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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架空歷史] 帝王心術 作者:寂寞(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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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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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10-4-14 00:54 編輯

  楔子:不見傳說
  一:六個傳說

  人生若只如初見,美人如玉水雲間,重按霓裳梳妝懶。

  綺羅纖縷見肌膚,幾曾著眼看侯王,為君沉醉又何妨。

  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雲借月章,且插梅花醉洛陽。

  從頭詩詞不堪填,玉樓金闕慵歸去,我是清都山水郎。

  如今漂泊賦沉淪,劍光不及飲者名,落魄江湖載酒行。

  海闊魚躍江湖遠,何時策馬驚天下,狂病中酒到天涯。

  ——這十八句詩流傳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三句指代一個人,這就是「六個傳說」的由來。

  二:畫中人

  天有四時,地有四極。這便是傳說中不是凡世人間的四處。當桃花盛開之時,世間最美的地方是美人宮。當白雪飄飛的時候,天下最美之處是看雪山莊。當秋風萬里,天下最美之處是莫愁湖。當火龍騰空之時,天下最美之處莫過於人畫魔宮。

  美人宮的美是遙遠的,只在夢中,從來未曾有過一個男子能見到美人宮的樣子,她只存在於傳說之中,有人說,她在明月之上,有人說,她在遙遠的極西之處,一座終年覆蓋冰雪,飛鳥難以歇足的瑰麗山巔之上,但無論是哪一種傳說,卻沒有一個人會否認美人宮出來的女子,絕對不是凡世人間的女子,她們皆衣青素,或乘雲氣,或控青鳥,吸風飲露,來往於世間天外,彷彿仙界圖畫中人。

  昔年美人宮一個小小的婢女紀青弦因偷學美人宮四大絕學之一的琴心三疊,但剛修完九面玉璧其中的兩面,卻不慎被發現,從而門派除名,驅逐下山,但就是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卻讓當年小楚國入宮的第一美女雲若水一下子變得黯然失色,派出禁宮八大高手前去想要除掉紀青弦,就在紀青弦即將香消玉隕的時候,一隻手就那麼從虛無之中伸出,一個白衣少年橫空而來,他,就是最近名聲噪於一時的南國武林天之驕子——號稱「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洲」的卓功絕。此事被楚殤帝知曉,派人來抓紀青弦,本來有卓功絕在,區區楚宮衛士怎麼也抓不走紀青弦,但紀青弦沉默了半天,卻讓卓功絕離去,她自願進宮。

  而進宮的紀青弦,就讓楚殤帝在第一眼之間,再也離不開自己半步,當夜紀青弦就被楚殤帝封為「南妃」,而不久之後,雲若水便離奇死去,引起宮廷震動,雲若水父親小楚國柱國大將軍聽聞此迅,調兵直指楚國都城,郢。紀青弦讓楚殤帝寫了一道詔書,宣稱無論出身門第,現任何職,只要殺了雲淮安,就由他接管雲淮安的一切職務,封柱國公,掌管天下兵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軍心震動,雖然雲淮安拚死震壓,連殺數百人,想要以一儆百,卻終是難擋將領貪念,殺了三批,就在第四批刺客半夜殺入大將軍帳,又要失手之時,卓功絕以一襲白衣,挾一柄青鋒劍,橫絕而來,殺入大軍帳中,三劍而取雲淮安的首級,淡淡的看了一眼,便飄然離去。

  饒幸得生的兩人天上掉餡餅,提著雲淮安的人頭進宮,一場兵變就這麼草草結束,事後那員大將果然被紀青弦委以柱國公之職,而卓功絕卻彷彿從來未曾出現過一般,從此消失於江湖草野之中,再也無人見過他的行蹤,一晃眼便十年過去,紀青弦寵眷日隆,從妃子一躍而至帝后,楚殤帝整日沉勉於紀青弦的美色之中,事實上掌控整個小楚國軍政大權的,竟是紀青弦這個女子。而這,也就是調露元年廣傳世間的「青雲直上」故事的由來。青是紀青弦,雲是雲若水,青踏雲而上,從一個小小婢女一躍而為一國之後,並實際掌握著一個國家。

  而紀青弦當年從美人宮出來,隨身攜帶,一無常物,只有一卷畫像,一柄長劍,劍是凡物,畫像中人卻讓天下震動,楚殤帝為其不惜舉傾國之兵,懸賞萬金,只為尋找到美人宮,得到這畫中女子。然而十年過去,卻沒有一個人能找到美人宮的入口,就連從美人宮下山的紀青弦也不能,賞金一漲再漲,直至一百萬金,相當於小楚國一年的賦稅收成,無數人前赴後繼,加入到找尋美人宮的大軍當中,然而終是一個個乘興而去,失望而回,許多人因此而丟掉性命,後繼之人卻還是絡繹不絕。

  三尺白絹之上,描繪的是一個栩栩如生、正站在海棠花樹之下,只露出半張側面的白衣少女,一隻纖纖玉手輕拈花葉,微踮起腳尖,閉著眼睛,正自嗅著花香,嘴角邊就那麼綻放出一縷淺笑,宛如玉盤承珠,花凝曉露。整幅畫像著墨淺淡,僅只稍稍描了數筆,然畫中人卻躍然紙上,呼之欲出,她的衣袖,宛如籠上了一片輕輕流動的橘柚寒煙,她的臉寵有若雪光映照下的白蓮,神思恍惚之間,彷彿一個冰雪少女,就那麼站在你的面前,讓人忍不住沉醉下去。

  她的容顏,無疑是絕代的,雖只半面,但其神容風楚,卻宛似出鞘傾城的寶劍,一揮出,便是萬丈光彩,教天下女子,無不低頭。

  當時遊學見此的當朝大詩人李帝花一見此畫,忍不住就地攤開紙卷,揮毫片刻而就一首古風,《畫中人》: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

  皓齒終不發。芳心空自持。

  由來紫宮女。共妒青蛾眉。

  歸去瀟湘沚。沉吟何足悲。

  吟畢拂袖而去,只傳來他那悵然的歎息:「千秋以後,天香國色,再難心動矣,仗劍天下游,南窮蒼梧,北及滄海,足已三十餘年,然所見諸女,到此觀止。」

  從此而後,他就再沒有寫過一首描繪女子的詩詞,讓天下人無不扼腕歎息。

  這卷畫像,就是紀青弦自美人宮帶出,但凡美人宮弟子,大多清淨無為,便是同門子弟,有些畢其一生也未曾相見,只有下任宮主的繼承人,會有一卷畫像,傳遞到每一名弟子手中,以便相見之時,知其身份。而此畫中人,就是美人宮下一任宮主,但就連紀青弦,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因此世間人只好以李帝花的那一闕《畫中人》來稱呼她。

  人生若只如初見

  這就是第一個傳說。說的是美人。

  三:且插梅花醉洛陽

  古今興廢事,還看洛陽城。

  東都洛陽,幾經興衰,王朝更替,然而,洛陽繁華依舊,那裡,流傳著無數的傳奇。

  而金洛陽,可能就是這些傳奇中最引人嚮往的一個。

  如果有人問隨便走在洛陽城中的每一個人,哪怕是躺在牆壁陰暗角落中的乞兒,天下什麼地方最富?相信沒有人會回答是帝皇家,而是金洛陽。

  據說,金洛陽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埋下了一筆寶藏,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金子。

  而那裡埋藏的黃金,如果全部鑄成金磚的話,可以壘起一整座的洛陽城。

  傳言中,當年皇帝為了這筆驚人的財富,發兵十萬,打算征討金洛陽的時候,結果金洛陽只派出了一個使者,對領軍大將說了一句話,結果皇帝忙不迭的招回大軍,並親自向金洛陽請罪。

  沒有人知道那句話是什麼,無數人為此費盡心血,各大勢力不惜一切代價,要弄清楚這一句話是什麼,最後終於真相大白。

  「如果你要稱帝,主人答應,將負責你所有的糧草與軍費,一直到你贏得天下!」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打金洛陽的主意,而那座不知名的寶藏,別人把那裡戲稱作黃金塚。

  這就是「富可敵國」的由來。

  且插梅花醉洛陽。

  這就是第二個傳說。說的是寶藏。

  四:願祈千年求一敗

  如果說十歲上武林聖地莫愁湖然後從一個對武功一無所知的少女僅只用了十年,就打敗了八大宗師之一的莫愁湖主人琴秋水的悉莫愁是天才的話,那麼人畫魔宮裡面只用三年便登上魔門門主寶座的然吾蒼就是真正的天才了。

  然而如果把悉莫愁然吾蒼與劍客卓功絕相比,那麼,他們算起來頂多就只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角色罷了。

  天下高手共分八等,五六七八這四等俱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從第四第,亦即傳統意義上的二流高手,第三等就相當於武林中排名的一流高手。第二等便是頂尖高手,而第一等就只有八位,號稱是八大宗師。非於武學有絕出成就者,武功已參天人化境者,不能稱之為大宗師。

