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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 地獄逃生記(修訂版) 作者:葉光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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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3  牢籠


  20來平米的囚室里竟然關了20多犯人!1米寬的過道上,頭腳顛倒地躺著兩組8個人,把過道嵌得滿滿的。床板上擠著10來個,前邊卻空著10來層單人褥子鋪成的床,顯然是給牢頭留的。4個人站在人縫里,歪戴著黃帽子,扇著破紙板,朝著我雌牙。這幅景象,差點兒讓我暈過去!

  旁邊的“黃帽兒”奪走了我的被褥,甩手后扔,砸著了后排睡覺的人,激起一陣笑罵聲。他又踹了我一腳:“過去!”

  我艱難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從通鋪邊沿的頭腳縫隙走過去,搖搖晃晃,踩著了一個犯人的頭發。他一下醒了,瞪著我,想起起不來,太擠了。他右臂回鉤,扇了我的小腿,罵道:“沒長眼哪?!”

  我連忙道歉,身子一歪,撐到了側墻上。

  兩個犯人醒了,前后拱著象蠕動的蟲子,終于擠出了一點兒縫隙,掙扎著側身坐起來。我趕緊插足走了過去。

  過道的盡頭是個水池,池邊還蜷臥著一位。我跨過小腿高的隔臺兒,上了茅臺兒,便池就在這兒,L形的隔臺兒把這兒和床板分隔著。便池后邊是1米高的被垛,上面靠著一個十七八的小孩兒。

  “蹲這兒!”那小孩兒一躍而起。

  我慢慢蹲下,啪啪就挨了他兩個嘴巴。

  “衣服不錯呀?脫了!我給你找身新的。”

  要勒索我的衣服?正好!沾過屎的褲子正不想要呢。我換上他給我找的外衣,褲子短點兒。

  “晚上值班兒,不許睡覺!背監規!”他把自己的黃帽子扣在我頭上,指了指過道兒墻上的木框監規,我傻愣愣地點點頭。原來他們不睡覺戴著黃帽子是在值班。

  “你北京的?”

  “啊。”

  “管家里要活費,明白嗎?”

  我使勁兒點點頭。得盡快讓家人知道我的處境,萬一姓劉的遲遲不給通知,萬一小謝不給暗中使勁兒,還得靠自己。

  “你能要多少錢哪?”

  “1000吧。”

  他眼睛一亮,向前要來了明信片兒。“這明信片可貴啊,不許寫錯了,不許多寫,不然發不出去!就寫‘我在海淀分局看守所刑拘,要1000元生活費。下邊落款寫10筒7號兒,簽名。”

  明信片兒寫完傳到了前邊,前邊的“黃帽兒”一揮手,“黃帽兒”們馬上起立,那小孩兒也把我提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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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4 小龍


 
  嘩啦嘩啦的鑰匙響,門開了,送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中等個兒,穿著白背心,大褲衩,顯得很精神。他進來就開脫,一手抓外衣一手抓鞋,從人縫里靈巧地搖曳過來。

  “小龍,又跟‘管兒’[1]弘法啦?”調教我的那個小孩說。

  “別說,管教悟性真不錯!比你們不差。”那個小龍過來穿上布鞋,把衣服往墻角被垛上一扔,說:“老六,你睡吧,我替你值一班。”。

  “謝啦龍哥,這小子還沒教規矩,沒做筆錄呢。”那老六說著上了被垛。

  小龍看了看我:“新來的?來,坐這兒。”他抽了一個紙板兒,放在了便池的水泥臺上。

  我客氣兩句,他拉我過去坐下,我心里一熱:這兒還遇上好人了。

  我捂著右膝蓋直咧嘴,他看著問:“怎么著?關節炎哪?我給你抹點辣椒醬,管事兒。”

  他讓我卷起了褲腿兒,他從水池上邊的木架子上取下一袋兒辣椒醬,擠了一把糊到我膝蓋上,迅速抹了起來。膝蓋火辣辣得真舒服。

  “怎么樣?辣子去寒。”

  “謝謝!你叫小龍?”

  “我叫龍志平,叫我小龍吧。猜我怎么進來的?”他神秘地一笑。

  我搖搖頭。

  “我法輪功,叫他們拘三回了!”

  我吃了一驚:“對法輪功這么重?”

  “我們清華練法輪功的幾乎都進來過,不止一次!為法輪功申訴,就說你犯罪。”

  我套近乎道:“我們孩子她二姨也是法輪功,軍科院的。我對你們不了解,可是看到她,就知道你們好。電視上的東西我不信。”

  “造謠的長不了!我剛來的時候,管教班長還‘挽救’我呢,跟我一聊,現在都叫我挽救了,誰也不說法輪功不好了,隔三岔五就提我出去聊天去。”

  小龍說完向前邊一擺手,一個叫“居士”的犯人來給我做筆錄,這是替管教代勞。當他們知道我是美國人時,“啊”地一下,眼都圓了,我一下變成了稀有動物。

  小龍說:“老外也不關這兒啊……除非跟前筒那個‘加拿大’似的,硬不承認你是老美!”

