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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 地獄逃生記(修訂版) 作者:葉光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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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12  看守所,有三寶



  剛才韓哥口傳的“真經”我并不太認可,我天真地以為冤案離我很遙遠。但是韓哥的見識可是很難得。打了一針輕松多了,坐板靠著被垛,主動跟韓哥聊上了。

  “老美,看守所有三大寶,你能猜出來嗎?”韓哥溜達著說。

  “我試試吧。”

  “你們都不許告訴他啊!從現在猜到晚上吃飯前,老美,保證你猜不出來!”

  “那我要猜出來呢?”我知道我這點閱歷肯定猜不出,故意跟韓哥套近乎。

  “你要猜出兩條來,就算你贏!我輸你一包榨菜!”

  韓哥那神態讓我感到:榨菜在這里就是“山珍海味”!我大方地跟進:“我要猜錯了,我來錢了,你們頭板兒隨便使!”

  韓哥一聽就樂了,“一言為定!”

  慘了!我一句巴結的客套話,他還拍板釘釘了。我賭注1000塊呀!他就一包榨菜!

  “韓哥,我猜這看守所三寶的第一寶是饅頭!”

  韓哥很是詫異,“行啊!老美!接著猜!”

  韓哥從前邊取來一卷衛生紙,只發給了我們幾個“柳兒爺”,看來其余的放大茅都得水洗,連刷碗的都不例外。想到昨天被預審逼得水洗便溺的情景,我說:“韓哥,我猜第二寶是衛生紙!”

  韓哥驚得瞪圓了眼睛:“你還有這眼光?我看你第三個猜得著不?”

  蘭哥在門口冒了出來,韓哥躥過去接了大板兒鑰匙,藏在背后去開風圈兒門,顯然是避開監控,回去的時候把鑰匙板兒貼在懷里,嘩啷啷的象掛了狗鈴鐺。

  風圈兒是個不到6平米的小院兒,四周水泥墻有3米,頂上封著拇指粗的鐵欄桿,靠近監室的部分是水泥的“馬道”,正好對著號兒里的大窗戶,那是巡邏的通道。望著頭頂一方晴空,真是“坐井觀天”。

  午休前統一關了風圈兒,風圈兒里是不許留人的,以前曾有人在風圈自殺。韓哥排我中午值班兒,可是蘭哥回來親封我為三板兒,連值班也免了。

  午休時為了能睡下,后板兒臥倒極其迅速,我到了前板已經沒地方了。韓哥又從板兒上抽了胖子值班兒,他這一起,后邊的犯人都跟起來,顛倒了一下頭腳的位置,這樣才能頭腳相對、緊密拼插,可地方還差一半兒。

  “老六,推土機!”韓哥不耐煩地說。

  老六坐了起來上,雙腳蹬在一個犯人的后背,老陳頂著他,二人使勁往后蹬——這就是“推土機”。

  后板兒的圖惜涼快,沒墊褥子,犯人就穿一小短褲躺光板兒上,被“推土機”擠壓搓蹭得齜牙咧嘴,直到給我推出了“半壁江山”。我這三板兒的地盤兒是后邊三個立板兒的寬度,平躺著彼此都挨不著。

  “垃圾!”下午坐板的時候,筒道里一聲大喝。不一會兒,一個勞動號兒[1]拖著一條裝著垃圾的棉被到了門口。

  “地保”過去倒了垃圾,再把又破又臟的塑料袋拎回來在便池里洗。他興奮地告訴老六:“那兒有個煙屁!”

  老六歡天喜地地躥了過去,馬上回來把板兒布和地布接起來,一頭甩到門外去劃拉——不夠長,他索性動員我們解褲繩,在盲區把巴掌長的褲繩接起來。

  看這架勢,我說:“韓哥,我猜這兒的第三寶是香煙!”

  韓哥驚訝了,“還改嗎?”

  “定了!我猜這三寶就是饅頭、手紙、香煙。”

  韓哥得意地笑了,“老六,告訴他標準答案!”

  “等會兒,韓哥。”老六正在牢門用他那長家伙夠煙屁呢。

  “地保”在那兒站在門口擋監控。他穿著一條肥褲子,高挽褲腿,雙手提著褲子——褲繩被老六收走接繩子去了。

  老六一聲捷報收了家伙,伸手剛要夠,一個警察象賊一樣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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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勞動號兒:在看守所服刑、勞動的已經判決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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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2.13  “三寶”的標準答案



  “干嘛哪?!”警察吼道。

  老六拍螞蚱[1]的手僵在了牢門外。太突然了!“地保”在門口提著褲子傻了眼。

  “高哥!”韓哥跑了過去。

  “喲,磁器!”

  班長這話一出,大家揪著的心才落了回去。結果韓哥竟然向那警察要了小半盒煙。警察一走,韓哥揀了煙屁,回身領受大家的馬屁。

  我問韓哥:“我猜的那三寶真不對嗎?”

  韓哥一擺手,老六道出了絕對經典的答案:

      “看守所,有三寶:
        睡覺、小炮兒、放大茅!”

  原來,這里每人兩個饅頭是不會扣的,沒多余的饅頭也餓不死,沒錢、沒手紙也能湊合過,可是一直不讓你睡覺得把人折磨死——晚上連著值班兒,白天去提審,三天就整垮了,這比刑訊逼供還厲害!5天下去不見傷能把人整死!何況睡覺做夢還是監牢里最大的樂趣,所以第一寶是睡覺。第二寶:管教靠倒煙掙錢,用煙的發放來管理犯人,管住了煙,就能讓犯人聽話,所以小炮兒是第二寶;第三寶:一般號兒的老大讓兩天大茅一次,有的號兒三天一次,還有的四天放一次!讓你干瞅著號兒里的便池,憋著脹肚子!把人整得一點兒脾氣也沒有。拿這個管人,你不服也得服,所以第三寶是“放大茅”。

  韓哥解釋得我心悅誠服。常言道:“管天管地,管不著拉屎放屁”。共產黨的監牢,連這都管,拉屎竟然成了寶貴的人權!

  晚飯后,大伙兒在監室里自由活動。韓哥在前板兒打牌——兩副牌的“雙升級”,后板兒在下兩臺象棋。小龍在給“小四川”在講道,“地保”旁聽。我湊著聽了聽,小龍講的都是做人之道。

  18:30,開電視了。大家面向電視坐成三列,前邊有個“性病”坐地下。我坐后邊挨著小龍,身后的柳兒爺繼續打牌。

  新聞沒看完,就聽見大喇叭吼道:“牌給我扔出去!”

  “劉所兒的班兒!”韓哥說話都嚇差音兒了。

  “聽見沒有!?”大喇叭又一嚷,后邊都嚇呆了。

  小龍轉身,把撲克牌斂巴斂巴,光腳下了板兒,往門外扔了一地。回來剛要上板兒——

  “站那兒!”大喇叭一吼,號兒里的空氣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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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拍螞蚱:揀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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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2.14  融入社會:經典恐怖案



  “誒?這不小龍嗎?又來啦!?”大喇叭緩和了。

  小龍笑笑沒說話。

  “小龍,你肥了!查完班兒,咱倆還聊聊啊!”大喇叭啪達一聲關了。

  大家盛贊小龍的仗義,小龍說他上回來絕食的時候,劉所兒跟他聊了好幾次,談得很投機。小龍混得真不賴,我可得學學,得努力溶入這個小社會。

  韓哥他們也不看電視,閑扯解悶。我一時找不到話題,他們墊牌的報紙吸引了我的注意——整版報道石家莊爆炸案。這恐怖大案震驚世界的時候,我正在香港,看過《南華早報》的深度報道,現在再看看這國內的報道——簡直是誤導!我知道大家一定感興趣,就問:“韓哥,這石家莊大爆炸[1]你知道嗎?”