  就像是悉莫愁、然吾蒼他們,雖然各自打敗了一位大宗師級的人物,但也只能稱之為大宗師,並不能超出此等境界,往古譬如少林達摩祖師面壁九年,創出少林七十二絕技,武當開山祖師張三豐,繼往開來,創下武當一派,太極拳至妙至玄,亦只不過是大宗師之一而已。

  然而少林武當後繼乏人,漸漸沒落,再未出過一位大宗師級別的人物,早已退出了武林。現在江湖之中,反以玄教、魔教、莫愁湖三足鼎立,武林臣服。

  而一個人武功再高,以血肉之軀,又怎麼敵得過千軍萬馬,便是以大宗師級別的人物,在萬馬軍中,亦僅能自保而已,像那些傳說中彈指千里取人頭,萬馬軍中取大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皆不過是供人一笑而已,古往今來,高手不知凡幾,震古爍今者,都無法達到這一境界,但現在,卻有一個人做到了,那就是當年年紀僅只有二十六歲的卓功絕。

  然而,十年之前,在紫楓林中救下紀青弦,卓功絕就深中情毒,再難跳脫。當紀青弦自願入宮,作小楚國的「南妃」,並以不世的手腕,將楚國無數將領宮臣全部掌握在掌心之時,卓功絕從此心灰意冷,狂歌痛飲,昔日那把飲過無數高手鮮血的青鋒劍,在匣中早已生繡,而那昔日掌控天下人生死,握著天下第一名劍的絕世之手,現在卻只提酒囊,蹌踉江湖而行,漂泊四海五湖之間,從此不知所蹤,再無人聽過他的事跡。

  他打破了天下英雄共分八等的傳統,創立了第九等,那是帝皇的等級,行遍天下,再也無人能擋住他一人一劍。

  行遍江湖,但求一敗而不可得。

  而這,也就是後世傳之不絕的孤獨求敗的境界。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不世出的劍客,卻宛如流星一般,只一瞬,便再無蹤跡,但那灼人眼目的光茫,卻深深的刻入了每一個江湖弟子的心中,永遠無法抹去。

  他宛然便是一個神話。

  願祈千年求一敗,如今漂泊賦沉淪。

  劍光不及飲者名,落魄江湖載酒行。

  這就是第三個傳說。說的是劍客。

  也是寂寞。

  五:不見傳說

  除了畫中人、金洛陽、卓功絕之外,還有三人,他們分別是青樓奇女子虞止,綺羅纖縷見肌膚,幾曾著眼看侯王,為君沉醉又何妨。

  曾一腳將紫衣侯薛東流踹下秦河畫舫,萬千男子為她沉醉流連,李帝花的一句「為君沉醉又何妨」?其間又有多少傳說。

  虞止說的,是傾城。

  還有出身帝皇家,放下一國皇帝不做,跑到煙花柳巷之中,整日眠紅偎綠,以為青樓女子填詞作詩而自樂。所謂玉樓金闕慵歸去,我是清都山水郎的公子花伴柳。那份洒然超脫,曠於物外,又怎能不讓萬千女子為之魂牽夢索,煞費思量。

  花伴柳說的,是風流。

  最後一個,喜讀春秋,尤嚮往戰國四君子纂養食客的行為,因此從十一歲始,便開始篡養食客,天下英雄,競相景從,數年間,門下食客三千,國不能制,實際上掌握了一城大權。其中豪傑士子難以數計,像朱景陽、車離漸、李少鈞,俱是一時名士。

  當此之時,天下四分五裂,大國有七,小國無數,像吳昭國這樣的小國,司馬狂生的實力其實早已經凌駕於國君之上,若要稱帝,彈指之間,吳昭國便要易主。門下食客無不苦勸其自立,但司馬狂生卻仿如未聞,只專心研究學術,食客之中一劍士鳴祿諫之九回,均無回應,於是說道:主上不求霸業,要我何用?作歌曰:海闊魚躍江湖遠,何時策馬驚天下,狂病中酒到天涯。歌罷自刎而死,司馬狂生聞之歎息。

  是啊,吳昭國的確是任我縱橫,但天下之大,又豈是如此簡單就可以成就那份王圖霸業。何時策馬驚天下?鳴祿,你太不知我心了……命屬下厚葬之,親自寫下「壯士鳴祿之墓」數字。

  司馬狂生說的,是天下。

  十年過去,這些傳說越傳越廣,但傳說中的人物,卻終是難以見得。

  若沒有那個人的到來,那麼這些傳說,可能也終究只能是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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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南唐故郡(上)

  煙雨漸蒙,淅淅瀝瀝而下。

  南湖湖水瀲灩,一艘輕舟破水而來,在湖面上蕩出一圈一圈的水紋,遠遠的蕩漾開去,一陣嘶啞的胡琴聲便自這煙雨南湖之上傳來。

  岸邊柳樹下靜靜地站立著一個粗布衣服的小男孩,一張臉寵極是清瘦,神情漠然,雙目無焦點的看向前方,向著那呀呀嘶啞的胡琴聲,他聽到那胡琴老人低低地唱:「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綠鬟少年,忽已白頭,人生如夢,夢醒便休,終日碌碌,所為何由?……」

  小孩灰白色的瞳仁之中,忽然滾落一滴淚水,他喃喃念道:「人生如夢,夢醒便休,終日碌碌,所為何由?人生如夢,夢醒便休,夢醒便休……」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任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衣服,順著臉頰流下來,他卻恍如不覺。

  小舟漸漸向岸邊移來,兩個青衣書生撐著油紙傘,走出烏蓬,站在船頭,欣賞著這瀟瀟秋雨中的湖邊景色,這兩人俱是清崖郡今年的舉試秀才,此次相遇,說不得就在此攜臂同游,恰巧遇上秋雨迷濛之時,雖則世間公認武林聖地莫愁湖是秋天最美的地方,不過未必有多少人能夠去得,而南湖秋色,正是清崖一絕,於是招了在一起的幾個好友,正好遊湖,乃共同租下這艘烏蓬船,帶上在賣唱的胡老頭及其孫女胡蓮兒,便來到南湖之中。

  十幾個人談詩論詞,俱稱詩家李帝花詞斗蘇東坡為各自泰斗,暢言天下,好不暢快,半天方罷,覺得飢餓,便想共同去清風明月樓上痛飲一番,此時便要回舟,因此靠岸而來,這時胡琴一轉,轉作輕快,一個少女的聲音唱道:「青衣美少年,揚鞭舒長劍。懷擁美人歸,勾指動五弦。」歌聲甜美,明快動人,卻是一曲《王孫游》。舉座中人紛紛叫好。

  那柳樹下的小孩抬起臉來,頭微微移向這邊,似是有些不愉這突然而起的輕快之音,但胡琴聲卻未再轉低沉,似是那老兒只是隨口瞎唱,自己都渾然未解詞中感懷光陰之歎,人生之歎的那種淒涼低沉,惆悵苦悶之意,等了一會,臉上掠過一絲苦笑,而後轉過身,默默的走開了。

  這時左邊的那個青年看到了那小孩,卻見他轉身離開了,他不禁轉過頭,詫異向右邊青年,問道:「功薄,這小孩不就是黔王那個肓眼四公子麼?怎麼他跑到湖邊來幹什麼?」

  右邊那表字功薄的青年搖了搖頭,「噫」了一聲,也道:「是啊!他一個肓眼小孩,跑到這湖邊來幹什麼?真是奇哉怪也!」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這小孩天生眼肓,不能見物,是如何來到這南湖邊上的。原來這小孩子姓蔣,名銷愁,皆因他一生下來便是天肓,而且低能,母親希望他能夠平安長大,不受別人欺辱,故名銷愁。時人明面上稱他為四公子,暗地裡卻都叫他白癡兒。

  蔣家是南唐大姓,民間傳有蔣水蘇琴四大世家之說,而這其中尤以蔣家隆盛當時,蔣銷愁之父蔣文極剛被唐帝宗封為黔王,是當朝唯一的一位異姓王爺,蔣氏一門,近百年來,一共出了一位尚書令,兩位宰相,兩位輔國大將軍,五位六部尚書,門生故舊遍及天下,而今又出了南唐自建國以降第一位異姓王,蔣氏一門,在南唐,可說是一手遮天,民間傳說朝堂之上,蔣家佔了四成,天子四成,天下諸侯共分兩成。

  蔣文極長子蔣清河年方十八,便被加封為開國縣公,居從二品,次子蔣連雲、三子蔣黔也都被封為從三品的護軍,只有四子蔣銷愁因自幼低能,未得封賞,蔣文極從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漸漸被人遺忘,只記得蔣家三位公子四位千金。

  左邊青年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算了,想這些幹什麼,對了,黔王剛剛封王,蔣家招集各色藝人,準備下月初七,在黔王府,舉辦一個盛大的慶祝會,到時各大世家,八方勢力,必將雲集清崖郡,到時侯,我們就有得熱鬧可看了。」

