院裡望去,卻驚得兩顆眼珠子差點掉下,哪裡是什麼馬,只見堂堂的尚書左僕射、安西大都護竟趴在上,一個小女孩正吃力往他背上爬,而旁邊小子正死死拉著她的衣襟不肯鬆手,嘴裡還哇哇亂叫。

  邵天行的臉脹得通紅,心中一陣『砰砰!』亂跳。像似看到了什麼不該看東西,他急忙跑到門口必恭必敬站直等待。過了一會兒,一名侍女忍住笑跑出對他道:「邵先生,老爺叫你進去。」

  這時李清已經從上爬起來,衣服拉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微笑,邵天行進來,立刻向他躬身行禮,「邵天行參見主公!」

  「邵先生,咱們好幾年沒見了,你可一點變化都沒有啊!」

  邵天行臉上露出一絲慚愧,「這些年屬下日子過得清閒,自然不會有什麼變化,昨日主公吩咐之事,我已安排好。」

  李清點了點頭,他今天沒有出遊,就是為了等他,他披了一件衣服,邊走邊笑道:「走吧!還有一件事,我們等會兒馬車再說。」

  一刻鐘後,幾十名親衛簇擁著李清的馬車從大門駛出,目的是他的老宅,在那裡有個人已經等候他多時。

  「請主公吩咐!」馬車內,邵天行小心翼翼道。

  李清笑了笑,輕描淡寫說道:「我要你去殺一個人。」

  邵天行眼皮一跳,這些年他接到的任務或是探聽消息,或是繪製圖,叫他殺人卻是頭一遭,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等李清的下文。

  李清瞥了他一眼,見他沉默不語,眼中不由露出一絲滿意

  ,他繼續道:「這個人是安祿山隨身謀士,名叫高了,要麼一擊殺死,要麼就不要動手,不准殺而不死,明白嗎?」

  「屬下明白。」

  馬車很快便到了老宅,李清的老宅現在正在翻新,人來人往,另外還住有一些老家人,穿過一堆破碎的瓦礫,李清來到他的老書房,這間屋子沒有住人,裡面擺放一些老傢俱,裡面人聽見腳步聲,立刻拉開了門,露出一張年輕而笑容燦爛的臉龐,正是羽林軍果毅都尉韋應物,他是李清深插在宮中的一名耳目,一直由邵天行單線聯繫,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用他,今天李清找他來便是有要事問。

  「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多禮了,來!我們坐下說話。」李清自己拉過一張椅子先坐下,隨即對韋應物道:「這幾日你是否一直在宮裡當值?」

  「是!從除夕一直到明天晚上都是我在當值。」

  李清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那我來問你,宮裡出了什麼事?」

  從前天下午起,高力士便沒有回過府,李清敏感意識到,宮中一定出了什麼事,而且極可能與他的匯報有關,但打聽幾次,消息都封鎖得很嚴密,連外圍的宮人也不知道。

  韋應物微微有些驚異,宮中確實發生了大事情,連他也不知其詳,李清卻如何知道?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前天,皇上不知為了何事十分震怒,將貴妃最心愛的白鸚鵡一劍劈死,結果貴妃娘娘大哭,要上吊尋死,宮裡已經亂成一團,這種場景連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到。」想到楊玉環哭得異常悲傷,他眼中也禁不住一陣黯然。

  李清卻輕輕一陣發笑,隨即笑聲越來越響,最後他竟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那白鸚鵡便是安祿山所送,想必是李隆基看完帳本後怒火中燒,不敢下旨抓人,便拿個扁毛畜生出氣。

  半天他笑聲才漸漸止住,夠了!只要在李隆基心中播下不信任的種子,在適當的時候,這顆種子就會迅速生根發芽,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李清的笑聲讓韋應物沉默了,眼中閃過一絲慍色,帝后不和他卻縱聲大笑,這不應該是一個為人臣的態度。

  李清看在眼裡,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韋應物的肩膀道:「你知道皇上為何要劈死那只鸚鵡嗎?你只要想想它是誰送,再想想這些天的傳聞,你便知曉了。」

  韋應物也並非是一個沒有腦子人,得李清一提醒,他立刻便反應過來,那只雪衣人是安祿山送的,而前幾天有人在到處散播安祿山要謀反,皇上如此震怒,難道安祿山真要謀反嗎?

  「可是,按大將軍的意思,安祿山若真有謀逆之心,皇上直接將他殺了便是,又何必去遷怒一隻鸚鵡,惹得娘娘傷心不已,讓我們這些侍衛也、也。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是不是?」李清冷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不滿對他道:「我一直看好於你,每次見到你都要提醒你多讀書,以明事理,但這麼多年過去,你卻一點長進都沒有,你忠心於貴妃,我不怪你,但你看一件事就不能看得稍稍深一些嗎?韋應物,你讓我失望啊!」

  韋應物臉脹得通紅,他急忙站起身向李清半跪施一禮,滿面羞慚道:「應物不懂,請大將軍教我。」

  李清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你且坐下吧!」

  他理了理思路,這才緩緩道:「皇上確實是為安祿山有謀逆之心一事而震怒,但他現在不能動安祿山,河北二十幾萬軍馬都在其子安慶緒手上,一但他殺了安祿山,安慶緒必反,而且是以為父報仇的名義,你明白嗎?所以皇上現在再生氣也只能忍,忍不了就殺一隻扁毛畜生出氣,若我沒猜錯的話,他不但不會怪罪安祿山,還會給他加官進爵,以驕其心,然後再慢慢架空他、調離他,就儼如當年王忠嗣一般。」

  說到此,李清忽然冷冷一笑,他仰望著房頂自言自語道:「他又想故計重施,兵不血刃解除安祿山兵權,只怕安祿山不是王忠嗣,他最後反而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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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二十九章 楊國忠的把柄

  封為尚書右僕射、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少保,賜實封千戶,奴婢十房,莊、宅各一區,賞銀萬兩、絹五千匹;封其子宗為鴻臚寺卿、銀青光祿大夫;其子緒為雲麾將軍、虞國侯,以上二子妻皆同品,欽此!」

  安祿山及其子安慶宗跪在香案前,重重磕了三個頭,感激涕零道:「臣安祿山謝主龍恩!」

  魚朝恩宣完旨,他幾乎是彎著腰,保持與安祿山平齊的高度,一臉媚笑將聖旨塞給安祿山,「安大人得聖眷寵恩之極,我朝更無其右,想那李林甫也不過只得太師之位,差安大人何止千里,安大人腿跪酸了吧!來,讓小的扶您老起來。」

  魚朝恩幾乎是用盡吃奶的勁才將肥碩的安祿山扶將起來,卻早已累得氣喘吁吁。

  「多謝魚公公了,來人!拿五百兩黃金來。」

  片刻,兩名侍從端著兩盤黃澄澄的金錠快步走來,安祿山用肥厚的手掌握住魚朝恩的兩隻雞爪子,無比誠懇道:「安某素知魚公公清廉,不敢污了羽毛,但此黃金就算給魚公公的手下買糖吃,煩請公公轉賞。」

  魚朝恩望著兩大盤黃金,臉都發青了,他吃力乾嚥一口唾沫,結結巴巴道:「安大帥太慷慨了、太慷慨了。

  一直望著魚朝恩遠去,安祿山感激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立刻轉身對安慶宗道:「立即去將高先生請到我書房來,你也來!」

  就如紙包不住火一樣,興慶宮發生的事情也漸漸被一些有心人探知。安祿山當然是其中之一,李清可以通過韋應物瞭解情況,難道他安祿山就沒有眼線嗎?

  整整一個下午,安祿山父子和謀士高尚都躲在書房裡商量對策。安祿山對李隆基的高官厚賞卻有些感到疑惑不解。

  但他的謀士高尚卻敏銳揣測出了李隆基心思。下午召見李清,而晚上便大發雷霆。還用劍劈死了貴妃的白鸚鵡,這是何等的仇恨,可現在又用重爵來安撫。一般人會認為這是李隆基在平息安祿山要造反的謠言,但高尚卻認為絕不是這麼回事。

  「不用說了,我敢肯定,李清絕對將帳本給了李隆基。」高尚面帶不屑和冷笑,毫不猶豫對他們父子道:「那天李隆基找李清或許是為了別事。但李清一定利用這個機會告發了大帥,所以李隆基才大發雷霆。將大帥進獻白鸚鵡殺死,以洩其恨。」

  「可是又怎麼解釋今天的厚賞呢?我倒以為這是李隆基在特為我們闢謠。」還沉浸在銀青光祿大夫光環裡安慶宗疑惑不解問道。

  「蠢材,這自然是驕兵之計了!」剛剛反應過來的安祿山狠狠瞪了一眼兒子。怒斥道:「河北的軍馬都忠心於我。他敢殺我嗎?」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高尚,見他目光顯得有些憂心。便問道:「先生可是擔心我們離不開長安?」

  高尚輕輕搖了搖頭,道:「大帥可曾想到,我們現在其實是在和兩個人鬥。一個是李隆基,他在明處,而另一個是李清,他卻在暗處。李隆基我不擔心,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有些事他想得到但未必敢做,而李清就不同,他剛剛卑恭攙扶大帥出門,可轉身便在李隆基面前告了狀。這種人實在可怕,我強烈建議大帥殺了他,以除後患。」

  剛剛被父親斥責安慶宗立刻邀功道:「此事便由我來做,就算那李清有三百鐵騎護衛,我養的死士也照樣能將其刺死於床上。」

  高尚卻微微一笑,向他擺了擺手道:「大公子先別急,我還有一連環計,既除掉了李清。還可謀一肉盾。」

  說罷,他又回頭對安祿山得意笑道:「大帥忘記楊國忠那紙保證書了嗎?用它去誘楊國忠與我們結盟對付李清。安帥不如索性就加入楊黨,我想既然大家都穿了一條褲子,他以後能不替大帥多擔待些嗎?」

  安祿山輕輕拍了拍腦門,忍不住笑道:「先生是說,用楊國忠來做我們的盾牌嗎?」

  「當然!造反要誅九族,楊國忠是他舅子,他總不能將自己也誅了嗎?」

  三人對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來。

  這兩天,楊國忠心情便如這天氣一般,晴朗中透著寒意,升了右相可謂風光無限,但宮中傳出皇上與貴妃不和的消息又令他煩惱,楊貴妃可是他們楊家的柱台,得罪皇上被打入冷宮,他們楊家也完了,所以楊國忠一天數次去楊花花府上求她出面排解楊貴妃的情緒。

  當然,楊花花和他想可不同,要她去調解夫妻矛盾可以,但先請付調解費,著實狠敲了楊國忠一筆,她出馬了,哄完楊玉環再逼李隆基,夫妻之間吵架爭的不過是一口氣,李隆基道了歉,再保證不再拿劍亂砍東西,這氣也就算賭完了,楊花花再從李隆基那裡拿一筆感謝費,便喜滋滋回府了,這就叫『吃完原告吃被告』,古今皆一樣。

  貴妃復得寵,楊國忠的心也算放了下來,這天晚上,他正在書房裡琢磨明日述職,明日是述職第一天,三位節度使將述職,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是第一個;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是第二個;安西節度使李清是第三個;

  節度使述職以皇帝為主問,內閣各位大臣旁聽,可提出異議讓節度使解釋,述職順利,很快便可結束,若不順利,用一天的時間也未必能過關,關鍵是看準備是否充分,這就頗有點像後世的論文答辯。

  楊國忠關心李清和安祿山這兩個仇人,李清不用說,他早想好用葛羅祿人被屠一事發難。而安祿山卻讓他有些為難,有心給他穿小鞋,又害怕他將那張保證書抖出來,若放過他。心又不甘。兒子豈能被白打。

  正想著,忽然門外

  報:『安祿山來訪!』

  楊國忠一驚。難道是派去複查朔方軍被他收編之事出漏子了嗎?事實上。兵部早在去年十一月便應朔方節度使張齊丘之請派人去河東調查李獻忠討契丹失利一事。其中就包括數萬朔方精銳去向。楊國忠與安祿山達成妥協後。他火速派人去通知調查人。此事可不了了之。可他又擔心派去人晚了。安祿山的突然來訪使他擔憂更加深了一層,楊國忠憂心忡忡出門迎接去了。

  「老夫消息遲鈍。剛剛才聽說楊相國高昇,特來祝賀!」

  安祿山滿面春風。上前緊緊握拉著楊國忠手不放,一般而言。唐朝的執手禮是長輩去拉晚輩的手,安祿山搶了先機。使楊國忠倒像個被輕薄小媳婦。在對方溫熱氣息籠罩下。冷汗與熱汗一齊流出,手上濕漉漉。想抽卻掙不脫。實在難受之極。

  他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笑容,道「我也聽說安帥今天也高昇了。正在盤算著送什麼賀禮好,沒想到安帥卻先來了,國忠慚愧!」

  安祿山哈哈大笑。摟住他肩膀使勁拍了拍。「咱們兄弟可真是有福同享了!」

  安祿山福楊國忠沒享到。倒是他鬆了自己手。使楊國忠彷彿在極悶熱封閉房間裡忽然找到一扇窗似。手上數千個毛孔無一不酣暢淋漓。

  「是!是!安帥裡面請。」楊國忠心情愉快將安祿山請進了自己書房。就像女人之間給對方看自己衣櫥是表示關係親密一樣,男人請對方到自己書房也同樣表示達到了某種交情。

  既然安祿山是滿臉笑容而來。那就不可能是朔方軍出了漏子,相反應是辦妥了,楊國忠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希望來。既然如此,能不能讓安祿山就此妥協。還回自己保證書呢?