  “何止知道?這兒還有‘烈士’家屬哪!”

  原來“地保”家就在石家莊棉三小區16樓!他在北京打工,第二天趕回家,看現場就傻了,整個樓全平!他父母住他姥姥家幸免了,而爺爺、奶奶,兩個租住的女房客都死了。

  我說:“中國官方報道的前后矛盾:5起爆炸案,1個樓是定向爆破,但是最后報道,成了4起爆炸。死了108個……”[2]

  “屁!我們樓整個平了!”“地保”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報紙上說我們樓才死93個,誰信!那是職工宿舍樓,閑房都租出去了……”

  韓哥看著報紙說:“抓他30多天就帽兒了[3],這急著滅口啊!”

  我說:“賣炸藥的、做炸藥的都槍斃,賣雷管兒的死緩……”

  韓哥說:“這同案活不了。”

  我說:“你不知道!那是1年前賣給他的!賣了33塊錢,那是個采石廠工人,說好炸土用才賣的。他犯啥罪?結果一審死刑,二審死緩!”

  大家被我吸引住了,我侃侃大談:“最慘的是那賣炸藥的,她男人癱了十年,她還贍養倆老人,撫養倆女兒,背一身債。后來她才想做炸藥糊口——她們那兒都做土炸藥,開山采石頭,沒人兒管。她剛學會,就遇上姓靳的了,說好了采石頭用,賣了900多塊——死刑!還有那個提供硝酸銨化肥做炸藥的農民,也死刑!你說一個人拿菜刀殺人了,連賣菜刀的、打鐵的都死刑?

  “更有意思的是那幫警察,爆炸之后,把那幾個村的人都抓了,他們知道那兒是炸藥基地,以前咋不管呢?”

  韓哥說:“敢情你么說,就那姓靳的該死啊?”

  “地保”說:“案子沒全破,就殺人滅口!三處都是定向爆破,我不信一個文盲干得了!”

  一個唐山口音說:“沒準兒真不是定向爆破,豆腐渣工程遍地,一炸一震,弄不好樓真得酥嘍。”

  “地保”反擊道:“45分鐘能炸5個地方?半夜開車跑一遍45分鐘都下不來!姓靳的還是打車呢。”

  我說:“這案子要發生在美國,你們猜咋判?”

  大家來了精神,我說:“美國很多州沒有死刑,要是判姓靳的就終身監禁了。要在有死刑的州,我記得有個州50年才判了一個死刑,他搞恐怖炸死150來人,要在那個州判,姓靳的也得死刑,可是他的同案——那幾個死刑的、死緩的農民無罪!但是,還有四方得被起訴。

  “第一,監控犯人的警察有罪,失職;第二,云南警方有罪,姓靳的殺了人,不通緝、不追查;第三,管小區治安的警察有罪,姓靳的搬了一晚上炸藥,沒人管;第四,市場監管的有罪,制賣土炸藥沒人管。陪審團八成得判他們有罪。花納稅人的錢,不給公民辦事,人民不饒他!如果真是豆腐渣工程,那蓋樓的、招標的也得坐牢!象中國這個,拿無辜百姓墊罪,國際笑話!”

  “中國特色!黨是看這108條命說不過去,多斃幾個平民憤!”韓哥說。

  我進一步問:“你們猜,在美國還要追究誰嗎?”

  韓哥說:“市長、公安局長辭職唄。”

  我說:“肯定!另外,還要譴責媒體,批評報紙、電視!因為媒體沒有把姓靳的殺人的消息登出來!這是對人民不負責!”

  我看大家沒太明白,繼續解釋:“不用什么通緝令,姓靳的殺了人,立刻,嫌犯的照片上報紙,上電視——這不就起到通緝令的作用了嗎?全國都知道了,他回老家就得抓起來,也就爆不了炸了!他還敢在自家小區沒完沒了搬炸藥?!為什么經常西方老報道刑事案?是媒體要對人民負責,出了兇殺,第一時間就得提醒所有人注意安全,喚醒防范意識。中國哪報道,都是案子破了,才選擇的報道,還得上邊批準。”

  “美國犯罪率比中國低得多!中國坐牢的名目五花八門,什么拘留、拘役、勞教、收容、雙規……這些坐牢在中國都不算犯罪,都不統計。黑社會的大案子,法院判決的,一天至少1件,兇殺、死人的案更多了……”

  一個犯人插話:“那也沒法登啊,那人們不都嚇壞了?社會就亂了。”

  我說:“登新聞了天下大亂?報紙擴充幾個版面就得了。那樣老百姓反而愛看報紙,報紙說實話,老百姓相信政府,社會能亂?報紙說實話,腐敗能這么猖獗?社會反而會安定。

  “可是呢?姓靳的在爆炸前一周殺人,連通緝令都不發!他怕影響他‘大好形勢’。我看這張舊報紙上吹:第一聲爆炸后,5分鐘消防、搶險隊就開過去了,一看就是定向爆破——恐怖襲擊呀!當時戒嚴很正常——路口查兇手,小區戒嚴不讓兇手躲藏,那樣后邊就炸不起來啦!可是他不全市戒嚴,所以,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老百姓一批又一批喪命!這些爆炸本來都是可以避免的!”

  韓哥說:“穩定壓倒一切!戒嚴了動靜太大,影響穩定。”

  “地保”憤憤地說:“你這一說我可明白了,我原來還佩服警察破案神速呢!”

  我說:“你看這報紙,宣傳如何動用全國警力破案——宣傳他為人民負責,讓人民感激他;宣傳他關心災情——讓‘烈屬’對他感恩戴德!還不斷開慶功會,還攬功呢!把自己的罪行都掩蓋啦——這要在美國,這么玩人民,人民不答應!”

  韓哥說,“中國這老百姓叫人民嗎?都他媽奴才!”

  “不對!”小龍說:“中國的老百姓叫‘國家主人’!”