  右邊那叫功薄的青年聞言也興奮起來,欣然道:「不錯,清崖郡好久沒有什麼大喜事了,下月初七,舉城歡騰,這樣的大場面常人一輩子都難以見到幾次,到時可一定不能錯過,否則便要遺憾終生了!」

  左邊青年笑道:「那是自然!」

  那布衣小孩轉身離開後,便徑直向城中心最大的一座府邸走去,這座府邸建築極為雄偉,遠較四周建築物為高大,碧瓦朱簷,正門大簷下,正掛著一塊巨大的橫匾,綵鳳描金,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鎦金大字:「黔王府」。正是當今聖上御筆。

  小孩進得府內,左拐右拐,逕向偏僻地方而行,越走越是荒涼,這黔王府佔地極大,處處雕樑畫棟,但小孩所走,卻是破敗不堪,來到一間茅屋前。

  他在外間找出一身粗布衣服換上,將濕衣服放在一邊,手腳極是麻俐,這時要是有外人在旁看見,一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轉身之時,忽然不小心碰到桌沿,發出一聲輕響,裡間咳嗽了兩聲,似是被這聲響驚醒,一個女子的聲音低聲問道:「是愁兒回來了麼?」

  男孩吃了一驚,急忙走進裡屋,跪在母親病榻前,伸手抓住母親的手掌,只覺觸手冰涼,他低下頭:「阿娘,您身子可好些了麼?」

  他娘是一個二十餘歲的柔弱女子,自小體弱多病,生下蔣銷愁時更是生了一場大病,從此就落下這個病根來,剛開始蔣文極還給她請過不少大夫來,可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說可能是生下蔣銷愁時可能沒有護養妥當,邪氣鬱結,本來一個極漂亮的少女,可自從生下蔣銷愁後,不但身子越發不如以前了,年紀青青就此纏綿病榻,而且一張臉上,也宛如生機抽盡,瑩如白玉的臉頰迅速蒼黃,最後蔣文極再也沒來看過她一次,她也被擠出原來居住的大院子,搬到這裡來任憑她們母子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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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南唐故郡(中)

  想到這裡,蔣銷愁那黯淡無光的眼睛之中,閃爍著一層晶瑩的淚珠,母親的偉大,在於她將青春美麗都獻給了自己的兒女,而她們哪怕因此失去再多都無怨無悔。

  他伸手將母親那粗糙的手抬起放在自己的臉頰上,他母親欣慰的笑了笑,緩緩磨搓著自己兒子的面頰,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但在母親的心中自己的兒女卻是世間上最好最聰明的孩子,無人可以代替。

  她看著兒子:「娘已經好多了,這半年來,為娘不但覺得睡覺好了許多,而且好像愁兒也懂事多了,這就是為娘最高興的事情了,身子又怎麼能不好呢?」

  蔣銷愁低下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自忖道:「我的針灸法,冠絕一時,雖然娘親身體太弱,一時不能針灸過繁,但假以時日,我一定可以把娘親治好,完復如初。」

  想到這裡,他卻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暗道:「娘親中的那種慢性毒藥,雖然來到這個世界,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毒藥,但用王不留行、零陵香、車前草、五味子、千金籐這幾種主藥,輔以續斷草、木香、襄荷等這幾味配藥,必可藥到毒除,只是這毒如此歹毒,必是那幾個臭婆娘所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哼!」

  她母親奇怪地看著他,說道:「愁兒,你在想什麼東西麼?」

  蔣銷愁吃了一驚,忙擺手道:「沒什麼,我是看阿娘大好,心中高興,高興,好了,阿娘累了,再睡會吧,孩兒先出去了。」

  他娘親倒也並未懷疑什麼,見他這樣說,便揮了揮手道:「嗯,你出去玩吧,記得早點回來啊!」

  蔣銷愁答應道:「好的。愁兒知道了。」起身將她重新扶著躺倒,蓋上被子,方才緩緩地退了出去。

  沿著一條極少人行的僻靜小道,來到一角碧瓦朱簷的八角石亭前,這是半年前蔣銷愁偶爾發現在一個小亭,早已廢棄,府中根本沒有人會到這裡來。於是這裡就成了蔣銷愁經常呆坐的地方。

  這次他又盤膝坐在亭中,望著亭外的淅淅秋雨,天氣轉涼,寒冬即將到來,他默默地想,這個寒冬,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過的第一個冬季了吧。

  思緒放緩,他不由又沉浸到半年之前,在天涯絕壁之上,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

  蔣琬,出身豪門,因為自小見到母親纏綿病榻,花了多少錢但所有醫生都說治不好,醫學還未發展到那一步,父親因此而將蔣琬母子拋棄,幼年的蔣琬於是在心中暗暗發誓,長大之後一定要當一個天底下最絕出的醫生,將母親的病治好。

  然後他果然憑著省狀元的身份放棄清華北大而進入中國醫科大學,學習醫術,遍歷西醫沒找到可以治療母親病的他將目光放到了中國古老的醫學之上,最後選擇了在世人眼中神秘的針灸術,在中國醫科大學找不到真正的針灸,於是他就一一拜訪針灸學權威,只要聽到有人會針灸他就不惜關山萬里的趕去向人請教,從上海北京,澳門蘭洲,再從黃土高原而至西藏高原,足跡所至,遍佈中國大江南北之地,並從古老的中國武術裡面,從無數翻爛發黃的針灸學著作當中,融匯貫通,去蕪存菁,在無數的脈絡流派之中,悟出了自己的一套舉世無雙的針灸術,他給他命名為「天脈」。

  然而就在他滿懷信心,在趕往家的飛機之上,滿心欣喜的想著母親好起來的樣子之時,卻接到了母親病故的電話。

  辛辛苦苦,來回奔波,不知疲倦,終於有了「天脈」,卻在此時,一個電話告訴他,母親病故了。

  這一段時間,他懊悔自責,沉浸在無邊的苦痛之中,那個昔日醫科大學仿如太陽一般,讓萬千學子們仰望的神話,就這樣倒下了,一直到他自小的朋友楚中雲因受人陷害,給別人背黑鍋,被判無期徒刑,等著他去救他。

  可是楚中雲背的這個黑鍋之大,涉及到許多的部門,錯綜複雜,當今之世,要想救出楚中雲,那是談何容易?

  除非,蔣琬擁有著彈指決定人生死的在大權。

  於是,為了救出楚中雲,蔣琬從痛苦中回過頭來,將所學的醫術完全拋棄,埋首於浩如煙海的制權之術,他發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再也不容許又一個人離他而去。

  於是在二十七歲之時,蔣琬開始學習政術,三個月晝夜不息的看書,不知疲倦,直到兩眼流血,徹底瞎了過去,他昏倒在地,此時已經不成人形。

  當他被人發現之時,面黃肌瘦,形銷骨立,長長的頭髮由於三個月沒有修剪過,也沒有梳理過,披散如同一個瘋子,全身發出一股惡臭味。而他身後,一本一本堆積的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制權書籍。兵法韜略、政謀將術。諸如《范子計然》《陰符經》《握奇經》《心書》《將苑》《太白陰經》《尉繚子》《潛夫論》《司馬法》《五經七書》《蓋廬》《戰略》《素書》《言兵事書》《鶡冠子》等等等等。

  雖然看書並不實際,但卻是能最快瞭解官場的法子,而其中的政謀權術,若你真能靈活運用,顯然是一筆天大的財福。

  六年之後,蔣琬忍受著難以想像的煎熬,違背自己的本心踏入官場,終至救出楚中雲,並讓他官復原職,然後辭職而去。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楚中雲愛上當初害他的駱豪奢的女兒駱紫煙之時,駱豪奢百般阻撓不成,終於鬆口,答應,只要他能殺掉蔣琬,他就同意這門親事。

  半年之前,楚中雲買通的全球十大殺手組織之一的冰鑒會,將蔣琬包圍在了天涯絕壁之上,蔣琬得知要害他的人居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費盡千辛萬苦,不惜以一對眼睛為代價,救出來的楚中雲,悲憤欲絕,一時只覺心死如灰,不願死在敵人槍口之下,淒然一笑,寧願自已跳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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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南唐故郡(下)

  哀莫大於心死。

  跳下天涯絕壁的蔣琬,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寂靜,再也沒有一樣東西能夠打動他的心。

  本來以為死定了的蔣琬,卻沒想到等他睜開眼來,竟然來到了另外一個時空,猶如五代漢唐時期的古代。

  而他,身負不世計謀,無窮智慧的絕世奇才蔣琬到了這裡,卻成了一個生來白癡兒,雙目復肓的小孩。

  是注定?抑或是巧合?

  天才與白癡何嘗不是一個意思,為什麼兩人都是肓眼,為什麼兩人都姓蔣,為什麼兩人都有一個纏綿病榻的母親?都生在豪富之家卻得不到家庭的溫暖?