  楊國忠一時心癢難耐,急將安祿山帶到自己書房,他雖然是草包。但畢竟不是蠢人,這兩天安祿山要造反傳聞他也有所耳聞。雖然只是流言,而且皇上還用加官進爵這種方式來平息這種謠言。但安祿山手握重軍這是不爭事實,他做兵部尚書幾年。也知道朝廷根本就調動不了安祿山手中之兵。

  不管安祿山是不是真想造反。但作為堂堂一介右相,還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上,這是何等荒唐。讓他以後如何行權,楊國忠暗暗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要將那紙保證書要回來。

  安祿山剛坐下。便微微向楊國忠欠身笑道:「我已接到消息,在河東調查李獻忠之人已經返程。這多虧楊相國鼎力相助。老夫這裡謝了。」

  「哪裡!哪裡!國忠如果能辦得到。當然會盡力而為,可是如果辦不到。就算安帥逼死我,我也無法。」說到這裡,楊國忠取出那封李林甫寫給李獻忠信,向安祿山的那邊推去,「這封信國忠也沒有用上,且還給安帥。」

  「哎!不能替楊相國分憂,真是遺憾了。」信。卻端起茶品了一口,微微有些皺眉道:「這是綠茶吧!我不太習慣。」

  他將茶杯放下。對楊國忠笑道:「老夫身子肥胖,一直便喝高麗參茶,委實不錯,明天我叫人給楊相國送點來。」

  楊國忠見他收了信卻顧左右而言他,絲毫不提自己保證書之事,不禁有些著急道:「安帥,我那保證書可能還給我?」

  「保證書?」安祿山捋著頜下短鬚,瞇縫起三角眼仰望屋頂微微笑道:「當時楊相國可是答應了我兩件事,可現在只辦了一事,還有一事尚未辦呢!要我如何還你?」

  「可是、可是!」楊國忠一連說了兩個可是,心中火氣也漸漸衝上來,「你不是不知道,安西陌刀軍調到范陽,這必須要皇上批准才行,就算我把安西節度使換成自己心腹,也一樣要經皇上批准,這怎麼可能辦得到!」

  安祿山臉一沉,目光凌厲刺著楊國忠道:「辦不辦得成,那是你事,但你答應了我就得辦到,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找皇上要兵去,這可是我大唐右相、中書令親口答應之事。」

  楊國忠只覺一股寒氣直衝他脊樑骨,他怒極,忽然繃直了腰狠狠一拍桌子吼道:「安祿山,你想威脅本相不成?」

  安祿山陰陰一笑,盯著楊國忠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我威脅你,又怎樣?」

  「你!」楊國忠手指著安祿山,氣得渾身發抖,卻只見安祿山端起茶碗,連水帶茶葉一口吞下,楊國忠忽然覺得渾身無力,他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才嘶啞著嗓子道:「那你要什麼條件才能還回我保證書,要糧我給你,要錢我也可以給你,你說吧!你要什麼?」

  安祿山輕輕笑了起來,這一瞬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不要他殺李清了,找一點簡單的事情給他做,再一步步將他掌控在自己手中。

  「我不要糧,也不要錢,這份保證書我也可以還給你,不過我要兵部下令調換幾名不服我管河東刺頭將。」

  「好吧!你給我份名單。」楊國忠虛弱到了極點,這個他可以辦得到,作為正常調動便可。

  安祿山笑容愈加親切,他忽然發現這份保證書竟比那一萬陌刀軍倒有用得多,它就是那穿著牛鼻子繩,而楊國忠就是那頭牛,如此,他還怎麼可能把它還給楊國忠呢?

  安祿山再一次拍了拍他肩膀,無比溫和對他笑道:「你放心,只要你辦妥此事,我一定將保證書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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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章述職交鋒

  正月初五,今天是新年四天朝假結束之日,各衙門的官正常的出班,整個大唐的國家機器開始運轉起來。

  李清的述職時間預定在申時正(下午三時)舉行,點是大明宮紫宸殿,天寶七年之前,每年的述職都在這裡舉行,後來改到華清宮,今年李隆基提前從華清宮返回,述職便重新回到了舊。

  李清是在前一晚才接到殿中監發來的述職表,才得知今天述職的各節度使需按早朝時間進入皇城,這個細節李清卻不知曉,導致他上午全家出遊的計劃取消。

  和從前做戶部侍郎一樣,他天不亮便從家裡出發了,朱雀大街上滿是入朝官員的馬車,一盞盞橘紅色的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搖曳,使李清恍若回到從前。

  雖然皇帝已不早朝,但百官們依然秩序井然進入朱雀門和丹鳳門,沒有人會遲到,李林甫留下規矩並不因他下野而懈怠。

  時辰尚早,皇城裡隨處可以看見官員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次入朝,同僚之間顯得份外親熱,似乎已經年不見,其實不少人幾個時辰前才剛剛分手,官員們談的大多是***,而重要的話題早在新年期間便講完了。

  「李清!李大人!」李清的馬車剛剛在兵部大門前停下,忽然聽見有人在叫他,從車窗探頭看去,只見在台階上站著幾人,為首一人是個五十餘歲的中年人,李清見過他,朔方節度使張齊丘,他的述職被安排在明日上午。李清下了馬車,目光卻落在張齊丘旁邊一人的身上,只見他約四十歲,身著軍服。身材又瘦又高,整個人站在那裡像根筆直的標桿,他皮膚黝黑。臉龐稜角分明,半合著眼微視自己腰中之劍,眸中隱隱閃著精光。

  李清快步上前向張齊丘拱手笑道:「張大人不是明日才述職嗎?怎麼今天便來了。」

  「聽說今年述職很難過關。我只得今天趕來惡補一番。」張齊丘說著,卻見李清一直在打量自己的副手,便拉過他的手,介紹道:「這位便是剛剛接替李獻忠之職,我朔方之名將李光弼,李大人可聽說過?」

  李清恍然,難怪氣質威武,原來他便是李光弼。果然是有名將風采,而另一名將郭子儀也是朔方節度副使,目前在朔方留守,李清在去年年中時曾在龜茲見過他一次。

  李清含笑向李光弼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李光弼卻欲言又止,眼角餘光微微掃了一眼張齊丘。便默然不語。

  李清見他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便笑一笑話題一轉對張齊丘道:「聽說李獻忠之亂,朔方軍損失慘重。可有此事?」

  張齊丘臉色微變,打了個哈哈道:「我朔方軍打了敗仗,自然損失慘重,不提此事!不提此事!」

  李清也不再多問,向他拱拱手道:「李清下午述職,也得準備準備,改天再請張大人喝酒,就不多陪了。」

  「那好,李大人請!」

  東方天際已經開始出現第一抹霞紅,晨鐘敲響,在各處聊天的官員們紛紛走回自己衙門,皇城裡迅速安靜下來,此時,哥舒翰在十幾名幕僚的陪同下,浩浩蕩蕩向大明宮方向趕去,他的述職將在半個時辰後舉行。

  各節度使雖然不在朝內供職,但他們位高權重,又是來進行一年一度述職,兵部也特給他們準備了房間,李清的房間在一條長廊的最東首,前後院子都種滿了花草,一條小溪穿橋而過,雖還是寒冬,但流水潺潺,倒也顯得有幾分生機盎然之趣。

  述職報告正本早已經上交,他手上還有副本,此刻他正默默誦讀報告內容,看其中是否還有漏洞,這時,門輕輕敲了敲,他的幕僚張繼在門外低聲道:「使君,人已經請來。」

  「請進!」李清收拾起述職報告,門吱嘎一聲開了,李光弼那張黝黑而富有輪廓的臉出現在門口,他大步走進,向李清一抱拳道:「光弼見過使君大人。」

  「李將軍,請坐!」

  李清請李光弼坐下,有親兵給他上了茶,帶上門退了下去,房間裡就只有他們兩人,很安靜,李清低頭笑了笑先開了口:「適才我見李將軍欲言又止,可是礙了張大人的面子不好說,現在有什麼話,請但講無妨。」

  李光弼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我適才見使君的佩劍十分眼熟,可是王忠嗣的舊物?」

  「不錯,此劍確實是王忠嗣所贈。」李清從腰下摘下劍,放在几上,輕輕向李光弼推去,微微一笑道:「李將軍但看無妨。」

  李光弼一怔,初次見面竟將劍給了自己,著實令他感到意外,他默默拾起劍仔細端詳,「是!是!是他的劍,劍雖在人卻亡。」輕輕撫摩著劍,不知不覺,他的眼睛紅了。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將劍還給李清,歎道:「這把劍跟隨王帥戎馬一生,不知有多少敵酋喪命其下,當年他曾給我說過,得此劍者可繼承他衣缽,後來王帥含冤而死,此劍便消逝無蹤,我們都以為此劍已泯滅,不料今天我卻在大將軍身上看到。」

  李光弼越說越激動,他撩開衣擺,單膝向李清跪倒:「請大將軍受我一拜!」

  李清卻沒有扶他,只淡淡一笑道:「我倒希望李將軍拜的是我,而非這把劍。」

  「非也!」

  李光弼臉

  紅,猛站起身朗聲道:「劍歸劍,人歸人,大將軍為我大唐開疆闢土,打吐蕃、擊大食,在光弼眼裡,這才是真正繼承了王帥的衣缽,而不僅僅是一把劍,若非如此。就是打斷我的腿,我也決不會彎一下。」

  李清默然,半天才歉聲道:「是本帥錯怪你了,這裡向你道歉。李將軍,請坐下說話,我還有話要問你。」

  李光弼見堂堂的安西大都護、尚書左僕射居然向自己認錯。他心中感動,剛剛生出不滿頓時一掃而空,他坐了下來欣然道:「大將軍有話儘管問。」

  「我想問李獻忠敗兵之事。李將軍可能告訴我實話?」

  李光弼沉默了,事實上他隨張齊丘進京就是想向朝廷揭發安祿山私收朔方軍,但就在昨天晚上,張齊丘突然找到他,告訴他此事楊國忠已經插手,不准他再提,李光弼心中異常憤恨,卻又無可奈何。現在李清卻忽然問起他此時,使他彷彿在漫漫黑暗之中陡然間看見了一線光明。

  他是個原則性極強人,絕不能容忍楊國忠與安祿山共謀朔方軍精銳,而且本應該是屬於他的部隊。

  「兵乃國家之器,豈能因一己之私而廢之。」

  李光弼下定決心。他用低沉而略帶一點沙啞的聲音緩緩道:「現在這支軍隊駐紮在雲中,它沒有任何番號。已經完全是安祿山私軍,我來京城就是為了檢舉此事,但就在昨天晚上。張大人忽然告訴我,楊國忠已經插手此事,命我不准再提,安祿山收編朔方軍之事就此作罷。」