  “老美,你還挺反華的啊?”韓哥的語氣并無惡意。

  我說:“反 共不是反華,指摘腐 敗也不等于 反 共 。”

  正說著,筒道裏突然大喝一聲:“械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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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石家莊爆炸案,后來我查到了大陸官方報道,摘錄時間進程如下:

  (1)2001年3月9日,靳如超在云南馬關縣韋志花家中將韋殺死潛逃,韋的父母報案,當地公安竟未通緝兇手。靳如超在昆明、天津等地的旅店、航班上都留下了真名,警方未追查。

  (2)3月16日4:16~5:01,5起特大爆炸相繼發生。

  (3)3月18日,造(采石廠用)炸藥的王玉順抓獲。

  (4)3月20日,賣(采石廠用)炸藥的郝鳳琴(賣得950元)抓獲。

  (5)3月23日,靳如超在廣西北海被抓。

  (6)3月31日,檢察院正式逮捕靳如超——正常程序逮捕要在被抓37天后,然后再經公安偵查6個月再提交檢察院。

  (7)4月18日,中院一審判決靳如超、王玉順、郝鳳琴、胡曉洪(1年前以33元賣給靳如超雷管崩土用的采石廠民工)死刑——正常判刑要經檢察院調查3~9個月,法院一審再2個月。

  (8)4月29日,高法二審維持靳、王、郝的死刑,胡改為死緩——正常二審要2個月。

  (9)4月29日,二審后立即槍決——《刑訴法》規定的 “死刑復核程序”沒有具體期限,因為復核批準日就是行刑日 ,而大陸的死刑犯一般要被活摘器官的,所以需要等待移植器官手術的安排,需要等幾個月甚至一年不等。

  [2] 官方媒體:法庭認定了4起爆炸為靳如超所為,只報導死亡108人。但中新網01年4月19日報道《長篇:石家莊特大爆炸案的前前后后》的【相關新聞】有:《炸死168人,我不后悔》,該新聞已經被刪除,但題目尚在。

  [3] 帽兒了:槍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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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2.15  融入社會:經典刑訊逼供案

 

  帶腳鐐的犯人慌忙下地,坐在地上雙腳伸出了牢門。三個警察過來抖了抖腳鐐就走了。

  韓哥聽上癮了,還讓我講,我又講了一個“限期破案”的例子。這是我進來前幾天,剛在《北京周刊》上看的:昆明一個戒毒所民警,叫杜培武,他老婆也是警察,他老婆和一個縣的公安局長在一輛警車里被槍殺了。市里限期100天,必須破案!專案組就沒線索,就懷疑杜培武情殺。因為杜培武夫婦和那個被殺的局長都是同學,所以他老婆有可能跟那局長私通——這么一猜,就把杜培武抓了。不承認就打,什么刑具都使。姓杜的挺了倆月,實在挺不過去了。作為警察他明白,不打出來不算完,打死也能弄他個畏罪自殺,也算破了案了!他就按專案組的意思編。招供了就轉到看守所,看守所不收,傷太重怕死了,后來市里發話才收監。看守所按正常手續給傷處拍照,怕自己擔責任。杜培武留了個心眼兒,把他血衣藏起來了。

  他們聽入迷了。不少人低著頭,好像怕看電視一走神兒,少聽到一個細節。這個案子可是每一個犯人的借鑒啊!

  我繼續講:“破案了,市局、派出所開慶功會,姓杜的在里邊是手銬腳鐐過日子。頭仨月根本不讓請律師!案子到了檢察院,翻供沒人理!開庭是冬天,他偷偷把血衣藏在腰里,要不然不讓他帶!在法庭上,他抽出來血衣,說刑訊逼供,屈打成招。還說:看守所有他受傷的照片。檢察院可上火了,調檔案吧。結果看守所說:‘好像有這么回事兒,但是照片找不著了!’”

  “真你媽不是玩藝兒!”唐山人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繼續說:“法院審判的時候,雙方對質那相當經典:

  “第一條:公訴人說杜培武有犯罪動機,是情殺。他老婆和那局長通奸,證據是:杜培武家的電話,有不少是他老婆往那局長那個縣打的,足以認定。

  “杜培武說:‘我們家的電話是分機,查不出來往哪兒打電話呀?不能把總機往那縣打的電話都記成我老婆打的!我還打過哪!’。

  “法院認定,杜培武狡辯,公訴人的有效。”

  大家都給氣樂了。

  我又說:“第二條:公訴人說杜培武袖子上有開槍后的火藥殘留,這是殺人證據。

  “律師拿出十多份證據,證明杜培武有十幾次射擊訓練,當然袖口有火藥殘留,警服近期也沒洗。法院說證據很好補造,不予采信。

  “第三條:公訴人說殺人的車里的剎車上的泥,和杜培武襪子的氣味一樣。大家一看鑒定結果:兩條警犬鑒定過,只有一條警犬鑒定氣味兒一樣,好,有一樣的就行!

  “律師說:案發后兩個月警犬才鑒定,怎么還能聞出來呢?還有一條狗沒聞出來呢!

  “法院說:那狗連味兒都聞不出來,能是好狗嗎?”

  大家又給逗樂了。

  “律師說:刑訊逼供的血衣,傷都在,刑訊逼供無效。法院說:看守所誰不挨打?沒有照片,你不能冤枉專案組!

  “律師說:杜培武案發的時候不在現場,有戒毒所的人看見過他,拿出證詞來,法官一看,說:這吸毒的人也能做證?無效!

  “律師說:戒毒所有個警察也能證明杜培武不在現場。法院問檢察院的:那是他同案哪?抓了嗎?嚇得律師不敢提了。

  “律師說:口供上說在車上槍殺,車上都沒血,怎么能在車上槍殺?槍也沒有,子彈也對不上,怎么能定殺人?法官說:他就不說槍在哪兒,他就說在車上殺的,你賴誰啊?誰讓他簽字畫押啦?

  “律師說:杜培武兩口子感情很好,拿出不少證據來。法院說:感情好,他老婆還給那個局長打那么多電話?!”

  大家笑罵起來。

  “結果怎么判?律師的辯護不予采信!死刑!”

  一下炸了,犯人紛紛開罵。

  “都給我歇×,聽老美講!”

  韓哥平息了騷亂,我接著講道:“這家伙不服,上訴。二審的時候,上邊一看,這口供一看就是編的,幾乎沒有一樣對得上的。有證詞沒證物——血衣也丟了!那個法官還算有點兒良心,改判死緩。”

  韓哥問:“那么大的案子,在警車上槍殺倆警察,還死緩?!”

  我點點頭,“2000年夏天,昆明一個做案4年的殺人劫車團伙告破,團伙老大也是個警察!審訓的時候,‘案屁’把杜培武頂罪的案子撂了!那把找不著的槍就在那個團伙老大的保險柜里,做案時間、地點、開槍的部位、角度都對上了。一上報——為這個案子平反都扯皮了1個月,都擇清了責任,總結完教訓才放人!春風化雨呀,黨給你平反了!”

  大家骂成一片。

  唐山人道:“老美呀!這杜培武萬幸啊,他還沒給整死。我哥都死在這里兒咧,我都知不道上哪兒告去呀!”

  “‘唐山’,停停停!”韓哥馬上打斷,“你的事兒管兒可囑咐了,不讓在這里兒說。來來來,你放煙茅來吧,小武子,搓火兒!”

  剛搓完火,沒抽一口,筒道鑰匙響了。他們迅速坐了回去。

  一胖一瘦兩個警察停到了門口兒,胖子象狗一樣聞了幾下,瘦子警察厲聲道:“搓火兒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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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2.16  天理何在?



  小龍馬上過去:“劉所兒,你好!”

  胖子員警說:“小龍!真肥了!”