  是要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嗎?告訴他,上一世我錯過了,這一世,再也不要錯過!

  宛如被封印了的心靈,真的要為母親解開心結嗎?

  本來木然如白癡的蔣琬,在母親面前,冰凍的心靈終於淺淺的融化了一角,終於在暗地裡有了一絲生氣。每當夜幕降臨,他就會封住母親的穴道,讓她徹底昏睡過去,然後以天脈來疏通母親體內積鬱已久的邪氣,已經漸漸有了一絲起色。只是他沒有金針,只好用一種堅硬如鐵,不易折斷,卻又極有韌性的植物替代,開始還不熟練,現在卻已漸漸掌握了這種特殊木針的用法,開始嘗試真正的天脈手法。

  天脈一共有七手,舉凡世間病症,前四手大抵就已經可以了。第五手是特殊病症,第六手是他的最高奧秘,具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能力,只要是還有一口氣在,無論多難的病症,他都有能力救活,只是現在他眼不能見物,下針只能依靠感覺,第六手極其艱難繁鎖,稍有差錯便是一條人命,所以他等於是已經不能運用了。而第七手,他也只接觸到了一個大致的眉目,就接到了母親的死迅,傷心之下,就再也沒有進行研究,至於它擁有些什麼樣的功效,便連他自己尚且都不知道。

  今夜,他就要為母親施行天脈第一手針法:血炙。

  一晃十天過去,蔣銷愁在暗地裡已經給母親施過了天脈前四手,只要再有一手,體內邪毒就應該可以徹底拔除乾淨,稍加靜養,月餘時光就可以回復到生下蔣銷愁之前的容顏。

  然而今晚卻注定是一個不眠夜,冬月初七,正是黔王府舉辦盛大的宴舞,偌大的一個王府之中,到處是張燈結綵,鑼鼓喧天,還未入夜,便有各大世家、各地勢力紛紛前來,送禮攀結之人,絡繹不絕於途,便是蔣銷愁母子所居的角落,也給那無數的大紅燈籠照耀得如同白晝。

  蔣母聽到外面這無比的喧鬧聲,翻身坐起,側耳傾聽外面,向蔣銷愁問道:「愁兒,今夜府中怎麼如此熱鬧,出了什麼大事麼?」

  蔣銷愁淡淡地道:「又算得了什麼大事,父親剛剛加封為黔王,各大勢力都來巴結,自然熱鬧了,不過也沒請我們,不用理他們就是了。」

  蔣母驚道:「什麼?文極封王,這樣的大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雖然他沒請我們,怕是忙得很了,一時忘記了也是有的。但我們既然知道了,文極封王是天大的喜事,我們怎麼能不去祝賀一下,快,快將我床底下的那箱子中將我的那件青色繡衣拿來,給為娘穿上,我們這就去給你父親大人道喜去。」

  蔣銷愁臉上閃過一抹冷漠,心底冷冷地道:「大喜麼?哼,月懸中天,盈滿則虧。做到了侯爺尚且不足,又被加封為王,蔣家在朝堂之上勢力與帝皇平持,不知退位保身,反倒還洋洋自得,大肆鋪張,唯恐天下人不知,這不是自罹其禍,自已找死是什麼,蔣家大難臨頭,看來,是要伺機早點帶著母親離開了。」

  至於蔣家死活,他才懶得去管,自從經歷過楚中雲事之後,他就心冷如鐵,半年過去,心底也只勉勉強強接受了蔣母一人而已,而且世態炎涼,當年有一位遊歷郎中告訴蔣文極,蔣銷愁眼肓並非不可救,只要用蔣家傳家寶玄冰瑰玉就有四成把握治好,但玄冰瑰玉是蔣家無上至寶,傳承千年,蔣文極認為蔣銷愁一個白癡兒不能立於朝堂之上,為蔣家門楣爭光,怎麼肯為他捨棄傳家玉,當年蔣母哭到兩眼流血,蔣文極都無動於衷,人情冷暖,蔣銷愁又怎會憐惜蔣家眾人,何況就算他肯說,以他一個小孩子,別人眼中的白癡說出來的話,又有誰會在乎,誰會相信?

  他在心中默默思量,口中卻應道:「是,娘!」俯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木箱,茅廬中一無長物,唯一珍貴點的恐怕就是蔣母的這個小木箱,他拿起來放在床上,蔣母從枕子底下摸出一枚早已生繡的青銅鑰匙,抖抖縮縮的打開木箱,裡面疊放著一件青羅繡花軟裙,是蔣母未被棄之前蔣文極所贈,在這件繡裙之上,還端端正正的壓著一管白玉笛,笛面雕刻著一個白衣飄凌,長裙曳帶,明眸皓齒,宛如仙子的少女,凌波站立,翻湧的浪花輕輕的吻著她那潔白如玉的足踝。旁邊還題有一首小詩:人生苦短,相思漫長,但生有義,其死何傷。

  除了這件繡裙玉笛之外,還有一個小金鎖,上面刻著「富貴長樂」的字樣,一邊還刻著蔣銷愁的名字,正是他剛出世之時蔣母為其所選,其他就再無別物了。原本還有些首飾,但蔣母一個人拉扯著蔣銷愁長大,所有的首飾財物早已都貼補了家用,除了這三樣有著特殊意義的東西之外,家中早已是一貧而洗。

  蔣銷愁服侍著母親把繡裙穿上,蔣母臉上自然散發出一股歡欣甜美的笑容,容光煥發,使得她彷彿一下子好了起來一般。手握玉笛,頭微微傾向窗外,竟給人一種慈穆聖潔的感覺,而忽略了她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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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此恨綿綿(上)

  只聽她微微笑著,對蔣銷愁道:「愁兒,這管玉笛的名字叫長相思,是千年流傳下來的一樣古物,你外公原是當朝尚書左丞,偶然得到此物,便將此物做為嫁妝送給了為娘,後來外公不幸亡故,外公他老人家一生用情至深,外婆去後雖只我一個小女兒,但卻未續絃再娶,所以沒有子嗣,這管玉笛就成了他老人家唯一的一件遺物,你如今也已經長大了,趁今夜這個大好日子,為娘就將它轉送給你,無論如何,你都得好好保管,不能有失,你可知道了麼?」

  說著便將長相思遞給蔣銷愁。

  蔣銷愁珍而重之的接過,大聲道:「阿娘放心,即便是死,愁兒也要保護它周全,絕對不會遺失!」

  蔣母似是放下心頭的一塊大石,欣慰笑道:「這就好。好了,起來吧,走,咱們去前院吧,府中可是好久都沒有這樣子熱鬧過了。」

  蔣銷愁「嗯」了一聲,站起身來,將玉笛用一塊青布包裹,納入懷中,扶起母親:「走吧!」

  沿途只見到來來往往的下人,個個急得跟猴子似的,急匆匆的,見到他們母子,俱都詫異了一下,立即又匆匆走了,府中忙得是熱火朝天,她們哪裡還有心事管這些。

  來到前院,只見綵燈高懸,行人如織,摩肩接踵,正對大門方向搭起一個巨大無比的戲台,燈火通明,照耀得戲台亮如白晝,幾個下人正在戲台之上忙碌個不停,張羅著這裡東西沒擺放好那張彩綢重掛一下。

  看到這種場景,蔣母拉住蔣銷愁的手,微笑道:「現在正大忙,客人太多,咱們且不忙立即去,等你父親忙完出來,咱們再給他道喜去。好不容易熱鬧一回,你便跟著為娘,到處轉轉,開開眼界吧!」

  蔣銷愁求之不得,他本就不願去見蔣文極,只是不願拂了母親大人的意思而已,所以聞言急忙叫好:「好呀,孩兒也正是此意,阿娘好久沒有出來轉過了,且就當是散散心。」

  蔣母聞言點了點頭,深有感慨的說道:「是啊,這病一病就是幾年,身子也不見好,唉,是該出來好好散散心才是!」

  於是蔣銷愁便陪著母親,在府中各處來回轉著,他眼不能見,只是靜靜的陪著母親,四周喧鬧熱烈,但他猶如未聞,打不動他一絲一毫。

  忽然一陣「砰砰砰」煙花爆竹聲響,蔣母一聽,立即面露喜色,道:「終於開始了,走,愁兒,我們也過去吧!」拉著蔣銷愁的手便往前院而來,只見地面之上鋪著猩紅色地毯,從大門口處一直廷伸到戲台之上。

  戲台之上忽然湧起一陣煙霧,等到煙霧漸漸消散人們方才驚訝的發現,戲台之上緩緩升起一朵金光閃閃的花苞,升到六尺高的時候苞花終於靜止不動,蓮苞層層展開,蓮瓣舒展,層層疊疊,眾人舉目看去,只見這竟是一朵黃金鑄就的蓮花,四周被珠寶、纓絡裝飾一新,金色花瓣在燈光之中閃爍著炫目的金光。

