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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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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一章 破局


    密的大樹像一個身材魁梧的巨人,正俯視著一步步向的於誠節,『一步、二步、三步』,刺客計算著最佳的出手時機,他眼中的冷芒越來越熾亮,他腿一蹬,挺劍要撲下,就在這剎那間,他的頭頂一條灰影掠過,迅捷如電光矢火。

    於誠節忽然覺得頭上有感,抬頭仰望大樹,枝葉濃密,樹枝密集,像一把大傘替他擋住紛亂的春雨,什麼也沒看見,於誠節搖了搖頭,快步消失在夜雨之中。

    王兵各將刺客扔到上的水潭裡,隨手將他的劍掰成四、五截,冷冷扔在他面前,「回去轉告大王子,有本事就在戰場上見個真章,莫要玩這種卑鄙的伎倆,讓我瞧不起,滾!」

    那刺客渾身酸麻,四肢沒有一絲力道,呆呆仰視著象巨熊一般的王兵各,被他高絕的武功駭得目瞪口呆,忽然聽他無意殺自己,驚喜之下翻身爬起,身子跌跌撞撞,片刻便逃得無影無蹤。

    王兵各望著他的背影跑遠,緩緩搖了搖頭,口中喃喃道:「你是南詔的希望,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

    暗室內,閣羅鳳緊盯著渾身濕透的刺客,冷冷道:「你不是說,憑你一己之力便可將於誠節的人頭給我帶回來嗎?」

    刺客跪在上,微微氣喘,「我所殺之人已不下二十人,從未失手,今天我在大樹上蹲了三個時辰,眼看就要得手,卻被一個人破壞掉,還被他擒住,險些回不來。」

    「哼!抓住了你居然還讓你毫無損傷回來,你的運氣倒不錯。」

    閣羅鳳慢慢轉過身去,眼中閃過一抹殺機,嘴角一努,上來幾名高壯的大漢抓住他便要朝屋外拖去,刺客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嚇得拚命磕頭,「大王子饒命!他是有話要我轉告你,所以才放我回來。」

    「什麼話?」.微微一擺手,幾名大漢又鬆開了他。

    刺客遲疑一下,還是答道:「他說讓你與於誠節在戰場上去見真章,莫要玩這種卑鄙的伎倆。」

    他心中一陣發寒,這句話他到現在才有點品過味來,頭腦簡單而且幼稚,主公能相信嗎?

    閣羅鳳驀回頭,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要我和於誠節在戰場上見真章,所以就放過了你?」

    「是!他是這樣給屬下說的,屬下絕對沒有說謊。」道。

    閣羅鳳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仰天大笑,憑他的直覺,他知道眼前之人沒有撒謊,若是普通人倒也罷了,偏偏還有那麼高的身手,將黑羽隊的第二號殺手擒住,而且還能自作主張將他放了,這麼有趣的人還是第一次聽說,閣羅鳳忽然對王兵閣有了濃厚的興趣,瞥了他一眼道:「且饒你這一次,說說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那刺客見閣羅鳳饒過自己,又驚又喜道:「屬下也是第一次見到此人,他的身型極為魁偉,彷彿一頭巨熊一般。」

    「這事我竟然不知道?」.回頭對周圍的屬下慍道:「於誠節的府中幾時來了這麼一個人,你們誰知道?」

    這時一名中年文士慢慢走上前,他也是南詔清平官,名叫段附克,是閣羅鳳堅定支持者,也是他的軍師,他揮了揮手,周圍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大王子,此人叫王兵各,是於誠節從大唐帶來的,他是劍南道黑幫頭目,國王曾經對我提到過此人,說此人大有作用。」

    說到此,段附克陰陰一笑道:「而他現在只是於誠節的一個侍衛長,大王子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閣羅鳳頭一仰,鷹一般的眼睛裡射出一道寒光,「我怎麼會沒有想法,讓我與於誠節在戰場上見真章,說明此人是有心於我,是不得已才委身于于誠節,此人若為我所用,將是我的一支奇兵,在最關鍵的時候發揮作用。」

    頓一頓,閣羅鳳立刻對段附克道:「此事就由你去做,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一定要將他拉攏到我這邊來,若他願意,我想見他一見。」

    .

    閣羅鳳調兵遣將,並將手伸進了敵人的內部;吐蕃使臣四處活動,要將贊普的仁慈散播在洱海湖畔;韋堅國事頻繁,安排著南詔的未來;於誠節醉生夢死,在溫柔之鄉流連忘返;陳希烈則掙命於病榻,悲悲慼戚尋醫問藥,似乎每一個人都很忙,可李清呢?他無聲無息,難道消失了嗎?不!他沒有,他是一頭狼,躲在暗處,尋找時機,準備給敵人致命的一擊。

    大唐使團的護兵駐紮在太和城東北約四里外的一個山谷裡,在它南面是起伏的山丘,遠遠,可以看見巍峨的蒼山橫亙西南,遙遠起伏的山林呈深青色,彷彿漂浮在灰白色的雲端之上,那灰白色的雲便是雄偉的太和城。

    可今天卻什麼看不見,茫茫的雨霧阻礙了視線,站崗的士兵也只能看見二里外的情形,這時,馬蹄聲穿透雨霧傳到了高塔上站崗的士兵耳朵之中。

    幾名唐軍打著手簾向遠方努力張望,片刻後,四百步外的一座小山丘上冒出一群騎兵,人數眾多,約有三百騎左右,他們衝下山坡,像急風般快速向大營逼近,馬上的騎士人人高大魁梧,強健威風,頭盔下烏髮飄舞,神色嚴峻,目光銳利

    |手執黑色馬,刃尖上纏繞著殺氣,背上掛著鋼弩I刀,亮的鎧甲蓋過膝蓋。

    「他們是唐軍!快去報告將軍。」

    幾名哨兵被來人的氣勢所懾,直到他們到了百步外才緩過神來,慌忙下樓去向唐軍主將陳玄禮匯報,陳玄禮約五十餘歲,生得方面大耳,器宇不凡,當年他正青春年少,追隨李隆基剿滅太平公主,一晃幾十年過去,他的銳氣不再,由一桿筆直的梭鏢變成了裊裊的青煙,悠閒而飄忽。他是這次大唐使團的護兵主將,一共率三千餘羽林軍南下,負責保護使團的安全。

    聽士兵稟報又有幾百騎唐軍而至,陳玄禮先是驚異,隨即便醒悟過來,這必是從太和城趕來的李清和他的屬下,陳玄禮猜得沒錯,來人正是李清,從東回來後,他們一直駐紮在太和城內,此次來唐軍大營,是有要事與陳玄禮商量。

    很快,營門大開,陳玄禮笑呵呵迎了出來,名義上,李清是他的副將,但義賓縣時,李清受皇上密旨脫離了唐軍大隊,自成一系,所以陳玄禮也不敢以上司的態度來對他。

    「李將軍從東回來至今也不來看看我們,實在是該罰!你自己說,該罰什麼?」

    陳玄禮上前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一下又笑道:「去一趟東好像威風了很多。」

    李清雖在東立下大功,卻也不招搖,他先向陳玄禮行了個軍禮,隨即歉然笑道:「從東回來後,一直被手下逼著練習弓馬,輕慢的陳將軍,請千萬莫怪,實在要怪就怪這幫傢伙,我都要被他們累死。」

    說到這,他向後一努嘴,手一攤,無奈聳了聳肩,陳玄禮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應該好好練習弓馬,你看看你的這幫手下,個個都英雄了得,你若不以身示卒,怎麼率領他們。

    一邊笑,陳玄禮便將李清讓進了營內,進了中軍帳,有親兵上了茶,二人又寒暄幾句,李清便向他使了個眼色,陳玄禮會意,命左右退下,隨後肅然道:「李將軍有事不妨直說。」

    李清慢慢走到帳門,負手仰面,凝望著天空的霏霏細雨,眼中閃過一絲冷峻,過了半天才淡淡道:「我想請陳將軍把軍權讓給我幾日。」

    「什麼!」饒是陳玄禮涵養功夫到家,但還是被李清的話驚呆,他竟要奪自己的軍權,一張方臉脹得紫紅,手指著李清一字一句道:「你再說一遍?」

    李清回頭望了望他,微微笑道:「我想做一件事,需要用兵,所以想請陳將軍把軍權讓給我幾日。」

    陳玄禮已經平靜下來,知道李清決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便從桌上拾起帥印,冷冷道:「我的手下都是羽林軍,你若想奪我的軍權,那好,請將皇上的聖旨拿來,我便將這顆帥印給你,若沒有,哼!哼!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李清慢慢挺直了腰,顯得高大而傲岸,他從懷中取出李隆基的密旨,遞了過去,隨即緊盯著他的眼睛,陳玄禮接過,匆匆掃了一眼,嘴忽然張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攏來,他又重新仔細讀一遍,最後抬頭不可思議望著李清,這怎麼可能,有丞相、尚書的大唐使團裡,皇上竟將南詔問題決策權給了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實在讓他無法理解,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將軍,皇上的聖旨在此,我命你把軍權交給我!」

    .

    大唐與吐蕃使團的護兵都在千人以上,按規定,最多只能有三百人進城保護使團,其餘全部駐紮在城外,為了安全,吐蕃使團決定住在城外的兵營之內,每天有五百人護送倚祥葉樂進城,其中三百人留在城門處待命,另外兩百人護送使臣進城。

    吐蕃使團比大唐使團晚來一個月,尚來不及活動便過早的宣佈了自己的立場,但倚祥葉樂是個有耐心之人,為了消除南詔各階層對吐蕃的戒心和誤解,他每日都在太和城內穿梭,去一戶一戶拜訪南詔的高官和大賈,他的護兵約二百人,雖然人數不多,但相對於狹窄的太和城街道,這卻是個龐大的數字。

    南詔的雨已經下了多日,沒有陽光,天間一片灰濛濛,每個人的衣服都是濕漉漉的,冰涼而難受,煩躁的情緒開始在太和城流行,彷彿一場傳染病,讓所有人的臉色都和天空一樣陰鬱,沒有笑容。

    黃昏時分,天色暗淡、細雨紛飛,和往常一樣,太和城北門一帶的士兵開始換崗,每個門的士兵約有千人,分別把守城樓、城牆和城門,但今天出城的百姓們卻感覺這批士兵有些異樣,他們中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雖然所穿盔甲和南詔士兵一樣,但他們的臉龐和身材卻不似南詔人,普遍的臉龐寬大、身材高壯,這是北方人種的相貌,心中雖有疑問,但陰冷潮濕的天氣讓百姓們無心停留,也無意多想,只想早一點回到溫暖而乾燥的家。

    守城的士兵們似乎理解百姓回家的心急,他們毫不阻攔,任百姓們進出城門,只將嘴牢牢閉攏,不言不語,他們的主將正是李清,率領一千多唐軍冒充成南詔士兵,佔據了北門,依他的計劃,他準備襲擊夜歸的吐蕃大使倚祥葉樂,徹底將南詔的水攪渾。此時他站在城樓上,默默凝視著遠方的街道

    城內的動靜,天空烏雲低垂,東風勁吹,只見他身材風凜凜,烏黑的長髮在高高的頭盔下隨風飄逸,他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儼如花崗岩一般冰冷堅硬的臉龐上充滿堅強不屈、無所畏懼。

    按照韋堅和趙全鄧達成的協議,於誠節一系將為大唐提供一切便利,包括南詔軍服旗幟、城門守衛權等等,所以,當李清從陳玄禮手中奪取軍權後,立刻開始了他的『斬首』行動,他親率一千二百名士兵控制了太和城的北門,又命李嗣業率二千軍埋伏在從吐蕃軍營到北門的半路上,只待吐蕃軍來城門救援時,給予迎頭痛擊。

    夜已經很深了,太和城內一片寂靜,城門都已落鎖,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經睡著了,只有天空的雨還在不知疲倦下著,這時,大街上傳來了雜杳的馬蹄聲和轱轆轆車輪聲,一大團黑影向北門緩緩而來,李清等了近三個時辰的目標終於出現了,原本無聲無息的城牆上開始有人影在輕微晃動。

    來人正是疲憊不堪的吐蕃正使倚祥葉樂,他遊說了整整一天,拜訪了三個南詔高官和二個南詔大商人,效果還可以,有一人當場表態支持南詔與吐蕃建立同盟,另有兩人表示還須考慮一下。

    「大人,前面就是北門了,我去叫門。」

    一行人漸漸到了北門,其中一名隨從上前,要求士兵開門放他們出城,他們有國王的特批,可以夜間出城,李清輕輕點頭,示意士兵開城門,兩道城門『吱吱嘎嘎』被拉開了,吐蕃使團催馬便行,已經過了近一個月,天天都是如此,當思維成了慣性,倚祥葉樂的衛兵們便放鬆了警惕,兩百護衛中先有一百人先跑出城去探路,將倚祥葉樂的馬車丟在了後面。

    馬車開始進入城門甬道,就在這時,『當!』一聲,城樓上傳來一聲鐘響,無數火把霍點燃,將北門一帶照成白晝一般,緊接著外城門轟然關閉,從北城門的兩邊湧出大隊身著南詔軍服的唐軍,他們手捧鋼弩,堵住了城門,箭如雨發,向甬道裡飛射而去。

    就在外城門合攏的剎那,倚祥葉樂立刻反應過來,『不好!中計了」他大吼一聲,毫不遲疑下令命士兵們強行突圍。

    馬車伕和馬已經被射死,馬車傾覆,倚祥葉樂跳下馬車,混在士兵中,準備隨他們一起逃命,忽然大腿一陣巨痛,一支流矢射中了他,他一個趔趄,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可就在這時,另一支箭帶著死神的獰笑,悄然無聲向他咽喉飛撲而來,倚祥葉樂根本躲不過,他猛睜大了恐懼的眼睛,『噗』一聲,箭穿透他的喉嚨,他全身的力氣逐漸消失,跪倒在,此時萬箭飛來,似乎所有的箭都對準了他,將他射成刺蝟一般,倚祥葉樂當即被射死,慢慢向前摔倒,又過了片刻功夫,所有的吐蕃人都被射殺殆盡,就這樣,原本在日後成為吐蕃宰相的倚祥葉樂,竟死在了南詔城下,而這一切,只因為一隻異蝶飛入唐朝,歷史便悄悄改變了它行進的軌跡。

    .

    半個時辰後,大論遇襲的消息傳到了吐蕃軍營,年輕氣盛的尚息東贊立刻點齊全部士兵,向太和城北門火速趕來,雨越下越密,更給這個陰鬱的深夜帶來一絲寒意,個士兵的腳下都粘滿了黃泥,沉甸甸的,走一步都感覺鞋要掉下來,吐蕃軍行軍速度開始減緩。

    這時,前軍忽然發出一聲喊,橋被拆斷了,尚息東贊縱馬上前,抹去臉上的雨水,打手簾細細望去,只見一條大河橫亙在面前,視線從大河又轉到兩旁的道路,道路兩旁是黑黝黝的樹林,樹林裡霧靄迷漫,左面樹林裡突然傳來一聲馬的嘶鳴,聲音不大,他卻聽得異常真切,一個不安的念頭從他心底升起,「難道樹林裡有埋伏不成?」

    這念頭一起,他越想越害怕,猛反應過來,剛剛還有人跑來向自己匯報大論出事了,那時橋卻沒斷,這說明橋是剛被人拆斷的。

    「快!速速後退,有埋伏!」

    他大吼一聲,調轉馬頭便逃,但已經晚了,突聞一陣梆子響,鋪天蓋的箭矢射來,比雨更密更急,大隊士兵措不及防,一下子被射倒大片,連尚息東讚的戰馬也被射中幾箭,悲鳴一聲轟然倒下,將他貫下馬來。

    樹林裡衝出了大隊身著南詔軍服的唐軍,喊殺聲喧天,密密麻麻有數千人之多,向大道上的吐蕃士兵席捲而來,吐蕃士兵們早嚇得魂飛魄散,一邊叫喊,一邊跌跌撞撞向回逃,但鞋重路滑,但沒逃幾步便被唐軍趕上,一陣刀光劍影,人數佔優且士氣高漲的唐軍立刻將吐蕃軍殺得屍橫遍野,李嗣業一馬當先,他手提陌刀,從雨霧中筆直向尚息東贊衝來,巨大的身軀如鐵塔般聳立在他面前,『刷!』一刀劈頭砍來,尚息東贊順手摸過一隻盾牌迎擋,但所來一擊如狂斧劈山,盾被劈成兩半,他只覺頭頂如同被撕裂開來的巨痛,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天寶四年四月,唐軍在南詔襲擊吐蕃使團,包括吐蕃正使倚祥葉樂在內的一千多人,除數十人僥倖逃出外,其餘全部被殺死,由此,南詔的局勢徹底被攪亂、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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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水落石出


    吐蕃使臣被殺事件象龍捲風一般席捲了南詔,也震驚了大唐朝野,李隆基在第三天便接到了高展刀的八百里飛鴿傳信,在信中詳詳細細記錄了這次刺殺的經過,李隆基即驚訝又興奮,倚祥葉樂是吐蕃的死硬主戰派,他的死對大唐無疑是利好消息。

    李隆基拍案而起,他按奈不住內心的激動,大步走到窗前,仰望白雲悠悠,思緒回到了自己的年輕時代,『皇圖霸業談笑中』,也是和李清一樣的年紀,他率軍喋血宮庭,殺欲為女主的韋皇后,扶正大唐社稷,又與太平公主兵戎相見,開創三十年開元盛世。

    「好男兒啊!大丈夫應志在萬里,為國家立功。」李隆基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既然你有心為朕掃除吐蕃,那朕就成全你。」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什麼事?」李隆基心神收斂,冷冰冰問道。

    高力士聲音低微,小心翼翼道:「皇上,李相國求見。」

    「傳他進來!」

    「是!」高力士剛要轉身退下,卻又被李隆基叫住,「你再跑一趟李清的家裡,替朕和玉環賞賜他的家人絹五百匹,錢五百萬。」

    高力士一呆,皇上說的是誰,哪個李清,他有點糊塗,卻不敢多問,悄悄退下,剛到門口卻突然反應過來,不由狠狠一拍自己腦門。南詔李清,皇上這兩天不都在想南詔事嗎?