  小龍笑著說:“我這做好準備……”

  “我操!可別!咱好好聊聊去!”說著把小龍帶走了。看來他是怕小龍絕食。

  又一次歷險,我膽子都快練出來了。

  面面相覷了一下,韓哥讓我繼續講。我頓了頓,道:“杜培武坐了26個月的牢,打得他走道兒都不利索了,出獄先住院。公檢法說給你官復原職,補償10萬塊錢私了。他不幹,上告,可是那些辦冤案的,從公安局到檢察院到法院,一個沒動,連個處分都沒有。他就上訪啊,告啊。開始還有人接待他,後來都沒人理他了。後來他找記者,發的這篇稿子。稿子在雲南報紙剛登一天,馬上,雲南的媒體就查禁了,可是外省開始轉載。現在他還上訪呢!”[1]

  韓哥問我:“美國有冤案嗎?”

  我說:“我就知道一個,一個黑人被冤了3年牢,出來陪了他300多萬美元。把他樂壞了,他說‘我在外邊,一輩子也掙不來這麼多’!”

  老陳問:“韓哥,你說那個姓杜的能給他賠多少?”

  韓哥說:“就算官司贏了,絕對賠不到10萬。”

  “為什麼?”

  韓哥說:“黨得告訴社會:還是私了好!”

  “經典!”我一挑大指。

  韓哥問:“你們知道那個處女嫖娼案賠了多少?”

  這太新鮮了!

  韓哥說:“麻旦旦,員警逼她承認賣淫,屈打成招。後來一鑒定她是處女,結果賠了她——74塊6毛6!不信你出去查,就今年的事兒,上報紙了!那個小丫頭聽見這個判決,當場暈菜!”

  老陳說話了:“這員警就夠人道的啦,還他媽給他驗個處女,你還沒見過更黑的員警哪……”

  簡直讓我不寒而慄!真是地獄啊!不對,地獄還講個理呀……

  “呤——”鈴聲響起。

  “各號兒關電視!”大喇叭又發話了。

  大家睡下,韓哥還想讓我講,看來我已經融入社會了。我還得提防夜審呢,就用身體沒太恢復推脫了。

  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今天聊雖然都是別人的冤案,可我身邊的“唐山”已經被冤案砸著了,一點兒也不遙遠。我抽空得探探底兒。千萬不能讓冤案也扣我頭上。

  過了老半天,小龍回來了。他樣子很高興。

  他湊我耳兒邊說:“還沒睡?記住了,晚上提你,可千萬不能鉆圈套兒。他們不會打你,你有美國身份,又不是大案!就要見大使、見律師,不讓見就不留口供,見了律師再商量。”

  這對我真是莫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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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01年7月下旬坐牢,不知道杜培武案後面的事。後來查到大陸官方報道:

  1. 98年4月20日,昆明市公安局民警王曉湘(杜培武妻)及石林縣公安局副局長王俊波被槍殺,屍體在警車上。

  2. 98年4月22日,杜培武被扣押。

  3. 98年7月2日,杜被屈打成招,開始刑事拘留。

  4. 99年2月5日,昆明市中法一審判杜死刑。

  5. 99年10月20日,雲南省高法二審改判死緩。

  6. 00年6月,“民警楊天勇特大殺人劫車團夥案”告破,該團夥4年作案23起,殺19人,團夥供認了殺死王曉湘、王俊波的經過。

  7. 00年7月11日,雲南省高法改判杜培武無罪。

  8. 01年8月3日,昆明法院判處刑訊逼供者原政委秦伯聯有期徒刑1年緩刑1年、隊長寧興華1年零6個月緩刑2年——判緩刑不坐牢,等於沒判,而檢察院錯訴、法院錯判無任何責任!

  9. 01年10月,雲南省高法判定杜培武獲賠償9.11萬元,精神賠償被駁回。

  令人憤憤的是,我在查證這些案子時,竟然發現了一堆類似的冤案,有的被冤獄14年,還有幾個被屈打成招的人,在真兇現身前已經被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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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不祥之兆


  與世隔絕,運程未卜的時候,獄友們靠相互參謀和對照別人的判決來推測自己的命運。監禁的第三天,目睹了一個重案,一個冤案,讓我感覺似乎是一種預兆。我心底里那一絲“體驗新鮮,出去侃侃”的想法,蕩然無存了。


3.1 “假證”



  稀里嘩啦的鑰匙響又吵醒了我,睜眼那一刻,失落!夢里還和女兒玩呢!

  原來是開門帶走兩個犯人,到法院開庭去了。

  天剛亮,看來我的夜審是幸免了。繼續睡吧,在睡夢中享受自由。

  起床后一切照舊,沒新鮮感了,身體也基本恢復了。

  中飯后,開庭的進了筒道。韓哥高興地說:“猜猜這倆孫子都幾年,快想好了!”一提到賭,他就來精神兒。

  兩個犯人進來,前邊的“居士”眉飛色舞,從里到外那么高興,后面的面無血色,絕望得嚇人!

  “別說,我們打賭哪!”韓哥高聲地說,“走,風圈兒去!”

  “居士”這么高興是因為法院沒能判他,大家只好拿 “假證兒”打賭。柳兒爺賭整煙,窮人賭小炮兒。

  “預備——出!”

  大家同時出手。

  韓哥清點:“我猜7年,老陳猜6年起……”

  老六說:“嘿,這哥兒幾個串通好了!都5年!白賭了。”

  “‘假證兒’,幾年啊?”韓哥問。

  “假證兒”有氣無力地帶著河南味兒說:“11年!”

  “啊?!”大家嘴都僵住了。

  “假證兒”慢慢從褲兜里掏出折疊的判決書,韓哥一把抓過展開,大家都湊了過去。

  “真他媽11年!一個假證打了三項罪!”

  我說:“韓哥,你猜得最近,你贏了!”

  韓哥說:“差出3年不算贏,都栽給共產黨啦!”

  大家都受了打擊,連我都象挨了當頭一棒。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我要過判決看了個遍,上面最后寫著:

  “犯偽造國家機關證件、印章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犯偽造事業單位證件、印章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犯偽造居民身份證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一年。”

  韓哥忽然大悟,問“假證兒”:“你哥沒給他們塞錢吧?”

  老陳一拍老六大腿:“對!就這么回事兒,放你哥一馬,你哥啥表示也沒有,還不狠整你!”

  韓哥說:“他要花個三萬,能給他抹成一項罪,最多判5年。”

  “啊?還能抹?”我詫異了。

  “當然了,要不警察咋掙錢?給你搜羅幾條罪證、輕還是重,都他們說了算。放了他哥,等他哥上供,他哥不送,那還不重?”

  老六想起件大事,喝道:“你們倆,螞蚱!”

  “居士”交上了三個煙屁,“假證兒”依舊蹲在地上,緩緩從襯衣兜里掏出一個小煙頭。

  老六罵道:“就他媽一個!這么短!”

  “居士”解圍說:“‘假證’去的時候他還揀了一個,回來好幾個大螞蚱在他眼前都看不拍,受刺激啦!”

  “真你媽傻×!要不判你丫11年!”老六罵著就一個飛腳,蹲著的“假證兒”腦袋“咚”一聲磕到了墻上。

  嗷地一聲,“假證兒”象醒來的餓狼一樣一躍而起,雙眼噴火一下撲倒了老六。

  “乒、乓、啪、啪、嘶啦——”

  “好!”……

  圍觀的大聲叫好,我趕忙往屋里逃,小龍正往外沖,差點把我撞了。

  “別打了,給我停!”小龍一喊,廝打聲驟停。

  “再打,死人啦!真沒出息,把恨共產黨的勁兒,都撒這兒來啦!”