  眾人大奇,不知這是要幹什麼?一個書生沉吟半晌,忽然一拍折扇,高聲叫道:「我知道了,這是《採蓮舞》。」洋洋自得,顧盼神飛,附近人聞言驚詫,紛紛向他問詢,令他極有面子,大言不慚的說道:「南朝齊廢帝蕭寶卷有一個潘妃,長袖善舞,崇拜佛教的蕭寶卷於是下令工匠把金錠軋成金片,再剪成朵朵蓮花,以規則的佈局貼在後宮地面之上,讓潘妃身穿長裙、足踏金蓮翩翩起舞,謂之『步步生蓮花』,取佛教潔淨無塵之意。」

  「後來後主李煜也有一位能夠長歌善舞的妃子『窅娘』,窅娘出身江南水鄉,是一個採蓮女子,由於她長期的採蓮生涯,特別擅長表演根據唐代大詩人王昌齡《採蓮曲》改編的採蓮舞,令李煜恍如置身於江南水鄉的荷花、蓮葉之間,不由自主的記起王昌齡的那四句採蓮曲: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混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想起蕭寶卷與潘妃的故事,為了超過蕭寶卷,李煜突發奇想,令工部鑄造一朵六尺高的黃金蓮花,讓窅娘準備在蓮花上表演採蓮舞。」

  「為了得到後主李煜的寵愛,窅娘冥思苦想,設計出演出方案。由於舞台的狹小,舞步自然以小為宜。為了盡量使舞步變小,她嘗試著用足尖點地,但只用足尖卻容易傾斜,搖擺,為了使足尖平穩、有力,她決定用素帛緊纏雙足,從腳趾、踝骨一直纏到小腿。經過晝夜苦練,由易入難,由簡到繁,終於達到了在咫尺之間隨意起舞的地步。」

  說到這裡,他吞了一口唾沫,方才繼續說道:「這就是這種採蓮舞的由來,而自窅娘之後,後宮女子爭相郊仿,漸漸流傳至民間,世間始流傳起三寸金蓮的習俗。」

  「你們等著看好吧,絕對是傾國傾城,美不勝收,常人畢生哪裡有機會見識,就連我也只有在書中見到過。」

  果然,兩個侍女扶著一個清秀的女子走上金光閃閃的蓮花,那女子穿著一身碧綠色名貴的長裙,頭上綰著一枚白玉簪,廣袖拖地,無數人紛紛尖叫起來:「啊,是琴女!」

  「啊,好漂亮。」

  「那是,看來以後去建業,一定要去一下風花雪月樓啊,哈哈哈」聞言附近男子齊齊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這琴女便是建業風花雪月樓的花魁,此次奉蔣文極之邀,為他舞一曲《採蓮》,要價是三千金。蔣文極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要知能夠請到琴女千里迢迢從建業來到清崖郡,那可是必須有驚人的能量啊,天底下有此能耐者,屈指可數。莫說是三千金,便是再翻一倍,只怕蔣文極掏著也是甘之如飴。

  那侍女扶著琴女站在金蓮之上後,立即退了下去,只見琴女妙目流盼,微啟櫻唇,一串銀鈴仙音般的聲音向著台下爭湧上前的人群:「琴女初來清崖郡,少不更事,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各位大人包涵琴女一下喲。琴女先祝黔王爺長壽無疆,富貴更上一層樓。再祝台下所有人個個心想事成。」

  只聽一陣輕快的笛聲響起,琴女終於動了,只見她那雙纖細的雙足如有千鈞之力,承擔了無數個新奇舞姿的造型,水袖飄動,翩翩若蝶,時而迴旋,時而側仰,有時竟然整個人倒貼在金蓮之上,直看得台下眾人瞠目結舌,恍如夢中。連鼓掌叫好都忘記了,台上台下寂靜一片,就在這時,一縷仙音縹縹緲緲逸出,唱的正是一曲《後庭花破子》:

  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長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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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此恨綿綿(中)

  直到一舞終了,琴女那雙水袖遮住她那皎好的容顏,方卸復起,重重複復,彷彿次第揭開無數帳幔,殘影無數,最後埋頭於花瓣之間的琴女方才從這疊疊青羅之中緩緩抬起,露出半張臉來,解頤一笑,琴曲嘎然而止。半天眾人方才回過神來,哄然叫好。

  琴女向眾人施了一禮,退下金蓮,隱入帳幕之後,人影不見。金蓮花人一下去之後,立即緩緩下沉,就倒扣在戲台中央,宛如天生生成一般。顯是有機關在背後操縱。

  蔣文極從後面走上前台,正要說話,卻聽身後一個欣喜的聲音向他叫道:「廉鏡,恭喜你封王,雲蔓特意帶愁兒來給你道喜來了。」

  蔣文極奇怪的回頭一望,只見一個黃臉婆站在身後,滿臉欣喜之色,旁邊緊跟著一個粗布衣服的男孩,他開始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聽到雲蔓之時,身子震了一震,看著兩人一個面色素黃,一個白癡,極是不愉,從心底生出一股厭惡之色,只是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不應做出不當之舉,日後傳出去一個薄待糟糠之妻的不好名聲,冷冷地一揮袖子,不愉道:「是你們,你們來這裡幹什麼?這裡是你們來的地方嗎?沒的丟我黔王府的臉,別人看到還以為我黔王虐待妻室呢,還不退回去!」

  蔣母面上一震,露出難以致信的神色,蔣銷愁面上卻閃過一絲冷寒,蔣文極無端端地打了個冷顫,他詫異轉頭,就在這時,眼角餘光駭然瞥見,從對面房頂之上,四五個黑衣人飛縱而來,手中劍閃爍著白滲滲的光芒,一個少女聲音喝道:「狗賊,納命來——」仗劍徑直飛奔蔣文極而來。

  府中人大驚失色,料想不到竟然有人會在黔王府大膽行刺,眾人剛剛從採蓮舞中還未回過神來,只這一怔之間,那少女刺客已經躍上高台,眾侍衛即使有心相救,又哪裡還來得及?

  就在一轉念間,劍尖已直奔胸口當胸而來,蔣文極餘光一瞥,不假思索,左手向後一帶一拉,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那少女駭然收劍,卻已經來不及了——

  長劍正中當胸,由蔣母身後透背而出,劍尖所及,在蔣文極左肩上刺出一個血洞,鮮血潺潺流出,眾侍衛大呼小叫,就這一個小擔擱之間,已經殺上高台來,將那蒙面少女團團圍住。

  只聽連聲慘叫,那五個黑衣人中三個不敵眾侍衛圍攻,紛紛中劍,台下最後一個蒙面人眼見不敵,身形一起一落之間,長劍驀然光華大放,一劍砍下一個侍衛腦袋,半空中朝高台之上那蒙面少女大聲喊道:「霜妹,狗爪子厲害,山高水遠,來日方長,風緊,扯呼——」

  那蒙面少女極為不甘的望了一眼被眾侍衛圍在當中的蔣文極,卻也明白大勢已去,憤然舉身,「刷」的一聲,手中長劍化作一道流光,正中蔣文極左側一個侍衛。她長袖當風,憑空一躍,半空中那蒙面男子一把抓住她手,兩人在眾侍衛之中幾個起落,所到之處,血花崩濺,又有幾名侍衛就此報銷,再一個長躍,就已上了屋頂,攜手跳下,遠遠的還傳來那少女滿懷恨意的聲音:「蔣文極,我還會再來的,你等好了——」

  蔣文極右手捂著左肩,眼見兩人逃出,氣急敗壞的罵道:「你們這一群飯桶,抓兩個人都抓不住,還不快追!」

  眾侍衛如夢初醒,紛紛追出,但兩人早已逃走,又豈是這些普通侍衛可以追得上的,不一會兒便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回來。

  一個侍衛挑開那兩個死了的刺客蒙面巾,又從他腰畔搜到一塊銀色令牌,上書一個「陸」字。蔣文極略一沉吟,森然道:「原來是陸光紫的餘黨,本王當初建議皇上將陸光紫一黨全部處死,誅滅九族,皇上仁慈,只處死了幾個首要人物,現在刺客是陸光紫的餘孽,這下皇上不能再阻止我追殺陸黨餘孽了吧,」說到這裡冷哼一聲,拂袖就走,至於躺在地上一劍穿心的蔣母竟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眾侍衛也仿如不見一般,魚貫跟隨,護衛著蔣文極走下高台。

  蔣銷愁跪倒在地,雙手抱緊母親屍體,本來已經漸漸融化的一顆心在這一瞬間,徹底封鎖。面容漸漸冷漠,這時如果有人在他身側,一定會感覺到自他身上發出一股寒意,越來越冷,直欲將人的血液冰凍,如墜冰窖。

  宴舞自然是開不成了,眾人一哄而散,唯恐惹禍上身,天上黑雲翻滾,忽然「豁啦」一聲,天邊紅光一閃,天幕宛如裂開了一道大口子,「轟」的一聲悶響,一道驚雷從天劈下,將一棵兩人合抱粗的大樹從中劈斷,分裂之處焦漆一片,昌出絲絲濃煙。片刻之間天地之間就是狂風大作,傾盆大雨從天而下,一下子就將蔣銷愁衣服澆透,但他卻宛如不覺,只那麼冷冷的跪在那裡,任憑雨水混和著血水,在他身邊匯流成溪。

  「撲」的一聲,一盞燈籠被大雨澆滅,跟著不斷有燈籠被大雨撲滅,身邊眾人奔走拖塌的聲音彷彿離他越來越遠,終於寂靜不聞,彷彿所有聲音都一絲絲從蔣銷愁的聽覺之中抽離,萬事萬物,對他而言,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了。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兩膝早已發麻,四周寂黑一片,是啊,他從來都是在黑暗中生活,看不見,聽不見,那又如何?眼睛或許可以治,但心靈,卻是永遠漆黑一片的吧!