  「那有什麼證據證明楊國忠已經插手此事?」

  李光弼搖了搖頭道:「具體我不太清楚,張大人只告訴我兵部的調查不了了之,既然他說是楊國忠,那必然是有所依憑。」

  不知不覺,李清已經起身站在窗前,他坐不住了,今天遇到李光弼是一次偶然,但李光弼說出的話卻讓他發現了一樁天大秘密:楊國忠與安祿山之間有不可告人交易。

  他們之間應該只是交易而不是結盟,否則安祿山不會棒打楊國忠的三子,或許是楊國忠有什麼把柄被安祿山捏住了,或許是安祿山與楊國忠交換了各自所需的東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楊國忠與安祿山已經走到一條道上,事情雖小,但李清卻由此看到了很多東西,就彷彿一座冰山,尋常人只看到海面上的部分,但李清卻看到了海平面下另一個豐富的冰山世界。

  首先楊國忠不知道帳本的事,否則他不會做出這種近似共謀造反的蠢事,其次李隆基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說明李隆基對楊國忠還存在某種疑慮,他並不是很信任他,甚至在這件事情上李隆基還更相信自己。

  這種看似微妙的關係,往往影響著朝廷重大決策的制訂,甚至決定著歷史的走向,不過現在事情還不明朗,李清雖然只看到了一個模糊輪廓,但他心裡卻有了一條全新的思路。

  時間過得很快,午飯後,李清便被幾名太監帶到大明宮紫宸殿,述職提前了,原定在申時正舉行,現在提前一個時辰,因為安祿山的述職只進行不到一刻鐘便結束了。

  李清站在殿外只等候了片刻,隨著一聲輕脆的雲板敲響,述職正式開始了,一名宦官小跑著出來,高聲喝道:「宣安西節度使李清覲見。」

  隨即幾名侍衛將李清帶了進去,紫宸殿是大明宮第三大殿,又稱天子便殿,是除御書房外大唐皇帝最常呆的方,很多軍國大事都是在此拍板決定,故而進入此殿被則朝臣們稱作『入閣』,是一件非常榮耀之事。

  大殿裡寬闊宏偉,但也只在最盡頭稀稀疏疏坐了十幾個人,而這十幾人就是大唐最高決策集團。

  台階正中間高高在上的自然是大唐皇帝李隆基,雖然沒有午睡,但他精神依然矍鑠、膚色紅潤,正含笑看著李清走近。

  李清大步走上前,跪下向李隆基行一大禮,「臣李清參見皇帝陛下!」

  「李愛卿免禮,賜座!」

  李隆基輕輕擺手,立刻有兩名太監擺上一張厚重椅子,李清坐下,目光向兩邊一掃,第一個便看到站在李隆基身後的高力士,他捧著一疊文書,目光冷漠,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其次在自己的兩邊坐了兩排人,右首第一個原來是李林甫位子。現在是坐著一臉冷笑的右相楊國忠,不時用一種陰森目光刺向他,旁邊是眼露憂色的戶部尚書張筠,見李清看來。他微微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再往下是正閉目養神,彷彿什麼也不知道的禮部尚書裴寬。可他的嘴角卻分明掛一絲憐憫和無奈。

  而在楊國忠對面第一位是新復職左相陳希烈,今天是他第一天出席這麼重要的述職會,此刻他正得意洋洋的笑著。臉上表情豐富,不停咳嗽,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存在。

  他旁邊坐的是李清在戶部時的老下屬,剛剛升為兵部尚書韋見素,他臉色凝重、嘴唇發白繃成了一條直線,顯得頗為緊張。

  再往下是幸災樂禍的邢部尚書、原劍南節度使郭虛己,最後是工部尚書,但現在暫缺。他的位子由吏部侍郎房琯暫坐。

  除了這十幾名內閣成員外,周圍還坐著一些輔官,比如御史中丞、中書舍人、殿中監、翰林學士等等。

  但李清的目光最後卻停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使他暗暗震驚,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慶王李琮,他台階的一個角落裡。從李清的角度看去,正好被陳希烈擋著,三年不見。他瘦了很多,倒顯得很精神,不過此刻他並沒有看李清,而是在全神貫注看著手中的折子,那應該是安祿山述職報告,李清心中不禁冷冷一笑,看樣子,李隆基最後是想立長子為太子了。

  「開始吧!」

  李隆基臉上笑容消失,他從高力士手中接過李清的述職報告,翻開了一頁,對李清說道:「昨日下午,朕和幾位相國開會商討了一下,基本贊同你的西擴計劃,但有些問題,朕想再明確一下,第一個就是稅賦問題,如果出丁為兵便可獲得免稅,倘若免稅人多了,那官府的稅賦又從哪裡來?你是否考慮過?這是第一,你先回答於朕。」

  「臣考慮過,首先免稅並非全部土免稅,臣所說的免稅只對永業田一塊免稅,而口分田部分依然要上交租庸,不過是稅賦稍輕;其次陛下給安西軍定兵數是七萬四千人,既然有了上限,那就不是每戶人家都可以出丁為兵,必然有部分人家享受不到免稅,這樣就有了一部份稅源,然後實行軍屯,使軍糧能夠自給;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臣真正稅源是來自於商稅、鹽稅,還有官府自身也成立商行,臣測算過,只要我大唐與西域各國的貿易量能達到開元二十五年的七成,那所收稅賦便足以應付日常開支。」

  李隆基略略點了點頭,問戶部尚書張筠道:「張愛卿以為如何?」

  張筠微微笑道:「我們戶部出去人,臣自然是放心的,就算是最後沒轍,李侍郎也會從河裡淘出金子來。」

  他說得幽默,眾人都會意笑了,李隆基亦輕輕笑道:「朕倒是忘了他的老本行。」他手一揮道:「這第一條就算過了,你過後將細則擬好交予戶部,」

  李隆基又翻開下一頁,看了一眼裴寬,對李清道:「還有一條是裴尚書提出的,哪就是你的計劃裡沒有涉及到驛站,這是否有遺漏?」

  李清一楞,這一條他確實忘了,他急忙答道:「這是臣遺漏了。」

  「驛站極為重要,這涉及到西域與大唐的聯繫,切不可掉以輕心,你回頭補上吧!」

  李隆基見李清點頭答應,他便不再提此事,又翻了一頁,他眼裡忽然閃過一絲強烈的興趣問道:「在你的計劃書裡有廣設學堂這一條,朕對其中從五齡童開始免費且強制入學十年的規定不甚理解,你不妨說說看。」

  李清這個考慮自然是按照後世的九年義務教育而設立的,但在這裡設立也有他的深意。

  「陛下,蔥嶺以西離我大唐中原何止萬里,那裡胡人眾多,將來我中原移民過去,免不了與他們通婚雜居,為了讓我中原的文化永遠在他們子子孫孫中傳下去,為了讓他們不忘記自己的根,所以臣用強制的辦法命五齡以上兒童無論男女、皆要入學十年,若有違令者杖一百,沒為奴籍,這在臣看來是第一要務,望陛下同意。」

  「好!非常好!」李隆基站起身大聲鼓掌喝彩。『不忘記自己的根』,他連著念了兩遍,由衷讚歎道:「就憑你這一條,朕也要讓你在西域多呆幾年。這其實也是朕所擔心的,十年後他們或許還知道自己是大唐子民,但百年、數百年後呢?他們還能否記得自己的根在哪裡?所以愛卿的這一條。朕是絕對贊同,包括女童入學,朕也特准了。」

  說到此。李隆基向幾個大臣笑道:「前幾日朕和李愛卿已經談過,所以朕沒有什麼疑問,各位可有什麼要問?若沒有,安西節度使李清的述職報告便算過了。」

  「陛下,臣有話要問。」站起來的自然就是楊國忠了,他為這一刻已經等了近一年,豈能讓李清在讚賞聲中結束述職。

  「陛下,臣以為既然是述職就應當是講述過去一年的所作所為。臣也很想知道安西近況,可洗耳恭聽了半天,李使君所講的內容都是將來的計劃,而對過去一年所發生事情隻字不提,既然皇上已經認可李使君的這種述職。臣也無話可說,但臣在去年年末時遇到一名安西的將領。他彈劾李使君在羅斯戰役前曾血腥屠殺了三萬大唐盟軍,臣想請陛下同意讓此人進來作證。」

  「陛下,臣反對!」張筠一步站起來。他回頭盯著楊國忠道:「楊相國,此事朝廷已經多次討論,早有定論,李清有功有過,已功過相抵,為何還要再提此事?再者,此也並非發生在去年,若按楊相國意思則更不需再提,所以楊相國還是想清楚了再說。」

  「張尚書此言詫異,我倒想說幾句公道話。」這兩句話說得陰陽怪氣,只見陳希烈站了起來,捋著山羊鬍子道:「陛下,這裡的資格也就屬臣最老了,也最有資格主持個公道。」

  他瞥了一眼李清,當年在南詔時就是此人差點將他害死,這個仇他一直念念不忘,現在他又是楊國忠的鐵桿,新仇舊恨在心中一齊迸發,他怎麼可能不站出來。

  「雖然此事發生在前年,但事情並沒有完,一直到去年,還有葛羅祿的使者跑來追問此事,到今天依然沒有給人家個答覆,實在有損我上國天顏,再說,高仙芝做了類似的事情卻被免了安西節度使之職,張尚書,同一

  為官,為何厚此薄彼?」

  「可是李清所殺和高仙芝所殺並不相同,為何要相提並論?」張筠反唇譏道。

  陳希烈重重哼了一聲道:「可在老夫看來,李清所殺更為嚴重!」

  「好了!」

  李隆基出聲止住了他們的爭吵,他剛才一直在觀察李清,見他冷笑不語,知道他已有了對策,便問他道:「李清,你可願讓人證來和你對質?」

  「臣無異議!」他也很想知道,楊國忠說的人證究竟是誰?

  「那好,朕准楊相國之請。」

  片刻,投靠楊國忠的王滔被帶了上來,雖然楊國忠已多次給他講過,但他官職卑微,平生第一次來這種場合,早嚇得渾身發抖,跪倒在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滔,原來是你!」李清走到他身邊,連聲冷笑道:「我批你請假回京探親,原來你親竟是這樣探的?」

  王滔聽到了李清的聲音,忽然想起他將自己從軍中踢出去,仇恨之火頓生,竟壓過了恐懼,他向前爬了幾步,重重磕了幾個頭,高聲道:「陛下,葛羅祿人死得好慘啊!」

  接著他便將李清如何哄騙葛羅祿人到白水城,又如何點火燒城,將三萬葛羅祿人活活燒死,至今白水城還是一座死城,葛羅祿人的白骨尚存,說到慘烈之處,旁邊的陳希烈連連咂嘴歎息,看那架勢彷彿他要遠赴白水城,親自去給葛羅祿人超度亡魂。

  「陛下,你聽見沒有,這樣殘忍對待盟軍,將來我大唐何以在西域立足。」楊國忠痛心疾首,他忽然振臂高喊,「陛下,這樣屠夫不能饒恕,臣強烈要求免去他的一切官職,下大理寺問罪!」

  「李清,此事你如何解釋?」李隆基不露聲色將球踢給了李清。

  李清忽然仰頭大笑,笑聲忽然一收,冷冷對楊國忠道:「楊相國,請問我為何要殺葛羅祿人?」

  「這.低著頭一語不發,連李嗣業都不曉得,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原因。

  「李侍郎,皇上在問你呢?」陳希烈接過話頭,急替楊國忠解圍。

  「那我就告訴你們,葛羅祿人已和大食人有密約,將在決戰時裡外夾擊唐軍,我不殺它,難道還要敲鑼打鼓送他們回老家嗎?」

  李清話讓所有人都動容,裴寬性急,第一個搶先問道:「李清,你此話可有證據?」

  李清點了點頭,對李隆基道:「陛下,臣也有人證,現就在兵部等候,可否宣他覲見。」

  「准!朕賜他白身,速帶進來。」

  過了約一刻鐘,侍衛們帶進一面色蒼白的年輕人,他懂得宮廷禮儀,緊走兩步,向李隆基大禮參拜:「臣是原石國國王車鼻施之子車多咄,參見天可汗陛下。」

  這個年輕人正是在羅斯被李清俘獲的車多咄,李清早就料到楊國忠不會放過自己,便將他留下來,在關鍵時給自己作證,為了得到他配合,李清許諾將來立他為康國國王,車多咄得這樣的厚禮,自然也就答應了。