    高力士這一生都在揣摩李隆基的心思中度過,李隆基的一舉一動,一怒一笑,一個皺眉,一個歎氣,他都知道這背後代表的意思,他彷彿就是李隆基的一隻手。隨心而動、隨意而為,很多時候,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李隆基便扔給他去處理,而他總能按李隆基的意思將它處理得妥妥貼貼,從不出錯。時間長了,二人便形成默契,高力士也隨之權傾一時,無論太子或宰相,都不敢輕捋這位『阿翁』的虎鬚。

    他一面去召喚李林甫,腦海裡卻在考慮皇上交代事,賞賜李清,用他和與玉真公主的聯名,言外之意,這是私人賞賜。意義非同一般,在高力士的記憶中。除了王室宗親,能得皇上私人賞賜的大臣還沒有幾個。這個李清早晚要發達,高力士當即決定,要親自去李清家裡宣旨。

    去李清家宣旨他不辭勞苦,可要他去殿外叫李林甫進來,他又嫌路遠,不高興跑了,他眉頭微微一皺,舉目四望。卻見一名在殿中值勤的金吾衛軍官飛奔而來,在他面前點頭哈腰道:「大人有事。差小的去辦便可。」

    高力士被他一聲『大人』叫得渾身舒坦,暗讚此人有眼色,見他有點面熟,立刻想起,此人不就是玉真公主堂兄嗎?他讚許一笑,道:「皇上有命,宣李相國覲見,老夫腿腳不便,你就替我跑一趟吧!」

    楊玉環的堂兄自然就是楊國忠,不過他現在還叫楊釗,就在李清出發去南詔的第二天,他從成都來到了長安,得章仇兼瓊的推薦,他走的也是太子路線,不過他有楊玉環這層關係,楊玉環念在自己父親去世時,他曾出過大力,便在李隆基的枕邊替他說了幾句好話,楊釗也由此在金吾衛中謀得一兵曹參軍事的小官,也有機會在宮城內值勤,他嘴巴乖巧,極善察言觀色,一來二去,便博得上下一片好評,經過多年市井打拼,他有著一般人不具備小人物心態,為人處事帶一點痞性,不會被規矩所束縛,他本在殿外值勤,卻大著膽子溜進殿內,若能得權勢者一讚,比違反命令打三十棍子可要合算得多,楊釗左盼右顧,終於讓他發現高力士走出來,繼而又得了個美差,去請宰相李林甫覲見皇上。

    李林甫在殿外等候多時,和李隆基一樣,他也在第一時間得到吐蕃使臣被殺的報告,這讓他終於抓到了把柄,當然,他要對付的不是李清,而是那個使用卑鄙手段取代陳希烈主導南詔的韋堅。

    「相國大人,皇上有請。」

    這一個『請』字卻聽得李林甫格外刺耳,自古以來,皇上召見臣子說話,哪裡會用『請』字,本來楊釗只是傳話,卻因用詞不當使得李林甫對他留了心,他上下打量一下楊釗,見他長得身材高大,獅鼻鳳眼,倒也相貌堂堂。

    「你叫什麼名字?可是新來?」

    李林甫一邊走,一邊對身後屁顛屁顛的楊釗問話。

    「回大人話,在下楊釗,原是劍南道採訪支使,剛剛進京,現是金吾衛兵曹參軍事。」

    「楊釗?」李林甫停住腳步,回頭又盯了他一眼,「就是那個玉真公主的堂兄嗎?」

    『楊玉環堂兄』這彷彿已經成了楊釗的名片,楊玉環得寵已成定局,那他的堂兄.

    無論是高力士還是李林甫,都一眼看出其中蘊藏的巨大商機,李林甫立刻換了他那副招牌笑臉,拉住他的手呵呵笑道:「難怪我一看你就覺得不凡,原來是楊家人,明日幾個同僚要來打老夫的秋風,就在我府上,楊參軍也一起來吧!」

    得相國大人青睞,楊釗的腰幾乎要彎到上,臉上的媚笑比他那堂妹還要明媚幾分,連聲答應,「下官一定來!一定來!」

    他媚態連李林甫都覺得有點過分,他不由想到另一個也是從劍南來李參軍,卻比此人有骨氣得多,不過獻媚歸獻媚,這樣識相的人他卻喜歡。

    .

    「皇上,老臣以為南詔殺吐蕃使臣此舉大大不妥,一來墮了我大唐盛名,二來開了個惡劣的先河,自古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而且.

    李林甫忽然發現皇上似乎並不在聽他的話,說到一半的話又嚥了回去。

    「而且什麼,說下去!」李隆基將手中的御硯輕輕放下,龍目微張,一道冷光直透李林甫的心底,似乎將他的老底看個清清楚楚。

    李林甫覺得自己在此事上犯了個大錯誤,他想當然以為經過自己渲染,李隆基必然會惱怒萬分,自己只需再點把火便足夠了,可現在看來事情並非如此,皇上似乎早已經知道了此事,而且知道得比自己還要詳細。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裡閃過,皇上在南詔必然有眼線,自己再提此事是否明智?但皇上已經問了,他又不得不答,李林甫只得硬著頭皮道:「老臣以為就算是要殺吐蕃使臣,也應先照會皇上,得到皇上批准後再做。」

    這話說得極為勉強,他又怎麼知道李隆基有沒有批准過呢?李林甫暗自後悔,他今天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果然,李隆基沉吟片刻,溫和對李林甫笑了笑道:「陳相國年事已高,在南詔染病,朕已傳旨命他回來養病,出使南詔的正使便由韋尚書擔任,以後南詔事務就交給太子去處理,相國還是專心國內事務吧!」

    .

    馬車,一行侍衛保護著李林甫的馬車在皇城內行使,李林甫陰沉著臉,皇上的話彷彿還在耳邊迴響.

    「殺吐蕃使團雖然過激,但對目前南詔局勢是十分有效的。」

    .

    「韋尚書幹練有為,深得朕之心,朕已決定加封他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

    「果毅都尉李清在東立下大功,朕決定接受相國上次的舉薦,命其到方為官。」

    .

    每一樁都是對太子的利好消息,他辛辛苦苦奪來的南詔主導權就這麼拱手讓了人,「陳希烈,你讓我失望啊!」

    李林甫忽然感到一陣惱羞,自己應該早就想到此人是個無用之人,再派個副手給他就好了,楊慎矜和吉溫都是極得力之人,要是他們任何一個人去南詔,局面就決不會像今天這樣。

    還有那個李清,枉自己對他一番栽培,竟然沒有在南詔爭奪中替自己出一點力,倒幫了韋堅,李林甫一陣冷笑,「李清,難道你還想吃回頭草不成?」

    正想著,馬車慢了下來,一名侍從上前報告:「稟報相國,姚州都督李宓有要事想向相國匯報。」

    「姚州?」李林甫微微一怔,心念一轉,道:「讓他過來!」

    李是剛從南詔趕來。他本來嫉妒李清,要尋陳希烈告狀,但陳希烈沉溺食色,一直不肯見他,後來又聽說他生了病,偏在此時,朝廷又剝奪他東管轄權,李的心態頓時失衡。究其原因,這都是那李清幹的好事,他便借回京述職的機會,要在李清腦後狠狠砸上一棒。

    李林甫斜睨他一眼,見他身量矮小,神態猥瑣。心中對他著實不喜,但臉上依然笑呵呵道:「李都督千里而來,辛苦了,不知你有何要事要找老夫?」

    聽到相國大人的關懷,李感動得幾乎要跪下去,他嗓音哽咽道:「人說相國大人愛護下屬,此話果然不假,下官回姚州一定要以相國為楷模,時時告戒自己,善待百姓、善待下屬。」

    李林甫見他走題。眼中閃過一絲不快,旁邊的心腹見了。便重重咳嗽一聲,李驚覺。急忙閉上他的鳥嘴,從懷中取出一封奏折,雙手恭恭敬敬遞了上去,「臣.此人在東竟敢假傳聖旨.

    .......

    南詔朝野已經亂了套,吐蕃使團一千多人被殺,吐蕃大論死在太和城中。這無疑是天塌了下來,住在城門附近的百姓作證。他們看見是南詔士兵下手,恐懼吐蕃報復,閣羅鳳與於誠節兩派互相指責,皆說是對方所為,與己無關。

    病榻上的皮邏閣勃然大怒,命令徹底調查此事,無論如何要給吐蕃一個交代,可一連五天過去,負責此案的調查使已經換了三人,但驚天大案還是沒有半點頭緒,不過連白癡也知道,能一夜間殺死一千多人,除了那三個,還會有誰?

    雖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一隊一隊的士兵還是在太和城內大肆搜查,只要有半點可疑,抓了再說,看那架勢,彷彿殺光吐蕃使團一千多人,只是幾個小蟊賊干的。

    為防止悲劇重演,大唐使團駐則被保護得嚴嚴實實,恐怕連一隻嘴尖一點的鳥都飛不進去。

    吐蕃使團被殺對南詔局勢影響尤為劇烈,彷彿一張桌子忽然少了一條腿,傾翻已經是再所難免,它沉重打擊了閣羅鳳支持者的信心,使閣羅鳳不得不考慮退路,就在事件發生三日後,他便密令另一名支持自己大軍將羅奉,率二萬軍進駐麗水(今緬甸北部一帶)。

    此事件另一個直接的後果便是:它一下子將吐蕃和南詔的紐帶割斷了。

    雨過天晴,南詔的氣溫迅速回升,前兩日綿綿細雨,陰冷潮濕,一雨成冬,人們身上穿著厚厚的冬衣,可當太陽露出笑顏,家家戶戶的女人便開始翻箱倒櫃,尋找夏日的薄裳。

    這天是吐蕃使團事件後的第五天,太和城全城仍然在戒嚴,黑夜深沉,街道上薄霧瀰漫,士兵在街上來回巡邏,沉悶的夜空暗藏殺機。醫官巫鈺麟乘坐馬車正從王宮返回,他這幾日心情頗好,皮邏閣的病在他精心調治下,漸漸有了好轉,他已經有辦法壓制住皮邏閣體內毒素的發作,只要將它控制住,然後再想辦法一點一點將毒素從體內抽掉。

    當然,這是他陞官發財本錢,他決不會告訴別的醫官國王殿下生的究竟是什麼病,正因為他有良好的產權保護意識,今天中午,南詔王后正式升他為醫長,全面負責國王的病勢。

    『春風得意馬蹄急』,巫鈺麟的馬車奔得飛快,他閉著眼睛得意規劃他的未來,現在他已經算是在南詔立穩腳,是該將自己家人接來的時候了,明天就派人去義賓縣。

    巫鈺麟幾乎要笑出聲來,他現在也居然可以派人了,馬車漸漸馳到他家附近,他家在太和城最西面,是一座兩進的小院落,七八間房舍,現在只住著他和一個侍侯他南詔少女。

    大街上的冷清和軍隊盤查還是讓巫鈺麟的喜悅漸漸消失,南詔的局勢他也有所耳聞,他一直認為這不關他的事,他只是個救死扶傷的名醫,可今天既然升了官,他便覺得肩上有一種責任,他也應該考慮一下國家大事,比如治國齊家平天下之類的事。

    家門半開著,侍女沒有來迎接他,原定的肢體慶賀方式只得取消,巫鈺麟有一點惱火,既然當了官就應該有官樣,他決定今晚上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南詔女人。

    進了客堂,仕女還是不在,屋裡燈光幽幽,行將熄滅,他忙找來油壺給燈加滿油,燈光立刻明亮起來,然後又尋到一段燈芯換上,這時,他才忽然發現一人正安安靜靜坐在門邊的椅子上,身穿白袍、頭戴介,巫鈺麟彷彿撞見鬼一般,他嚇得連連後退,「喂!」他大聲喊道:「你是誰,到我家裡做什麼!」

    那人微微一笑,「巫名醫升了官,便將我忘記了嗎?」

    聲音有點耳熟,巫鈺麟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老朋友李清,他換了身裝束,自己竟不認識了。

    「原來是李縣令,我還以為是殺吐蕃使者的小蟊賊跑到我家裡來了呢!」

    他又突然想起自己的侍女不見了,用懷疑目光盯著他,問道:「你來可見到我房內的女人

    李清笑了笑,「見到了,我已經命人將她送到安全的方去了。」

    「安全的方?」巫鈺麟有點糊塗,難道自己的家裡還不夠安全嗎?他遲疑一下,便問道:「難道李縣令找我,有什麼事嗎?」

    李清慢慢點了點頭,「一點沒錯,我找你就是想讓你替我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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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三章 毒殺皮邏閣


    「什麼!要我在藥裡下毒?」

    巫鈺麟霍站起來,他死死抓住桌邊,緊盯著李清,彷彿在看一個從獄裡爬出的惡鬼,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在哪裡說話嗎?這是南詔,你卻要我毒死他們的國王。」

    他猛拉開門,指著黑漆漆的夜空,「就當我什麼都沒聽見,你走!」

    李清卻並不著惱,也不激動,巫鈺麟的激烈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上前將門關了。

    「來!坐下說話。」

    李清將巫鈺麟僵直的身體按坐在椅子上,溫和笑道:「說起來,咱們也有緣分,能在南詔相遇,前些日子我收到內子的信,她聽說我去過義賓縣,還特問我有沒有見到那位『錢是過眼雲』的巫名醫,想想在義賓縣的那些日子,實在令人懷念啊!」

    說起家鄉,巫鈺麟的臉色慢慢和緩,他見李清不再提剛才之事,心中緊繃的弦驀鬆了,他亦感慨道:「是啊!我也十分懷念家鄉的日子,尤其想念我的兒子,才出來一個多月,就彷彿過了多少年似的。」

    李清走到他身後,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發現他的肌肉已經放鬆,便淡淡笑道:「你的兒子是叫巫華吧!長得真高,才十歲,便彷彿十五歲的少年。」

    李清說得平淡,可在巫鈺麟聽來,卻似耳邊滾過一道驚雷。一股寒氣從他心中冒起,他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膛目結舌道:「我兒子在你手中?」

    李清臉一仰,斜睨著他,冷冷道:「不僅是你的兒子,你的妻子、小妾都在我手上,你只要照我剛才的話去做,我保證他們平安無恙。否則,判國的罪名可就由他們來承擔。」

    巫鈺麟本來就不是一個剛直的人,他怒火已經消退,又被李請抓住要害,身子立刻委頓下來,半天才喃喃道:「我只是個醫者。於誠節帶我來南詔也是為治病救人,和叛國有什麼關係?」

    李清『嗤!』笑了一聲,不屑道:「你還真以為於誠節薦你進王宮是為治病救人嗎?別蠢了,只有和我合作,你才不會被滅口。」

    巫鈺麟一呆,緩緩搖了搖頭,「我不信,他們是父子,怎麼會做出這種滅人倫之事。」他抬頭望著李清,道:「這只是你的猜想。沒有真憑實據,你讓我如何相信。」

    李清憐憫看了看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金牌扔在他面前,「看看這個。這便是於誠節給我的,你認識嗎?」

    巫鈺麟顫抖著摸向金牌,可只到一半,手又收了回來,不用看了,他認識這塊金牌,這是進入王宮通行金牌,也只有這種金牌。守衛才不會過問,暢通無阻。整個南詔只有四塊,被皮邏閣的四個兒子執有,眼前這面標了個『貳』字,正是於誠節的金牌。

    「這面金牌你帶在身上,萬一事敗,它可以保你一命。」

    巫鈺麟這下相信了,他狠狠揪扯自己的頭髮,好一會兒,才嘶啞著嗓子道:「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我真的不敢。」

    李清將金牌往他面前推了推,眼中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沒關係,想想你妻兒,你就有勇氣了,」

    巫鈺麟牙咬得咯咯直響,恨道:「你卑鄙!」

    「不錯!我是卑鄙。」「我實話告訴你,吐蕃使團就是我殺的,用的同樣也是卑鄙的手段,可我的卑鄙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大唐的利益,為了千千萬萬百姓不受戰亂之苦,死了一個皮邏閣算什麼,卑鄙一點又有何妨?況且你自己貪圖富貴跟來南詔,這又怪得誰去!」

    威脅利誘、曉以厲害,巫鈺麟彷彿一艘沉船上旅客,要麼隨船沉淪、要麼跳船求生,沒有別的選擇,他彷彿看見兒子已經滑入水中,正向他呼喊求救,最終,他屈服了。

    「好吧!我答應你,但你要保證讓我活著離開南詔。」

    李清鄭重點了點頭,「只要你照我說的辦法去做,我不但保證你能離開南詔,而且事成之後,朝廷會賞你一大筆錢,替你改換戶籍,讓你平平安安過下半生。」

    說著,他低聲將自己辦法給他講述了一遍,聽得巫鈺麟連連點頭,眼睛漸漸冒出光來。

    .