  他伸手抱起母親的屍體,他一個十歲小孩,在這一刻,母親卻彷彿沒有一絲重量,在他手中安靜的躺著。

  或許,何其不幸,前生找錯了依靠,但她又何其有幸,生下蔣銷愁這樣的一個兒子。

  現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沒有痛苦,沒有悲傷,靜靜的依在蔣銷愁懷中,他的胸膛雖然冰冷,但在她心中,卻是世間最堅實溫暖的依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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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此恨綿綿(下)

  蔣銷愁這一刻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雙手懷抱著母親,蹌踉前行,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向何方,也不想知道去向何方,雨水淌滿了他的面頰,泥濘濺濕了他的衣擺,他忽然之間就記起前世記憶中一位大詞家納蘭容若的一首詞來,雖是寫給其亡妻,但淒苦低沉之情,卻是自古相通。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戲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光早已大亮,前方水聲潺潺,似是到了一條大河邊上,他雙膝一軟,「撲」的一聲,跪倒在地。那雙空洞的眼睛之中,終於滾出兩行濁淚。

  男兒不哭!

  他抓起沾滿泥濘的衣袖擦了擦眼睛,面上立即沾滿泥土,他伸出雙手,緩緩的撫摸著母親的臉頰,雙手過處,蔣母臉頰之上那種衰老枯黃的顏色盡皆一寸一寸的退去,變得溫潤晶瑩,宛如白玉。明玉生暈,光照動人。

  直到良久良久,母親彷彿變回了少女一般,正靜靜地躺在他懷裡,只是睡著。

  他將母親放到一旁,雙手就地一捧一捧地掘起坑來,雙手磨破,鮮血滲入泥沙,消失不見,但他卻一點不知疼痛,孜孜不倦的挖著,過路的漁夫們這兩天就見到這麼一幕詭異的景象,一具屍體之旁,正跪著一個滿臉泥濘的小男孩,日以繼夜,不知疲倦的伸手挖出泥沙,直到身邊的土坑越來越大,而他兩隻手早已變形,鮮血淋漓,露出森森的白骨,小孩身軀越發單薄起來,似乎只要再來一陣微風,他就要倒在地上。

  但上午過去,中午也過去,晚上再過去,到第二天漁夫卻還是看到那個孤單的小孩背影,依舊跪在那裡,沒有挪動分毫,所不同的是他身邊堆積的泥沙已經差不多有一座小山丘那麼高了。

  直到第三天,天剛濛濛亮,那漁夫就忍不住起身去岸邊看看那不孩子,卻發現那那小孩已經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座青墳,沒有墓碑,因為不須記憶,何用標識,就算他雙目不能見物,憑著感覺,他也能一步一步的走回來找到。

  因為天地之間,沒有哪一種標記,能夠勝過那一種感覺。那一種血肉相連,縱死猶存的感覺——血濃於水。形成千百里千萬世隔不斷的,牽繫。

  郎夢郡,是為南唐四郡之一,位於南來北往交通要地,商賈往來,青樓酒肆林立,所以顯得極是繁榮。

  青水樓,又名紅袖青樓,就是這郎夢郡六大青樓之一,是前朝四公子之一的慕容吹笛所創,慕容吹笛號稱是一曲暗香,銷魂無數,聞者斷腸。對音律藝曲最是熱衷。紅袖青樓雖是郎夢郡六大青樓之一,但卻與其他五大青樓截然不同,裡面女子極少,但個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進紅袖青樓者,非富即貴,許多還薄有才情。因此名聲不降反升,成為郎夢郡六大青樓之中,最是清幽寧淨的去處。

  當今天下,諸國林立,南唐孱弱,重文輕武,科舉取士以詩文為上,若能寫得一手好詩,即能高中狀元。是以上層多精詩歌。而民間秦樓楚館,卻多時興填詞,因詩韻太嚴,而詞曲便於傳唱,是以青樓之中,得一好詞而身價倍增者,不知凡幾。當年自號「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柳耆卿新詞一出,有井水處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採蓮,隨伴的往往便是歐詞。

  南唐都建業,又稱金陵,金陵三千帝子州,東望大海,西達荊楚,南接皖浙,北聯江淮,歷來便是名流士子雲集之地,又是會試殿試的舉辦地。

  是以南唐萬千舉子,風景雲集,高中進士者自是歡欣鼓舞,那些更多的則是黯然落榜,不願回鄉,就替那些青樓女子填詞度日,以期下屆試期。若是這些詞曲傳唱到顯貴之人耳中,能得其青睞,那以後就更多了一層把握,可以說是直上青雲,因此天下諸國之中,金陵士子之多,冠蓋天下,斗詞爭風之事,更是時有發生。

  在郎夢郡,那些自承高人一等,或是不屑於去往那些下等煙花之地的公子哥兒,才人士子,俱是紅袖青樓的常客,許多人因此還留下不少的風流韻事。而你若會填詞,甚至可以不奉紅金,只要能夠得到姑娘認可,便可以留宿於此。

  當年慕容吹笛設下這個規矩,原是準備以文會友,提攜後進,為此賠上了無數花銀,但數年之後,天下才子聞聽此迅,不惜萬里趕來,留下無數才子佳人的傳說,紅袖青樓名聲之隆,一時無兩,日進斗金,但有士子的詩詞能夠得到紅袖青樓姑娘的認可,她們會為之譜曲而唱,廣為流傳,竟成了那些無名士子名揚天下的一條終南捷徑。

  只可惜自從慕容吹笛逝世之後,紅袖青樓繼承人不善經營,將許多慕容當年設下的規矩廢棄,唯一所喜,是這一條還保留著,要不然紅袖青樓早就沒落,饒是如此,經過幾十年幾代人的揮霍,紅袖青樓也變得漸漸沒落,早已不復往日輝煌。

  這一日,紅袖青樓的當紅清館兒憐詩詩帶著小婢青兒、情兒自大圓覺滿寺進香回來,青兒是一個極為活潑的小女孩兒,一路上嘰嘰喳喳宛如一群小麻雀說個不停,情兒卻是一個極為內向的女孩,雖然生得清秀,但卻極為矜持,輕易不願意說話。而青兒就以纏著她說話為樂。

  而憐詩詩就在一旁微笑看著她們,少年不知愁滋味,她們年紀還小,青兒天真爛漫,情兒柔順靈巧,一個有一個的好處。長大了後都必是一代傾城尤物,但現在她們卻毫無顧忌,肆意說笑,可這樣的日子,只怕也已不多了吧!能快樂一日便是一日,自己又何必整日愁眉不展的呢?看著她們說笑,自己那陰鬱的心情似乎也得到緩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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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紅袖青樓(上)

  走到郎夢郡三大酒樓之一的「鴻宴樓」拐角處的時候,一陣喧鬧聲傳來,那青兒是個好事的性子,立馬循聲飛奔了過去,過了一會兒神秘兮兮的跑回來,對憐詩詩說道:「憐兒姐姐,前面一群潑皮又欺服人了呢!那人還是一個小孩,渾身髒兮兮的,任憑他們打,奇怪的是,他懷中緊緊抱著一管白玉笛子,哪怕背上給人踹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也不讓人動一下那管笛子,真是一個好奇怪的人。」

  「而且,他那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孩,又怎麼會有一管白玉笛子呢,瞧來還名貴得緊呢,莫不是他偷來的?」

  憐詩詩寵溺的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就你愛瞎說,若是搶來的,這小孩又怎麼會為了它不惜以身體相護,必是一件於他極緊要的物事,走,我們到前去看看去,那群波皮在這郎夢郡中整日欺服人欺服得久了,越發不長進了,居然連一個小孩子也不放過。」

  三人走到喧鬧之處,四周圍了一大群無聊的人,但卻無一人伸手拉一把那小孩,反而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熱鬧,青兒拉著兩人,左一鑽,右一轉,憐詩詩莫名其妙的就隨著她鑽進了人群中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麼多人中間鑽進來的。