  李隆基也大感興趣,仔細打量他幾眼笑道:「原來你就是車鼻施之子,聽說你們父子投降了大食,難道是朕虧待你們了嗎?」

  「天可汗陛下,那是臣父親一時糊塗犯下的大錯,他為此已付出生命的代價,請陛下寬恕他吧!」

  李隆基忽然想起高仙芝的屠城,也底氣不足擺擺手道:「此事就不提了,朕來問你,李清說葛羅祿人和大食人有勾結,你可能證明?「

  「臣能證明,阿拔斯的叔叔布杜在羅斯城內就親口給我說過,葛羅祿大酋長確實派特使去大食協商過合作事宜。」

  「哼!一面之詞,誰能相信?」

  楊國忠不等他說完,便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對李隆基道:「陛下,除非他能拿出證據,否則臣還是堅持己見,要嚴懲李清,還朝廷一個公道。」

  「好一個還朝廷公道!」李清忽然冷笑一聲,目光逼視著楊國忠道:「楊相國,你口口聲聲要還朝廷公道,那我來問你,李獻忠的敗兵到哪裡去了,四萬朔方精銳現在在何處?你派出去調查官員為何不了了之,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清忽然說出的幾句話將楊國忠驚得膽寒心裂,彷彿一腳踏進了萬丈深淵,手上、背上、額頭上的冷汗一齊湧出,他兩腿發抖,牙齒劇烈上下嗑動,指著李清顫聲道:「你、你在說什麼?我、我不—明白。」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你心裡清楚得很,你以為真只有天知知嗎?」李清憐憫望著他,他忽然轉身對李隆基道:「陛下,現在派去調查李獻忠案件的人正在回程的路上,只要問他們,是誰派人讓他們不了了之,此事便一目瞭然。」

  李隆基盯著楊國忠一言不發,慢慢,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目光越來越陰森可怕,忽然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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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一章述職結束後

  今天的夜幕降臨得格外早,李清述職後沒多久,天色便今天的述職到此結束,重臣們也陸陸續續回府,紫宸殿顯得愈加空曠幽暗。

  李隆基卻沒有走,他依舊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雙目緊閉,似乎已經睡著了,又似乎在等待什麼。

  宮殿裡除了一些侍衛、宮人,剩下的大臣就只有楊國忠一人,忐忑不安等候李隆基的發落,他心中害怕到了極點,他想喊、想求饒,但李隆基的沉默就彷彿一道密不透風雨的牆,將他生生隔離。

  當然在李隆基的身後,高力士依然筆直挺立,他彷彿是一個用檀香木雕刻的人,尊貴、沉默、永遠不知疲倦,但他此時的心裡卻比任何人都要焦躁、都要惱火,或許李清不知道原因,因為從他站的角度是看不到李隆基的後側方,那裡有一幅厚厚的簾幕遮擋,就儼如舞台的上場等待處,那就讓我們走過去看一看,到底是什麼讓高力士如此緊張和不安。

  李隆基的後側方,赫然矗立著魚朝恩,他也抱著一疊述職報告,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這就像一個多妻的大族,大夫人費盡心機阻止競爭者的出現,年老色衰,她便讓自己心腹丫頭去伺候老爺,到最後外患已靖,她才忽然發現,自己選中的丫頭竟然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一個哥舒翰的述職便是魚朝恩站在李隆基的身後,當然,李隆基的藉口是高力士太辛苦了,需要讓別人來替他分擔一二,可這種分擔就如床上之事一樣,高力士怎會能容許?

  高力士知道,問題就出在李琮的身上。李琮幾乎是傾盡所有討好楊家,經年累月厚積薄發,終於得到了回報,再加上他這三年的低調和隱忍,使李隆基對他好感漸增,就在這個立儲的原則性問題上,他與李隆基發生了矛盾。

  「你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字也不准隱瞞。」李隆基終於開口了,作為一個帝王,他要善於駕馭臣子。而這種駕馭不是今天將這個剝皮,明天將那個腰斬,它應該是門很深的學問,正如現在李隆基問楊國忠,他不是別人一走便急吼吼問,發生什麼事?

  他在等,等楊國忠心理倍受煎熬。等他快要崩潰之事,再稍稍給他挖一條渠,後面就不用他多說了,楊國忠自然會源源本本將一切交代出來。

  『撲通!』楊國忠重重跪下,「皇上救我啊!」他終於泣不成聲喊了出來。

  「等等!」李隆基突然止住了他的話,示意讓所有人都退下。包括魚朝恩,大殿上就只剩下他和楊國忠以及高力士三人。這使高力士又看到了一線曙光。

  楊國忠一邊低聲飲泣,一邊將自己怎麼一時糊塗,為得安祿山的信而交給他他保證書,後來安祿山又怎麼用這封保證書來要挾他,一五一十,沒有半點隱瞞說了。

  李隆基一語不發,他只是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他會大發雷霆,但發生在楊國忠這個草包的身上,是再正常不過。

  楊國忠講到最後,安祿山要剔除幾個不聽指揮的刺頭將時,李隆基的眼皮『突』跳了起來。

  他立刻意識到,安祿山還沒有準備好,至少河東他並沒有完全掌控,事到如今,李隆基已經毫不懷疑安祿山的反意,此人狼子野心已經一步步暴露出來。私自收編了朔方軍,又打上安西陌刀軍的主意。

  除掉安祿山已不容置疑。關鍵是怎麼除,直接將他殺掉也可以,但河北那邊怎麼辦?李隆基心裡很清楚,大唐的精銳都到了邊關,中原的兵府早已成了一具空殼,用來建立募兵制錢都被自己花掉了,一旦安慶緒起兵,整個中原區都會淪陷,如果他兵鋒再指向江淮,扼斷漕運,不出半年,長安便會枯萎而死。

  「不!絕不能讓兵事起來,否則,讓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李隆基又閉上了眼睛,他要尋一個最有利的解決辦法,思來想去,也只有按預定的計劃進行,先慢其心,再慢慢奪其權,不可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察覺到什麼。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向楊國忠招了招手,命他上前一點,楊國忠此時淚痕已干,他忽然發現李隆基似乎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心中那根繃得快斷掉弦驀鬆了,他屁顛屁顛走上前,彎著腰聽皇上的訓話。

  「你記住!你什麼也沒有對朕說,保證書的事情朕壓根就不知道。」

  楊國忠一楞,他沒有聽懂李隆基意思,不由疑惑向李隆基看去,卻見他目光陰森、凌厲直刺自己,他心中打了個哆嗦,將剛剛要問的話又嚥了回去。

  「蠢貨!你現在立即派人去阻止調查之人返京,若有必要就給我滅口。」

  李隆基低低罵了他一聲,眼中凶光乍現,他又回頭對高力士道:「你再去一趟李清府上,告訴他,述職既已結束,西域諸事繁忙,讓他三日內離京返回龜茲,你現在就去!」

  高力士正要走,李隆基卻忽然叫住了他,「且慢,還有一事!」

  「請陛下吩咐!」

  李隆基沉思片刻,決然道:「去傳朕的旨意,命魚朝恩為河北宣撫使,到范陽去替朕犒勞三軍。」

  高力士心中猛一跳,心中異常震驚,這樣一來,等魚朝恩返回之時,他就會有機會接觸軍機大事,高力士心中雖吃驚,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躬身應了一聲,便快步去了。

  這時楊國忠也告辭了,空曠的大殿裡就只剩下李隆基一人,他背著手在台階上來回踱步,臉上不時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最後他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魚朝恩,既然你喜歡拿安祿山的金子,朕倒希望你今回多拿一些。」

  外面天色已經漸漸轉黑。幾十名太監侍衛走進大殿,準備護駕回宮,聽取了一日的述職,李隆基也覺得有些乏了,他長長伸一個懶腰,剛要下旨回宮,忽然,看見一名小太監急匆匆跑來,他滿頭大汗,驚惶大叫道:「皇上。李太師家人來報,李

  行了,已到彌留之際。」

  「李林甫。他要死了嗎?」令道:「擺駕吧!朕去看看。」

  李林甫確實要死了。他已處於昏迷狀態。臉若金紙。身子瘦成了一把乾柴,他那把最心愛破舊發黃的籐椅也已經拆散,堆放他腳下。一大群子女妻妾圍在他身邊哭泣,各自嘴裡都不停在訴說什麼。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垂死味道。

  「快!快!大家快出去。皇上來了!」

  長子李岫一陣風似跑來,對大家連聲叫喊,眾人頓時慌了神。一哄從後門擠出,有幾個不捨。可又懼怕李岫新定的家法,只得哀哀哭幾聲走了。

  片刻,無數侍衛將李林甫的臥房圍住,身著常服李隆基大步走進,李岫立刻跪倒在,嗚咽著淚如泉湧。李隆基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走到李林甫身邊,他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在他眼前哪裡是從前那個心狠手辣李相國,分明就是一具骷髏,被一張薄薄的皮包著。

  「他暈過去多了?」

  「二天了。」李岫低低聲道。

  「那好,若太師能醒來,你就告訴他朕來過了。」說完李隆基轉身就走,房間裡的味道實在令他聞之欲嘔,他一刻也呆不下去。

  李岫心中暗暗不滿。可又不敢表露,還得恭恭敬敬道:「陛下寵恩,臣全家銘刻於心。」

  可就在李隆基要跨出門之時,忽然聽到一個斷斷續續聲音,「陛下,是。

  「啊!父親醒了。」李岫一陣驚喜,急忙上前將李林甫扶坐起來,李隆基目光冷寞,重新回到床前,他卻忽然發現。李林甫氣色完全變了,原本蠟金狀臉色變成了潮紅色。眼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陛下!」李林甫聲音嘶啞,吃力道:「臣已經不行了,請陛下看在臣一片忠心份上,放過臣家人。」

  李隆基臉色微變,他乾笑一聲,對李岫道:「太師已經糊塗了,將朕說得像殘暴之君一般。」

  他低頭對李林甫笑道:「太師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來看你。」

  他剛站起來,李林甫卻一把抓住他,又道:「陛下,臣對安祿山之事還有建議。」

  李隆基以目視李岫,李岫會意,慢慢退了下去。

  「你說!」

  李林甫輕輕歎了口氣,臉色潮紅色愈加鮮艷,「安祿山狼子野心,對他不能手軟,不能給他機會,陛下須當機立斷,要立刻將他殺了!」

  「可是這樣一來,他兒子安慶緒必反,朕此時調兵遣將恐怕也來不及。」

  「陛下,病出苗頭就得立刻診治,若久拖不醫,會釀成大患,安慶緒雖反,但畢竟不如安祿山服眾,只要一戰受挫,陛下再對其部將分而誘之,叛軍便會分崩離析,雖有小痛,也總比天下大亂要強得多。」

  李隆基見他越說越激動,口中散發出一種惡臭,面目可怖,他心中忽然一陣厭煩,死到臨頭了,還在教訓自己,什麼小病不治,若不是他,安祿山會坐大到今天嗎?此刻,李隆基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在李林甫的頭上,他冷哼一聲,甩開了李林甫手,大步走出屋去。