  還是小龍的聲音,我出去一瞅,老六已經把“假證兒”壓在了身下,二位已然傷痕累累。

  小龍上前把老六拉開,“假證兒”坐起來,鼻子、襯衣都破了,“居士”拉他去洗臉。

  “這傻×今兒個還要翻板兒?!等蘭哥來了看怎么收拾他!”老六狠狠地說。

  “算了!‘假證’今兒是讓黨整傻了,平時借他個膽兒他也不敢啊!難兄難弟,為了個煙屁,不值當的(音:地)!”小龍這一說,把幾個人都逗樂了。

  “居士”和“假證兒”坐在床板上,飯菜就放在隔臺兒上,“假證兒”看著飯菜不動,“居士”大口地吃著,犯人們對眼前的便池都麻木了,絲毫不覺得有什么惡心。旁邊有幾個犯人,不時瞅瞅“假證兒”那兩個饅頭,看得出,他們不是來勸“假證兒”的,是準備搶他饅頭來的。

  聽“居士”介紹,這幾年做假證——假文憑、假證件、假身份證的生意特別火,滿京城都是。“假證兒”他哥開始來北京,給人家拉假證生意,后來就把他叫來了,兄弟倆合伙,弟弟管電腦制作,哥哥拉客。后來一個檢察院的來做假證,這哥倆知道人家的身份,還傻乎乎地收人家成本!人家取了證,刪了電腦里的存底兒,回去就叫公安把他們端了。“假證兒”他嫂子要生孩子了,哥倆在派出所就商量好了,他攬下來,他哥先出去買他。結果他大包大攬,他哥沒事兒了。結果他弄了個11年!

  小龍捅了捅“假證兒”,“見你哥了嗎?”

  “見了。”

  “他咋說?”

  “不讓說話,俺哥怕再抓他,自己抱孩子來了,在外邊等著。他讓俺抱了一下孩子,趁機跟俺說:花了兩萬,警察給俺抹了一條3年的罪。”

  “還一條罪哪?”

  “假證兒”哭喪著臉說:“俺們做過‘士兵證’、‘軍官證’,電腦里有底兒,按‘偽造部隊證件罪’,又是3年!”

  我忍不住問:“你哥咋不多花點兒?”

  “窮啊!還債了,蓋房了,哪有錢?俺哥也不懂。以為最多判3年呢!”

  “居士”說:“一般是一萬買一年。現在假證泛濫,這幾天電視都說要整治,他們‘踩地雷’[1]了。‘假證兒’,你吃點,別餓壞了,吃點兒吃點兒……”

  “假證兒”拿起兩個連體饅頭,干啃了起來。旁邊盯他饅頭的那倆,悻悻離開。

  “能吃飽不?”我問。

  “假證兒”邊嚼邊說:“俺們打小干農活,這倆饃頂多半飽。”

  “這假證兒的生意能有這么好?”我問。

  “居士”說:“基本都是辦假文憑,冒充大學生兒,好找工作唄。現在有的文憑上網了,沒上網前,辦假文憑比現在火!還有就是民工辦假身份證——北京動不動就查外地人的‘三證兒’——身份證兒、暫住證兒、務工證兒,暫住證兒很難辦,有的根本就不給辦,‘三證兒’缺一個就抓,就送收容所。假北京身份證100塊錢一個,有這就不用三證了。不過誰要是倒霉,給查出假身份證來,拘役半年。”

  我對“居士”說:“你也挺懂啊!”

  居士笑笑,“你看,他們做的假證,有一半是進京農民用來防衛‘土匪’的,還有一半是窮人謀生找工作的,窮人需要他們啊!我出去也得找人做假證兒去!”

  我又詫異了。

  “居士”道:“我一個釋放犯,派出所哪給我辦‘暫住證’?”

  韓哥點點頭:“咋著?要放你啦?!”

  “我估計就是個拘役,下個月起飛了。韓哥,”他轉而對進來的韓哥說,“我那律師真棒!駁得那檢察院的沒話說了,一條一條駁,那倆檢察官,狼狽透了!真解氣!那法官想幫他們都幫不上嘴,只好休庭!”

  “什嗎?!”韓哥面露鄙夷地問。

  老陳嘲笑道:“這傻×沒準兒下午接票[2]了!”

  “行了,”韓哥馬上打斷,“我非好好賭你一把!你案頭?還是你姐案頭?”

  “居士”說:“我們沒案頭,都往自己身上攬。”

  老陳說:“她攬你也攬,到頭干瞪眼。”

  韓哥一擺手,轉而問我:“老美,稀罕吧?”

  我點點頭。

  “‘假證兒’跟他哥的結果,沒準兒就是你跟你同案的結果!”

  “啊?”

  韓哥解釋道:“一個出去,一個在里邊兒,出去的那個不好好‘打關系’,里邊兒的那個肯定重判!這叫給臉不要臉!”

  老陳笑著說:“老美你要弄不好,‘居士’姐倆的結果,就是你跟你同案的結果!”

  “啊?”

  “不信咱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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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踩地雷:趕上嚴打(某類犯罪)的風頭,被判重刑。

  [2] 票:這里指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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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3.2 居士悲歌

 
  “居士”的兩點引起了我的興趣:一是他與韓哥的判斷截然相背,二是他請的好律師。

  他是中關村攢電腦的,接了老鄉一個電腦攤位,他和姐姐以及上學的妹妹一塊兒經營。生意開始不行,后來他家都信了佛教。他們給信佛的朋友和廟里的小店刻佛教光盤,就收個成本價。因為便宜,賣了不少。后來買主攢電腦就找他,生意越來越火。工商局一個秘書的什么親戚,看中他那個攤位的風水,讓他們換到角上去,他們就不換,后來那人威脅要找他親戚辦他們,他們還沒理會。那人真把警察哥們兒帶去找茬兒,看到他們刻盤,以查盜版的名義,把攤位、家都抄了,還抓了他們仨。他妹挺聰明,說什么也不知道,就放了。這姐弟倆都往自己身上攬,讓對方解脫,結果一塊刑拘。

  政府明著打擊盜版,實際是放縱。盜版碟滿中關村都是,抓的都是不給官道上供的散兵。

  現在“居士”被控“侵犯著作權罪”,構成犯罪的條件是以營利為目的,而且還得違法收入大,或者有別的嚴重情節的,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這個案子就兩萬多張碟,掙的錢多說也不到3000塊,哪條都夠不上。所以律師能駁得檢察官無話可說。

  “見著你媽了吧?”