  這時她注目看去,只見一個粗布衣服的小男孩,正蜷在牆角,懷中緊緊抱著一管雕刻精美的白玉笛,俯下頭任憑眾潑皮毆打,一聲不出,鮮血從他背上流出,順著衣服滴到地上,從憐詩詩這裡恰巧看到那小孩露出的唯一的側面,他的臉色蒼白,彷彿飄零的雪花一般慘淡,神情卻是平淡的,竟似感覺不到那下下千鈞的重擊。

  圍在外圍的人群忽然鳥獸一般飛散,一個潑皮偶然一瞥,忙扯一扯大哥的衣服,急道:「大哥,不好了,侯衙役來了——」

  那大哥打得正歡,看有人扯自己衣服,正要發怒,卻看到四周人群星散,他憋氣罵道:「媽的,便宜你小子了,」對著眾潑皮一揮手,「我們走——」

  眾潑皮聞言,立即作鳥獸散,跑得比飛鳥還快。

  這時一個穿著棗紅色捕快衣服,腰間挎著一柄朴刀的絡緦鬍子慢騰騰地大搖大擺著走了過來,看似就是那些潑皮口中的侯衙役了,只見他走到憐詩詩面前,詫異了一下,隨即呵呵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憐兒姑娘啊,可是剛從大圓覺滿寺進香回來麼,呵呵,幸會,幸會,只不知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既然憐兒姑娘在這裡,不知可否告知一二啊!」

  憐詩詩不知為什麼,自然而然的將身子擋住了身後的男孩,使得那侯衙役看不見他手中的玉笛,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哦,原來是侯衙役啊,憐兒正是剛進香回來,這裡,沒發生什麼事啊,可能是侯衙役聽錯了吧!」

  侯衙役一看,四周無人,似乎是沒有發生什麼事情的樣子,也就懶得再糾纏下去了,抱拳一禮道:「既是如此,侯某還要巡城,就不奉陪了,各位姑娘好走。」

  憐詩詩微笑了一下,稍微欠了欠身,說道:「慢走。」那侯衙役就那樣大搖大擺的又去了,半天方才拐過街角不見。

  見那平日裡魚肉鄉里慣了的侯衙役一走,青兒見沒樂趣可看,轉頭向憐詩詩說道:「真沒意思,憐兒姐姐,沒熱鬧可看了,我們回去吧,要不遲了吳媽媽又該要罵了。」說著還不忘向在一旁的情兒做個鬼臉。

  憐詩詩「嗯」了一聲道:「走吧!」就要轉身,然後就瞥見到那個小男孩第一次抬起頭來,瞳孔之中一片灰白,彷彿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深不見底。她的身子猛然一震,這才發覺,這個一直低著頭任憑一群潑皮毆打的小男孩,竟然是一個雙眼不能見物的肓童。

  然而小孩卻又立即低下頭去,默默的蜷縮在街角,他的身上,充滿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漠,對別人如此,對自己也如此,那種死氣,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那驚鴻一瞥的抬頭,竟然恍然之間,使憐詩詩感覺到不真實起來。

  她在心中默默地道:「那是他的眼睛嗎,還是只是我的幻覺,他根本從來就沒有抬起過頭來?」

  忽然青兒的聲音傳來:「咦,憐兒姐姐,快走啊,你怎麼了?」

  她一驚抬頭,青兒正在前方喊她,她急忙答道:「哦,沒什麼,回去,好的,好的。」起身追上青兒情兒,三人向前走去,走到街轉角處,她忍不住又回過頭來望了一眼那小孩,卻再也未見到那雙死氣的眼睛。只是在她心中,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從心頭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這一日早起,憐詩詩就聽到青兒在外面大呼小叫:「下雪了,下雪了,哈哈,外面全白了呢,情兒姐姐,快起來看,好漂亮啊!」

  聞言憐詩詩忍不住隨手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就走了出去,俯身從欄杆往外一看,果然,一夜之間,積雪茫茫,天地之間,一片白皚皚的。一股冷風吹來,她不禁瑟縮了一下身子。

  入冬了,天真的變冷了,看來以後就得穿上大氅才能出門了。

  情兒也披著一件素白緞子的襖子出來,忽然眼角餘光瞥見樓下一處牆角間,向外有一塊黑色的突起,她不禁指著那裡說道:「咦,那是什麼?」

  憐詩詩道:「什麼?」順著情兒手指望去,立即也見到了,凝眉思索片刻,嘴角喃喃道:「昨夜一夜大雪,莫不是乞兒沒地方歇宿,被大雪掩埋住了。」

  青兒道:「這麼大的雪,若是人,只怕早已經凍得死了。」

  情兒低低道:「一場大雪下來,侯門世家歡欣鼓舞,只覺一片美景,但對於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來說,卻是一場恐怖的大災難,人間不公平到如此地步,想著就令人覺得心酸。」

  憐詩詩拍拍她肩頭,自己忍不住眼眶也紅了起來,是啊,若不是因為家貧難以養活,淪落到賣兒鬻女的地步,她又怎麼會來到這青樓之中,雖說因為天生麗質,老鴇格外照顧,衣食可以無憂,但不久之後,郎夢郡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之後,她就要待價而估,徹底淪落為男人的玩物,處境只怕比之外面街角巷屋餓昏凍死的乞兒尚且不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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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紅袖青樓(中)

  要說青兒與情兒這對孿生姐妹也是可憐,自小便父母雙亡,她們舅舅也不是個東西,為了貪圖那數十兩銀子,竟將她們賣入青樓作了一個小廝,若非遇到憐詩詩這樣一個溫柔和善的主子,非但不對她們動輒要打要罵,而且待之如同姐妹,否則她們的下場只怕也是淒慘不忍目睹。
  情兒忽然轉身向憐詩詩懇求道:「詩詩姐姐,我們下去看看那個人吧,若是未死,救人一命,剩造七級浮屠;若是已死,我們給他隨手安葬一下,也費不了什麼事,別讓那人給野狗吃了,就連死後也不得安寧,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

  青兒道:「就你好心,世上餓死凍死的人那麼多,難道你要一個個的給他們收殮,你忙得過來麼?」

  情兒咬了咬嘴唇,說道:「若是沒有看見,自然無法收殮,但現下既然叫我們遇上了,無論如何,我卻一定會把他好好安葬的。青兒,你也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要不是詩詩姐姐,你想過你現在會變得怎麼樣?」

  青兒臉色一變,就欲反駁,憐詩詩看了一眼青兒,不悅道:「好了,不要吵了,我們下去看看去吧,既然被我等見到了,也是有緣,便當做一件好事罷了,走吧!」說罷當先向樓下走去,青兒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氣呼呼的跟了上去,情兒低下頭,忍不住就是眼圈一紅,被青兒如此一說,她忽然發覺,長這麼大,自己從來沒有懂得過自己妹妹的心思,彷彿一下子變得陌生了起來。緊咬著下唇,看著青兒的背影,神情淒苦,跟著走下樓去。

  來到那牆角,隆起的果然是一個人的背,他顯然是因為寒冷,雙手抱膝,緊緊蜷縮成一團,就這麼一夜被大雪覆蓋了下去,只露出一個背部。顯然是早已就已經被凍僵。

  憐詩詩站在這背影面前,忽然覺得似乎有點眼熟,眼前驀然閃出那一雙死氣沉沉的眸子,她心中一震,立即認出這男孩正是那日在街道拐角處遭眾潑皮毆打,哪怕背上皮翻肉綻,也要緊緊護著一管白玉笛子的奇怪小孩。

  她低下身,快速的撥拉著埋住小孩的雪,直到那男孩整個身子露出來,這時青兒情兒也認出這小孩就是那日的那個小乞丐,只見他雙手緊緊的握著那管白玉笛,手背之上凍得烏紫,頭髮之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

  憐詩詩忽然變得有些遲疑起來,手指伸到他鼻前,縮了一下,只覺冰冷刺骨,她心頭一顫:「死了?真死了?」將手指靠近那小男孩的鼻子,果然聲息全無。

  她忽然顫抖了一下,竟然覺得一陣莫名的悲傷,轉過頭去,就要找人來將小男孩埋葬了。青兒看到男孩手中的玉笛,本來遠遠站在背後的她,忽然走上前來,伸手去拿小男孩手中的玉笛,但一拉竟然不動,她發狠猛然一抽,忽然男孩那握著笛子的手自然的握緊,這一幕恰巧被青兒背後的情兒看見,她大喜叫道:「詩詩姐姐,他沒死,真的,他還沒有死……」

  憐詩詩猛然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情兒伸手指著那小男孩抓著笛子的雙手,極為肯定的道:「我看到了,剛才他的手動了,他還沒有死。」

  憐詩詩走上前去,青兒無奈退到後面,憐詩詩伸手捉住那小男孩的腕脈,真的感覺到了一絲輕微到若有若無的脈搏,若不是仔細觀察,根本感覺不到,這一刻,她忽然無端地感到翻天覆地的喜悅,似乎一件於她極為重要的東西失而復得,她很奇怪這種莫名的喜悅,照說這小孩她只見過一面,根本就沒有任何感情,但此時她卻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種從不曾體會過的喜悅。急忙伸手一招道:「情兒,快,來,我們把他抬到樓上去。」