    次日,天色微明,帶有一點寒意,風沿著山路襲來,刺打著路人的臉龐,街上行人寥寥,顯得有點冷清,但太和城北門外卻人聲鼎沸,空氣中充溢著依依惜別之情,下月中旬是大唐皇帝李隆基六十歲壽辰,為了趕上慶賀,大唐使團決定提前離開南詔,閣羅鳳和於誠節代表南詔國王皮邏閣前來送行。

    第一批離開的包括正使韋堅、病中陳希烈以及一大批隨團的文官,為防止吐蕃悲劇再度發生,南詔軍隊親自護送他們到大唐界,交給前來接應的唐軍,而第二批離開的則是一些善後官員,主要辦理大唐賞賜給南詔的物資清點、交接,由果毅都尉李清率三百唐軍護衛。

    就在大唐使團離開太和城之時,王宮前駛來一輛馬車,車內巫鈺麟的腦海裡一團混沌,他有點心不在焉,連帽子都戴反了,下了馬車,巫鈺麟一腳深一腳淺走進南詔王宮,他幾乎一夜沒有睡著,眼睛熬得通紅,反覆告戒自己要鎮靜,生怕一個疏忽他便喪身南詔。

    隔著夾衫,巫鈺麟的手緊緊攥著一個小紙包,手心濕漉漉的,他不停在夾衫上將手上冷汗干,生怕紙包沾濕破裂,紙包裡有一些藥粉,這是他針對皮邏閣的病情配出藥,它不是毒藥,卻能引發和加劇體內原有的毒性,這是最保險的辦法,否則根本就無法通過驗藥的一關。

    「毒殺皮邏閣!」他長長吸了口氣,一想到這個任務,他的心似要跳出胸腔,偏偏腿又軟得跟稀泥一般。

    「巫醫長,請出示你的令牌。」

    宮殿外兩名執戟甲士攔住了他的去路,雖然彼此都認識,但出入宮門的令牌必須要出示,防止被人牌分離,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閃著冷光的長戟出現在眼前,比那清晨的寒風要管用許多,巫鈺麟一驚,思路立刻清明起來,他慌不迭從腰間取下令牌,含笑遞了過去。

    甲士接過令牌,仔細確認上面的編號,又在入宮清冊上登記一筆,這才將令牌還給他,討好似笑道:「剛才王后還派人來詢問巫醫長來了沒有,恐怕今天巫醫長又有封賞。」

    巫鈺麟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得了你的口惠,若真有封賞,一定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說著,他接回了令牌,卻覺得令牌下似乎多了一個紙卷,巫鈺麟的心狂跳起來,他口唇發乾,吃力嚥了口唾沫,甲士笑得依然很恭謙,可在他看來,這笑容已經完全變了味。

    和南詔這個國家一樣,南詔的宮殿也修得十分矮小,最大的特點是房間眾多,結構複雜,這裡一個彎、那裡一道廊,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巫鈺麟心慌意亂穿過幾道迴廊,來到一個僻靜處,打開紙卷,裡面只有五個字,『小心羅太醫!』

    羅太醫是王宮前任醫長,約五十歲,一張臉長得團團圓圓,從醫三十年,一直是南詔王室的首席太醫,南詔王室養尊處優,身體健康,他在宮中做的也只是護士的工作,平時應付不過是頭疼腦熱、傷風感冒之類,一劑土方便可了事,所以他現在的醫術水平和三十年前並無多大區別,可論心術,卻已是如火純青,多少有才幹的太由,或打擊或排擠,扔下鄉去做了赤腳醫生,和鄉間老農談談馬尾巴的功能。

    但紙總歸包不住火,皮邏閣的病勢越來越嚴重,羅太醫已經無法用人體自然衰老來應付了,皮邏閣才五十,而他自己卻五十有六,養得膘肥體壯,這如何說得過去,就在羅太醫拚命尋找替罪羊之際,漢醫巫鈺麟來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在羅太醫腦海中形成。他放手讓巫鈺麟醫治,好了,自己有識人之功,若壞了,那便是二王子推薦之過,他便可以說,自己本有把握治好國王病,卻被此人壞了大事。

    不料巫鈺麟竟成功控制了皮邏閣的病勢。而他羅太醫非但沒有識人之功勞,反被抹去醫長之職,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這讓他如何心甘。

    此刻,羅太醫正在向南詔王后哭訴他內心的痛苦,餅子臉顯得異常悲慼。一雙瞇縫老眼中早已淚光湛然,流露出無盡的委屈。

    「王后,殿下的身子骨老臣是最熟悉不過,殿下是幾十年南征北戰積下的老症,老臣其實已經摸出國王的病脈,只是病去如抽絲,得慢慢調養,巫太醫不過是用了猛藥,見效雖快,但那是在耗費殿下以後的日子。老臣當然也會,只是念著殿下恩情。不忍亂用,不料王后卻以為是老臣的醫術不如巫太醫。臣實在痛心疾首,三十年的忠心卻換來如此下場,老臣現在已經萬念皆灰,想辭官回老家養老,請王后恩准。」

    皮邏閣先後有三妻,都是南詔各大詔主的妹妹或者女兒,現在的王后是施浪詔主施欠望的女兒,叫做遺南。遺南王后耳朵極軟,雖然她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但羅太醫眼淚和辭職卻讓她犯了難,半天才無奈道:「讓巫太醫做醫長其實是國王的意思,我不過是代為傳達,現在事已至此,你要我怎麼幫你?」

    「老臣並非在意那個醫長之位,老臣只想證明我也能將國王的病治好,請王后今天再給我一個機會。」

    遺南王后遲疑一下道:「可今天是巫太醫治療國王最關鍵的時候,不如明天再說。」

    羅太醫等的就是今天,若今天他能搶到這個機會,皮邏閣的病就算是他治好的,他連連磕頭泣道:「老臣為王室看了三十年的病,王后卻不相信我,反而去相信只來了一個月的漢人,王后,我受點委屈不要緊,可這讓宮裡的老人寒心啊!」

    遺南王后被他眼淚磨得無法,只得道:「好吧!就依你這一次,若還是沒有效果,那你就休要怪我了。」

    .

    皮邏閣沉痾多年,便在寢宮外特修了所藥房,裡面各類藥物齊全,煎藥也在藥房內,古人對煎藥極為講究,素有五分藥五分煎的說法,浸泡、火候、用水都有學問,所以每個醫生都有自己煎藥室,防止別人偷學了去。

    一個時辰後,巫太醫和羅太醫的藥都已煎好放在藥房內,待藥童端進寢宮,再由內侍檢驗,最後才給皮邏閣服下。

    二人並列站在藥房門口,看藥童將藥送進殿去,先送進去是羅太醫的藥,當藥童端著盛藥碗的盤子路過他倆身邊時,藥童的眼睛有意無意眨了眨,羅太醫見了,眼內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得意。

    無毒,內侍驗藥通過,侍女便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皮邏閣喝下,皮邏閣似乎嫌這藥苦,不肯喝,遺南王后好說歹說,才終於勸他服下。

    又過了一刻,該是巫太醫的藥,巫鈺麟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藥粉已經混入,無色無毒,卻有股子大蒜的味兒,皮邏閣喝下後要過三個時辰才會出現李清所期待效果,但他做賊心虛,總覺得那侍從的銀針會變黑,藥童端著盤子再次從他倆身邊經過,巫鈺麟眼睛緊緊盯著那藥碗,一顆一顆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羅太醫見了忽然冷冷一笑,「巫太醫,你如此緊張,莫非這藥裡有問題?」

    說完,他大步向藥碗走去,巫鈺麟驚得手腳冰涼,眼看羅太醫要端起藥碗,一股熱血轟湧上腦門,他再也顧不得後果,兩步衝上前,一掌將藥碗打翻,藥撒了一,他忽然一呆,這碗藥裡並沒有大蒜的味道,猛回頭,見羅太醫滿臉獰笑,巫鈺麟立刻明白過來,藥已經被換了。

    「巫太醫,你這是什麼意思!竟然將藥碗打翻,難道你在藥裡放了什麼東西不成?」

    眼看藥水都滲進了石縫裡,羅太醫急得直吼,「來人!快去牽條狗來。」

    突來的變故使王宮前面亂成一團,不多時,有人牽了一條狗來,當狗添完上剩餘的藥水,很快便倒抽攣,口吐白沫,眼鼻中流出血來。

    「王后,我說得沒錯吧!這巫太醫心懷不軌,竟要謀害國王。」

    羅太醫義憤填膺,他一面叫,一面四處張望,「咦!人呢?」卻發現巫鈺麟已經蹤影全無。

    巫鈺麟慌慌張張逃出宮殿,心中害怕到了極點,他一路使用於誠節的金牌,連闖了四關,眼看前面便是宮殿大門,這時後面已經傳來叫喊聲,『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

    幾名守宮門的侍衛橫戟攔住了他的去路,前有侍衛攔路,後有追兵趕來,巫鈺麟萬念皆灰,只呆呆站立等死,卻在這時,大殿上的橫樑上掠下一條極高壯的灰影,一把攬住巫鈺麟的腰,一縱一蕩,借一棵大樹之力躍出了王宮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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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圖窮


    太和城已經瘋狂了,一隊隊士兵在挨家挨戶砸門、搜查,誰膽敢有半點阻攔,立刻被打翻抓走,一個唐朝人,中年男子,大街小巷貼滿了巫鈺麟的通緝畫像,誰若有線索,賞黃金五百兩,如果說上次吐蕃使臣被殺只算一件芝麻小事,那皮邏閣之死則陡然放大成了西瓜。

    羅太醫已經招供,皮邏閣喝下致死的那碗藥是巫太醫所配,而毒死狗的那碗藥才是他配製的,而且他一口咬定是閣羅鳳指使他下毒,大王子弒父的消息彷彿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全城,但閣羅鳳素來仁厚,又無證據,故相信者少、懷疑者多,但另一個消息卻相反,信者居多,漢醫巫鈺麟也涉嫌下毒,他逃出宮時使用的卻是二王子於誠節的金牌。

    一切消息都是傳言,關鍵是證據,於是抓住巫鈺麟,奪取他手上的金牌,便成了兩派爭奪的焦點,這是閣羅鳳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是於誠節最為害怕之事:弒父。

    在太和城外一棟秘密的大宅裡,滿臉焦慮的閣羅鳳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手背在身後,手指絞得發白,連連出事,樁樁對自己不利,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將自己的妻女送走了,他自己也不敢再呆在城內,城內的大半軍隊都是支持於誠節,一旦軍變,自己必死無疑。

    自從吐蕃使團被殺起,閣羅鳳便覺得自己纏進了一個圈套。一步一步,將自己脖子上繩索慢慢勒緊,可憑直覺,他認為這並不是於誠節他們做的,風格不像,幕後一定有一個人在指揮著這一切,應該是唐朝干的,只有他們才有那個實力。

    「難道是韋堅不成?」

    閣羅鳳搖了搖頭。他們接觸過,韋堅性格沉穩,應該不會出此險招,想了半天也沒有頭緒,索性也不去想,當務之急。是要將那個漢醫抓住,拿到於誠節毒死父王的那面金牌。

    門輕輕敲了敲,這一定是負責抓捕的人傳信來了,閣羅鳳精神一振,飛快坐回位子。

    「進來!」

    一名男子悄悄走進,此人姓余,是黑羽隊的統領,事情進展不順利,他只得親自來向主公報告,閣羅鳳見他神情忐忑。不等他開口,便冷冷道:「你是帶回了壞消息。對不對?」

    「屬下無能,只知道那漢醫是一個極高壯男人帶走了。其餘便沒有了消息。」

    他話未說完,一隻硯台狠狠砸來,正中額頭,頓時鮮血直流。

    「找不到,你們統統給我去死!」一向沉穩的閣羅鳳咆哮起來,這也難怪,只要抓住面金牌,就可以證明毒死父王是於誠節指使。即使他暫時失敗,也可以撈取民心。將來捲土重來。

    余統領跪在上,一動也不動,任血流滿一臉,他沉聲道:「請再給屬下兩個時辰,一定能抓住那漢醫。」

    「哼!等你們找到,他早就成一具屍體了。」

    「屬下以為事情並沒有那樣糟,還有希望。」

    余統領的話使閣羅鳳彷彿在沉沉黑夜中看見了一絲光明,他急忙道:「此話怎講,什麼希望?」

    「屬下趕來之時,於誠節人也在四處搜查,說明那漢醫並不在他們手上,所以屬下敢判定,那個帶走漢醫的高壯漢子一定是個意外。」

    「高壯漢子,武藝高強。」閣羅鳳皺眉喃喃自言自語,他似乎已經摸到什麼線索,但很不清晰,忽然,他眼睛一亮,找到了答案,立即吩咐手下道:「快!快去將段附克給我叫來。」

    .