  這一下點醒了我!“有可能唉!我剛入的美國籍,身份證還是原來的,名片也沒換。抓我的時候我沒帶護照,我一說我是美國人,他們就罵我,沒準兒以為我蒙他們呢!”

  “你呆不長了,我給你想想輒,早點出去。”

  “太謝謝了!”我好容易笑了一下。

  “請律師了嗎?”

  “預審通知我家里請。”

  “得趕緊寫明信片。”

  “我剛寫了,就是讓我要錢。”

  “起!”前門值班的犯人又一揮手。

  值班的都站起來,小龍摘了我的帽子自己戴上,示意我別動。腳步聲由遠及近,警察過來往牢里瞥了一眼,指著我:“怎么回事兒?”

  “新來的,教規矩哪。”小龍說。

  “小龍,走他一板兒[2]!”警察笑著往里走了。值班的犯人都笑了,弄得我莫名其妙。一會兒警察返回來時,沒看號兒里就過去了。

  值班的又坐下來。小龍說這叫警察“走趟”,筒道盡頭有一個燈,15分鐘亮一次,值班警察每15分鐘走到那兒把燈按滅了,順便看看監號兒。犯人數著警察走趟的次數記時,這叫“數趟”。

  我請他幫我分析案子,正嘀咕著,警察把那個押我進來的“便衣”送進來了。

  他果然是個牢頭。一進屋,值班兒的就湊過去,伺候著他脫衣服。小龍也過去告訴他我是美國人,牢頭吃了一驚。

  “剛入的美國籍,抓的時候不知道。我估計他呆不長。”小龍小聲說。

  牢頭哼了一聲:“前筒的那個加拿大的,關這兒快三年了!”他脫下三角褲衩扔給值班的,值班的馬上把干凈的內褲兒雙手捧上。

  “他寫明信片了,還讓他值班嗎?”

  牢頭抽出來明信片看了看,說:“行,你安排他睡吧。”

  “蘭哥,他要請律師,想往明信片上加一句。”

  “加吧。”

  這里規矩這么大!事事都得請示老大。

  門外又響起腳步聲,值班的馬上站好。警察剛走過去。前邊兒數趟的值班人摘了帽子一揮手,“換班!”

  黃帽子扣到了另一撥人頭上,老六也下了被垛回去睡了。

  被垛是小龍睡覺的專位。他翻出來一個枕頭,枕頭皮兒里都是衣服,取出一套背心、大褲衩,說:“明兒你穿這身兒,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太謝謝你啦。”

  小龍說新來的一般值三天夜班不讓睡覺,把你整垮好審訊。他把我請上他的被垛,我推脫不過,蹬著隔臺壓了上去,壓出一股霉臭、汗酸味兒。這被垛比通鋪高出1米,寬有70來公分,長只有1米4左右,伸不開腿。

  小龍又摘了一個犯人的黃帽子,那人打著哈欠謝著上了鋪板,可是已經沒地方睡了。

  他想把兩個犯人掰開,那倆前胸貼后背,完美地嵌合著,根本分不開。他側身把屁股壓那倆的骻骨上,腳摞在那倆肩膀中間,單手撐著在他倆腳中間,扭著屁股往下陷,把那倆晃醒了。他前后蠕動了半天也沒擠出空來,看樣子都不敢往老大那兒擠。

  上邊的犯人說:“我可長痱毒了!”

  “啊?!”兩個人異口同聲,馬上往兩邊一拱——“咚——哎喲!”

  那倆犯人讓地兒太快了,上邊那位屁股砸到了床板上。值班看熱鬧的拼命捂著嘴樂,都不敢笑出聲來,看樣子都怕吵醒了牢頭。

  “哪兒有痱毒啊?”犯人小聲問。

  “廢話!我不這么說,你倆能讓地兒啊?”

  又蠕動了一陣,那人的腳才擠進了那倆的胸、背之間,拼圖總算完成了。

  我問小龍:“你老替他們值班兒,你值班了咋辦?”

  小龍說:“我屬于‘特管’,我不值班,我就替他們,好練功,他們給我站崗。”

  我問:“你來幾天了?”