  情兒連忙跑到憐詩詩面前,兩人一抬頭一抬腳,七手八腳的將那小男孩抬上了樓,青兒跟在她們身後,臉上現出一絲厭惡之色。

  進得房內,情兒犯難了,這小孩子渾身髒兮兮的,把他放在哪裡呢?憐詩詩似是瞧出她心中所想,不由分說,說道:「把他抬到我床上去。」

  情兒一呆,囁嚅道:「可是——」

  憐詩詩揮揮手道:「可是什麼?人命要緊,弄髒了一床被子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快!再不救等下就會真的來了及了。」

  情兒無奈,只得與憐詩詩合力將那小孩抬到憐詩詩床上。憐詩詩飛快吩咐青兒情兒道:「青兒,你去端盆溫水來給他擦擦身子,務必不能太燙,也不能太冷,否則他會受不了的。情兒,你去廚房弄一碗薑湯來,給他去去寒。」

  情兒道:「是。」轉身欲走,憐詩詩一抬頭,卻見青兒臉色不對,再一瞧躺在床上的小孩,她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怒氣,但看了看待在一旁的情兒,卻忍著沒有發作,叫住情兒道:「情兒,你去端水,青兒,你去廚房。」

  青兒還是第一次見到憐詩詩臉色不愉,急忙道:「憐兒姐,青兒不是不願意給這小孩擦身子,只是——」

  見她還欲再說,憐詩詩喝住她道:「好了,不要多說,快去——」

  青兒見她似乎有些怒氣,嚇了一震,不敢再說,與情兒急忙下樓,不多時便端來一碗薑湯。

  情兒沾上溫水,小心翼翼地為那小孩擦去臉上的泥污,露出一幅清瘦的臉寵來,這時看去,雖然臉色依然蒼白如雪,但卻意外的發現他長得不但不醜,反而有一股子清透若水的靈秀,煞是漂亮。

  憐詩詩接過薑湯,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的餵著男孩,初始全部從他凍得烏紫的唇上流下衣領,但過不多時,卻微微張開了一點縫隙,憐詩詩用勺子挑開他那薄薄的嘴唇,然後將薑湯傾入他口中,那男孩發上的冰屑慢慢的融化,鼻孔之間也漸漸恢復了一絲呼息。

  喂完薑湯,憐詩詩看著他那身破爛不堪的衣裳,想了一想,讓青兒去從樓中小廝那兒借過來一件舊衣服,想要給他換上,但那小孩抓著玉笛的手死活不肯鬆開,憐詩詩無法,只得作罷,心想等他醒過來再說。

  她拍拍手掌,對青兒情兒道:「好了,他睡一覺就應該沒事了,你們先出去吧,等他醒來再來看他。」

  青兒情兒看著擦過面頰就彷彿變成另一個人的小男孩,竟是變得異常俊秀,讓人忍不住為之怦然心動,都不禁偷偷的瞄了他一眼,方才退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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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gene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04: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紅袖青樓(下)

  距離花魁大會僅有三個月了,一般來說花魁大會都是在春天一月舉辦的。
  這一屆參與大會的不僅有以紫華樓為首的郎夢郡六大青樓,還有四個小的青樓也要參與。而與憐詩詩並稱三千弱水的蘇淺,以及紫華樓的頭牌長歌無憂,還有暢情園的吳情,都是憐詩詩的最大威脅,所以她一刻也不得放鬆,雖是冬天,也要練習歌舞各兩個時辰,等到她累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那個老女人方才放她下去休息。

  記起房中那小男孩,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沒有,等他醒來想必一定會餓得狠了,所以從廚房拿了一盤點心,才上到她所歇息的「煙畫閣」。

  推開門走進房中,意外的發現那小男孩已經醒了過來,正蜷縮在床頭,緊緊抱住自己的那管玉笛子,聽到有人開門進來的聲音,他的身子顫了一下,向後退去,緊緊挨住床壁,身子抖縮得厲害。

  憐詩詩見狀,急忙放下銀盤,走上前去,柔聲道:「別怕,姐姐不是壞人,是姐姐看你睡在樓下面,怕你凍著,所以將你抱上來的,放心,姐姐不會害你的。」

  那小男孩抬起頭,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但憐詩詩還是覺得那小男孩正在看著她,良久那小男孩身子漸漸安靜下來,不再顫抖,只是身上還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

  憐詩詩見他安靜了下來,知道一時強求不得,她伸手拿起桌上那盤點心,遞到小孩面前,憐惜的說道:「瞧你,睡了一整天,必定餓了吧,來,吃點東西吧!」

  那小男孩低下頭,不再看她,只是身上的冷漠更加強烈了,他轉過身子去,蜷縮在床角,一動不動,緊緊的抱著他那玉笛,彷彿萬事萬物,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憐詩詩尷尬的托著盤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第一次發現,有人餓上好幾天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在寒冰雪中凍上一天一夜,醒來居然會不理會放在他眼前香氣撲鼻的糕點。若是尋常小孩,只怕早已撲上來一口一個吃得唯恐不快吧!

  青兒在她背後怒聲道:「好小子,你架子還挺大啊,我們好心救起你,你不說聲謝謝也就罷了,給你點心你居然不吃——」

  憐詩詩瞪了她一眼,沉聲道:「青兒——」

  情兒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不甘願的閉上了嘴,卻還是狠狠的瞪著那小男孩,忽然那小男孩稍稍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不可能瞪自己,但青兒卻莫名的覺得背脊一陣刺骨的寒冷,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那小男孩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握緊玉笛,起身走下床來,步履蹣跚的直向外面走去。

  憐詩詩吃驚道:「孩子,你要去哪裡?」

  情兒「啊」了一聲:「他,他要離開!」

  憐詩詩還未回過神來,那小男孩走出門外,卻忽然一個天旋地轉,只覺頭腦一暈,一頭從樓上栽了下去,「砰」的傳來一聲巨響。

  憐詩詩臉色大變,急忙奔到樓下,將那小孩抱了起來,只見他額頭之上鮮血涔涔而下,竟是一不小心擦上了一塊大石,人早已經整個昏了過去。

  她急忙把他抱上樓,隨手從自已裙擺之上撕下來一片,讓情兒幫忙將他傷口包紮好,不到片刻那白綾之上,就浸透了一大片血漬,但鮮血總算止住了。

  青兒臉色蒼白,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倔強,她囁嚅著道:「憐兒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看他太過可惡,我……」

  憐詩詩這次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情兒急忙道:「詩詩姐……」

  憐詩詩揮手打斷她的話,臉色一緩道:「我沒有責怪青兒的意思,誰也沒料到這孩子倔強如此,但等會醒來,我不想他再見到青兒而執意要走,他一個小孩子能走到哪裡去,要不然也不會露宿街頭,無家可歸,以致於差點活活凍死了。至少,也得等到他傷好以後,我才能放心!好了,你們先下去吧,我一個人照顧他就好了。」

  青兒眼眶一紅,掩面奔下樓去,情兒歎息一聲,望著青兒的背影,心中暗暗道:「青兒,你是太過分了一些,難怪小姐要怪你了,希望你以後不要一直這樣,否則遲早會闖出大禍的。」輕輕退出房去,掩上樓門。

  憐詩詩看著兩人下樓的背影,心中複雜已極,情兒溫柔乖巧,雖然不愛說話,但卻極是知心,青兒自小便活潑可愛,但經過一些小事,可以看出她野心不小,待人接物極為勢利,照這樣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她會自動離開的,主僕那麼多年,看著她那樣,憐詩詩心中也不由得難受已極。

  夜幕降臨,青水樓到處一片燈火輝煌,歡聲笑語隨風傳來,煙畫閣中,就著那搖曳不定的燈光,憐詩詩仔細地端詳著昏迷中的小孩,他氣質奇特,與世事都彷彿隔著一層山水,顯得模糊不定,難以捉摸。

  他的臉寵略顯清瘦,初一看毫不起眼,但仔細一觀察,卻會立即沉迷其中,難以自拔,有一種看遍傾城丑朱顏的離世,一種在一邊閒看人間煙火的寧靜,滴水不驚,甚至一種經歷生死世事,從而萬物無拘無礙的隨適,也可以說是淡漠。

  萬物不縈於心,懶得再看一眼人間世情百態。

  她不明白在這樣一個方才十歲的小孩身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如同七十老僧的氣質,但卻確確實實是感覺到了。

  就在這時,床上昏迷過去的小男孩卻忽然睜開眼睛,灰暗的眸子凝視著憐詩詩。若非知道他的的確確看不見,否則她一定以為他是個正常人。

  因為他那空洞的眼睛,就給人一種「看見」的感覺。

  憐詩詩驚喜道:「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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