  “見著了,老媽一見我倆就哭了,”這小伙兒使勁眨了幾下眼睛,“老多了,我姐也見白頭發了……”

  我問他為什么沒罪還估計自己拘役半年,“居士”冷冷地說:“他不可能判無罪啊!那我們坐牢快5個月了,無罪算冤案,給我們賠錢?法院能打公檢的臉?懷疑你有罪,先抓來坐牢再說——刑期已經開始算了!真沒罪你得花錢擺平。走取保候審的道,你得背一年嫌疑犯的罪名出去,雖然不算科兒[1],可是刑拘永遠記入檔案!要不就判短刑,出去也是勞改釋放犯,一輩子叫人瞧不起。”

  這法律不是在根兒上是與人民為敵嗎?懷疑就是證據。

  我問他出去怎么生活,他說:“還攢電腦唄。惹不起,躲得起……你知道我們怎么來的北京嗎?我爸原來在海淀六郎莊那兒看大門,一個月300塊錢,他寫信跟我們說:他在菜市場掃大街,每月多掙60,天天揀菜葉子吃,不用買菜了。我姐比我大兩歲,供我和妹妹上學,早早就出去干活了,后來到北京當保姆,天天半夜起來幫著我爸掃市場,揀菜葉。我大專畢業找不著工作,來老鄉的電腦攤上打工,天天半夜起來替我爸,然后去上班。大冬天,小屋里沒暖氣,沒火,弄個小電爐煮菜葉子……后來老鄉回家,把攤位兌給我們了,干了三年,掙了點兒錢,供我妹在這兒上大專,剛把我媽接來,就出這事了。”

  姐弟倆艱辛的創業史讓我肅然起敬。這就是底層的窮人奮斗,多不容易!剛起來,就被巧取豪奪了,還批上一件美麗的外衣——打擊盜版!不進來,真不知道啥叫官匪一家。

  他問:“你看我冤嗎?”

  “冤!”

  “小龍哥不冤啊?小武子不冤啊?……這里沒有不冤的!”他貼著我耳朵說,“你看蘭哥的案子不冤啊?老陳的案子不冤啊?”

  “他們冤什么呀?”

  “他們不冤,受害的冤啊!”

  恍然大悟!“居士”真有見地!

  下午坐板兒不久,蘭哥提“居士”去接票[2],“居士”高興得一蹦,抓起布鞋跑了出去。

  韓哥關上門就樂了,說:“這傻×接票啦,都誰賭?”

  大家熱烈響應。競猜的結果,韓哥竟然猜這姐兒倆都5年,老陳猜這倆都3年,其他人猜得都很輕。

  
  沒過多久,“居士”被吆喝著推了回來。他面色慘白,呆呆站著,手里把判決書松松地握成一卷兒。

  “看你這哭喪相,不仔細瞅我還以為‘假證’又回來了哪!”老陳搞得幾個笑出了聲。

  韓哥搶過大票,“蓋啦!都5年!” 臉樂得跟爆米花似的。

  沒罪判這姐弟倆5年!!!號兒里一下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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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3.3  都是律師惹的禍



  “炸板兒了是不是!給丫臉了是不是!”蘭哥沖到門口,大聲喝斥。

  韓哥滿臉堆笑迎上去,蘭哥劈頭蓋臉:“你丫管得了管不了?丁管兒可在監控室哪!”

  韓哥趕緊說好話,“才剛‘居士’接票,我們都嚇著了!”

  “幾年哪這么激動?”

  “姐兒倆都5年!”韓哥極其真誠。

  蘭哥也大出意料,他提走了小龍,囑咐“居士”踏實呆著。

  韓哥晃到了盲區,“都給我歇×吧。”

  “居士”還在那兒傻站著,老六罵他也不動。

  老六忽地起身,看要動手。我趕忙搶過去,幫他脫鞋上了板兒,他傻了一樣,被我硬推了回去,坐那兒悶頭發呆。

  我問韓哥:“你能掐會算啊?怎么他一出門,你就知道幾年啦?”

  老六說:“韓哥是‘打關系’的教授!”

  韓哥氣憤地說:“你以為我那真經是笑話?‘打關系的真經’可是‘據理力爭,沒罪也重’,栽這兒了吧?!都壞你那好律師身上了!你給律師一萬五,不,你們姐兒倆人,最少得給兩萬!讓律師給辦了倆五年!這他媽什么律師!大傻×!”

  老陳接話說:“誰駁誰倒霉,準重判!這都破款兒!”

  韓哥罵道:“你他媽敢駁檢爺?他們跟法院一家子,腦袋進水啦?!”

  我問:“那律師不辯護干啥?”

  “打關系呀!好律師都給檢爺、法爺塞錢!就‘居士’你這點兒事,你丫早給派出所拍一本[1],你們根本就進不來!”

  “那律師剛出道兒的吧?”老陳問。

  一個犯人接茬兒:“對,剛畢業的小姑娘,他說還挺漂亮哪!”

  老陳說:“律師跟雞[2]一樣:

  這雞接客不到一年,不會練;
  律師惹禍不滿一年,玩不轉!”


  韓哥點著“居士”說:“要沒這律師,你要低頭認罪,你倆最多判3年打住了!這傻律師不給人家面子,你就‘情節特別嚴重’了,5年了!”

  我聽得聚精會神,“教授”的真是血淚真經啊!

  韓哥習慣性地用指甲拔掉根胡子,“早就跟你說——花錢打托兒,你就不信,傻了吧?最可氣的就你媽!你媽給你寫的明信片你拿出來!拿出來給大伙兒瞧瞧!你媽寫什么——‘要相信黨,相信政府’!”

  大伙兒一片噓聲,韓哥越說越氣:“當時氣得我差點給你丫把明信片撕嘍!你媽信黨——都把兒女信到這兒來了,還信哪!”

  “去,叫你媽入黨去!”老六嘲笑著說。

  “你以為黨能饒了你?給你判輕嘍,他到哪兒拿獎金去?”韓哥驟然放低了聲音說,“蘭哥這樣的他敢重判哪?法爺筆頭子一轉就十幾萬!他巴不得輕判好掙錢呢!重判的案子哪兒來啊?不從你們窮傻瓜身上出,從哪兒出?!”

  “這叫政績,懂嗎你!”老陳在后邊踹了“居士”一腳,“居士”一晃,還沒反應。

  韓哥又訓道:“這就叫‘鐵面無私’?都拿窮人墊出來的!真該重判的那個,后臺不動,沒人敢碰!”

  老陳擺擺手說,“別跟他嘔氣了,他活該!他姐、他媽活該!相信黨,就這下場!”

  一個犯人說:“你們又信佛教,又信共產黨,到底你他媽的信誰呀?你哪兒頭嗒?”

  老六說:“‘不二法門’懂嗎?‘腳踩兩只船’可不行啊,‘走火入魔’了吧?”

  一下把大家逗樂了。

  老陳道:“韓哥,你聽說過7筒蘇哥的案子了嗎?”

  “你給學學。”

  老陳噴道:“蘇哥跟海淀(公安)分局局長的外甥開公司,蘇哥占大股,掙錢了。‘外甥’要接管公司,蘇哥不干,‘外甥’就給他弄進來了——詐騙!服不服?開庭前都放出話來了,認罪就判緩兒[3],不服就判實(刑);結果他不但不服,還反起訴,告那‘外甥’詐騙,結果怎么樣?判蘇哥詐騙,7年!”

  聽到這里,我才初步領悟了韓哥傳的“真經”之妙。我說:“老陳,你要早跟‘居士’念叨念叨,他不就不至于了?”