  「陛下!陛下!」出絲帕冷冷擦拭李林甫抓過的手背,頭也不回便揚長而去。

  李林甫叫喊半天也沒有李隆基回應,他不由大慟,仰天悲哭道:「吾家休矣!大唐休矣!」

  連喊數聲,一代權相嚥氣而。

  如果僅僅從述職來說,李清述職是成功,他所有的計劃都得到了批准,向西域的移民事宜由現任戶部侍郎崔煥全權負責。西進戰略已正式啟動。

  但他在安祿山上策略卻沒有得到李隆基贊同。他與李林甫的觀點一致,如果事情無法避免。那索性就讓它早一點爆發,將破壞程度降到最低。但李隆基態度卻恰恰相反。他依然想用政治的手段來解決,即使要用武力至少也要等他自己部署完畢,高力士到來就明確將這個信息傳遞給了他。

  此刻,在李清書房內,高力士憂心忡忡給李清傳達了李隆基命令,要他三日內離開長安返回龜茲。李清一言不發,他明白李隆基的意思,李隆基已嫌他不合拍。不希望他再插手安祿山事情,所以要趕他走。

  「大將軍,你今天不該抖出李獻忠的事情。打亂了陛下的部署。極可能將安祿山逼反。這是陛下現在不願看到的事情。」

  高力士心情顯然也不是很好,一個慶王李琮,一個魚朝恩。都直接關係到他的切身利益,可偏偏他又無可奈何。而安祿山之事則是整個大唐的危機。也更讓他煩亂。

  他歎了一口氣繼續道:「陛下不是不想處理安祿山,但他也需要時間,你久在西域有所不知。這幾年朝廷財政日漸窘迫,早說要實行募兵制到現在還沒有開始。去年裴寬上了個折子,他隨意抽查了許州三個軍府,兵力皆不足三成,且武備荒弛已久,連訓練的場都長滿了一人高草,弓積塵、刀生銹。一葉可知秋,中原空虛啊!「

  「那後來呢?皇上是怎麼處理此事?」李清沒有回頭。冷冷說道:「是不是將這個三個軍府都尉斬首示眾,最後不了了之。」

  高力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事實上,李隆基就是這樣冷處理了此事,頭痛醫痛、腳痛醫腳,甚至裴寬後來要求徹查全國軍府的提案他連看都沒有看,可看了又如何,當時左藏錢不足三十萬貫,連給楊娘娘過壽都還不夠。怎麼可能支付得起幾千萬貫軍費開支。

  但高力士依然要替李隆基辯解,他苦笑著道:「可是這個,這是大唐開國時便留下來的兵制弊端,怪不得皇上。」

  李清輕輕搖了搖頭,誠懇對高力士道:「我並沒有說軍府敗壞是皇上責任,我當然知道軍

  端。百姓無,誰肯去自掏腰包當兵。還要家裡供養才是正常,既然府兵壞了就要建新制,所以當年我開徵鹽稅就是為了積累錢財以實行募兵制,可從天寶五年到現在,六年過去了,累征了至少也有幾千萬貫,但財政卻依舊窘迫,錢都到哪裡去了,我看征多少稅也填不滿那個大窟窿。」

  說到此,李清微微有些怒了,「我現在被百姓們罵為李稅魔,這個不提也罷!就算皇上穩住了局勢,安祿山一時不反,他會削減宮廷開支嗎?高翁在他身邊多年,難道還不瞭解他嗎?再過幾年恐怕軍備愈加荒弛,而安祿山卻相反,那時兵精糧足,將士用命,高呼一聲『均田』而萬民響應,那時我大唐真危險了。」

  高力士臉色嚴峻,他不得不承認李清說是事實,決非聳人聽聞,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李隆基在這件事情上極為頑固,無人能勸說他,甚至連楊貴妃也不能。

  沉默了片刻,高力士忽然低聲道:「大將軍,你可知道皇上派魚朝恩到河北犒賞三軍去了,應該是派他去探聽虛實,或許等他回來,皇上就會改變主意。」

  「現在還需要探什麼虛實?」李清輕輕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皇上這樣做,無非是想讓安祿山以為他尚疑惑不定,等魚朝恩吃了安祿山重賂,回來說河北將士忠心於皇上,那時皇上再裝裝糊塗,繼續他的歌舞生平,安祿山造反一事便不了了之。」

  李清連連冷笑道:「高翁,他是在把頭埋進土裡,自己看不見外面,就以為天下太平了,焉不知這就是安祿山所期盼。」

  「那現在該怎麼辦?」高力士終於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作為對李隆基一種本能的關心,他不希望由李隆基來背負這個歷史責任,現在,或許只有李清才能制止最壞的情況出現。

  「你說,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李清負著手走到窗前,凝望著遠空。一個國家的中興是生於憂患之中。大唐百年安靖,無論統治者還是普通民眾,都早已養成了一種惰性,積弊難改,只有在災難面前,這種社會惰性枷鎖才可能被打碎。讓國家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在某種程度上,安祿山造反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只要能控制它對社會經濟破壞。

  但控制一件未知社會動亂需要巨大勇氣和智慧,他李清有這個勇氣和智慧嗎?答案是肯定,他能!想到此。李清回過頭。目光清澈而堅定,他凝視著高力士緩緩道:「我需要取代安思順兼任河西節度使。」

  從外面看,安祿山的府裡異常安靜,燈光也大多是熄滅了,彷彿大家都已早早休息,但若走到府裡去。便會發現其實並不安靜,親兵們默默在整理著一個又一個包裹。焚燬書信、收拾馬匹,種種跡象表明,安祿山準備逃跑了。

  此時。安祿山和謀士高尚以及安慶宗正躲在密室裡商量著最後的大計。他在下午便從宮中得到了消息,李清述職時竟提到了李獻忠敗軍之事,一個時辰前。楊國忠派人來報信,說李隆基起了疑心。派太監魚朝恩去河北,名義上是犒軍。實際上就是查訪那些敗軍的去向,讓他早作準備,安祿山當即命親兵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隨時撤離。

  而高尚對李隆基派魚朝恩去河北之事也疑惑不解,他看不出李隆基走這步棋的用意,但有一點是肯定,事情越來越不妙,必須趁早離開長安。

  他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思考著對策。想罷,他果斷說道:「大帥,現在情況起了變化,刺殺李清之事只能暫時放下,我們必須要盡快離開長安回河北。」

  「我也是此意,殺李清會引起不必要麻煩,還是盡早回河北,可就怕李隆基真的沒有拿定主意,我這一跑反而露了餡。」

  安祿山面臨兩難的決定,時機不成熟。他現在還不想造反,最好能再給他幾年時間準備。他滿臉憂慮對高尚道:「先生有沒有什麼辦法,既能盡快離開長安,又能不讓李隆基生疑。」

  高尚微微一笑道:「我剛才已經想到了一計,可讓大帥明日便回河北。」

  安祿山大喜,急道:「先生請講!」

  「明日可派一人佯扮信使,說契丹人作亂,大帥便可立刻向李隆基請辭,如果他不答應,則說明他真有殺大帥之心,大帥便立刻逃走,不要走潼關,從鳳翔繞朔方經太原回河北。」

  說到這裡,高尚又對安慶宗道:「假如李隆基明日准大帥回河北,那公子還是留在長安,若不准,公子則和我們一起逃走,回河北後咱們立刻起兵。」

  安祿山緩緩點點頭,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既試探李隆基,又能回河北,可謂一舉兩得。

  「既然如此,我們都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我便向李隆基請辭。」

  高尚離開密室匆匆向自己房間走去,他住在後院,為一個單獨的小院,安祿山特派了幾個年輕美貌女人服侍他,他剛進院門,一名安祿山親兵從後面跑來叫住他,「高先生,府門外來了一人,說是你兄弟,有要事找你」

  「兄弟?」高尚愣了一下,自己的兄弟在商州,怎會跑到這裡來,「他叫什麼名字?」

  「他說他叫高雲,從商州來。」

  「帶我去看看!」高尚轉身跟隨親兵匆匆向大門走去,從商州來,應該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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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安祿山跑了

  大哥!我在這。」府門外一個中年男子在向高尚使勁幽暗,看不見他的臉龐,但從他的聲音,高尚聽出他便是自己的親弟高雲,便快步走上去,高尚是開元年間進士,候官不得,他便走了當時最常見的一條路,投身軍閥權貴為幕僚,以博前程,他慧眼識人,不顧別人恥笑,毅然投靠了當時尚未發跡的安祿山,隨著安祿山的一步步高陞,他也慢慢向自己的人生輝煌邁進。

  「雲弟,你怎麼來了。」黑暗中,在他弟弟的身旁還站著一人,背負著行李,想必是他的僕從家人,高尚一時也沒有留意,他的弟弟在商州務農,平時來往甚少,今天怎麼會有空來,而且是來長安而不是幽州,高尚著實不解。

  「聽說大哥升了官,我特來祝賀!」他弟弟一邊道,一邊打量安祿山氣勢恢弘的府第,連連感慨道:「這座宅子比州衙還氣魄,當官就是好啊!」

  「你說什麼?」高尚一呆,他見旁邊之人臉上帶有笑意,不像是個下人,不由一指他問道:「這位是?」

  「他不就是大哥派來接我的賈先生嗎?」

  「什麼!」高尚大吃一驚,他忽然反應過來,這其中有詐,他大吼一聲「來人!」轉身便跑,但是已經晚了,旁邊之人的笑容已經變得異常詭異、猙獰,他抬起手,『嗖!』一聲,從袖子裡射出一道寒光,直沒入高尚的後腦,隨即他連跑數步。縱身躍下台階。等門口的士兵反應過來,他已經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安祿山父子趕來時,上只有兩具冷冰屍體。安祿山半天也說不出話來,一個是他最信任的幕僚,而另一個是自稱他弟弟的刺客,門口士兵一口咬定,這個人就是同夥。

  「父親,這怎麼辦?」突來的變故使安慶宗驚慌失措。他越想越害怕,最後方寸大亂回頭喊道:「弟兄們都上馬,我們衝出去。」

  「混蛋!」安祿山狠狠扇了兒子一記耳光,怒喝道:「滾回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動。」

  士兵們嚇得急忙將安慶宗推進門去,這時安祿山慢慢走到高尚屍首前,最後再看了他一眼,長歎了一聲。吩咐左右道:「把他抬走,好好厚葬了。」

  他回到房中,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來追查高尚的死因。惟有自己平安離開長安才是當務之急,現在離城門關閉還有一個時辰。是走還是不走?安祿山遙望興慶宮方向,突來的變故使他心中充滿了憂慮,明日他能走得了嗎?

  『罷了!罷了!自己已在人算計之中,如果再不走,必然還會生變,大丈夫當斷則斷,走!』

  想到此,安祿山轉身走到桌前,給李隆基寫了一封信,只說契丹作亂,河北軍民死傷籍枕,他心憂社稷,必須連夜趕回,來不及向皇上請辭,下次再來請罪云云。

  寫罷,他命安慶宗天亮後給李隆基送去,自己則在一千鐵衛的護衛下,向城門衝去,他們剛剛離開,在安祿山府對面房頂上,一條黑影便迅速起身,輕輕跳下,向興慶宮方向疾奔而去。

  說來也巧,安祿山一行剛到明德門,正好遇見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從北都太原練兵返回,高仙芝調回長安已經一年多了,心境已從最初的憤怒、絕望轉為平淡,他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生活,右金吾大將軍位雖高,卻是個閒職,高仙芝也隨遇而安,和家人一起過過平靜的日子,漸漸,往日的輝煌與雄心都消磨在一日復一日的家庭瑣事之中。

  他是幾個月前奉旨去太原練兵,一直到正月初三才結束返京,夜暮中,只見一大群騎兵擁擠在城門處,守門士兵不肯放他們出去。

  高仙芝策馬上前厲聲道:「何事吵嚷?」

  守門校尉認識高仙芝,急忙上前稟報導:「稟報高大將軍,安祿山的隨從要離京,可他們沒有兵部遣返令,屬下不敢放他們出城。」

  這時,安祿山的親兵都尉上前怒視校尉道:「我家大帥下午去了咸陽,剛剛派人來說,他那裡不安全,所以我們要趕去護衛,這是我們分內之事,還需要什麼兵部令牌?」

  「下午不是我值勤,我不知曉。」推給了高仙芝,「既然在高大將軍在這裡,我們聽大將軍的命令!」

  「這個。

  高仙芝忽然發現自己上了賊船,不准,會得罪安祿山,准了,又怕有人彈劾他罔故法度,著實讓他難辦,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這麼陰差陽錯,若高仙芝一直在長安,他必然會對安祿山造反一事的傳聞有所耳聞,也就不會冒這個險,他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只沉吟一下便道:「既然安帥在咸陽,確實是需要人護衛,這次情況特殊,就放他們去吧!」