  “這兒呆了一個月,‘悠’七處半年又‘悠’回來,10個月了。”

  “七處?”我問。

  “就是北京市看守所——市局第七處,大案要案,15年以上的在那兒審。老江新搞的國保大隊也在那兒,專門整法輪功的。”小龍解釋道。

  “小龍,你看我的案子……”

  “你先睡,養足了精神,好打官司。我替你好好想想,明兒再聊。”

  有這么個可以信賴的人能替我想想案子,我也能安心了。折騰了這一天,一放松,簡直散架子了。

  等我再睜眼時,見小龍靠墻盤坐,雙臂象鳥翅膀一樣側伸著,還挺好看。我心里不由地感嘆——信仰的力量!美國信基督的朋友沒少給我講基督徒受難的故事,當時只是聽聽而已。現在設身處地一看,信仰好像真是挺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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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管兒:管教。

  [2] 走板兒: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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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5 犯人的地位



  迷迷糊糊中,嘩啦嘩啦的聲響把我吵醒。睜眼的瞬間,還以為在家呢。夢境和現實的巨大反差,那瞬間的失落,讓我潸然淚下。

  天剛亮,一個犯人的背影出了牢。

  很冷,頭沉,發燒了,禍不單行。四處搜尋不見了小龍,我翻出身下一床棉被蓋上,被子的霉味兒、汗酸味兒刺鼻。當年下鄉也沒吃這么大的苦啊。繼續睡吧,在這里,做夢是一大寄托。

  一陣持續的鈴聲把我驚醒,睜眼那一瞬又是極其失落!

  出了一身汗,感到好些了。我坐著不知所措,見小龍從地上側身拔了起來,他睡到地上去了,我真過意不去。

  小龍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說:“怎么樣?‘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看不出他還有這雅興,還吟頌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那是李煜亡國后在軟禁中寫的——夢里還當皇帝,醒來發現是囚徒。我勉強笑了笑:“人家李煜住啥條件?”

  “噓——”小龍指了一下頭板兒的老大。

  我一看,老大還躺著呢。

  他見我發燒了,又找出一身長褲長衫。褲子前邊的兩個褲襻上各有一巴掌長的短繩,系在一起就是腰帶。看守所里不能有超過一尺的繩子,怕自殺,所以都是這樣的腰帶。

  小龍對我這么好,我對他卻只有感謝——沒有感激,對審我的小王、押送我的司機小謝,卻充滿了感激——沒有切身體會,是很難理解這種“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

  天太熱,大早晨都不涼快。除了我發燒穿長衣長褲,大家還是只穿一點式。

  老大過來上廁所,老六把衛生紙扯開,折成三折,整齊地碼在隔臺兒上。

  臭氣沖天。水管一直沖著也不行。這比豬圈能強多少啊?我本能地捂住了鼻子,我胳膊被拽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昨兒給我做筆錄的“居士”。他指了指老大,我會意地放下手,學著大家自然地聞臭味兒,以免冒犯了老大。

  “蘭哥,那個新來的老美發燒了,讓他坐我那兒行嗎?”小龍向牢頭請示。

  老大沉吟了一會兒,說:“讓他靠被垛吧,你照顧著點兒。”

  “謝大哥!”小龍向我一招手。

  我趕緊學:“謝大哥!”簡直入黑道了。

  擠好牙膏,漱口水倒好,捧著毛巾端著香皂,老六侍候著牢頭洗漱,簡直是帝王的派頭。

  老大洗漱完畢,對著本里的一張錫紙梳頭,煙盒里的錫紙成了鏡子。看來鏡子也是違禁品,玻璃也能用來自殺。老大梳完頭,老六遞上皮涼鞋——這違禁品是筒道長的儀仗。

  老大走到鐵門前,對筒道大嚷:“杜哥,開門!”

  “各號兒開電視!各號兒開電視!”后墻的大喇叭突然響了。

  “操!差一步!”老大罵著回了茅臺。

  有人開了電視,大家面向電視站成了三列,開始了看守所的“愛國主義教育”活動——電視播放升旗儀式,犯人跟著唱國歌——亂七八糟,走調的不說,竟有人編詞兒搞笑,簡直是起哄。

  一曲奏罷關了電視,我回身想解手,老大把煙頭扔到了便池眼兒里,“嗤”地一聲。我剛想跨過隔臺,一個犯人迅速躥了過去,迅速掏出了煙頭,然后裝作沒事兒一樣,拿了塊臟布擦地。

  我一腳剛跨過隔臺兒,胳膊就被抓住了。“居士”小聲說:“等老大走了,按順序來!”

  牢頭一走,號兒里氣氛馬上緩和了。一個瘦高個兒溜溜達達去解手,看來他是二哥。

  “嘿!‘河馬’,別擓了,你真長痱毒了!”一個犯人大聲說。

  馬上有人笑起來,看來笑的人,是看到昨晚“砸板”那一幕的。

  “自己咒自己,活該!”

  解手的二哥問:“誰這么大頭?自我詛咒?”

  馬上有人把昨天那一幕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哄堂大笑。

  小龍講,這號兒的“學習號兒”[1]是韓哥,別的監號兒的學習號兒是老大,韓哥是二哥,因為這號兒的老大蘭哥是“筒道長”,管著全通道14個牢房的牢頭。監牢都是靠流氓管號兒,牢頭都是管教指定的,一般都是家里給管教塞了錢的大流氓。蘭哥是一個黑社會的頭,他在號兒里,大家都不怎么敢說話。別的號兒也都那么恐怖,沒事就走板兒解悶。韓哥管的很松,當然不守規矩也照樣走板兒!