    天色昏黃,已經快黑了,大街上的士兵們依然在砸門搜查,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瘋狂,民宅裡不時傳來男人的吼叫聲,緊接著是士兵的叫罵,最後是婦人和孩子的哭喊,巫鈺麟彷彿破裂氣泡,蹤影皆無。

    余統領說得沒錯,巫鈺麟並不在於誠節的手上,確切說,是不在趙全鄧的手上,於誠節像個不更事的頑童,空長一張漂亮臉蛋,此時正怯生生望著他的師傅,抓走巫鈺麟的人是王兵各,而王兵各是趙全鄧派去殺人滅口,不料最後殺手和目標都同時銷聲匿跡,消失倒也罷了,趙全鄧生氣的是於誠節竟背著他將金牌給了李清,現在這面金牌成了他最頭痛之事,就彷彿上茅房忘帶紙一般,出來後,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師傅,如果早知道有今天這個結果,我是決不會將金牌借給他。」

    於誠節偷偷看一眼趙全鄧,見他臉色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解釋好轉起來,便以為這話說得不漂亮,趕緊又追加一句道:「他告訴我,要派高手進宮,但沒有令牌,怕進不了父王的寢宮,所以我才給他,我想這應該沒錯。」

    趙全鄧怔怔望著自己學生,彷彿到今天才認識他,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當真是只會玩女人的蠢貨,需要令牌進宮,還叫什麼高手,想要發作,可又想到這是自己要扶持未來南詔之王,若將他惹惱了恐怕會對不利。

    想到此,他忍住氣,盡量語氣和緩道:「誠節,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太善良,而且容易走極端,對那李清,你從前是太瞧不起他,而現在卻又過分相信他,所以才會被他利用。」

    儘管趙全鄧已經說得很委婉,把愚蠢說成善良,但於誠節依然覺得異常刺耳,他反駁道:「我哪裡被他利用,帶金牌入宮,我看他也是無心之舉,他年紀和我也差不多,又有什麼本事,師傅為何老瞧不起我,卻長別人威風。」

    見於誠節如此扶不起,趙全鄧再也忍不住,斥道:「哼!無心之舉,你可知道吐蕃使團就是被此人所殺嗎?你可知道你父王在東所設局就是被此人所破嗎?這麼大的事都做了,難道他會不知道帶金牌入宮是給自己套上一道枷鎖嗎?就因為人家不玩女人,所以手段才比你厲害,誠節,你聽我的,把那些女人都送走吧!」

    於誠節一生最感興趣只有女人,趙全鄧前面一半話他聽不懂,也不想聽,但最後一句話卻觸犯了他的逆鱗,『要他將女人送走!』於誠節的臉色頓時寒了下來,惱怒瞪了趙全鄧一眼,一甩袖子,轉身到後院去了。

    對於誠節的離去,趙全鄧似乎視而不見,他依舊怔怔望著屋頂,回想著自己剛才說的話,是啊!李清應該知道帶金牌進宮是件愚蠢的事,可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做?這是出於什麼目,他似乎並不是想幫助於誠節,反倒像是在挑撥兩兄弟的爭鬥。

    『挑撥!』

    趙全鄧腦海裡如電光矢火一般,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他忽然明白了,搶奪東、殺吐蕃使團、毒死皮邏閣、南詔內訌,將這些零散的片段聯繫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大陰謀,唐朝要搞垮南詔!

    「不行!我要找大王子去。」

    趙全鄧惶恐叫了起來,在這一瞬

    心裡只想到扶不起的於誠節和得民心的閣羅鳳,國家黨派之爭,他大步衝去門去,上了一輛馬車,吩咐道:「去城外!」馬車轆轆起動,越奔越快,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就在他剛剛離去,門口的屋簷下一條淡淡的灰影飄過,儼如鬼魅一般,將一面金牌悄悄放在客廳的桌上。

    .

    巫鈺麟在飛躍皇宮高牆時,便被打暈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甦醒,頭痛欲裂,眼前一片漆黑,他動了動,還好,手腳都沒被綁住,身上也沒有動過刑的感覺,自己是在快出宮門時被人救走的,那這裡又是哪裡?

    他凝神細聽,周圍很安靜,只聽見『滴—答!』的滴水聲,空氣潮濕,彷彿是在一個溶洞裡。

    忽然,巫鈺麟的肚子一陣咕嚕亂叫,餓極了,他雙手支撐著身子站起來,伸手向周圍摸去,很快便摸到一面冰涼堅硬的石壁,還有一根細細長長的石柱,哦!這裡真是一個溶洞,巫鈺麟不知洞裡的底細,不敢亂走,他聽說有的溶洞長數百里,從洱海進去,出來時便到了池。

    這時,身邊不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彷彿一塊巨石在移動,很快,一片半月形的夜色淡淡射進來,巫鈺麟只覺一股新鮮空氣撲面,頭痛立刻消失了,朦朧中,一條高大黑影走進洞裡。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醒了麼?」

    憑著直覺,巫鈺麟便知道此人就是將自己從皇宮裡救走之人,他急忙長施一禮道:「先生救命之恩,巫某銘記在心,將來一定重重酬謝。」

    來人正是王兵各,他將巫鈺麟藏在半山腰的一個小溶洞裡,又用一塊巨石堵住洞口。聽他要重謝,王兵各啞然失笑道:「外面可是懸賞五百兩黃金抓你啊!」

    巫鈺麟一呆,「為什麼?」

    王兵各看了看他,淡淡道:「皮邏閣已經死了,城裡到處是通緝你的佈告。」

    「皮邏閣死了?」定是羅太醫將自己的藥換去給皮邏閣服下,要搶自己的功勞,聽說皮邏閣已死,他一顆心鬆了下來,忽然又想起一事,來,原計劃今天隨大唐使團一起離開南詔,李清會不會不等自己就先走了,他心急如焚,也不管王兵各是什麼人。便急道:「大唐使團是不是已經走了?」

    王兵各瞅著他半天沒有說話,最後才歎口氣道:「你太老實了。怎麼能相信那個李清!其實他與於誠節一黨早就串通好,最後要殺你滅口。你根本就逃不出王宮。」

    巫鈺麟呆望著王兵各,似信非信,「可是我並沒有遇到要殺我的人啊!」

    王兵各搖了搖頭,手指指自己,苦笑道:「因為我就是被派來殺你的人,但又絕不止我一個,獄中也安排了人,你如果被抓。照樣要死!」

    聽說王兵各就是殺手,巫鈺麟嚇得連退兩步。轉身要逃,卻被王兵各一把抓住,「我要殺你也不會等到現在了!你放心,我會將你救出太和城。」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救我?」他救自己動機,此刻,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

    王兵各望著洞口,冷笑了一聲,像是在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這種卑鄙的做法,憑什麼要讓無辜的人去送死,還了他們的人情,我就要走我自己的路。」

    他從懷中掏出幾個饅頭,又拿出一床毯子,一起遞給巫鈺麟,「你就呆在這裡,今夜三更,我來送你出城。」

    大石轟隆隆再次將洞口堵上,巫鈺麟凝望夜光消失,忽然鼻子一酸,眼窩濕潤了。

    .

    當皮邏閣身死的消息傳到李清耳中時,他著實得意,竟嘿嘿笑了,皮邏閣這一死,南詔就再無能力擴張,也就是說,歷史已經被自己改變了,大唐與南詔三次戰爭或許就再不會發生.

    但士兵的搜查卻又讓他有點詫異,難道巫鈺麟沒有死?是趙全鄧派的人失手了嗎?在他的計劃中,巫鈺麟不管是被滅口還是被抓,於誠節的金牌都會暴露,這樣一來於誠節弒父的罪名必然坐實,閣羅鳳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於誠節一黨為了自保,兩派的內訌必將爆發,稍微過激一點,就會形成南詔內戰,那時,自己就算大功告成,這中間一環扣一環,一環出錯,計劃就會落空。

    當然,只要皮邏閣一死,兩派的最終決戰就不過避免,不過那樣時間較長,中間容易生變,尤其閣羅鳳也是個厲害的角色,他現在是被逼得喘不過氣來,可只要讓他稍微騰出手來,就難說究竟鹿死誰手了,況且南詔人也不是傻子,一但他們看出大唐的陰謀,危亡關頭未必再肯內鬥。

    但李清千算萬算,卻沒想到王兵各會救走巫鈺麟,最終讓他金牌計劃落空,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高展刀將飛掠而入王兵各攔了下來。

    「什麼事喧鬧?」

    李清拉開門沉聲問道,話音剛落,便看見了一臉寒意的王兵各,呵呵一笑道:「原來是兵各兄,好久沒見了,快請屋裡坐!」

    昏暗月光下,只見王兵各冷然一笑,朗聲道:「李清,我到今天才明白你對南詔打的是什麼主意,我王兵各是南詔人,不願和南詔的敵人結交,我王兵各恩怨分明,來這裡是告訴你兩件事,一好一壞,破壞你的計劃,再還你一個人情,從此,你我再無關係,若有一天戰場上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清臉色變幻不定,最後他也冷冷道:「兩件什麼事?」

    「巫鈺麟是被我救了,那面金牌我也還給了於誠節,很抱歉,破壞了你嫁禍於誠節的計劃,這是壞事。」

    李清眼一挑,目光緊盯著他,「那好事呢?」

    「好事就是我通知你們立刻離開南詔,再晚一天,你性命難保。」

    李清心中暗暗一驚,臉上卻不露半點聲色,「為什麼?你要告訴我一個理由。」

    王兵各猶豫一下,最後一咬牙道:「那就看在你我曾經結交一場的份上,我提醒你,你對南詔玩的花招已經被趙全鄧看穿了,你趕緊走吧!不要讓簾兒成為寡婦。」

    說完,他身形晃動,一條灰影很快便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李清緩緩搖了搖頭,暗暗歎道:「兵各,多謝你了,可是你心太軟,實在不適合玩政治,還是早點離開這個***吧!」

    高展刀不甘心,想追上去,卻被李清出手攔住,「讓他走,他若想走,我們誰也攔不住!」

    說到此,李清眼睛微瞇,閃過一抹殺機,他森然一笑,轉身下令道:「告訴弟兄們,全部換上南詔軍服,今晚隨我去幹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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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匕現——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詔內訌(上)


    被皮邏閣之死折騰了一天的太和城終於安靜下來,到了傍晚時,戒嚴令悄悄解除,但街道上依舊人煙稀少,近些日子,先是吐蕃使團被殺,真兇沒抓到,現在國王又突然暴斃,南詔這到底是怎麼啦!每一個南詔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誰又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立新主,那就意味另一場拚殺,或許只有呆在家裡才是最安全。

    黑夜深沉,大街上薄霧瀰漫,飄溢著淡淡的殺氣,不少人家都打出悼念已故國王的白幡,在霧色灰朦中顯得異常詭異。一隊一隊巡邏士兵在大街上穿行,他們有的是屬於支持於誠節的部隊,有的是屬於支持閣羅鳳的部隊,但彼此都穿著一樣的軍服,只能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立場。

    趙全鄧的府第在城南,他是南詔清平官首席,所居宅院也是最大,家人僕役超過百人,此時皆已睡了,只有趙全鄧的書房裡依然亮著燈,在忽暗忽亮的燈光中,趙全鄧睡不著,他斜靠在椅上,默默回想著今晚與閣羅鳳的攤牌,他放棄了愚蠢而扶不起的於誠節,轉而支持頭腦清醒、有眼光的閣羅鳳,為了國家的利益,當然也是為了自己,閣羅鳳已經答應封他為內算官(南詔首相),明天他要去說服那些固執的白蠻大將,將閣羅鳳推上王位,只有閣羅鳳登位,南詔才能強大,才能和大唐分庭抗禮。

    他又細細看一遍閣羅鳳給他承諾書。小心將它疊好,貼身放妥。「既然閣羅鳳答應了這些條件,明天,無論如何要說服大軍將趙附於望和大軍將杜羅盛。」

    趙全鄧望著黑沉沉的夜空,心中有些焦急,「天怎麼還不亮!」

    此時是三更,是太和城睡眠最深沉的時刻,在趙全鄧府斜對面住著一個南詔大商人。姓劉,做茶葉生意,一直往來於大唐和南詔,這些日子南詔局勢不穩定,到處都在調兵遣將,他的商隊正在路上。已經好幾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一次可是五千貫的貨物,劉掌櫃心急如焚,整日坐臥不寧,神經變成雷達一般,門口的一點風吹葉動,都當是他的商隊回來,夜已經到三更了,半睡半醒的劉掌櫃本能從床上跳起來,他聽到了一點響動。萬賴寂靜中他聽得很清晰,外面是有動靜。連衣服也來不及穿,他風一般衝出客堂。直奔大門,可到門口卻突然停住腳步,不對!深更半夜,他商隊怎麼可能進城,不是他的商隊,但好奇心還是讓他從門縫向外望去。

    街道上靜悄悄的,沒有人,偶然一片落葉被風捲起。飄向夜空,夜空沉悶。暗藏著殺機,忽然,他覺得眼睛一花,對面趙大人的府外似乎有個人影閃過,正當他在凝望趙全鄧府邸之時,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蒙著面罩,鬼一般的眼睛正陰森森盯著他,隨即又一下子消失,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縮進屋裡,站在門廳前顫個不停,隨即又關門落鎖。

    夜色更深,沿著街角傳來了沙沙的奔跑聲,還有輕微馬蹄聲,這些聲音就在劉掌櫃家附近停了下來,客堂裡的劉掌櫃起身、坐下,再起身再坐下,最終還是克制不住窺視的慾望,透著過門縫偷偷向外張望,他越看越心驚,張大的嘴巴竟然沒有能回過去,他看見了對面有數百條黑影在閃動,如追影隨風般,一些分佈在房角,一些聚集在大門口,都是南詔軍人,他們動作異常迅速,房子和樹木都屏住了呼吸,樹葉輕輕搖曳,府前的黑影群動了,像約好似的,緩緩抽刀出鞘,在月黑星疏的夜裡,刀刃寒光逼人,幾個黑影飛身躍入高牆,很快門鎖破裂,整扇門吱嘎被拉開,一名身材高大的軍官一揮手,手勢決斷,大群軍人一湧而入,驟然,趙府裡傳來怒吼和打鬥聲,隨即是哭聲,但只片刻,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那群軍士迅速衝出大門,眨眼間便消失在長街盡頭,劉掌櫃驚恐堵住耳朵,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上,隨即無力垂下了眼皮,待附近的巡邏的士兵趕來,趙全鄧府裡只有一片死亡氣息。

    就在南詔士兵封鎖附近街道之時,一條黑影身上負著一人從越過高高的城牆,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和趙全鄧一樣,閣羅鳳也是一夜無眠,在他面臨絕境之時,忽然峰迴路轉,趙全鄧來找他,要將南詔重新交回他手上,這使他又看到登位的希望,是!他無時無刻不在渴望那個位子,他有無數的理想要去實現,他要在自己手上誕生一個強大的南詔帝國,他閉著眼睛,在回味著與趙全鄧達成的一個個妥協,大軍將與清平官至少要有一半出自白蠻;將來南詔設立太學,至少一半的太學名額要留給白蠻子弟;白蠻保留自己的宗教;南詔實行均田制後,白蠻在永業田和口分田上都享有優先.

    這樣,無論軍政、文化、經濟上,白蠻人都享有特權,這也是白蠻支持於誠節登位想得到的東西,所有的條件閣羅鳳都一口應下,他是個務實人,首先是要坐上那個位子,再慢慢廢除這些特權,他熟知中原歷史,歷朝歷代,所有的政治結果都是妥協產物,所以漢人文化中才會有中庸的說法。

    閣羅鳳不由又想到趙全鄧告訴自己的秘密,東丟了,吐蕃使團被殺,父王被毒死,這一切都是出自一個大唐果毅都尉之手,此人才是大唐皇帝的秘密使者,是這次南詔使團的幕後主宰,初聽到這個秘密,閣羅鳳聯想到最近的形勢,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父王一死,南詔內戰便到了爆發的邊緣,要不是趙全鄧及時醒悟,他還真看不清眼前的局勢,好毒辣的手腕,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竟然會是大唐皇帝的密使,連閣羅鳳也不得不佩服李隆基會用人,只可惜,唐王朝還是低估了南詔人。

    長長伸了個懶腰,閣羅鳳覺得自己有些疲憊了,他將桌上所簽署的承諾書副本小心翼翼收進一隻木盒,心情愉快朝內室走去,今天他要好好放鬆一次,可還不等他走到門口,一名侍衛來報,『那個叫王兵各的男子,說有緊急大事要求見大王子。」

    「緊急大事?」

    閣羅鳳輕鬆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雖然交往不長,但他已經知道王兵各為人穩重,他若說有大事,那一定是天大的事,果然,趙全鄧家被人滅門的消息像一道驚雷,將閣羅鳳炸懵了、驚呆了,臉色刷變得慘白,全身顫抖,像看見了一條五步蛇的遊人一般,他向後退去,踉踉蹌蹌靠在椅子上,一下子坐了下來。無數的希望和理想彷彿一堆五顏六色的泡沫,只存在了幾個時辰,便驟然破滅了。

    「李清,你好狠的手段啊!」閣羅鳳喃喃自語,剛剛聽趙全鄧講了前因後果,便立刻領教了他的厲害。

    他心一陣劇烈的疼痛,忽然抽出手帕摀住了嘴,白色的絲巾漸漸被染紅。

    「

    ,你怎麼啦!」

    剛剛問訊趕來的段附克被驚呆了,他忽然回頭盯著王兵各,厲聲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王兵各緩緩跪了下了,他是在送巫鈺麟出城時,發現趙全鄧家出了事,本以為這是好事,不料卻是這個結果,陡然間,他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壞了主公的大事。

    閣羅鳳輕輕拭去嘴角上的血跡,擺了擺手,「這不關兵各的事,不要責怪他!」

    歎了一口氣,他對段附克道:「剛剛得到消息,趙全鄧被李清殺了,還是全家滅門,不說我猜得到,一定是化裝成南詔士兵干的,明天這筆爛帳還是會栽到我頭上。」

    段附克眼中露出駭然之色,現在主公剛剛和趙全鄧簽約,墨跡未乾,他便痛下殺手,使剛簽的約立刻變成了一紙廢文,這把刀也太快、手段也太狠了一點吧!