  「高大將軍有令,可放行!」

  守門校尉話音剛落,千餘騎兵蜂湧而出,鐵蹄擊,聲若雷鳴,從高仙芝身畔風馳電掣而過,忽然,高仙芝發現了在十幾名士兵中隱藏著

  此人用黑巾覆面,但他的身子異常肥胖,正是安祿山在高仙芝一怔間,那十幾人已經衝了過去。

  「不對,那人應該就是安祿山。」高仙芝忽然反應過來,哪裡是去接人,分明是安祿山離京了,離京就離京,卻做得這般詭異,而且還沒有兵部的調令,高仙芝疑竇頓生。

  思量半天,他一縱馬向興慶宮奔去,擅自讓安祿山走已經犯錯,但隱瞞不報這就是錯上加錯,一般而言。倘若犯了錯,領導大多不會放在心上。下次改正便是。但隱瞞不報,性質便完全不同,這是一個態度問題。所以欺君一直是大罪。自古以來就是這個原因。

  高仙芝在興慶宮前來回踱步。消息已經傳進去了,若李隆基命他去將安祿山追回來,這可如何是好?正忐忑不安時,只見報信的太監匆匆走出來,手上還托一個錦盒,高仙芝急忙上前問道:「公公!皇上怎麼說?」

  —

  他太監瞥了他一眼。拉長了聲調道:「皇上說高將軍辛苦了。過年也無法和家人團聚。」

  他將手中錦盒遞給他又道:「這是皇上賞賜給你幾件珍玩,讓將軍早一點回府休息。」

  高仙芝一呆,緊張的心情隨即便放鬆下來,他向太監謝了一聲,接著錦盒轉身便走了,那太監呲牙搓手。半天才望著他背影恨恨道:「連最起碼做人都不懂,難怪會被免職。」

  且說安祿山衝出城門,按照高尚之計。先向東急行數里,隨後掉頭向西往鳳翔(今天寶雞)方向疾馳而去,至此,安祿山造反車輪最終無法被阻止。

  夜已經很深了。李清坐在書房裡給女兒講解詩經。他妻子趙簾兒則坐在一旁默默無語,丈夫原定在家一個月。但這才過了幾天,皇上一紙敕令便要將他趕回安西,她心中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

  這次李清回安西,簾兒決定讓李驚雁跟他去,以照顧他起居,雖然李清沒說,但簾兒已經知道他在安西有一個女人,來源是一封信,一封語氣極謙卑信,一個西域貴族,這件事她也不準備和丈夫挑破,

  在西域戍邊寂寞而漫長,男人身邊若沒有一個女人,這對他們是極為殘酷,善良簾兒最終原諒了丈夫,將此事隱忍在心,只要他還記住這個家,記住自己和孩子們,也就夠了。

  在燈光下,女兒的小腦袋緊緊到依偎在爹爹懷裡,想起她出生時的艱辛,想起她每次吃飯總要把自己最喜歡的炸小魚用紙包一點起來,說是要留給爹爹,淚水便漸漸湧上簾兒的眼睛,女兒又將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爹爹,不知他們父女再見時,又該是怎麼一番情景。

  這時,門口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邵先生來了,說有急事找你。」

  「小月,你該睡覺了。」簾兒上前拉了李庭月的手腕,強作笑顏看了李清一眼,低頭對女兒道:「小月乖,爹爹還有事,咱們先去吧!」

  李庭月不甘心對父親道:「那爹爹睡覺前,可一定要來看看我。」

  「會,爹爹睡覺前一定會來看你。」李清一手摟著妻子削瘦肩,一手撫摩女兒的頭,對她倆堅定道:「最多二年,我們全家就能永遠在一起,不再分離。」

  簾兒眼圈一紅,向丈夫點了點頭,帶著女兒去了。

  片刻,一臉緊張的邵天行匆匆進了李清的書房,躬身行了一禮,不等李清問他,他立刻道:「稟報主公,事情已經辦妥,我們已經除掉高尚。」

  「幹得好!」李清大為興奮,除掉高尚便是去掉了安祿山最得力的一臂,讓他在很多大事上無法作出正確判斷,他走了兩步,見邵天行神情依然緊張,不由詫異問道:「還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在高尚死了沒多久,我們有人發現安祿山的千餘親兵出了明德門,我懷疑是安祿山跑了。」

  「一定是安祿山跑了!」李清一皺眉,「城門怎麼會放他們出去,他們有兵部的令嗎?」

  邵天行搖了搖頭道:「具體不清楚,不過聽說是高仙芝放他們走的」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清將邵天行打發出去,自己則仰頭靠在椅子上閉目不語,安祿山走了,李隆基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來控制他人身自由,由此可見李隆基是希望他走,他還是打算慢慢謀算安祿山,不想將他逼反。

  李清歎了口氣,李隆基曖昧的態度使他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寄希望於他逼反安祿山的可能性看來是不存在了。

  「我是該回去備戰了。」

  望著天花板,李清喃喃自言自語道:「也好。那就讓歷史按著原來的軌跡走吧!」

  次日,安祿山離開長安消息沒有引起什麼波動。倒是李林甫之死轟動了朝野。李隆基深表悲痛,特休朝一日以示哀悼,皇城內官員議論完畢後。紛紛開始打道回府。戶部官員卻一個人也沒有離開。倒不是他們不想回府去表示哀悼,

  們的老上司,前任戶部侍郎李清要求他們必須在兩天的方案。

  新年已過了五日。關中平原依然沉浸在歡慶氣氛之中,陽光明媚,暖洋洋照在人身上,使人提不起精神,這也難怪,要過完上元節,天寶十一年的新年才算結束。

  一行騎馬之人在廣袤肥沃的關中平原上飛馳,春寒料峭。但樹梢枝頭已經開始發青,河面開融,幾隻鴨子在水裡遊玩嬉戲,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

  「大將軍。前面就是高陵縣了。」新任戶部侍郎崔煥手指遠方,李清打手簾遮住平射的陽光。一座城池在數里外隱約可見。

  高陵縣在長安北,這裡人口密集,也是關中土最膏腴之,許多京城公卿權貴的田莊就分佈在該縣,此時正值新年,田野裡看不見一個人,清晨白霧薄薄覆蓋在土之上,一隻土狗在田埂上奔跑,不時將一群群覓食的鳥雀從田野裡驚起,飛向另一處。

  李清和崔煥是特為移民之事而來高陵縣,第一批近三千戶的移民就將從華州、雍州以及京畿區的高陵縣、新豐縣、武功縣等土兼併最嚴重的區抽取,安置在碎葉以南熱海湖畔的葉支城,那是一片極肥沃的土,陽光充足、水源豐沛。

  李清明日便要返回安西,李隆基按照隴右節度的標準給了他七萬四千人編製,但這僅僅只是個額度罷了,錢、糧、兵源都要他自己想辦法去解決,還有移民的安置,修築城池,這些都需要錢,甚至在遙遠的安西,即使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所需的物資。

  千年後美國西部開發,用了近百年的時間,而他至少也要十年才可能看到一點眉目,這是一個浩大而漫長工程,決非能一蹶而就,好在王昌齡在沙州經營多年,已經打下了不錯的基礎,無論幹吏和開發經驗都有很好的積累,這能使他少走不好彎路。

  想著,一行人進了縣城,縣令早得了消息,忙率領縣丞、縣尉、主簿及一眾縣吏前來迎接,進了縣衙,李清阻止他們張羅招待,對縣令道:「朝廷在高陵縣抽了五百戶無佃戶,名單在前日便抄報與你,不知你準備如何了?」

  縣令面露難色,向主薄瞥了一眼,對李清勉強笑道:「下官這幾日在籌辦上元燈會之事,此事我已交給主薄去辦,節度使大人可直接問他。」

  高陵縣主簿約三十歲,姓張,是天寶九年進士,眉目清秀,說話做事都恰倒好處,顯得十分幹練,他見上司將這個燙手的差事扔給自己,心裡一陣苦笑,但他已是最低一級官,再無人可推,只得硬著頭皮道:「那份名單下官和縣裡的戶籍簿一一核對,並沒有錯,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李清聽出點味兒來,不依不饒追問他。

  張主簿膽怯向縣令看去,向他請示是否該說,縣令卻拱拱手對眾人笑道:「下官去給廚房打個招呼,午飯切不可辦得奢華了,你們慢慢談。」說罷,也不管主薄的苦相,一拍屁股跑了。

  「說吧!實在得罪了人,我讓吏部將你調到西域去,讓你做縣令。」李清見他沒有搪塞自己,不禁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張主簿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才低聲對李清和崔煥道:「這五百戶大半都是尚和鄉人,在我帳簿裡身份都是佃農,但實際上他們已經成了奴隸。」

  這時,崔煥在一旁忽然問道:「是不是他們的主人手中奴隸已超過蓄奴令的上限?」

  張主簿默默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將他們西遷。」

  「事情果然沒有想的那麼簡單。」

  崔煥回頭對李清解釋道:「我在蘇州當刺史時,知道有些權貴不敢超過朝廷頒布的限奴令上限,便採用不報官府的辦法,實際上將佃農占為奴隸,這是一種常用的變通手法,通常官府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不敢得罪這些權貴。」

  「那他們的主人是誰?」

  張主簿的臉苦到了極點,他不敢和李清炯炯的目光對視,垂著眼皮、聲若蚊哼般低低道:「是慶王!」

  「慶王!」崔煥失聲叫了出來,朝廷中人誰都知道,慶王雖然沒入主東宮,但從這幾天各種公開的儀式來看,他實際上已經在行太子事,他又是皇上的長子,若提他為儲,無人會反對,可這件事情怎麼又牽涉到他了。

  事態十分嚴重,崔煥不敢再查,他不由緊張對李清道:「大將軍,不如我們先回去,或去武功縣看看。」

  李清卻輕輕搖了搖頭,慶王?他暗暗冷笑一聲,天賜良機,怎麼能輕易放過,他不露聲色對崔煥淡淡一笑道:「我想去親自尚和鄉看一看,崔大人可願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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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三章謀河西(上)

  大將軍,你不知道慶王現在已是.他忽然想起當年李清在蘇州調查櫃坊案時,將慶王的老窩一鍋端,二人冤仇已深,難道現在他又想如法炮製嗎好容易調進京掌握戶部實權,千萬不要再被他連累,可李清的手已經挽住他的胳膊,那力道,分明就是在向外拖他,崔煥急得快哭出來,「大將軍明日就要走了,可我還得在慶王眼皮下就職,這、這.軍,這實在是強人所難啊!」

  李清不為他的哀求所動,只呵呵笑道:「我只要崔侍郎去做個證,旁觀便可,屆時崔侍郎還可說力阻我無效,總比現在臨陣逃脫的好。」

  或許是李清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崔煥,他老臉微微一紅,無奈搖了搖頭苦笑道:「你這人啊!真拿你沒辦法。」

  尚和鄉距縣城約十里,李清和戶部十幾名官員在前,他的三百鐵騎遠遠跟著,一行人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行走,北方連綿不斷的山影便是秦嶺,巍峨的山體擋住了南下的寒流,使這裡的氣候溫暖,又有渭水的灌,關中平原成了名符其實的物寶天華之。

  「大人,就是那裡,那裡原是一片村莊,現在都變成莊園了。」張主薄遙指一片青煙裊裊的樹林道。

  李清順他手指望去,只見在一望無垠的農田中間,有上百株參天大樹,占足有十數頃,其間屋頂簷角隱隱可見,最外面是一道延綿的矮牆將其圍了起來。見李清有些不解,張主薄又解釋道:「那裡原本是一個村落,後來慶王將其改建成莊園,又將其在高陵縣的千戶奴隸都遷來居住,再修一道圍牆,裡面就儼如獨立王國,官府管不了。」說到此,張主薄心中也異常惱恨,他在高陵縣做了三年主簿。這座莊園他竟一步也沒有踏進去過。