  老陳鄙夷地說:“他傻呀?非得知道這案子啊?法輪兒的案子連著就沒斷過!每個號兒都有!認罪就放人,不認罪就勞教、判刑,他不知道哇?!今兒整法輪兒,明兒就整你!”

  號兒里驟然安靜下來。我斜眼兒一看,呀!蘭哥又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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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本:一萬元人民幣。

  [2] 雞:妓女。

  [3] 判緩兒:判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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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3.4   靈丹妙藥


 
  大家當即閉了嘴。韓哥也硬著頭皮到牢門兒去接旨。

  “馬上叫他們洗澡!全都打硫磺皂!”蘭哥的命令把我們弄蒙了。

  韓哥轉身說:“聽見了嗎?蘭哥讓你們都徹底洗澡!”

  “謝蘭哥!”老陳率先大聲喊。

  韓哥打著拍子:“一、二!”

  “謝蘭哥!”齊聲吶喊,蔚為壯觀!

  蘭哥樂了,“都你丫給我小點兒聲啊。”轉身又消失了。

  “這摳門兒爛老大,你們用點兒硫磺皂他都翻白眼兒,今兒中暑迷糊了吧?”

  韓哥逗得大家一陣哄笑。

  坐板依舊,輪番進風圈兒洗澡。韓哥和我先來,水頭一盆一盆給我們端水。這種硫磺皂是黃色的,很硬,是看守所必備的,有防治疥瘡的作用,韓哥說去頭屑也特靈。我洗完了渾身發癢,對硫磺皂還有點兒過敏。

  小龍回來了,拎了一袋子牙膏,說要給大家做藥,治痱毒。韓哥告訴他“居士”姐兒倆都5年,受刺激了。

  小龍很吃驚,叫“居士”去洗澡,“居士”依然呆若木雞。小龍給他扒了外衣,他后背滿是痱毒,別人都不愿意碰。我倆前拽后推把他弄了出去。“居士”一步一停,不知中了什么邪。小龍親手給他洗了澡。

  前邊風圈兒傳來打罵聲,老六側耳靜聽,樂道:“韓哥,又打起來了啦!”

  韓哥跑進來一聽,對著風圈頂上大唱:“加油干哪嗎呼嘿!哈哈哈哈……”

  “韓哥!你們上午不也走板兒了嗎?”風圈兒隔音效果很好,傳來的聲音很小,但能聽出來那人在嚷。

  “東子!上午剛開演,‘輪兒’就給斷啦!”

  “我們現在就收拾‘輪子’哪!”

  小龍正搓得滿頭皂沫兒,他停下來仰天叫道:“哥們兒!給個面兒,在風圈兒練就別管了!”

  “誰呀韓哥?”前邊喊。

  “輪兒!”韓哥對空大嚷。

  “韓哥,讓他游我這兒來,立馬搞定!”

  小龍玩笑道:“東哥,我一會兒找丁管兒聊聊去,要把你擺平了咋辦?”

  “龍哥,是你吧?”另一個聲音在嚷。

  “是我。”

  韓哥叫:“東子,丫別瞎管啦!管兒都服他了!”

  “韓哥,你真不管?”東子問。

  韓哥裝成一本正經地叫:“我這兒還跟著練哪!”

  東子服軟了:“小龍,我可早就聽說過你,跟管兒說說到我們這兒來吧,我讓你當二板兒!”

  “謝了東哥!”小龍嚷道。

  韓哥對小龍說:“我幫你一回,你可不能走!”

  “嘩——”

  “哇!”小龍正點頭答應呢,“小四川”就扣下一盆涼水。

  小龍答應著蹲下來,“小四川”立刻扣下一盆涼水。

  洗衣粉可是寶貝,韓哥嚴格控制。小龍要來了半手心洗衣粉——這只是給他的,別人沒這面子。“小四川”先把一大堆臟褲頭用清水淘凈,再共用小龍那點兒洗衣粉,用剩的水再給性病用。另一邊兒,老六給蘭哥、韓哥單洗衣服就隨便了,用剩的洗衣粉水,老六洗他切[1]我的那身“倒霉”的衣褲。

  晾衣服也挺有趣。老六蹲下起托兒,“小四川”蹬著他肩膀,援墻抓住了頂欄,抓欄“游走”,單手搭晾大件。小龍把一盆褲衩挨個上揚,褲頭們爭先飛出了頂欄,落下來自然搭好,有的飛撞到欄桿上打轉,也掛上了。

  吃完飯,小龍開始做藥治痱毒。盆里倒了點兒熱水,黃米粒兒大小的人丹灑入水中,銀色包衣破落,一股清涼的中藥味兒飄逸開來。泡軟捏碎了,再往里整管地擠牙膏。用塑料勺猛攪。

  韓哥問:“牙膏管兒給的?”

  小龍攪和著說:“蘭哥從各號兒借的,等買了還他們!”

  韓哥鄙夷道:“呸!蘭哥借東西從來不還,要你東西都是給你面兒!”

  小龍說:“韓哥,我今天做藥給弟兄們治痱子、痱毒,管兒說好了拿咱號兒做實驗,有件事你可得依我,不然這藥可不好使啊?”

  “說吧。”

  小龍說:“韓哥,這痱子、痱毒,按中醫講是內毒排不出去,才發到體外的。象他們這樣,兩天才讓放一次大茅,毒素排不出去,身體受不了的,弄不好就落下病根兒。皮膚長毒生瘡是個表相,根兒在內臟。兩天一大茅,憋毒窩火,這藥再排毒也沒用!你就讓他們每天放一大茅,這藥才能管事兒,這幫弟兄將來沒這病根兒,這輩子都得念你的好,是不是韓哥?”

  我們聽著都笑了。韓哥笑著說:“念我的好?真能給我戴高帽兒。那是念你的好!出去這幫人兒認識我是誰啊?他們肯定都念頌你,念頌法輪兒,對不對?”

  “都念頌!”老陳插話道:“我趟了多少看守所?象韓哥管得這么松的,頭一回!”

  韓哥說:“行了,你不就是想讓他們天天能放大茅嗎?蘭哥要是瞪眼了,你可得擔著!”

  小龍說:“我肯定擔著,還不趕緊謝過韓哥?”

  “謝韓哥!”……謝聲響成一片。

  大家高興得跟過節一樣,都太高興了。有的人說有的號兒三天一大茅,還有四天一大茅的,求大茅就揍,拉褲子,更是往死里揍,憋得那幫犯人都不敢吃饅頭,拉了干屎蛋兒藏兜兒里,晚上往便池里丟!

  老陳說:“小龍你真行!又給辦了個大好事,我正憋著難受哪!來這兒都把我憋胖了!”

  韓哥宣布:“現在放大茅!今天你們‘解放’了。”

  老陳領了手紙樂道:“這才真叫解‘放’了哪!這就‘解放’去!”