  一股臭味傳來,我習慣性地捂又捂鼻子,手馬上又撤回來。

  “不那么臭了吧?”小龍問。

  這臭味兒確實比剛才淡多了。

  小龍說:老大吃的最好,經常在外邊混著吃“班長飯”[2],所以他拉的屎最臭。韓哥在號兒里吃的最好的,那也比蘭哥差很多,所以臭味兒小。沒錢的犯人,整天吃饅頭菜湯,拉屎真沒什么味兒,特別是時間長的。

  真是大開眼界:從拉屎的氣味兒竟能判斷這個犯人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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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6 規 矩


  韓哥大解完,從后排開始,依次“放茅”。看守所稱解手為放茅。大茅兩天一次,嚴格控制的,只有二板兒[3]韓哥例外。小茅也是定時的。

  小龍向韓哥給我要牙刷毛巾,理由是我已經寫明信片了。韓哥從前邊的墻凹進去的暖氣處找出了新毛巾和牙刷,我趕忙叫道:“謝韓哥!”

  海淀看守所東區的筒道分五類,第一類是女筒,即1筒、2筒,關押女犯;后面是第二類拘留筒,關押小拘留15天的;往后第三類刑拘筒,刑事拘留的關押地;再往后是第四類逮捕筒,是刑拘后進入檢察院逮捕程序的;最后邊兒就是第五類:大刑筒,13筒、14筒,判刑的都在那兒等著下圈兒[4]。一般犯人要隨著案情從前往后調,但是前邊關不下了,也有直接塞后邊的,象我就直接進了逮捕筒。

  逮捕筒的人,預審階段都過了,直接跟檢察院、法院打交道,經驗很多。犯人們前途未卜的時候,一般從別人的判決結果上找自己,這樣比看法律條文還準,因為中國的法律伸縮性太大、政策老變,從法條上只能判斷個大范圍而已。小龍建議我多聽多看,大家經驗教訓,都是很好的借鑒。

  韓哥享用完豆奶粉加餅干的早餐——號兒里只有他有這個資格,在地上溜溜達達。忽然問我:“老美,發燒了?”

  “啊,還行。”

  “剛來就受不了了?老六,給他教教規矩。”

  老六操著山東味兒,象說快書一樣:

       “饅頭一點兒,菜湯小碗兒。
        睡覺立板兒,水洗屁眼兒。
        抽煙搓捻兒,鞋底洗臉兒。
        要想翻板兒,打斷腰眼兒!”
[5]

  大家都笑了。我基本能聽懂,核心意思就是——整你沒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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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學習號兒:字面意思是監號兒里領著犯人學習改造的犯人,實際就是牢頭獄霸。

  [2] 班長飯:看守所、戒毒所給警察吃的飯。

  [3] 二板兒:監室里的副牢頭,睡覺排在頭板兒牢頭的旁邊,故稱二板兒。

  [4] 下圈兒:去勞教所或監獄服刑。圈兒,音:勸兒,牲口圍欄。

  [5] 立板兒:側身擠著睡; 搓捻兒:搓火,用棉花做的捻子搓著了火抽煙; 翻板兒:不服牢頭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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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北京海澱区看守所 普通監號剖面結構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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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7 獄友問案
 

 

  監牢把監視用的攝像頭稱為監控,監控藏在喇叭里,位于后墻正中,外面是個楔形的鐵罩。監控下面一個狹小的楔形空間是盲區,在監控室的電視里看不到,盲區下部的前沿在茅臺的隔臺兒。放茅、洗澡和秘密活動都在盲區進行。還有一個安全區就是被垛和墻的夾角兒,老六就貓到這兒卷“小炮兒”——用香煙和煙頭搓出煙絲卷成小煙卷。

  “小武子,搓火!”韓哥一聲令下,一個叫“小武子”的年輕犯人躥上了茅臺兒。他從被垛底下抽出一只布鞋,從爛棉套里揪出一片棉花,灑上點兒洗衣粉,搓成手指粗細的一段,就用鞋底在后墻上猛搓。搓了一分來鐘,扯斷棉條,對著搓糊的部分一吹,糊煙升起、火星飛落,韓哥叼著煙一對,著了。這就是北京監牢里的基本功——搓火。棉條扔進了便池,小武子輪著紙板猛扇,刺鼻的糊味兒迅速散去。

  韓哥和頭板兒幾個柳兒爺[1]抽整煙,其他煙民嘗小炮兒。煙民們謝聲在先,輪流到盲區享受,看來這是他們最大的樂趣了。

  放完煙茅,韓哥下令:“坐板兒!”

  犯人整齊地坐成三排,只穿“一點式”。坐板兒的順序就是犯人的地位。由前往后,自左至右,地位一個比一個高。前兩排的小臂交疊搭在膝蓋上,屁股尖正好硌在床板兒上,怪不得他們屁股上都兩塊褐色硬皮呢。我們第三排靠墻就自由多了,腰、屁股尖還緩點兒勁兒,前兩排坐板兒可太難熬了。

  小龍請韓哥幫我出主意,把我的案子公開講了一下。韓哥說:“走私的案子我可不太懂。不過,‘打關系’的學問倒是可以教你點兒。‘打關系’懂嗎?”