  春耕尚未開始,土硬實,崔煥等十幾名文官在主薄的示範下,下馬從田埂上行走,以示體恤農人,但李清卻不理睬,他一策馬,率三百鐵騎衝入田野,加速向大門處馳去。

  張主薄呆住了。他忙回頭驚疑問崔煥道:「侍郎大人,難道節度使要動武麼?」

  「你現在才知道嗎?」崔煥摸了摸鼻子,苦笑著道:「要不然他怎麼會答應將你調到安西去。」

  大門處,五六個莊丁正坐在門口曬太陽、談女人,忽然聽見一陣巨響,彷彿半空滾過一陣悶雷,幾人面面相視,皆不約而同抬頭向天望去,可就在這一愣神時,黑壓壓的鐵騎已經在他們側面出現。戰刀出鞘,在陽光下散發著陣陣殺氣,幾個莊丁嚇得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向門內跑去,『砰!』一聲,莊門重重關上。裡面傳來用巨木頂門聲音。

  「衝進去!將所有管事和莊丁都給我抓出來,敢反抗者殺無赦!」李清命令剛落,兩條粗索向大門樑柱飛套而去,百餘騎兵上前拉住繩索,一齊向外加力,『一、二、三!』大門晃了三晃,『轟!』一聲巨響,大門轟然倒,激起大片塵土,透過塵霧。只見十幾名穿灰衣的莊丁正狼狽向裡逃竄,不等塵埃散盡,李清的鐵騎便如蟒蛇入洞一般衝了進去。

  約一刻鐘後,十幾名文官也氣喘吁吁趕到,大門外早跪了黑壓壓一大片莊丁,為首兩個管事攤軟在,渾身戰慄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住在田莊裡的奴隸不知發生何事,紛紛爬上牆頭向外偷偷探視。這時,幾名親兵向李清低聲稟報什麼。李清點點頭,馬鞭一指兩名管事道:「田契與賣身契何在?」

  「皆、皆在長安!」兩名管事對望一眼,一齊顫聲答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李清冷笑一聲,回頭對親兵道:「將此二人分開帶進去,先說者活命,後說者殺!」

  十幾名親兵縱馬而上,俯身各抓起一名管事向莊園裡衝去,只片刻時間,親兵們便抬著一口箱子出來,拎著一名管事的人頭,而另一人則被嚇暈過去,一親兵上前向李清施禮稟報:「大將軍,我們在窖找到了田契和所有人的賣身契。」

  李清笑了笑,策馬到崔煥面前道:「就拜託崔侍郎替我善善後,我先走一步。」

  說完,他向崔煥拱拱手,也不管他一臉苦相,回頭對親兵喝一聲,「回長安!」

  眾親兵紛紛催馬,跟隨著李清飛馳而去,很快騎兵隊變成了一團黑影,漸漸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崔兄,這件事該怎麼辦?」張主薄一直望著李清消失,才膽顫心驚問崔煥道:「咱們要不要寫份折子?」

  崔煥瞥了一眼這個竟敢和自己稱兄道弟的主簿,微微冷笑,「如

  薄想寫的話請自便,本官什麼也沒有看見。」

  慶王李琮一次又一次衝擊東宮失敗後,他漸漸有些摸到了李隆基的心思,自己父皇竟想千秋萬代,壓根就沒有立嗣之念,在這種情況下越是向東宮努力,離東宮也就越遠,,從天寶八年起,他便漸漸改變了策略,以不爭為爭,一方面他努力行善,在民間謀取好名聲,另一方面,他廣交墨客、興辦書院,以取天下士子的心,但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將自己牢牢和楊家綁在一起,無論逢年過節給楊家巨額供奉,還是生意、官場上利益共享,他都竭盡全力。

  在李隆基面前,他低調隱忍,使李隆基在朝政上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可又能時時聽到自己的名字,功夫不負有心人,李隆基日漸衰老,他的目光又慢慢放到這個長子的身上,這是一個有耐心的兒子,或許能在自己百年後繼位,於是。在正月初二萬邦朝覲儀式上李隆基便讓他扮演了一回太子的角色,在隨後幾天裡,無論是新年宴會還是邊將述職,李琮屢屢露面,儼然就是一個儲君姿態。

  已經吸取教訓的李琮越到緊要關頭,他越是小心謹慎,雖然父皇已默許諸王可與百官往來,但李琮依然格守舊制,所有來給他拜年的官員一概不見。所有賀禮均統統上繳,在他現在看來,沒有任何事比他邁向儲君之位更重要。

  今天是正月初六,昨晚李林甫病逝,他和所有皇室親王一樣,都及時送去了悼詞,但人卻不能去,這會引起不必要的議論。

  李琮哪裡也沒去,而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裡苦讀史書。院子裡不時傳來他琅琅的書聲,『.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據說李亨為太子時,父皇在他身邊安插了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父皇掌握之中。那自己身邊有沒有探密者,這暫時不得而知,但為了謹慎起見,李琮依然要擺出一副上進的姿態。

  讀誦了約半個時辰,他心裡煩亂,丟下書來到院子裡。隨手拾起一塊胡餅餵食池塘裡的鯉魚,可心裡卻在想著安祿山之事,安祿山有反意,他也有所耳聞,但安祿山是支持他為儲,這讓他十分為難,朝中大臣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方上支持也不可小視,尤其是掌握軍權的幾大節度使,他們的態度猶為重要。安祿山、張齊丘、哥舒翰、安思順、李清、封常清、鮮於仲通,若得一半以上支持,那父皇再想立別人為儲,就不得不三思了。

  安祿山無疑是資格最老,勢力最大的節度使,李琮也知道現在已撼不動他,他的態度原本將直接影響父皇的最終決定,而現在,誰敢和他走得太近?

  到此。李琮就覺得一陣心疼,安祿山是下了好大血本才拉過來。只一個謠言便成了泡影,他不由暗暗發恨,現在他手上只有一個勢力最弱的鮮於仲通,還是看在楊國忠的面上才支持他,而張齊丘支持穎王李□,哥舒翰支持永王李璘,而安思順則支持延王李,諸親王眾人各取其一,皆不肯為人後,至於北庭封常清,有消息說他竟支持自己兄弟李++限,父皇屢次加賞,現在他竟已成為僅次於安祿山和哥舒翰的第三大節度使,所控制的勢力範圍甚至還超過前兩人。

  李琮歎了口氣,李清原來是支持前太子李亨,現在李亨倒台後他態度不明,永王拉他幾次也沒有成功,

  如果能將他引為己用,這個念頭一起,李琮便搖頭苦笑,怎麼可能,自己屢次刺殺於他,早已仇深似海。

  正思量著,一名家人快步走來,手中拿著一張拜貼,李琮眉頭一皺,斥道:「我不是說過,我誰也不見嗎?為何還要拿貼過來!」

  那名家人戰戰兢兢道:「我也這樣說,可他卻道王爺必然會見他,我只得拿來。」

  「我必然會見他!」李琮一陣冷笑,「他是誰?楊國忠還是陳希烈?」

  「是安西節度使李清。」家人低低聲道。

  「什麼!」李琮霍站起來,手一抖,半隻胡餅掉進池塘裡,他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一迭聲道:「快請!請他到我書房。」又想了想,他一把推開家人,親自向大門跑去。

  「大將軍竟然光臨鄙府,讓人想不到啊!」門,他見李清面帶微笑,心中更是激動,上前拉著李清的手連連感慨,「大將軍榮升,小王幾次想去府上祝賀,可又沒那個膽量,卻沒想到大將軍會來我這裡

  到!想不到!」

  他一連說了幾個想不到,喜悅到頭,心中卻又升出一絲狐疑,李清與他宿怨未了,今天來他府上該不會不安什麼好心吧!

  李清就像看透了他心事似的,向他拱拱手,微微笑道:「無他,明日便要返回安西了,今天特來拜訪一些舊人。」

  「舊人?」李琮一愣,自己應該是他舊敵才對,心中胡思亂想,但禮數卻不能丟。李琮又抓住李清的手腕,向府門裡拖,並笑道:「大將軍選這個時辰來,明顯就是來打我秋風,我還藏有一瓶百年高昌葡萄酒,正好與君共飲。」

  「那就打攪殿下了!」李清也不客氣,隨他進了府門,李琮將他讓進自己書房,並命人準備幾樣小菜。他踮腳從櫥櫃頂上拿下一隻細頸青花瓷瓶,對李清笑道:「我這瓶酒還是先皇所賜,是葡萄酒中的極品,放了幾十年了,多少人想喝而不得,今天就讓我與大將軍共謀一醉吧!」

  李清眼略略一瞇,淡淡笑道:「殿下的酒恐怕李清沒這個福氣享用。」

  李清此話一出,笑容便在李琮臉上僵滯住了,這時。幾個家人抬一著小菜正要進屋,李琮忽然向他們一揮手,怒喝道:「給我滾出去!」隨即一把將門拉關上。

  他回到自己位子上,將酒瓶往桌上重重一頓,陰沉著臉道:「說吧!你有什麼事?」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李清笑容依然親切,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冊,向李琮面前一推,道:「這是戶部從高陵縣無農中挑出來的五百戶西遷百姓,我上午去高陵縣才得知,這裡面至少有四百戶身份與官府記載不同。他們都成了殿下的奴隸,此事讓我為難啊!」

  李琮的鼻子上已微微浸出汗來,李清的笑容雖親切,但話卻犀利,天寶八年,朝廷推出了限奴令。規定了每戶可以按爵位擁有一定數量的奴隸數,他是親王,可擁有五百戶奴隸,但事實上他在各擁有的奴隸數量幾近萬戶,為了不讓人抓到把柄,他準備開春後便將手上奴隸統統賣掉,但還沒有著手,便被李清抓個正著。

  「大將軍弄錯了吧!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佃戶是佃戶,奴隸是奴隸。身份完全不同,本王一向遵守朝廷法度,此事定是弄錯了!弄錯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矢口否認,等朝廷在調查此事之前,搶先一步將他們的賣身契毀掉,讓他們死無對證。

  李清卻似乎不為所動,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發黃薄紙,攤在李琮身邊道:「殿下請看一看。這位王十郎在名冊上排第十五位,可我卻從貴莊園取到了他賣身契。這你又如何解釋?」

  「你、你!」李琮猛站起來,臉色鐵青,渾身顫慄著,指著李清大吼道:「你大膽!竟敢闖進本王的田莊,來人!」門外忽然響起了激烈的腳步聲。

  李清冷笑一聲,手中依然端著茶不急不慢道:「慶王殿下,門口有我三百鐵騎,你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就殺光你全家。」

  他將腰中劍解下來,往桌上重重一拍,盯著他的眼睛道:「就從你開始!」

  李琮望著露出的一段寒冷的劍鋒,他心中一陣膽怯,急向門外喊道:「沒事,退下去!」腳步聲到門口嘎然而止,隨即輕輕退了下去。

  「這就對了,我喜歡與識時務之人打交道。」李清將那張賣身契收了,這才對他微微笑道:「殿下,你不妨想一想,假如我此時是在皇上的御書房裡,你下場會是怎麼?」

  李琮漸漸明白過來,李清到自己這裡來竟是為了講談條件,他心中又升出一線希望,對李清遲疑著問道:「那大將軍有什麼條件,請儘管說!」

  話既然已經挑白,李清也便毫不客氣道:「我只有一個條件,我要兼任河西節度,你去給楊國忠說,讓他去給皇上提出建議。」

  「這個.順,且不說他不好對付,就算安思順被撤職,也輪不到他李清,想做節度使的人多著呢?