  看電視的時候,小龍又讓大家干沖了一遍澡,然后在茅臺給大家抹藥。除了柳兒爺,犯人們的后背沒有干凈的,背上疙疙瘩瘩的痱子、痱毒著實惡心。還有長疥瘡的,我真怕被傳染。小龍挨個給抹藥,還不厭其煩地洗手,保證不交叉感染。大家上完藥后十分清爽,真不知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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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切:看守所里強占他人的東西。

[ 本帖最後由 luck 於 2008-1-7 22: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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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4 | 顯示全部樓層
3.5 放血試瘋

 
  電視快完的時候,蘭哥回來了,大家馬上安靜下來。

  蘭哥被伺候著脫了行頭,換上拖鞋,坐到了盲區的隔臺。韓哥上前通報“居士”的情況,蘭哥吐了口煙,“弄過來!”

  “居士”被拽過去,蹲在后門口兒,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茅臺兒。蘭哥大喝一聲,他還是沒動靜。老六上去用左手抓住他頭發,使勁兒往后一拉,他依舊還是面無表情。

  “‘居士’,我給你出一主意:你出去以后把那個傻嫩律師辦嘍!你一邊辦她一邊說:‘叫你丫給我惹禍,你丫賠我青春……”

  韓哥搞得哄堂大笑,連整天吊著臉的蘭哥也樂了起來。再看“居士”還是傻傻的。

  韓哥嘆了口氣,“完了。”

  大家都不笑了,一股沉重的抑郁壓了下來。

  蘭哥冷冷地說:“丫要裝瘋——想撞出去[1],你可掂量著點兒!你這樣的,我見多啦!”

  老六揚起手,掄圓了狠狠抽了“居士”脖子一掌——啪!

  “居士”晃了一下,一切照舊。

  “打沒用,褲子拿來。”蘭哥轉到“居士”身后,從褲兜兒掏出一個曲別針,掰直了一段兒給了老六,做了個鉆的動作,又回了“寶座”。

  老六站在“居士”身后,用曲別針的鈍尖對他右膀子一扎一擰, “居士”右臂抽搐了一下,眼神兒沒有絲毫的改變。

  “完了,魂兒飛了!”韓哥道。

  難道這就是“魂飛魄散”?

  “算了,等明兒調小號兒去。”蘭哥要回來曲別針兒,別在自己褲衩前邊的商標上,這違禁品是不能留在號兒里的。

  大、小貓[2]開始盤道。韓哥說:“蘭哥,我真見過往外撞的。”

  蘭哥說:“這我見多了,8筒小號兒有個小崽兒[3]瘋了。怎么揍,怎么扎都沒反應……”

  韓哥說:“我見過倆裝的:一回在天堂河[4]當老大的時候,有個小子被我們收拾得太狠了,他丫裝瘋,跟真的似的,把我們都嚇壞了。他吃大便,還跟我說呢:大腸!惡心死了。電他丫也不怕,眼一點兒神都沒有。后來就放了。臨走他跟我笑了一下,我一看丫那眼神又回來兒,這才知道他丫裝的,真象!”

  老六問:“韓哥,那你沒‘點’[5]了他?”

  韓哥說:“干那缺德事干啥?那不是誰都能裝的!你裝裝試試?怎么打都傻樂!”

  見蘭哥感興趣,韓哥繼續說:“還有一個,是我在789[6]的時候。789走板兒最狠,小哥們兒,天不怕地不怕,把一個窮鬼打得——最后他裝瘋,天天大鬧,吃紙喝尿,半夜怪笑……后來鑒定說瘋了,最后都要簽字走了,所長親自來鑒定,漏餡了。王所兒問他8+2=?,他說了十幾個數,就是不說10,一腳叫王所兒給踹那兒了。”

  蘭哥問:“要說10就放啦?”

  韓哥說:“王所說了,他要說一個10,就給他簽字走人!”

  陳哥說:“前邊的聽見沒有?將來考你們的時候可不能不說10啊!”

  韓哥問:“‘假證兒’,你怎么樣?”

  “假證兒”回頭說:“俺沒事兒,不就11年嗎?10萬塊錢,拍出去了。”

  鈴聲長鳴,大喇叭命令各號兒關電視,大家起來準備鋪板兒[7],蘭哥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誰叫你們動啦?!”

  韓哥馬上喝道:“都坐那兒!”

  蘭哥冷冷地說:“帶班兒的都給我過來!”

  幾個班頭繞過來,紛紛叫著:

  “蘭哥。”

  “蘭哥。”

  ……

  跟電影里黑社會的架勢真象!

  蘭哥露出了一絲得意,“舵主也過來!”

  三位舵主分別是:地被被垛垛主(舵主),板兒被被垛垛主(舵主),總被垛垛主(舵主)!

  蘭哥說:“你們今兒晚上可給我把‘居士’盯好了!絕對不許出事兒!‘居士’要起來你們必須陪著!誰的班兒要是出了事兒,我扒他三層皮!”

  幾位高聲答道:“是!大哥!”

  “鋪板兒!”蘭哥令下,大家才得以休息。

  小龍湊過來囑咐:“昨兒沒夜提,今兒沒跑兒了!記住:不讓見律師,不讓見大使,不能給他們簽字!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

  躺在床上,思緒重重。坐牢第二天,親見了兩樁冤案,大長見識。“居士”的案子,太震撼了!這無辜的‘居士’姐弟倆,老實巴交,辛辛苦苦掙了點兒家業,轉眼就被一個官兒的親戚奪了,無罪判重刑,被公檢法樹了政績。這么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這么本分的佛教徒,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就傻了,他姐不會也受刺激吧?他媽就是現在不瘋,見兒子這樣了也夠嗆了。

  “居士”的案子——就像一面鏡子照著我。兔死狐悲,同病相憐。他們是姐弟倆,我和楊義是兄弟倆。他倆互相攬事兒,想讓對方解脫,可是雙雙重刑加身——本來可以解脫一個的。我和楊義現在要是也雙雙判刑怎么辦?必須先走一個。如果我先走了,那可是10年起,15年算公檢法立功的案子啊!楊義自己扛他不會瘋了?!這本來就是楊義受我連累啊!他不瘋,他老婆洪霞不瘋了?

  想起洪霞,頓生惻隱。方明啊方明,那可是你當年最心愛的女友的妹妹啊!洪云你已經是夠對不起的了,再傷害了洪霞,怎么對得起洪云的在天之靈啊?

  讓楊義先出去,我自己扛,然后利用美國身份把我保出去,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韓哥的意思是讓我先出去,把罪推給楊義,再出去買他——不仁不義?還是折衷吧,先按小龍說的,不再留口供,以靜制動,見了律師再說。

  又想起韓哥講的那兩個裝瘋往外撞的犯人,仿佛戰國時候孫臏裝瘋的重現!如此高壓殘酷的環境里,為了捍衛自己的人權——不,按中共的叫法是——“發展權”,不惜裝瘋賣傻、吃屎喝尿、挨電受凍——居然能面不改色,真比孫臏裝瘋還難。

  別想了。還得養精蓄銳,準備夜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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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撞出去:用自殘、裝瘋等的方式逃避牢獄監禁。

  [2] 貓:撲克里的王牌;大貓:監號兒里的牢頭;小貓:二牢頭。

  [3] 小崽兒:未成年犯人。

  [4] 天堂河:北京天堂河勞教所。

  [5] 點:舉報。

  [6] 789:北京少管所,因為它以前的通信地址是北京789信箱。

  [7] 鋪板兒:看守所里犯人睡覺的時候,往通鋪的床板上鋪褥子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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