  “搞關系?”我問。

  “不懂了吧?中國‘打官司’,實際是‘打關系’。跟公檢法沒法兒講理!就是靠關系。關鍵時候,你的關系得‘打得過’對手的關系。交學費啊!咱可是正經‘打關系’的教授!”

  “韓哥,您教我幾招!等我來錢了,你們前板兒隨便用!”

  韓哥一聽就笑了:“開個玩笑你還當真?我傳你點兒真經!上堂打官司的時候,秘訣是一對聯兒:

      “上聯:據理力爭,沒罪也重
        下聯:花錢疏通,重罪也輕


  橫批:可重可輕。

  “審訊的時候,可得反過來,留口供的秘訣是:

      “坦白從嚴,牢底坐穿。
        抗拒從寬,回家過年。”


  大家都樂了。我笑著說:“韓哥,真是真經啊!”

  “這真經,可都是咱的老前輩們,用大刑換來的!”

  聽著這實打實的幽默,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兒。

  小龍說:“韓哥,昨兒預審給他下套兒,他鉆進去不好辦了。”

  韓哥溜達著問:“哪款兒啊?”

  小龍從前邊兒找來一本爛書,翻著說:“《刑法》 153條 【走私普通貨物、物品罪】……偷逃應繳稅額在五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

  十年以上?天啊!判我十年?還是楊義十年?還是我倆都十年?

  三板兒陳哥問:“他們這100萬的大案得上七處了吧?”

  韓哥說:“50萬是10年起;100萬,可能是內部細則的一個坎兒,15年起。可不?要那樣,15年以上的案子,得‘悠’七處去嘍。辦個大案,多得獎金啊!”

  “啊?!”這預審也太陰毒了!

  韓哥停到我前邊,問:“想出去嗎?”

  “當然了!”

  韓哥神秘地說:“告訴你:你唯一的出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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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8 真知灼見



  韓哥咽了一口唾沫,喘了一口大氣,逗著說:“花錢改口供!”

  “經典!”兩個犯人挑著大拇指。

  韓哥繼續說:“硬改口供,你受不了那罪。花錢改,晚了就改不了了。”

  “為啥非改呀?”

  “你要是不改,花多少錢,最多給你優惠到10年!破不了款兒,懂嗎?”

  “改成什么?”

  “改成你無知犯法,改成都是你同案[2]的責任!”

  “啊?!”這太損了!

  “花個20萬,把預審和領導都擺平,預審徹底改了口供,撤案,這得有特別鐵的關系才行,上上下下敢給你冒這個險。”

  我搖搖頭:“這海關的預審、領導,我一個也不認識啊。”

  陳哥說:“認識一個頂事兒的,你也進不來呀!”

  韓哥說:“黑白兩道你沒走,現在傻了吧?你倆總得分案頭、案屁[3],怎么也得放出一‘屁’去!先下手為強,后下手受遭殃,不下手就扛。”

  “我要改口供,我那經理可慘了。”

  “如果他全推你身上呢?”

  “也可能他已經……推我身上了,不過……我還希望他這么做,畢竟我美國身份,容易擺脫。我們倆可是過命的交情,我可不希望因為我,連累了他。”

  “你剛入美國籍,你同案知道嗎?”

  我猛然想起了:他不知道啊!他這么把責任都推給我,可太不夠意思了!我聊以自慰地解釋說:“可能他認為我有綠卡,好辦吧?”

  陳哥笑道:“這不傻×嘛!你還想兩肋插刀呢你!你同案得叉死你!”

  韓哥點著我說: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重刑之下,必有叛徒。


  “記住:除了法輪這么義氣——對他們老師這么義氣,現在沒有這么義氣的!生意場上都沒有哥兒們,法庭上更沒有!你丫可得記住嘍!”

  我點點頭,問:“沒別的招兒了?”

  韓哥搖搖頭。

  小龍說:“你要為難,可以問問律師,讓律師幫你出出主意。你最好要求見美國大使。前筒那個加拿大的老尚,我剛來的時候,就在他的號兒。警察不知道他是加拿大人才抓的。后來知道了,誰也不擔責任,一直扯皮,都快三年了。他一直鬧著見大使,都不給見。后來他絕食,第五天‘白所兒’——這兒的正所長,給他下保證了,后來他吃飯恢復了幾天,就見大使了。”

  心里一亮,原來壓抑發堵的勁兒,消下去不少。

  小龍說:“那口供對你太不利了,不管怎么樣,你都得翻供。預審對你的誘供、逼供,就是你翻供的理由!”