  李清明白他為難,便又笑道:「如果殿下能達成我這個心願,我不但將所有的東西還給你,而且還願祝殿下再高昇一步。」

  李琮大喜,李清的意思就是支持他為儲,這可是他夢寐以求之事。他再也顧不得李清條件的苛刻,慷然答應道:「咱們就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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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9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五章 謀河西(下)

  李清之所以產生謀求河西的想法,是來源於安祿山產生的一個副產品,那就是安思順的仕途,安思順是安祿山族弟,李隆基怎麼可能對他不起防備之心,安祿山在河北根基已穩,安思順則不然,他任寶九年高仙芝攻下朅師國後,李隆基便考慮用高仙芝取代安思順為河西節度使,但安思順卻挑唆胡將抗順,河西胡人將反,李隆基也就罷了這個念頭,可現在情況卻發生變化,若安祿山起兵造反,安思順再隨之呼應,使長安腹背受矣!

  安思順的述職是放在朔方節度使張齊丘之後,已剛剛結束,時已近午,李隆基用過午膳,正在偏殿休息,雖然他有午睡的習慣,但今天躺了近半個時辰,卻無法入睡,這幾天,安祿山之事一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這些年他過得太安逸,對政事早已經不過問,突來的挑戰使他的心態在一夜間變應便是殺了安祿山,可他不敢,一直忠心耿耿的安祿山竟然有不臣之心,那哥舒翰呢?安思順呢?他們是不是也常清、張齊丘,所有手握重兵的邊將他都懷疑,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敢輕舉妄動,惟恐移一子而動全局,惟恐殺了安祿山一人而將其他人激變,唯有裝著什麼也不知道。讓事態繼續發展,他再從背後使力,將所現的危機一一化解。

  從楊國忠那裡李隆基已經知道,安祿山對河東還沒有完全掌控,一時半會兒他造不起反來,他有時間可以從容佈置。現在,他需要挑出一個人來作為試探,看看其他節度使的反應。

  「哥舒翰可在候旨?」李隆基眼睛忽然睜開一條縫,若有所思問道。

  一旁高力士恭恭敬敬答道:「回陛下的話,哥舒翰早上便已到了。」

  「宣他來見朕!」

  片刻,哥舒翰被帶到偏殿,他昨晚因足疾幾乎一夜未睡,臉色疲憊而焦黃。但他不想在李隆基面前表現出身體不適,便強打精神隨太監進了李隆基內室,此時李隆基還躺在榻上,中間只隔了道薄薄的紗簾,哥舒翰巨大的軀體轟然跪下,俯身道:「臣哥舒翰叩見皇帝陛下!」

  「賜坐!」李隆基坐直了身體,關切問道:「朕聽說你足疾加重。這兩天受了不少苦吧!」

  口氣雖然親切溫和,但哥舒翰聽來卻似當頭潑下一盆冰水,皇上不僅知道他患了足疾,而且連這兩天他足疾加重,皇上竟然也知曉了。這說明什麼,說明皇上一直瞭解他的狀況,哥舒翰心亂如麻,他不敢再深想,便起身答道:「多謝陛下關懷,臣的足疾只是小恙,發作時只是不能騎馬,其他並無影響。」

  李隆基淡淡一笑。並不再多問,略微沉思了片刻,他話題一轉道:「這兩日朕很忙,也沒有時間和你深談,召你來,只是想和你確認一件事?」

  「陛下請問,臣知無不答。」

  李隆基背著手走了幾步,才徐徐說道:「前次朕接見安西節度使李清時,他曾給朕提起河西走廊馬匪猖獗,甚至暗示他們都是安思順派人裝扮。你可曾聽說過此事?」

  李隆基要動的人就是安思順,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安祿山族弟,更重要是他的勢力在各大節度使中正好排在中間;其次,安思順就職時間不長,根基不深;再者,河西的理位置也注定它對長安的影響不大,它不像隴右距離長安太近,也不像安西可以無限向西發展,它的北臨大漠、南靠祁連山、東接隴右、西連安西,被壓縮在一個長條型的域裡。

  考慮了兩天,李隆基最終決定向安思順下手,來試探各節度使的反應,

  但動之需出師有名,總不能因他是安祿山的族弟便株連於他,那豈不是就明示了安祿山要造反麼?所以李隆基便將哥舒翰召來,借其手來除掉安思順。

  「陛下,李清所言句句是實,河西馬匪確實是安思順派人裝扮,在西域,這已是公開秘密,人人皆知,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河西查訪。」

  哥舒翰一邊說,一邊透過紗簾偷偷窺視李隆基的表情,只見他面朝裡,背對著自己,一對拳頭攥得死死的,肩膀在微微發抖,由此可見他胸中已憤怒到極點,哥舒翰心中暗暗得意,他又添油加醋道:「陛下,打劫商旅這還是輕的,他還擅自提高稅賦,巧設名目收刮錢財,據臣所知,在田賦上他設立了青苗錢,對放牧養馬他又設立了馬錢,其他鹽稅、茶稅、商稅、人頭稅,只要想得到的名目,他皆收稅,河西百姓民不聊生,有逃去安西,有逃到我隴右。

  「夠了!」李隆基一聲怒斥,打斷了哥舒翰的述說,他猛轉過身來,緊緊盯著他道:「將你所知道的,都給朕寫下來,一個字也不准漏掉。」

  他又一指高力士,令道:「給他紙筆,讓他現在就寫。」

  「臣遵旨!」急低下頭,跟著一個小太監快步走到殿外去了。

  此時,李隆基再也沒有睏意,宮女服侍他簡單洗漱一下,便起駕向紫宸殿而去,內閣宰輔們也正在各自的房間裡休息,聽說陛下提前到來,大家紛紛趕去大殿。

  「下午鮮於仲通的述職改到明日上午,朕現在有事和諸位愛卿商量。」

  李隆基使了個眼色,高力士立刻將放有哥舒翰奏折的朱漆盤端到楊國忠面前。

  「你們先傳閱一遍,朕再說話!」

  大廳裡氣氛肅然,十分安靜。不停傳來刺耳的咳嗽聲,眾人一個接一個傳閱哥舒翰奏折,墨跡很新鮮,有字甚至還沒有乾透,顯然是剛剛寫成,哥舒翰列了安思順十大罪狀。一樁比一樁重,竭盡所能攻擊安思順,有些罪狀甚至有些離譜了,比如他在第三項指責安思順私養十萬胡兵,這明顯是在胡編,河西本來就有七萬餘軍隊,再加上十萬胡兵,以河西一的人口鮮薄。哪裡養得了近二十萬大軍。

  雖然漏洞百出,但沒人敢指出來,李隆基

  顯而易見,他是要罷免安思順,眾人各懷心事,皆沉

  —

  「琮兒也看一看!」沉默不言。你也可以說說你的意見。」

  「是!父皇。」數行,他心中暗暗震驚,目光迅速一挑。和楊國忠對視了一眼,怎麼會這樣巧,昨日李清找到自己,今天父皇便要討論安思順之事,難道他事先知道不成?

  「陛下,臣想說幾句話。」

  戶部尚書張筠長身站起,向李隆基欠了欠身道:「據臣所知,安思順在河西素得胡人之心。如果真像這折子上所言,那豈不早已民怨沸騰,朝廷又怎麼會一無所知?或許安思順有不當之處,也不至於如此殘暴,臣建議先不要下結論,派御史赴河西調查了情況再作決定。」

  張筠是天寶末年少有的幾個敢說真話之人,他家世雄厚、位尊崇,連李林甫也奈何不了他,他自然知道李隆基意思,但他反對用安祿山之事來株連安思順。雖然兩人是族兄弟,但他知道安思順不會跟隨安祿山,故而張筠率先出言反對。

  「張尚書此言誤國,書生之見也!」

  說話是陳希烈,他雖然是左相,但實為楊國忠的傀儡,手中沒有半分權力,甚至還不如李林甫主政之時,平時在李隆基面前也沒有他表現的機會,難得今天張筠當眾駁皇上的顏面,正好成全了他。

  他先李隆基躬身請示道:「陛下,可否准臣說幾句?」

  李隆基不滿瞥了張筠一眼,隨即擺了擺手道,「左相請說!」

  陳希烈捋著山羊鬍,向張筠微微冷笑道:「張尚書說先派御史赴河西調查,如果真有其事呢?張尚書可保證安思順乖乖來長安受審?私募十萬大軍,這可是殺頭之罪,若依張尚書的話去做,他安思順不反才怪,所以臣建議立即將安思順投下大理寺,嚴加拷問。」

  「那你的看法呢?楊相國!」

  楊國忠忙起身道:「臣素知哥舒翰乃忠直之人,必不會妄出謬論,所以臣贊同左相之言。」

  「那兵部是什麼意見?」李隆基的目光又投向了韋見素,韋見素嚇了一跳,他緊張站起來連連擺手道:「臣沒有意見!」

  「兵部沒意見,禮部倒想說幾句!」聲如洪鐘,正是禮部尚書裴寬,只見他站起身對李隆基躬身施一禮道:「請陛下恕臣冒昧。」

  「裴愛卿但說無妨!」

  裴寬向眾人團團抱拳一圈,這才呵呵笑道:「老臣也是帶過兵之人,哥舒翰話可信,但也不能全信,比如私募十萬胡兵,在河東、在劍南這等人口稠密之或許行,但在河西那樣人煙稀少之不可能,想必這一點哥舒也是道聽途說,又比如說搶劫商旅,老臣也聽說河西有此事,姑且信之,總而言之,臣也認為安思順確實不宜再留在河西,但也不至於象陳相國所說投入大理寺拷問。」

  說到此,裴寬忽然加大了聲音,向李隆基鄭重說道:「老臣願保舉安思順為工部尚書,入朝為官。」

  從表面上看裴寬極為油滑,既不像張筠那般軟弱,也不似陳希烈那樣偏激,走中間路線,兩邊都不得罪,可事實上他是真正看透李隆基心思的人,要平穩順利,不得驚動安祿山,否則又何必讓哥舒翰寫什麼彈劾奏折。

  果然,李隆基向裴寬投去讚許的一笑,徐徐點了點頭道:「裴愛卿所言深合朕意,那你再說說看,如果朕將安思順調入朝為官,誰來來接任更合適?」

  裴寬早與永王商量過此事,哥舒翰是永王堅定支持者,河西節度使一職非他莫屬,只見他低頭想了想道:「隴右、河西本是一體,戰則合其兵,休則換其民,所以臣推薦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

  李隆基笑了笑,他沒有表態,眼一斜,他見楊國忠躍躍欲言,便笑問他道:「楊相國可是有好的人選?」

  「是!」楊國忠站起身來瞥了李琮一眼,道:「臣看好的人選是安西節度使李清,他曾為沙州都督,與河西諸將頗熟,而且年輕有為、精力充沛,由他來兼任安西節度使正當其時。」

  楊國忠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久聞他們二人矛盾重重,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程度,他今天怎麼會變了性子,竟然推薦起李清來,眾人面面相視,百思不得其解,

  連李隆基也感到了一絲詫異,不過他並不表露出來,回到座位上對眾人擺了擺手道:「朕有些乏了,今天便到此吧!」

  遣散了眾臣,李隆基也向興慶宮進發,他走的是外城牆夾道,數千羽林軍在左右嚴密護衛,

  龍輦之上,李隆基正閉目休息,高力士則在一旁小心翼翼侍侯,快到興慶宮時,李隆基微微睜開了眼睛,他一路都在考慮河西節度的人選,裴寬推薦哥舒翰,而楊國忠卻推薦李清,說實話,這兩人李隆基都不想用,本來就手握重兵,怎麼可能讓他們再兼一鎮,這樣豈不成了安祿山第二?

  「陛下,要出城牆了,讓老奴為陛下拉好車簾。」高力士上前小心翼翼將車簾給他拉上。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忽然問道:「大將軍,你對河西節度使誰來擔任,可有好的想法?」

  高力士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沉思了半天,才從嘴裡擠出三個字,「封常清!」

  天寶十一年初,由於哥舒翰彈劾,李隆基免去了河西節度使安思順的職務,將他調回朝廷任工部尚書,同時,調北庭節度使封常清為河西節度使,而空出的北庭節度一職則由安西節使李清兼任,自此,李清一心一意想謀取的河西節度使最終沒有能到手,但無心插柳柳卻成蔭,他卻意外得了北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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