    想到此,他毫不猶豫道:「主公,把簽約的副本給我,我這去找趙附於望和杜羅盛,揭穿李清的陰謀。」

    閣羅鳳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你揭穿了又有什麼用,趙全鄧背叛於誠節,他們一定會說殺得好,這件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再者,他們也不會聽你解釋。」

    他沉思一下,疑惑道:「我唯一覺得奇怪的是,趙全鄧和我簽約異常隱秘,相隔不過幾個時辰。李清怎麼會知道,難道他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殺趙全鄧嗎?」

    王兵各跪在上,頭深深埋在胸前,主公絕望使他悔恨得心都要滴下血來,鋼牙幾乎被咬碎,聽見閣羅鳳的疑惑,他霍抬頭,挺直了腰。右手高舉化掌為刀,只見勁力劈過,左手食指應聲被斬下,他斬釘截鐵道:「王子殿下,我曾與李清結拜,只因一時之仁壞了殿下大事。現在我自斷一指,從此便和他再無半點關係,我現在就去將他人頭提來謝罪!」

    閣羅鳳驚訝望著他,忽然明白過來,趕緊撕下一塊衣襟為他裹住傷口,又拍了拍他肩膀讚許道:「我喜歡你的坦誠,此事你不必自責,也不要恨他,彼此都是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連我都欣賞他。心狠手辣,計謀深沉且大事決斷。將來絕非池中之物,這是個大才。兵各,你和他結拜,並不辱你,只可惜我與他是敵非友,否則連我也想和他結拜一番。」

    閣羅鳳慢慢站直,頹意盡去,明亮的目光裡閃爍著堅定與自信,他微微一笑。「趙全鄧的消息必定會被封鎖,我猜得沒錯的話。明日他們一定會以趙全鄧的名義邀請我前去登位,趁機殺死我。」

    段附克急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去麗水重整旗鼓殺回來。」

    閣羅鳳搖了搖頭,斷然道:「我如果走了,軾父罪名就坐實了,失去了民心,將來再翻身就更難了,再說,我既然知道他們的企圖,索性將計就計,冒一次險,說不定還能扳回局面。」

    他回頭看著段附克,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緊盯著他的眼睛,叮囑道:「假如我回不來,你和段忠國就立我的兒子為王,若大唐不承認,你們就投靠吐蕃,尋求他們的支持。」

    望著主公決然眼光,段附克緩緩跪下,「臣一定不負主公的重托。」

    王兵各也堅定說道:「明天我來貼身保護主公,只要我有一口氣在,誰也休想動主公一根毫毛。」

    .

    閣羅鳳猜得不錯,就在他決定明日赴約的同一時刻,在於誠節的府上,李清將一封帶血的合約交給了正瞌睡惺忪的於誠節,撲鼻的血腥味頓時將他驚醒,他剛要接信的手象被蛇咬一般,忽然縮回,害怕道:「李將軍,這是什麼?」

    李清見他害怕,冷冷笑道:「這是你的太傅趙全鄧已經投靠閣羅鳳的證據,要不是我得到密報先下了手,哼!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什麼?」於誠節簡直不敢相信耳朵,「我師傅他、他投靠了閣羅鳳?」

    他的手哆嗦著接過合約,打開,眼睛匆匆一掃,臉色嚇得蒼白,他一向依賴、視之為父趙全鄧竟然背叛了他,彷彿天塌了下來,於誠節心神大亂,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半天才顫聲道:「那我不做南詔國王了,將它讓給大哥,你看這樣行不行?」

    李清瞥了瞥眼露懼意的於誠節,心中暗罵一聲,『沒出息的東西!』卻哈哈笑起來,忽然笑聲一收,盯著於誠節森然道:「自古以來帝王人家最是無情,若閣羅鳳登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你全家,其次是殺你的兩個弟弟,他決不會容許任何一個威脅他位子的人活在這個世上。」

    於誠節抱著頭蹲在上,痛苦撕扯頭髮,就像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嘴角咧了咧,最後竟哀哀哭了起來,「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實在害怕啊!」

    「起來!起來!」李清笑咪咪將他拉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呢!我們大唐是堅決支持你,這不光是放在口頭上,更要用行動來表示,只要你聽我的安排,我保證你明天能登上南詔國王之位,只希望你那時候別忘記賞我一點好處,呵呵!」

    在李清細心勸慰下,於誠節懼意漸去,他不好意思抹去眼淚,誠懇道:「假如我能登位,我一定會重重賞你,恩!我賞你二十名美女,三千兩黃金。」

    李清哈哈大笑,「美女就免了,折成一千兩黃金,一共四千兩,你看如何?」

    於誠節也笑了起來,「好!我答應你,另外你還可以在我南詔寶庫裡任挑一件寶貝。」說到這,他忽然想起李清剛才說的話,臉上笑意頓去,變得驚恐問道:「剛才你說先下了手,難道是說.

    李清緩緩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冷酷,「沒錯!趙全鄧已經被我殺了,現在趁天還沒亮,你立刻將支持你的大軍將趙附於望和杜羅盛找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商量,但是你千萬不能說趙全鄧是我殺的,而是閣邏鳳殺的,否則,連他們也會背叛你!」天際已由魚肚白漸漸變成褐黃,又染上一抹霞紅,彷彿少女羞澀的臉龐,啟明星也開始黯淡下去,黑黝黝的蒼山拉開厚厚的黑幕,露出裡面墨綠的本色,新的一天又降臨到了太和城。

    李清從於誠節府中告辭,在一群士兵的護衛下向騎馬向駐而去,清晨空氣寒意陣陣,雖然一夜未眠,眾人都精神十足,沒有半點懈怠,前面是趙全鄧的府第,已經被封鎖,只得繞道而行。

    這時,一直默默無語的武行素忽然問道:「將軍,你說消息封鎖得住嗎?」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依照李清與兩位大軍將定下的計策,先封鎖趙全鄧已死的消息,然後再以商議立新國王的名義誆閣羅鳳入城殺之。

    李清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當然封鎖不住,那些血腥味,住在周圍的人怎麼可能聞不到。」

    武行素詫異道:「那、那他還會來嗎?」

    「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來,但我以為不管是誰,即將到手的東西突然失去,都不會甘心,就算是我,也一樣,況且是以王后的名義邀他,讓王后給他安全保證。」

    李清凝視著已經微微泛白的遠空,微微笑道:「所以我賭他一定會來!而且會帶著他的三千護衛軍,堂而皇之的來。」

    「三千!」身旁武行素和高展刀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可我們才三百人,怎麼可能打得過。」

    「你把刀子!」李清指著高展刀笑罵道:「行素不明白倒也罷了,虧你還跟我這麼久,難道你也不明白嗎?」

    「陽明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南詔的內戰,南詔人自己打去,和咱們有什麼關係。」說完,李清一催馬。加快速度而去。

    武行素和高展刀對望一眼,忽然明白過來,李清的言外之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

    雖然閣羅鳳住處隱秘,但周圍有三千軍的護衛,送信人還是可以很清晰將信息傳達給他。當血紅的太陽剛剛露出雲端,遺南王后的正式邀請函便送到了閣羅鳳的手中,國不可一日無主,今日要定下南詔第二代國王。

    太和城約有三萬多駐軍,主要是一萬禁衛軍和二萬戍城軍,禁衛軍持中立立場,皮邏閣死後便效忠於王后,而兩萬戍城軍分別由大軍將趙附於望和大軍將杜羅盛率支持者。除了這兩支軍隊外還有數千零星小部隊,或支持於誠節。或忠於閣羅鳳。

    在文官方面,五名清平_起,另外三人中,兩人支持於誠節,一人中立,而南詔的百姓和中下級官員卻大多支持閣羅鳳,但讓閣羅鳳處於下風的,並不率五萬軍的大軍將洪光乘和大軍將羅奉。分別駐紮在大趨城和永昌(今雲南保山),他們都希望於誠節能登位。閣羅鳳幾次派人去拉攏他們,皆被二

    之所以閣羅鳳敢入城爭位,他的寶就押在一萬禁衛軍身上,現在又有王后保證他的安全,一旦於誠節的人毀約發難,禁衛軍極可能會站在他這一邊,加上一些零星士兵,最後的結果是一萬五對二萬,還有民意支持,他閣羅鳳未必會輸。但閣羅鳳卻遲遲未動,他還在等候城內傳來的消息,他的黑羽隊在天不亮便已經進了城.

    南詔王宮內,宜南王后神色凝重,在她對面坐著大唐的代表,一位年輕的將軍,大唐皇帝的密旨確認無誤,他可以全權代表大唐,這份密旨已經不是李清新婚之時拿到的金盒密旨,而是在殺吐蕃使團後,李隆基八百里加急傳來新旨。

    宜南王后約四十餘歲,花容雖去,但氣質雍容端莊,說話輕言細語,如沐春風,讓人倍感親切,她是虔誠的佛教徒,待人和善,從不過問政事,深得南詔百姓愛戴,在這場王位爭奪戰中,她態度便是臨門一腳,直接關係到王位繼承者的正統性,對於誠節支持者來說至關重要。

    陪宜南王后會見李清的,還有清平官王遷和禁衛軍統領楊格孝,兩人都是持中立立場,南詔的局勢已經到了懸崖邊,到底是支持哪一個王子,他們惟王后馬首是瞻。

    皮邏閣雖死得突然,但宜南王后早有心理準備,再她看來,丈夫是去了另一個極樂世界,而對於兩個王子的下毒嫌疑,她也並不太相信,皮邏閣喝過的那碗藥事前事後都驗過,並沒有毒,沒有證據,況且人死不能復生,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不是追查國王的死因,而是南詔不能亂。

    她定了定心神,徐徐說道:「李將軍,南詔是大唐的屬國,大唐皇帝要求於誠節即位,南詔理應遵從,雖然先王沒有來得及立下遺詔,但是我南詔實行繼承人連名|.已經繼承了先王『閣』字,又是長子,所以,於情於理都應由他來繼位,希望將軍能轉告皇帝陛下,尊重南詔人自己的選擇。」

    「自己難道還需要我再贅述嗎?倘若王后決定讓閣羅鳳登位,那南詔人選擇的是什麼,和平還是內戰?我國陛下勢,選擇了大多數人都支持的於誠節即位,這正是尊重南詔才做出的決定,況且從正統的角度來說,於誠節才是雲南王的長子,民理合情,那為什麼就不能選擇於誠節。」

    李清話語犀利,據情據理,說得宜南王后啞口無言,這時,旁邊的清平官王遷卻冷笑一聲道:「你數人支持』,請問!這個大多數人指的是什麼人,是國以民為本的百姓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十個百姓有九個登位,他生活爛、荒淫無恥,他若即位,會給南詔百姓帶來什麼?若大唐皇帝真心希望南詔穩定,那就請他支持真正的大多數人意見,而不要只看

    李清眼微微一瞥,見禁衛軍統領楊格孝坐在那裡一直沉默不語,他才是李清來王宮的真正目的,試探禁衛軍的態度,南詔的什麼正統、民意,在他看來統統是狗屁,他是大唐將軍,扶於誠節登位才是關鍵,這一萬禁衛軍若能保持中立,那事情便有了九成把握。

    「到底是民為本還是士為本,這個問題可以留到以後再討論,不管是於誠節即位也好,閣羅鳳登基也好,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南詔不能亂,不知三位可贊成我的意見?

    李清見三人都點頭贊成,便繼續道:「為保證公平、公證,我希望禁衛軍能保持中立,王后可能答應?」

    宜南王后猶豫一下,向二人望去,不等王遷說話,禁衛軍統領楊格孝立刻表態道:「王后,李將軍所言句句是實,臣以為,無論是大王子還是二王子,都是先王所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尋找一個妥協的方案,否則任他二人爭下去,我南詔必爆發內戰。」

    乍一聽,話確實在理,光面堂皇,但它迴避了問題的實質,那就是這樣的公正是建立在雙方力量不對等的基礎之上,李清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悄然閃過一絲會意的笑容。

    王遷臉色一變,他剛要反駁,不料宜南王后直盯著李清的前胸,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她忽然意興蕭索擺了擺手,「楊統領說得對,此事我不想再過問,就由楊統領和李將軍商量著辦,王大人,二位王子的談判就由你來做居間,我有些累了,你們去吧!」

    王遷的心一直往下沉,不知王后為何在關鍵時候情緒變低落,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無奈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近來學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吧!

    李清正要告辭和楊格孝一起離去,王后卻叫住了他,「李將軍,且慢走一步。我還有話對你說!」

    李清吃了一驚,在如此要命時候,王后還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他急回頭向楊格孝望去,只見他微微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便大步走了出去。

    待二人走後,宜南王后又將周圍侍從趕走,房間裡就只剩下兩個貼身丫鬟。王后一直沉思不語,過了半晌,她忽然低聲道:「你,就是阿婉癡戀的那個大唐將軍嗎?」

    李清一呆,忽然想起什麼,急忙低頭向胸前望去。只見阿婉送給自己的那串項鏈不知何時竟露出一條邊來,他心神震動,脫口而出,「難道王后就是阿婉的母親不成?」

    宜南王后點了點頭,「前幾日阿婉從東托人給我送來一封信,信中提到一個大唐將軍,剛才我正好看見你脖子的項鏈,才知道,她說的大唐將軍原來就是李將軍。」

    說到此,宜南王后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挺直了腰,盯著李清斥道:「但是阿婉把什麼都給你了。你卻把她們娘倆孤苦伶仃丟在東不管,你還算個男人嗎?」

    李清站起身怒道:「我幾時不想管她。是她自己要當什麼巫女,死活不肯跟我走。」他剛說到這,話卻突然啞了,彷彿一道閃電擊中了他,他驚呆了,腦海裡只有兩個字『娘倆』,難道阿婉她、她懷孕了.

    呆立半天,李清像一尊被解除咒語的石像。忽然活了過來,『我要做父親了!』他心亂如麻。驚喜交集,激動在房內走來走去,此刻,南詔大事已暫時被他放在一邊,他深深吸了口氣,上前半跪在王后面前誠懇解釋道:「我確實不知道阿婉竟懷孕了,若是知道,我決不會將她留在東,請您放心,我這就派人去把她接來,不!我要親自去接她。」

    或許是滿意李清態度,宜南王后的眼光變得柔和起來,微微一笑道:「我已經派人去了,你能這樣說,說明阿婉沒有看錯人,你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我就放心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的女兒我會照顧好她,若她將來還想跟你,我也不會阻攔。」

    遲疑一下,李清又道:「難道她不肯做巫女了嗎?」

    宜南王后搖了搖頭,「她現在就是想做,也做不成了,不多說了,你快去吧!」

    李清默默跪下來,恭恭敬敬向宜南王后磕了個頭,又從懷中取出簾兒的來信,遞給她道:「這是我妻子寫來信,裡面有她對阿婉的態度,請你轉交給她,讓她儘管放心來長安找我。」

    說完,李清大步朝門外走去,望著他器宇軒昂的背影,宜南王后喃喃道:「看在你救我女兒的份上,看在你會是我女婿的份上,我不攔你,只希望你們做得不要太過分了。」

    李清走出王宮,只見禁衛軍統領楊格孝正站在前面等他,見他出來,楊格孝迎上前毫不猶豫道:「請李將軍轉告二王子,我楊格孝堅決支持他為南詔國王。」

    李清長長出了一口氣,他凝視著太和城高高的城牆,眼中流露出自信與傲岸,最後一道環也合扣了,如此,閣羅鳳只要進城,便再也插翅難逃,這裡再沒有自己的事,該去收網了。

    「楊將軍,這次行動由趙附於望和杜羅盛兩位將軍負責,楊將軍要趕緊去和他們一起商量著辦,否則功勞若只做不說,那可是只有勞而無功啊!」

    楊格孝猛然醒悟,李清說得對,若他不表現突出點,這擁立之功可就白白便宜了別人。

    .