  韓哥把我叫到盲區,貼著我耳邊說:“蘭哥要是不改口供,早‘悠’七處去了,他15年起步的罪,現在改成了拘役6個月,下月起飛[4]。老陳也五、六年的罪,改了口供,才拘役5個月,下禮拜起飛!”

  “太謝謝了,韓哥,等出去咱倆好好處處!”

  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打牌的時候,叫上我就行了,我贏的錢,咱哥倆對半兒分。”

  陳哥說:“別逗了韓哥,他跟官爺兒打牌,都是送錢,哪敢贏啊?”

  “你看,我說他們豪賭的時候!我跟那幫檢察院、法院的耍牌,少嘍贏個幾萬,最多一晚上,贏了40萬!檢察院那孫子回家取了一回現金,他那宿輸了60萬,他說啥你猜?‘操,下禮拜這錢就回來了。’你說這幫來錢多容易!”

  陳哥對我說:“你丫這次要是‘干起’[5]了,請韓哥做助理,到美國賭城去,這次你填的錢,都能給你贏回來!”

  韓哥笑道:“你可別抬舉我,贏這幫檢察院、法院的我在行,他們不懂手藝,我想怎么贏他們就怎么贏。澳門賭場我都不去,高人多,不過……共產黨的傻大官兒也多。”

  我好奇地問:“韓哥,你不怕輸錢的報復你呀?”

  “咳,我贏他們那點錢算啥呀!他們錢有的是!我也不總去。”

  陳哥說:“關鍵是——韓哥不贏公安的錢。”

  “長學問吧?局子里沒幾個‘磁器’[6],道上別想混!”

  “開會哪!?就他媽這號兒聲兒大!!!”牢門外一聲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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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柳兒爺:地位高的犯人。

  [2] 同案:同一個案子中當事人(被告),互相稱對方為同案。

  [3] 案屁:一個案子中罪行最輕、列為最后一名被告的人。

  案頭:案子中的主犯、第一被告。

  [4] 起飛:出牢。

  [5] 干起:拘留后獲釋,一般指刑事拘留后取保候審,干:音甘。

  [6] 磁器:交情深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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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9 管 教 



  韓哥滿臉搭笑,顛顛地跑過去,把奶粉和餅干遞出牢門。

  蘭哥指著我們罵:“我上監控看著啊,誰給我找事我揳他丫的!”

  蘭哥這么大的派頭,怪不得黑社會老大哪!表面是罵我們,一點兒都不給韓哥面子。

  韓哥悻悻地溜達回茅臺兒,說:“老美,因為你,我挨了一錘!”

  我馬上說:“韓哥,咱出去處得還長著呢!”

  韓哥說:“嗨,你當我真在乎他?我也快走了,誰能把我怎么樣啊?!咱樂和咱的。”

  小龍捅捅我,小聲說:“管教來了,一會兒管兒可能提你。”

  “你咋知道?”

  “蘭哥給管教孝敬早點去了。”

  我真意外,這管教還吃犯人的東西?!

  突然,坐三排的一個犯人干噦了一下,馬上搖晃著趴到隔臺兒上,對著便池就吐,一股酸臭洋溢開來。馬上有一個犯人過去收拾茅臺。

  韓哥問:“‘候鳥兒’,咋啦?”

  小龍跨過隔臺兒,去給那病犯捶背,“昨兒他就不舒服,估計中暑了。”

  我顧不了自己低燒了,請示了韓哥,過去給“候鳥”看病。

  “候鳥”面色蒼白,渾身冒汗、心率很快,我摸了摸他的腦門兒,說:“韓哥,這是輕度中暑,得看醫生了。”

  韓哥一咧嘴:“咱這號兒人還算少的,這么熱的天,這么擠,哪個號沒有中暑的?都去醫務室,還不擠暴了?這地兒,不發高燒都扛著。重了再說吧。”

  “那……”我說,“給他喝點兒鹽水吧,讓他平躺在地上,用涼水擦擦身上降降溫。”

  “哪兒有鹽哪?”韓哥抱怨著,小龍開始用濕毛巾給“候鳥”降溫。

  “方明,出來!”蘭哥在門外叫。

  小龍捅了我一下,我才喊出一聲:“到!”趿拉上一雙布鞋,出了門。

  蘭哥押著我往外走,一個個牢頭在各號兒里點頭哈腰地接受蘭哥“檢閱”。

  “蘭哥,我們這個中暑的……”一個老大向蘭哥請示。

  “死得了嗎?!”

  蘭哥這話嚇我一跳,回頭一瞧,蘭哥正翻他那三角眼呢。

  “啊……還……還死不了。”

  “歇×!大夫來再說!”

  進了中央通道,我們匯入了一股人流,流進了后邊的一個大屋子。里邊蹲了很多犯人,等著照相。蘭哥押著我去加塞兒。我學著前邊的犯人,找出寫著自己名字的大白紙卡在胸前的扣子中間,背對標尺,照了一張標準的“罪犯照”。然后加塞到另一隊按手印兒,這里叫“滾大板”。

  “啪!”“便衣”甩手抽了前邊的犯人一記耳光,罵道:“你丫成心是不是!告訴你手不使勁兒,不會呀!把手擦嘍!”

  犯人看著沾滿黑油墨的雙手,怯生生地問:“大哥,往哪兒擦呀?”

  “衣服上擦!”便衣惡狠狠地抻出一張新表。

  犯人遲疑了一下,黑黑的雙手在褲子上抹了半天,“便衣”重新給他按完了手印兒,罵道:“滾!”

  太可憐了!明明有廢紙,就是不讓使。輪到我了,我吸取了教訓,象布偶一樣,任他擺布。按了十個指紋,兩個掌紋,一次成功。

  蘭哥押我到一個小號兒洗了手,就進了管教室。

  一個中年警察坐在破舊的辦公桌后邊,寸頭,方臉兒,笑瞇瞇眼兒,叼著個煙卷兒。桌兒上一個臺扇對著他,邊吹邊搖頭,好像在說:這人不怎么樣。

  “這是丁管兒。”蘭哥說著自己點上了煙。

  “您好,丁管教。”

  “坐,抽煙嗎?”管教說著彈出一支煙。

  我連忙推謝,坐到他對面腰鼓形的木墩子上。按規定管教要找每個犯人談話、做筆錄,可是這丁管兒架子大,他讓號兒里替他做筆錄,他就不用見犯人了,就是他提見的犯人也是蹲著給他回話,給我如此禮遇,我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聽說你是美國人?”

  “啊。”

  管教簡單問了問情況,說:“踏實呆著。看守所就是看包袱的,不管你的案子,只要包袱不出事兒就行。我看你呆不長,有啥想不開的找老大,再不成就找我。”

  “我想見美國大使。”

  “這……我得跟所長請示去。你請律師了嗎?”

  “我剛寫明信片,讓我家人請。”

  “拿來我瞧瞧。”

  蘭哥競走一樣快步出屋,沒兩分鐘,門裊裊而開,推門的輕勁兒,跟女人似——竟然是蘭哥,這看守所真能“改造人”!這黑社會的老大在管教面前都變成了淑女!

  管教接過明信片一看,笑了,按說是看到上面的“油水”了,“行,今兒我就給你發嘍。”

  “謝謝管教。”

  管教問蘭哥:“他睡幾板啊?”

  蘭哥討好地說:“您看呢?不行睡我那兒吧。”

  “嗯……你們二板叫什么來著?”

  “韓軍兒,楊所兒[1]的‘托兒’[2]。”

  “哦,對,那……讓他睡三板兒吧。”

  “謝謝管教。”

  管教和藹地問:“還有什么事兒嗎?”

  “我有點兒發燒,能看看醫生嗎?”

  “一會兒等大夫吧——不!老蘭,直接送醫務室!”

  蘭哥請示:“那幾個號兒中暑的是不是也抬去?”

  管教一皺眉:“死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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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10 求 醫



  “死……死不了。”

  “等著,大夫來再說!” 管教沒好氣地說:

  感情蘭哥對牢頭那套都是跟管教學的!這管教也太“酷”了:對老外倍加呵護,對老內原形畢露,跟共產黨咋這象啊!

  蘭哥押著我順著中央筒道往外走,拐進了醫務室。

  地上男左女右坐著幾個病犯,邊上有犯人陪護著,看病的犯人坐凳子上,兩個女獄醫帶答不理地接診,好像一肚子怨氣——看守所里,她們這兒油水是最少的。

  一個女獄醫對女犯說:“中暑啦!別讓她坐板了,躺地上,喝鹽水,吃人丹。用涼水擦。”

  “哎呀姐呀,一直擦著呢,還這么燒。”一個陪護的女犯誠懇地說。

  “躺風圈兒[3]去,頭墊高,昏過去立刻報告!”

  “姐呀,這風圈齁熱的……”

  “不會潑(水)呀!把風圈墻都潑嘍!讓她躺陰涼。人可不能潑啊!中暑了只能擦,記住沒?”大夫扔過一盒藥,把女犯打發走了,這兒治療的招兒竟是讓女犯當“潑”婦。

  “王大夫,他發燒了。”蘭哥把我拽到了加塞兒塞到了前邊兒。

  “中暑了吧?”大夫問。

  我怎么說?大夏天給凍著了?鬧肚子預審讓拉褲子——穿水褲子吹空調?這發病原因是隱私啊!我隨口說:“水土不服。”

  “你口音不北京的嗎?”

  “他美國人,”蘭哥說。

  “喲?怎么美國人也抓這兒來了?”王大夫驚訝得變了個人,馬上變和藹了。

  我量體溫的功夫,王大夫又打發了一個中暑的。

  “37度5,不燒啊。”她邊甩表邊說,“還是給你打一針吧,美國人嬌氣,換他們都得扛著!”