    近午時分,閣羅鳳再次接到了催促他進城的信,他也得到黑羽隊的消息,太和城已經被禁衛軍接管。

    「大王子,我總覺有些不妙,不應該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看還是不要去的好!」

    段附克遙望太和城,見那裡平靜如常,按理,二萬戍城軍比禁衛軍人多,不應該那麼順利讓禁衛軍接管城池。

    閣羅鳳心中也有些忐忑,早知道就應該將段忠國五萬軍留一部分下來,現在已經晚了,今天箭已上弦,不容他不發。

    「我也知道此事有風險,可是現在是王后來請,若我不去,就等於自己讓出了王位,白白便宜了於誠節,你放心,我也不會那麼傻,只要能進王宮,我至少就有四成的希望。」

    他回頭攬過尚未成年兒子,愛憐撫摩他的頭,道:「假如爹爹回不來,你要好好照顧母親和姐姐,知道嗎?」

    閣羅鳳兒子只有十三歲,身體瘦弱,但眼中卻流露出成人般的倔強和剛毅,他緩緩跪下,大聲道:「若父親回不來,孩兒長大後一定要殺死於誠節,為父親報仇!」

    「好!好樣的。」閣羅鳳將他交給段附克,語重心長對他說道:「從此時起,我的兒子就改名為鳳伽異,為我的繼承人,我不在,你就是他的父親!」

    段附克『撲通!』跪倒,重重向主公磕了幾個頭,顫聲泣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站起身,將鳳伽異抱上馬,一揮手,在數百騎的護衛下,向東北方向飛馳而去,黃塵滾滾,漸漸消失在崇山峻嶺之中,閣羅鳳一直目送他們遠去,霍然回頭,目光炯炯盯著太和城,繃直的嘴角傲然一笑,「於誠節,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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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詔內訌(下)


    午時一過,南安門的城樓上發出了信號,這是告訴城內的軍隊,遠方發現了閣羅鳳部隊的情況,城裡的三萬南詔此時都已知道這次要與誰作戰,閣羅鳳的部隊應該是從南安門入城,在南安門兩側的城牆上埋伏了五千名弓箭手,一人持五十支箭,另外還準備了十萬支,萬箭齊發,再強的敵人也會被射得千創百孔,其餘士兵埋伏在城門附近的民居裡。

    太和城已經戒嚴,所有的百姓都不准離開家門,上路者立即格殺無論,為防止被敵人謀殺偽裝,士兵巡邏必須百人以上行動,不准任何人落單,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十分周全,整個太和城被收拾得跟鐵桶一般,閣羅鳳的黑羽隊被困在城中,眼睜睜看著敵人在布羅網、挖陷阱,而無法通知主公。

    城樓上響起信號時,李清率領三百唐軍,從北勝門出了城,他們繞過蒼山,風馳電掣向東北方向馳去,這是李清最後一步棋,為防止閣羅鳳逃脫而設了一張網。

    歷史的必然性往往是由無數的偶然性組成,如果李清沒有被宜南王后叫住,那他就可以早半個時辰出城,歷史也就由此被徹底改變,就在半個時辰前,段附克帶著鳳伽異走著同一條路,僥倖逃過了與三百唐軍的狹路相逢,南詔的歷史也由此走上了另一條路。

    這是一個無風晴天。太和城內,白色的佛塔筆直刺向天空,數千名黑甲士兵埋伏在金碧輝煌的大佛寺裡,使原本詳和向善的佛門淨土也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於誠節在數百騎親衛的嚴密護衛下,騎馬向南安門跑來,他看到大軍將趙附於望和杜羅盛還是與平常一樣,從容鎮定從城牆上下來,來到他近前跪下行禮。只聽大軍將趙附於望高聲道:「一切準備就緒,殿下就等著看好戲吧。」

    「士兵們都知道了吧!」於誠節不放心問道。

    「他們都願意為殿下效忠,今天會比以往任何一次戰鬥都要勇敢。」

    另一名大軍將杜羅盛答道,他說完又對於誠節補充了一句:「不拿到閣羅鳳的人頭,我們誓不罷休!」

    「好!告訴弟兄們,今天成功。每人賞三貫錢。」見到無數黑壓壓的士兵們都支持自己,於誠節忽然信心十足,就算沒有李清,他也一樣能登上王位。

    「那我就在王宮等你們的好消息」

    於誠節忽然覺得自己很是威風,當國王野心迅速膨脹,隨後在護衛的簇擁下向王宮方向得意洋洋馳去。

    城外的原野一片寂靜,就在這一片寂靜的原野上,城樓裡的哨官看到閣羅鳳的隊伍由遠而近,正在靜靜朝這邊走來,最前面是幾百面旌旗。起風了,旌旗招展。映照著陽光,但是與他以往見過任何一支隊伍都不一樣。也許是從前國王的儀仗隊吧!旌旗密集,遮擋住了哨官的視線,但他還是按常規打出一切正常的信號。

    部隊看來沒有停止前進,但是行進速度極其緩慢,半天還沒有走到近前,清平官王遷帶出城去迎接閣羅鳳的馬隊走得也很慢。

    趙附於望和杜羅盛在城樓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二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好像是陷入到一種奇怪的心情當中。如果誰要是說了點什麼就會洩密似的。原野上閣羅鳳的先鋒與王遷的馬隊逐漸接近,然後混在一起。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重新編隊,分成兩列,向城門方向走來。這次隊伍的行動比先前快得多了。

    閣羅鳳先鋒部隊只有一千多名騎兵,他們後面相隔不遠是王遷的馬隊。王遷馬隊後面相隔不遠是一支小隊伍,約數百騎,打著旌旗,個個彪壯精悍,也許閣羅鳳就在其中,最後是步兵、馬車隊和糧草。

    部隊越來越近了,城樓上哨官已經看到閣羅鳳的先頭部隊進了南安門,從高高城上看下去,他發現前鋒部隊士兵的臉色很緊張。他們披的幾乎都是厚厚的重甲,一個個被重甲壓得精疲力盡,他們進外城後,後面緊跟著的是王遷部,先鋒部隊進入城門後,由禁衛軍軍官引向內城,馬蹄聲使得人們的心情更加緊張。

    旌旗招展儀仗隊已經一半走進內城,士兵們的表情還是緊張而陰沉沉的,從內城到外城間只有短短幾百步,擠滿了黑壓壓的士兵,勁風穿城而過,旌旗獵獵,風捲旗舒,將後面金盔金甲的統帥完全遮蓋了,只見他身材異常高壯,正是王兵各矯扮。

    終於輪到步兵走到了城門近前,哨官屏住呼吸,心緊張得快跳出胸腔,盯著他們入城,當最後一名士兵進來之後,他手上令旗猛一揮,兩扇厚重的城門『轟隆隆』被關閉了。

    就在這一瞬間,這時,趙附於望大聲吼叫起來,他身材矮小,可吼聲震天,真不知道他這麼小的個子,哪來這麼大的聲音,『當!當!當!』鐘聲急速敲響,埋伏在城上、城下的弓箭手聽到召喚聲,一湧而出,數千名弓箭手一齊開弓,頓時箭如飛蝗,射向城門口的儀仗隊,中箭的戰馬一躍而起,嘶鳴聲劃破長空。

    果然不出主公的意料,這幫卑鄙的傢伙,王兵各一把扯掉笨重的盔甲,大吼一聲,「撞開城門!」

    但外城門用極厚重的生鐵鑄成,人力根本無法撼動,王兵各見勢急,縱身一個空翻站在馬背上,一手執盾,一手指著城內,野牛般的吼聲在城門處雄渾而低沉響起:「殺進城去!」

    數十匹衝在最前面的重甲鐵騎頂住內城門,後面的鐵騎緊緊跟上,與此同時數千名步兵潮水一般向城內湧去,他們來不及列成隊型,揮舞著郁刀,手執盾牌,弓箭上弦,頂著箭雨向前猛衝猛射,一時刀光森冷,鐵箭噬血,清平官王遷和他的幾十名護衛立刻被刀鋒削掉了腦袋。

    城樓上哨官施展紅旗,向城牆上的趙附於望傳達甕城中的情況,王兵各一眼瞥見,手一甩,一道寒光從手中射出,一柄飛刀穿透了哨官的脖子,他慘叫著從十幾丈高的城樓上重重摔下,這聲慘叫象黑夜裡的喪鐘,敲醒了所有於誠節系的士兵,也激怒了他們,近萬名南詔戰士揮舞浪劍和郁刀向自己曾經的兄弟撲去,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讓他們變得異常凶暴,即使衝在前面的人已經被殺死,但後面的士兵依舊瘋狂湧上,頂著屍體肉盾,強大的衝擊力竟然把數十匹頂著大門的騎兵戰馬推倒在,即刻將落的敵人砍成肉泥。

    但更多的重甲士兵已經湧入城門,在王兵各的率領下向敵人發起凌厲攻勢,王兵各兇猛性子似乎傳染給了每一個戰士,頑強的鏖戰,竟暴烈到這種程度,以至於對陣雙方中間,死人死馬竟壘成了一道新牆。

    就在這時,埋伏在大佛寺的禁衛軍出手了,生力

    入使閣羅鳳的士兵終於潰敗,紛紛跪投降,渾身是各見大勢已去,藉著一匹戰馬的飛奔,縱身躍上高高的城牆,瞬間便掠出城外,此時,遠處高坡上立著一百餘名騎兵,閣羅鳳被簇擁在中間,他見敵人果然有埋伏,一調馬頭,率領眾人向東北方向飛馳而去。

    太和城內,趙附於望發現王兵各逃走,他快步跑下城來跳上一匹戰馬,隨著其他劍拔弩張的騎兵們一齊衝入甕城,此時戰鬥已經結束,兩派的兵馬已殺得屍橫遍野,未死的戰馬躺在上哀鳴,閣羅鳳的數千士兵只剩下幾百人,均跪在上受降。

    「抓住閣羅鳳了嗎?殺死他了嗎?」

    楊格孝沙啞的聲音傳到趙附於望的耳朵裡,他停下馬來,銳利的目光在幾千具屍體中搜尋,沒有!沒有看見金盔金甲的主帥。

    「閣羅鳳在哪裡?給我找!」

    趙附於望騎著馬在躺滿屍體的甕城一邊奔跑一邊喊叫,幾百名士兵下馬將上的屍體一個個翻過來,對著臉面仔細察看,看了半天,卻始終沒有找到閣羅鳳。

    「他根本就沒有進城!」

    發現上當的趙附於望惱怒拔下頭盔,狠狠將它摔到上。

    .

    戰馬飛奔,樹木飛速後退,風在耳畔呼呼作響,離開太和城已經十餘里了。閣羅鳳一直沉默不語,雖然他早有準備,逃過了大難,但爭位失敗、南詔的分裂已成必然,麗水一帶人口稀少、毒蟲遍,沒有十年的時間積累,他根本不可能和於誠節對抗。

    也好!沒有部落勢力的牽制,自己可以好好作為一番。最大的障礙是人口不足,可以想法從大唐販來、從南詔招來,閣羅鳳忽然想到了王兵各的岷幫,這倒是一個極重要的戰略資源,千萬不可丟了。

    閣羅鳳一拉韁繩,駐馬向後望去。只見渾身浴血的王兵各已經跟上,他身子幾近虛脫,搖搖欲墜。

    「快,快給他療傷!」

    閣羅鳳急忙跳下馬,親自將王兵各抱下馬來,眾人手忙腳亂替他包紮療傷。

    喝了幾口水,王兵各漸漸恢復一點體力,他翻身向閣羅鳳跪倒謝罪,「屬下死罪,丟下弟兄們獨自逃生。」

    閣羅鳳趕緊將他扶起。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與其戰死,不如留下有用之身為我效力。」

    王兵各心中感激。他剛要說話,忽然眼中閃過一絲警覺。他似乎聽見有極細微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低聲喝令,他慢慢移動目光,對四周仔細掃瞄。

    他們此時身處一條山谷中,這裡樹林茂盛,鬱鬱蔥蔥的大樹巨大如圓傘,將天空都遮蔽了,一束束陽光像一根根金黃的巨矛。從葉縫裡直刺下來,忽然。王兵各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他看見了一道刺眼反光閃過,極像是一束陽光映照在一把刀上發出的反射。

    他悄悄向身上摸去,飛刀已經沒有了,腳一踢,一枚小石破空而起,直向反光處射去,只聽一聲悶哼,樹林裡『嘩啦啦!』一陣響動,似乎有一人摔倒在。

    響動聲引發了急變,樹林中爆發出一聲吶喊,緊接著『嗖!嗖!』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又狠又準,事起突然,只有王兵各料敵在先,他反應極快,一把抱住閣羅鳳滾翻在,躲到一匹被射倒的馬後面,一面觀察局勢,一面尋找逃脫之路,其他人卻沒有他的反應和武功,又無盾牌遮擋,頓時被射個人仰馬翻,只兩輪箭,一百多人便被射倒大半。

    閣羅鳳被王兵各按在身下,只覺他的手臂如鐵箍一般,自己動彈不得,口鼻無隙喘氣,幾乎被他悶殺,而且腿上又中了一箭,又痛又癢,血流不止。

    這時,他只覺那雙鐵箍一鬆,他能喘氣了,但聽見的是自己手下慘叫聲連連,看到的是又快又狠的箭矢,閣羅鳳心恨得要滴血,大聲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王兵各的胳膊上剛剛中了一箭,箭勁力極大,箭矢幾乎要穿透臂骨,痛得他幾乎暈過去,但他隨即反應過來,這樣勁箭只能是南霽雲射的,他只射自己胳膊,顯然已經手下容情,聽見主公問話,不及回答,他忽然發現了一個機會,在他的前方箭矢明顯減少,他立刻明白,這是唐軍在放他一條生路,但他又怎能丟下主公,王兵各一把抱起閣羅鳳,拼盡最後力氣一躍而起,向樹叢中衝去,只要進了樹林,就有逃脫的機會。

    但他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他剛起身,一左一右兩支勁箭如閃電般射來,正中他的兩腿,『撲通!』一聲,王兵各摔倒在,手中的閣羅鳳也滾翻在一旁,他萬念皆灰,長歎一聲對閣羅鳳道:「是李清!」

    「不錯,正是我!」

    從兩邊的草叢、樹林裡湧出大隊唐軍,將他倆團團圍住,手上端著鋼弩,銳利的箭尖閃爍著死神的獰笑,一些受傷未死之人也被他們補上一箭射殺,只見他們中走出一人,目光冰冷,長身挺立,正是李清。

    李清默默看著閣羅鳳,他也在看著李清,兩人已經幾輪交手,此時卻是第一次相見,半晌,還是李清先開了口,「大王子,真很抱歉!讓你功敗垂成,可是我不能讓你活下去。」

    閣羅鳳慢慢站了起來,仰天一笑道:「李清,你很不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厲害,可惜你不能為我所用,死算什麼,我早有準備,只要不是死在於誠節那狗賊手裡,我便無怨無悔!」

    李清沉默,他又看了看王兵各,沉聲道:「想不到我們竟走到這一步。」

    王兵各冷然一笑,舉起他缺一指左手道:「我王兵各從一個流浪漢能做到黑幫頭子,

    中間不知經過多少凶險,但我還是敗了,敗在我自己的手上,重義、記恩、婦人之仁,結果送了我這一條命,你看見沒有,這兒少了一根指頭,就表示我們已恩斷義絕,你今天若不殺我,我必取你的狗頭為主公報仇!」

    谷裡寂靜無聲,所有的唐軍都看著李清,等待著他最後的決定,李清眼睛一垂,黯然傷神,他緩緩跪下,向王兵各一拜,隨即站起,一仰頭,黯然的神情已消失無蹤,他冷冷道:「這一拜是回應你斷指絕義,你說得對,我是不能有婦人之仁。」說完,他的手斷然一揮。

    .