  “謝謝!您這兒比外邊強,還給打針,外邊凈給輸液了。”

  王大夫說:“輸液多貴,這兒可是輸不起。”

  “現在大城市醫院,很少打針了,動不動就輸液,把身體都輸壞了。”我一邊挨針一邊跟她閑扯,希望她手法慢點,哪成想她幾乎是把藥滋出去的,獸醫的手藝!

  “中國現在都這樣,怎么掙錢怎么來,身體輸壞了再給醫院交錢唄。”

  “您這話真經典!”蘭哥不失時機地給王大夫拍馬屁。

  “在美國不這樣吧?”王大夫說著拔出了針頭。

  我說:“美國是盡量不輸液,盡量不打針,一般都吃藥。”

  “我也給你開點藥吧,照顧外賓了。”

  看來我這美國身份成了護身符了,人人另眼看待。

  看病回來,見“候鳥兒”還在水池邊躺著。一摸“候鳥兒”,高燒了,再碰碰,昏迷了——糟糕!重度中暑!弄不好,要死人的!

  韓哥急了:“一會兒大夫巡查來了,你說重點兒!不然大夫不管!”

  我猛力掐他人中,還不錯,掐醒了。

  一個年輕的男大夫出現在門口兒,韓哥趕忙上去匯報。

  大夫說:“掐人中,能醒嗎?”

  “掐半天了,一直昏迷!”

  大夫也急了,“趕緊抬醫務室!”韓哥馬上拍板兒[4],號兒里忙著給“候鳥兒”穿衣服,大家趁機起來——利用一切機會活動屁股,緩解坐板的壓力。老六背著“候鳥兒”,由韓哥押著出了牢門兒。

  半天功夫,韓哥和老六才回來,說“候鳥”砸上腳鐐去溫泉醫院了。

  “候鳥兒”去年春天就進海淀了,拘役半年才出去,今年春天又回來了——秋去春回,故名“候鳥兒”。這回不知道啥時候再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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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兒:所長。

  [2] 托兒:被托的人,私下疏通案子,或者照顧生活。

  [3] 風圈兒:看守所監號兒的后院,供犯人定時放風的地方;風,放風;圈兒:牲口圍欄。

  [4] 拍板兒:按監室門口的對講器的電鈕叫值班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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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怡Sama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2:23 | 顯示全部樓層
2.11  要飯交響曲



  “打水”,筒道口一聲吆喝,給號兒里送開水了。號兒里接了一大盆,拿刷牙杯分給大家喝。打水每天兩次,其它時間就喝自來水。

  不一會兒,筒道里又傳來隆隆的車轱轆聲。

  “飯車來了,下板兒!”韓哥一聲令下,大家呼啦一下子,亂了營一樣,亂得我發蒙。我跟在后邊去洗手,連用肥皂也限制。

  通道里的車轱轆聲走走停停,各號可憐兮兮地哀告:“阿姨,多給點兒吧,我們號兒人多……阿姨……”此起彼伏的“阿姨”聲,匯成了凄涼的樂章。

  “小四川”把塑料盆從前邊鐵門下邊的長方口伸出去,飯車還沒來,他就說唱起來:“阿姨阿姨好阿姨,我們號兒人多……”

  推拉飯車的婦女看來不是犯人,應該是臨時工。前邊的“阿姨”問:“多少人?”

  “26個!”

  那個女人往盆里扔完了饅頭,小四川又哀告:“阿姨多給點兒吧,吃不飽……”

  吃飯是要分地位的:床板上十來個人分兩組,前邊一組以韓哥為首,后邊一組自圍一圈;其他光腳站地上的應該是窮人。我自覺地赤足站到了最末一位——已經蹲到了茅臺兒。

  韓哥招我到前板兒吃,我趕緊客套,小龍一句“韓哥說一不二”,我也就“謝韓哥”了。前板兒吃飯的只有韓哥、陳哥、小龍和我,分享的美食,也就是兩根火腿腸,兩碗方便面,一包榨菜而已。

  “老六”在前邊分菜,塑料碗擺了一床板,每碗一個塑料勺,因為筷子可以作兇器,所以號兒里沒有。“小四川”分完饅頭回來,饅頭盆就歸韓哥把持了。

  海淀看守所只有饅頭,有的看守所只有窩頭。這個方饅頭也就我手掌那么大,喧騰蓬松,一攥就成小雞蛋了。一人一天四個饅頭,犯人大多是干體力活的,哪吃得飽啊?

  前板吃完了,韓哥問后邊:“誰還不夠?”

  “韓哥、韓哥……”犯人們轉眼成了乞丐。得到饅頭的狼吞虎咽,更多的悻悻然。

  收拾的犯人順手把韓哥扒掉的饅頭皮一股腦地塞進了嘴里。這就是這里兒能干活兒的好處,有機會多吃一點兒,所以干活的都是平民里有頭有臉的,干活的地位依次是:洗頭、飯頭、地保、臺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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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洗頭:洗碗、洗衣服的;飯頭:打飯、分飯的;地保:擦地的;臺長:擦茅臺便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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