    天寶四年四月,大唐密使李清在南詔毒殺皮邏閣,成功了挑起閣羅鳳與於誠節的內訌,在這場內訌中,閣羅鳳失敗,逃亡時被唐軍伏擊身亡,他死後,於誠節即位南詔國王,但閣羅鳳之子鳳伽異在清平官段附克和大軍將段忠國的扶持下在麗水稱王,南詔從此分裂為東西兩部,歷史的車輪終於向另一條岔路緩緩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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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返京


    的長安已到仲春,陽光從窗格裡透射進來,將暖意帶內,屋角,蟠龍瑪瑙爐內青煙裊裊,房間裡異香瀰漫,暖洋洋空氣中洋溢著催眠的味道。

    但大唐皇帝李隆基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在御案前奮力批閱奏折,堆積如山的奏折壓得他的心中沉甸甸的,他已經幾天沒有進御書房了,但每天來的奏折卻並不因此而中斷。

    前幾日是他的六十歲壽辰(注),舉國歡慶,張燈結綵尤勝上元節,且都是官家出資,李林甫又刻意討好,所耗費的錢帛不計其數,可在奏章裡卻隻字未提,李隆基也猜得到,只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數字。

    批著閱著,他開始覺得頭腦眩暈,注意力集中不起來,望著堆滿案的奏折,李隆基暗暗歎息一聲,心中竟產生一種畏懼。

    這也難怪,他已是六十歲的老人,可仍然像年輕人一樣夜夜行房,怎麼還能有精力應付紛繁的國事,或許無數朝代的衰敗都是種因在這些不起眼的小事中,好色自然要透支精力,透支了精力自然就會昏庸。

    當然不能指責紅顏禍國,也不能一味責備君王好色,有自制力的人畢竟是少數,問題的關鍵是君王為何能擁有如此多的女人,打住,有點走題了。

    李隆基將一疊奏折隨手一推,奏折斜斜倒下,桌上上。落得到處都是,他按著眉頭頹然倒在椅子上。

    『高力士!』

    李隆基低低呼喚一聲,卻沒有人答應,一陣輕快腳步聲走近,

    「皇上,老奴在!」聲音低微而悅耳。

    不是聽了幾十年的聲音,李隆基登時記起,高力士操勞他的壽辰。累得病到了,他抬起疲憊的眼皮,眼前是一名約四十歲左右的宦官,和一般宦官普遍白胖相反,此人面皮微黑、身材高瘦,若不是他聲音尖細。乍一看倒像一名從西域歸來的將軍。

    他也是李隆基十分信任的宦官,名叫邊令誠,在高力士染病期間暫代替他幾日,不等李隆基吩咐,他手腳麻利從上拾起奏折,輕輕將它們放在桌上,隨即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皇上吩咐。

    「你幫朕分一分,中書省傳上來的放一邊,翰林院傳上來則放另一邊。還有就是御史的折子單獨放置。」

    這是李隆基的批閱習慣,以往的高力士不等他吩咐。總是會做的妥妥帖帖,如今高力士不在。這些小事也需要他親自安排了。邊令誠答應,不一會兒便將上百本奏折整理完畢,御案上只剩下小、中、大三疊折,可見邊令誠對大唐的人事結構十分熟悉。

    「做得不錯!」

    李隆基讚了一聲,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在御史類竟只有一份奏折,孤零零躺在那裡。

    「難道天下真是太平嗎?」

    李隆基笑了笑,隨手拾起奏折。只看了兩行,便立刻被裡面的內容吸引住了。他又翻回封面,是御史中丞王鉷上的折子,說姚州都督李彈劾果毅都尉李清在東假傳聖旨,擅自封寒崇道為南寧州都督,洋洋灑灑數千字,說得活靈活現,每一個細節都講到了,彷彿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李隆基又看了幾遍,心中一陣冷笑,他相信這個李說的是真的,李清也敢這樣做,他若不敢,就不可能替自己解決如此棘手的南詔問題,問題不在這裡,王鉷是李林甫的心腹,這份奏折李林甫怎麼可能沒看過,上面卻沒有他的批閱,而且御史的奏折就只有這一本,可能嗎?

    借別人之手行事,這是李林甫的一貫做法,只一眼,李隆基便看透了李林甫心思,他嫉妒李清在南詔的功勞,恨他與韋堅合作,欲對他下手。

    李隆基心中忽然一陣厭煩,隨手將這本奏折扔給邊令誠,道:「宮裡人中,你算有幾分見識,你來說說,這事如果是真,朕又當如何處置?」

    邊令誠望著奏折,彷彿在看一塊誘人胡餅,他想看嗎?他想看,他並非自幼入宮,年輕時他也曾飽讀詩書,遊歷大好山河,朝為讀書郎,暮登天子堂,這曾經是他的夢想,『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也曾為他嚮往,但後來入宮,年紀又長,使他銳意消退,暮氣漸生,雖然他也曾在李隆基面前表現過他的才能,但生理的殘疾讓他自卑,宮廷的險惡使他膽怯,他不敢和高力士爭權,只打算默默無聞殘了此一生。

    不過高力士的病倒了卻使他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絲光明,這幾日他替代高力士,使蟄伏在他內心深處的那一顆種子因雨逢時,竟悄悄滋生、抽芽,機會終於來了,皇上竟將大臣的奏折讓他來評述。

    邊令誠卻不敢看,奏折彷彿又是一塊燒紅的碳,讓他遲遲不敢拿起,這是高力士才享有特權,拿起它會有什麼後果,他比誰都清楚。

    他微微抬頭,卻一眼瞥見皇上嚴厲的目光,手一哆嗦,拾起了奏折,他收拾過不計其數奏折,卻從沒有像今天這一本如此沉重,機遇靠自己把握,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他便再沒有回頭路。

    邊令誠深深吸一口氣,匆匆瀏覽一遍,有人竟敢假傳聖旨,這可是滅門之罪,邊令誠剛要開口,卻彷彿有一隻胳膊將他往後猛一拽,『等等!事情決不會這樣簡單,否則皇上就不會如此神色凝重,還讓自己參詳。』

    他的腦海裡在迅速思索,忽然想起昨日皇上給玉真公主說的話,『你給朕推薦的李清,只帶三百人去南詔,竟解決了讓朕發愁十幾年的南詔困局,這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一份壽禮。』

    話語欣喜,還開懷大笑,多少年也沒見皇上如此高興過,現在竟有人在這個接骨眼告李清假傳聖旨,邊令誠迅速摸準了皇上此時的心情,不屑、惱火。

    想到此,他猛下定決心,拿自己的未來作賭注,押它一寶,邊令誠毫不遲疑道:「皇上,老奴年幼時家境貧寒,有一次母親生病,家裡無錢去醫治,我便去醫堂偷藥,結果被抓住了,可那醫者並沒有打我,更沒有抓我見官,反替我母親免費看病,說我為孝而為,不能算偷。今天李清所做之事和老奴十分相似,或許他是假傳了聖旨,但皇上要想想他當時的處境,只有三百人,且職位低卑,更重要是他在為皇上效命,假傳聖旨的最終目的也是為皇上解決南詔困局,而並非一己

    說到此,邊令誠又偷眼看了一下李隆基的臉色,見他目光柔和,臉色淡然,知道自己押對了,心中不禁暗暗竊喜,又繼續道:「老奴雖不知前因後果,但我想皇上一定也給了他臨時處置之權,既如此,他也不算假傳聖旨,只是做的尺度上沒把握好,所以,依老奴之見,皇上只責備他幾句,讓他以後當心便是了,皇上,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啊!」

    說完,邊令誠垂手而立,等待皇上的發落,李隆基盯著他,半天沒有說話,他忽然又道:「那朕再問你,南詔如果突然被一拆為二,不復從前的強大,那朕首先要做的是什麼?」

    邊令誠想了想,聲音低低道:「老奴以為,首先要做的是防備吐蕃。」

    「說的很好,深合朕意!」

    李隆基笑了笑,從御案下取出一面金牌,遞給邊令誠道:「這兩天,從南詔歸來的李清就該到長安了,你帶朕的金牌去接他,只要他抵達長安,就立刻帶他來見朕。」

    邊令誠接過金牌走出房門的一瞬間,一顆心悄悄落,隨之而來的是眉眼中掩飾不住的狂喜,在他身後,李隆基盯著他的背影,暗暗點了點頭。

    .

    李清率領三百騎護送著大唐最後一批出使南詔的官員返回了長安,一路餐風宿露。這一日,他們已經遙遙看見了沐浴在金光中巍巍長安城,終於到家了,將士們不約而同爆發出一聲歡呼,連一路不芶言笑的十幾個文官也忍不住笑逐顏開,贊善大夫杜有鄰滿臉風塵的臉上竟忍不住老淚縱橫,南詔內訌,險些波及到他們。大唐使團駐據南安門不遠,震天的喊殺聲,臨死的慘叫,沖刷不掉的血跡,成了這些文官揮之不去夢魘。

    這裡離延光門約還有五里,此時正是仲春。樹蔭濃綠,杏老花謝,官道上許多去郊外遊玩的長安市民來來往往,都詫異看著這支奇怪的隊伍,穿著大唐軍服,卻一個個皮膚黝黑,滿面風塵,不少士兵盔甲殘破,上面還有斑斑血跡,路人不敢多看。趕緊離他們遠遠的。

    李嗣業縱馬來到李清身邊,感慨道:「交了差。我就要返回安西了,此次和陽明南詔一行。讓我受益太多,最重要的還是結交了你這個兄弟。」

    他伸出碩長的手臂按住李清的肩膀,眼中流露出一絲留戀,誠懇說道「你也來西域吧!那裡才是你施展才華的方。」

    李清默默點了點頭,拍拍他手道:「我也很想,若有機會,我一定去!」

    這時,高展刀與武行素也催馬上來。武行素這些日子一直沉默不語,人也變得消瘦。眼看已經到了長安,他再也忍不住,遲疑一下對李清道:「我決定回去後便辭去軍職,那裡沒有我出頭之日,我要跟隨陽明。」

    李清急忙擺手,「這怎麼行,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後必有封賞,少說也是校尉,甚至還會升到果毅都尉,正是你出頭之時,跟隨我最多做個小吏,又何苦!」

    武行素搖了搖頭,堅定說道:「我從東起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不會因為你說兩句就改變主意,你如果不收我,那我們的交情就一筆勾掉!而且不光是我,你再看看弟兄們,甚至在成都分手的南霽雲,都是和我一樣的想法。」

    李清抬頭向眾人看去,只見所有的人都停下了馬,圍成一圈默默注視他,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滿了不捨,李清只覺眼角有點發酸,勉強對眾人笑道:「我們都住在長安,以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我會經常請大家去喝酒。」

    這時,高展刀卻上前笑道:「其實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次陽明立下大功,皇上定會升你的官,從皇上免你太子舍人來看,以後你應該是軍職,若是派到方上去,你便可以趁皇上高興,提出將他們都帶走,我想才三百人,皇上應該會答應的。」

    一句話提醒了李清,這倒是個機會,去方上為官,躲開太子對自己的拉攏,一舉兩得,是最好不過。

    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對大家笑道:「險些忘了,走之前敲了於誠節一筆竹槓,大家拿去分了,每人十兩黃金,另外陣亡弟兄要給雙份。」

    十兩黃金相當百兩紋銀,在黑市上可兌得一百五十貫錢,雖然羽林軍不同於一般的府兵,可以不用自備兵器、糧食、日常用品,甚至還有一點津貼,但每年也不過幾貫,而且這次去南詔是件苦差,有錢有門路都說情脫了身,隨行的大多是清貧人家子弟。

    聽說李清要給他們每人十兩黃金,狂喜之下,眾人竟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直看得一幫文官眼中羨慕,暗歎自己沒這麼好運氣,不料李清又對他們微微笑道:「各位大人自然都會嚴守朝廷戒律,不過這一路車馬津貼也該是有的,況且也不是公款,十兩金子大家都有份,就算是給大家的一點茶錢,若不收下,可是不給我面子哦!」

    眾文官面面相視,心中想要,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這時杜有鄰哈哈一笑,「李將軍說的是,錢雖不多,若不收下,真是不給面子了,老夫第一個收下。」

    眾官見有人帶頭,而且還是太子岳父,皆喜笑顏開,紛紛表示一定要給李將軍面子云云,心裡卻暗讚李清會做人,有財大家發。

    倒不是李清想給他們,而是於誠節送別給金子時,他們在一旁都見了,倘若不堵住他們的嘴,恐怕士兵們的錢也捂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雜沓的馬蹄聲,只見旌旗招展,似有大隊人馬開來,這裡是延光門外的官道,並非主幹道,官路較狹窄,沿路百姓們紛紛向兩邊逃避,惟恐惹了這群馬隊,漸漸馬隊走近,約五、六百人,都騎著馬,還有十幾輛馬車,裡面人員混雜,有衣甲鮮明的軍士,有滿臉凶蠻家丁,護衛著中間近百名男男女女,均年紀不大,個個紅裙綠裳,衣著艷麗,正吵吵嚷嚷朝這邊快速而來。

    杜有鄰打手簾看了半天,忽然臉色一變,大叫道:「不好!是長安那幫小混蛋,大家快閃開!」

    ---

    註:李隆基的生日是八月五日,因情節需要,將它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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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長安少年狂


    國已逾百年,子孫繁衍、生生不息,親王、郡王、顯還有出嫁的公主、入贅的駙馬,或富貴三世、或榮華一生,到天寶年間,李氏宗親已不下千人,另外皇親國戚更是不計其數。

    這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尤其是這群享有特權、錦衣玉食的皇室子弟,在春意盎然、暖氣催情的仲春,更是異常活躍,追花逐蝶、賞花踏青,長安處處可見他們的影子。

    李清一行在延光門外見到的便是其中最活躍的一群,部分是李唐宗室,還有不少高官子女,年紀都不大,此刻他們正從樂游原夜營歸來,野宿的亢奮還未消去,行進中更是趾高氣揚。

    這裡雖是城外,但道路兩旁屋舍密集,一路擺滿了小攤小販,往來人流如織,更使狹窄的官道更加擁堵。

    忽然不知誰喊了一聲,「飛蝗黨來了,大家快躲!」,所有人都發現了旌旗和馬隊向這邊開來,街上頓時亂成一團,呼兒喚女,拖籮挑擔向兩邊屋簷下躲去,馬隊彷彿決堤的河水,滔滔而來,踢翻了老人的茶攤,踏爛了小販的瓜果,人們縮著肩、背過臉,不敢看他們,年輕的女子更是躲進小巷,生怕惹禍上身。

    李清見他們囂張,便命令士兵們退到邊上,將路讓給他們,十幾個文官更知道這幫人不好惹,紛紛跑到便道上。遠遠看著他們。

    很快,浩浩蕩蕩車馬隊從唐軍將士們面前經過,兩大群人擦肩而過,,一面是肆無忌憚的笑聲和歌伎的尖叫聲,另一面卻是一群風塵僕僕的唐軍將士沉默無語。

    路邊一群盔甲破舊、黝黑乾瘦的唐軍自然引起了這幫『飛蝗黨』的興趣,少女們坐在馬車裡指指點點,掩嘴偷笑。一群衣甲鮮明的少年將軍更是嘴撇到耳邊,將胸脯挺得高高,頭盔上紅纓飄揚,活像為吸引異性而開屏的孔雀。

    忽然有人大叫一聲:「這是哪裡來叫花子,好像還是士兵,真丟大唐的臉!」

    眾人一起哄堂大笑。見這群士兵都不敢吭聲,笑聲更加響亮,這時,一輛馬車經過,車簾拉起,露出幾張漂亮的臉蛋,上下打量對面的唐軍,一名梳雙鬟流蘇辮的綠衣少女盯著最邊上的黑瘦將軍看了半天,忽然叫了起來,「李清。是你嗎?」

    這個綠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簾兒同父異母姐姐崔柳柳。她叫聲引來無數人的注目,李清的臉微微一沉。他早看見了崔柳柳,見她居然和這幫人混在一起,心中著實不悅,便扭頭不想理她,不料還是被她發現。

    「停車!停車!我要下去。」

    她拉開車門,跳下去,提著綠色長裙向李清跑來,緊接著後面幾個少女也跳下馬車。跟在她的後面。

    喧鬧的隊伍停住,也漸漸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與李清的身上,一些聽見她叫喊的人開始悄悄議論起來,『這人是誰?.

    崔柳柳滿懷喜悅跑到李清面前,明媚的笑臉上洋溢著久別重逢的激情,卻發現周圍一群士兵都冷冰冰看著她,甚至靠李清最近幾個,手直接握在刀柄上,彷彿她是一個要突施偷襲的女刺客。

    「崔小姐,真是巧!」

    李清勉強笑一笑向她微微點頭,便算是打了招呼。

    沒有得到另一個人響應,這重逢的激情便燃不起來,崔柳柳見李清沒有下馬,她忽然似明白了什麼,便低著頭輕輕說道:「你去南詔事我不知道,你是在怪我沒來送行嗎?」

    李清忽然瞥見她馬車後面胡亂折疊成一團的帳篷,眉頭一皺,責問道:「你在外邊過夜,有沒有經過你父親的同意!」

    崔柳柳自小被他母親嬌縱,長大後恣意任性,天不怕不怕,在長安是出了名的刁蠻女,可她卻有點怕李清,自上元夜與他相識,她便對他有了一分愛戀,這份愛戀在一段時間內支配著她的整個身心,使她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她時時刻刻都想找他,想和他在一起,雖然她也知道他並不將自己放在心上,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熱情,也不妨礙她體會這種美妙的感覺,可自從李清成親,這種感覺便陡然消失,她為此傷心了很久,後來李清去了南詔,她也漸漸淡忘了這段情,又恢復了她往日浪蕩生活,整天就和一幫不良皇室子弟在一起鬼混,為此她的父親也氣傷了心,不再管她,直到剛才她又看見了李清,極度驚喜使她心中已滅掉的死灰竟忽又燃了起來。

    此刻,重逢的激動已經蕩然無存,李清問話讓她羞愧,他的嚴厲使她害怕,但眾目睽睽之下,她竟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崔小姐如此無禮!」

    李清的冷漠早惹惱了施柳柳的同夥,立刻衝上來一幫皇室子弟,將他團團圍住,拔出腰間寶劍惡狠狠指著他。

    「滾下馬來!.

    旁邊唐軍大怒,三百騎將士紛紛拔出戰刀衝上前來,個個凶神惡煞,戰刀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芒,凜冽的殺氣逼迫而來,竟將這群人馬匹嚇得連連後退,『唏溜溜!』亂叫。

    「不可魯莽,你們退下!」

    將軍有令,將士們只得收刀回鞘,退回原位,殺氣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群皇室子弟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一個個嚇得蒼白,口唇發乾,李清向他們拱了拱手,淡淡一笑:「我的手下們最近殺人順了手,驚嚇了各位,不要被我擾了心情,請繼續趕路吧!」

    說完,他又向崔柳柳冷冷說道:「若你還肯聽我這個大哥一句話,現在趕緊回家向你父親道歉,若不肯聽,以後也休要再叫我,去吧!」

    崔柳柳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得低頭匆匆上了馬車。

    眾少年被他的氣勢所懾,又偷眼看了看橫眉怒目的唐軍士兵,只得怏怏收了劍,這時,站在最後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高男子向李清高聲道:「將軍可敢留下大名?」

    此人臉色灰白,鼻子碩大,李清忽然覺得此鼻子似乎有點面熟,像在哪裡見過,但此時卻不容他細想,他微微一笑,「剛才崔小姐不是說了嗎?在下李清,職位卑微,乃無名之輩,不敢污了眾位王爺、少爺的耳朵。」

    「李清?」

    眾人念了念這個名字,確實陌生,但那名瘦高的男子卻臉色微變,仔細打量李清一眼,急低頭向一名家人囑咐幾句,那家人悄悄上馬,打馬向長安城飛馳而去。

    這時,從長安城方向傳來馬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隨後響起轟然的馬蹄聲,遠方出現大群駿馬,捲起滾滾黃塵,簇擁著一匹白色駿馬飛馳而來,駿馬像一片雪影,冥冥閃著銀光,連馬籠頭也是光閃閃的,彷彿是鑲嵌著星光的寶石,馬上騎士策馬疾駛,披風在身後掀起,高高的金盔下滿頭黑髮迎風飄揚,他眼似彎月,唇線剛強,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散發著勃勃的青春氣息。

    他從一幫少年身旁飛馳而過,招呼也不打,一臉不屑,那少年公子看見了李清,一拉韁繩,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躍起,如飛龍入雲,「李將軍,師傅,你們果然回來了?」

    李清見他丰神俊朗,也是皇室子弟裝束,和眼前這幫宗室子弟一比,竟彷彿鳳凰立雞群一般,心中頓生好感,亦拱手施禮道:「在下李清。請問公子是?」

    這時,李嗣業悄悄走近,在李清耳邊低聲道:「陽明,他便是太子長子,廣平王李俶。」

    少年口中師傅正是李嗣業,曾教過他陌刀刀法,也受過他的拜師之禮,算得上是他的師傅。也很喜歡此子的勤奮,便笑道:「又要去跑馬了嗎?這臨近長安城,卻不知道減速,當心有拾遺告你父王一狀,和上次一般打爛你的屁股。」

    少年吐了下舌頭,翻身下馬。手一揮笑道:「兒郎們都下馬,師傅說了,要咱們步行回長安。」

    「你這臭小子,我幾時讓你步行,看來你真是皮癢了,等明日我再傳授你幾招,好好治一治你。」

    聽到『治一治』三個字,那少年撓撓頭苦臉道:「我此番有得苦頭吃了,不如高掛免戰牌,先挫挫師傅的銳氣再說。咦!我怎麼全說了。」說罷,他沖李嗣業擠擠眼睛。哈哈大笑起來。

    眼一瞥,卻看見李清正含笑望著他。忽然『啊!』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大叫道:「該死!該死!險些忘了大事。」

    說完,他趕緊下馬向李清深施一禮,「父王身體欠佳,不能親自前來迎接,便命我代他前來歡迎李將軍回朝。」

    李亨的用意李清自然明白,歸不歸太子黨他心中自有打算,但廣平王李俶朝氣蓬勃。卻讓他懷了十分的好感,他是知道一點歷史的。這個李俶應該就是日後的代宗皇帝了,能文能武,器宇不凡,果然是人中之龍,他下馬急回禮道:「小王爺多禮了,李清何得何能,竟驚動了太子,實在擔當不起。」

    旁邊的一眾皇室子弟見廣平王親來迎接李清,還是代表太子,心中不由暗暗心驚,『這個李清到底是什麼來頭?』竟連太子都想親來迎接,一群紅男綠女的眼中都流露出震驚與疑慮,隨即人群中響起一片嗡嗡議論聲。

    此時,人群中卻傳來一個陰陰的聲音:「我聽家父說,太子這幾日精神抖擻,幾時身體欠佳,我看太子殿下是不敢來見李將軍吧!」

    李俶霍回頭,說話的正是那個瘦高個男子,李俶卻認識他,李林甫的第八子李銀,他冷笑一聲,回應道:「我父親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不像有些人,據著相位,不思報效朝廷,卻盡做陰毒齷齪的背後勾當。」

    李銀勃然大怒,指著李俶惡狠狠道:「你把話說清楚了,我父親幾時陰毒齷齪,又做了什麼背後勾當,你若說不清楚,那我們去皇上面前說。」

    李清暗暗搖了搖頭,父輩的恩怨竟傳到了子輩身上,他見李俶眼中閃過一絲懊惱,知道他心中也有些後悔,便笑著替他解圍道:「原來李公子是李相國之子,李清剛才得罪了,我倒覺得李相國與太子殿下關係一向交好,可別為了咱們後輩的幾句無心之言便傷了彼此和氣,這對大唐社稷不利,也是皇上不願見到的,李公子,你說我的話可有道理。」

    李銀知道李清所指,是讓自己不要捅破了父親與太子之間那層薄薄面子,便微微一笑,拱拱道:「李將軍不僅膽識過人,言語也厲害,在下李銀,也替家父李林甫來迎接李將軍從南詔凱旋。」

    此言一出,不僅這群王室子女,就連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也開始對這群披掛著血銹盔甲黑瘦軍人們肅然起敬,原來他們就是那群縱橫東和南詔的三百騎大唐勇士,他們在東孤身奮戰,他們在南詔英勇果敢,他們事跡早隨著第一批使臣的回歸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

    確實,他們的盔甲破舊、軍服褪色,個個黝黑乾瘦,在雄偉輝煌的大唐都城面前,顯得十分寒磣。但他們褪色軍服意味著無數的風雨夜行軍,意味著跋山涉水出擊,意味著高原烈日的暴曬。那血跡斑斑的銹痕,也不說明別,那意味著在決死的鏖戰中因為來不及揩拭人血而銹成這樣,這裡面有敵人血,也有自己血,甚至兩者的血混在了一起。

    在他們面前,人們都禁不住鞠躬如也,因為這些人恰恰就是英雄的旗幟和典範,他們身上,充分體現出大唐熱血尚武的報國精神。

    這時,延光門裡又飛馳出數十匹馬,馬上之人都是宮中內侍打扮,邊令誠一馬當先,不多時便趕到了李清的身旁,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忽然從懷中掏出一面金牌,高高舉起,「皇上命羽林軍果毅都尉李清火速進宮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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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章 兩個宦官


    李清一行從延光門進城,金碧輝煌的飛簷翹頂,鱗次節比的精巧建築頓入眼底,街道上人聲鼎沸、熱鬧喧囂,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隊伍旁邊走過,個個衣著華麗,五彩繽紛,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年輕人還是老者,都是紅光滿面,喜氣洋洋,耳畔裡充斥著熟悉的話語,他貪婪呼吸著故土的空氣,任由唐風吹拂自己的面龐,一股由衷的喜悅在心裡湧動,長安,我回來了!

    再回頭望去,所有的將士們都和他一般激動,歸家的渴望在臉上浮現。

    「嗣業,你先到兵部備案,把行李分了,讓大夥兒回家吧!」

    李清說完,又問路邊店舖借了紙筆,將自己家的址寫下,遞給了武行素道:「你就辛苦一點,替我一家一家去安撫陣亡弟兄,若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就按這個址去找我。」

    大家應了,一一上前和李清告別,望著大夥兒依依不捨的背影,李清鼻子陣陣發酸,三個月的浴血奮戰,竟使他們產生了深深的感情,眼看分手在即,他眼眶不禁紅了,喃喃低語,「相信我,我們一定還會在一起!」

    「真令人羨慕啊!要是我能再年輕二十歲,我也願意跟隨李將軍為國效力。」

    李清詫異,回頭望了望這名皮膚黝黑的宦官,這種話居然從一個宦官的嘴裡說出。著實是少見,他不由大感興趣,向他拱拱手道:「請問公公尊姓大名?」

    「在下邊令誠,這幾日高公公病倒,我替他當值!」

    『邊令誠?』李清細細咀嚼這個名字,聽說過,卻一時想不起,剛要開步。他忽然記起來了,邊令誠,不就是斬殺高仙芝和封常清那個宦官監軍嗎?

    李清倒退一步,眼睛緊緊盯著他,嘴角又掛起他那慣有的冷笑,心中竟有一種殺他的衝動。邊令誠茫然看著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他為何聽到自己名字,便有這種表情,一抬頭,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催促道:「李將軍,咱們須快些走,皇上還等著呢!」

    李清的眼神已經柔和下來,邊令誠不過是把刀。就算他不在,必然還會有另一把刀至。況且這邊令誠在歷史上還是有幾分才幹,自己應該籠絡他。而不是得罪他,想到此,他微微笑道:「邊公公居然得到皇上的金牌,可見是深得皇上信賴,又有拳拳報國之心,假以時日,必被大用,只盼到時。要多多提攜李清才是。」

    說完,他趁人不備。將一隻紅絲袋悄悄遞了過去,「這是南詔王宮得來,送給邊公公留個紀念吧!」

    就像愛腥是貓的本性,太監愛財也是一種本性,彷彿下面少了幾個零件,非要用錢來填滿它不可,邊令誠沒有出頭機會,收錢的好事輪不到他,這還是平生第一次,他受寵若驚,手顫抖著接過,向裡面偷偷一瞥,只見一道璀璨的光芒射眼而來,他彷彿靠近爐火一般,從手到臉映得通紅,嘴上結結巴巴,連一句感謝話都說不出了,紅絲袋裡是一顆杏核大的金剛石。

    邊令誠彷彿癡了,只木然跟李清走向皇宮,心中空空蕩蕩的,什麼念頭都沒有了,過了一會兒,又像冬眠的蛇進了春天,慢慢又活了,『老天,金剛石啊!』

    邊令誠彷彿一口氣憋悶在胸膛裡,他要大聲喊出來,才痛快!才痛快!

    「李將軍,多謝了。」

    口說遠不夠表示誠意,邊令誠腦海裡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了那本奏折,他催馬上前幾步,和李清並駕而行,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他道:「御史中臣王:=:別在皇上面前說此事,否則我必死無疑!」

    李清心中暗驚,李果然不肯放過自己,不用說,這一定又是李林甫下的套,報復自己和韋堅合作,他心中冷笑一聲,證據沒有,當事人又被自己殺了,又何懼之有,倒是這李林甫始終不肯放過自己,看來狼吃人的本性並不因自己退讓而改變,哼!不給你點厲害瞧瞧,還真當我是病貓。

    想到這,他淡淡一笑,「邊公公請放心,李清心中自然有數。」

    說著,一行人已經過了皇城,穿過太極宮,來到玄武門前,大唐的皇宮分四部分,大明宮、太極宮、掖庭宮、東宮,其中掖庭宮是罪婦服役的方,有點像女子監獄,太極宮是初唐皇宮,在太極宮北面是西內苑,也是羽林軍和萬騎營的駐,玄武門扼於西內苑與太極宮之間,理位置極為重要,唐武德九年,李世民便在這裡發動了玄武門事變,開啟了貞觀之治的大門。

    李清剛進玄武,便聽見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陽明,是你嗎?」

    他急抬頭,只城門邊站著一軍官,身材高大,長得虎目獅鼻、威風凜凜,讓李清著實吃了一驚,不是楊釗是誰,看來歷史並沒有走錯,他終於進京了,此時他只是個小軍官,但不久後他就會飛黃騰達,一直會走到權力的頂峰,他將是李隆基用來牽制李林甫的一顆棋子,可能現在連李隆基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不過歷史還會不會往那個方向走,連李清自己都沒有底了,歷史上並沒有自己這號人出現,可是現在已經有了,而在自己的手上,南詔的走向也改變了。

    但現在沒有時間和楊釗敘舊,便上前對他低聲道:「我過幾日來找你!」

    楊釗早聽說李清在長安混得風生水起,又見現在皇上要專門召見他,心中更加羨慕,他本是個極勢利

    若李清混得窮困潦倒,就算他們私交再好,他也未必敘舊,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古今亦然。

    楊釗見到李清身後跟著一群太監,立刻站直了腰,臉色肅然檢查他們進宮的腰牌,兩人會意一笑,便擦肩而過。

    李隆基已小睡一覺,精氣養足,正全神貫注批閱奏折,而在他的下方,高力士在小心給奏折分類,眼睛卻不停掃向門外,他臉色蠟黃,眼皮浮腫,顯然病沒有痊癒,他本是在家裡養病,卻忽然接到一個心腹小太監的密報,皇上讓邊令誠看奏折,高力士差點暈厥,就彷彿一個守財奴家裡闖進一群強盜,讓他無法容忍!於是,他抱病入宮,牢牢把住他的位子,不讓任何人再有機可乘。

    這時,一個小太監在門口晃了一下,高力士會意,這是邊令誠回來了,他見李隆基專注,便悄悄走出來,正看見邊令誠帶著李清遠遠而來,他重重哼了一聲,長身立在門口,冷冷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宮人。

    邊令誠老遠便看見了高力士,看見他滿眼怨毒的眼神,看見他刀子般的目光,他的臉立刻變得蒼白,收禮的喜悅被驅趕得無影無蹤,『完了!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所有的夢想都在這一刻破滅了,猶如晴天霹靂,木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想到高力士狠毒。邊令誠忽然渾身顫抖起來,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從大腿顫抖到胸膛,再顫抖到頭蓋骨,接著,他眼前一黑,像一棵被大風吹動的樹,搖搖晃晃。眼看要摔倒,李清一把扶住了,他也看見了高力士,立刻反應過來,便在他耳邊低聲道:「邊公公不必灰心,皇上若要用你。是誰也攔不住的。」

    彷彿服下一劑速效救心散,邊令誠立刻緩過氣來,『是啊!事已至此,害怕又有什麼用?』

    想到此,他感激望了一眼李清,帶著他迎了上去,「高公公,我奉皇上之命去請李將軍,現在已帶到,特此交令!」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屋內的李隆基聽見,連李清也暗讚他聰明。如此一來,便立刻化被動為主動。而此刻他就是再軟,高力士還是不會放過他,與其逃避,不如一搏,看來李隆基用此人為監軍,確實有他的道理。

    邊令誠將一面金牌遞了過去,高力士見了更是大吃一驚,心中又恨又警惕。只要出示這面金牌,邊令誠的話便是聖旨。高力士服侍皇上幾十年,這金牌也只用一次,而這邊令誠第一天服侍皇上,便得了金牌,讓他如何不眼紅,牙根如何不癢。

    他猶豫一下,剛要伸手去接,卻聽見房間裡傳來李隆基的聲音,「既然人已經帶到,為何還不進來!」

    高力士一哆嗦,不敢再接金牌,只狠狠瞪了邊令誠一眼,換了副笑臉對李清道:「皇上已經等了多時了,李參軍快請進。」

    有的時候稱呼領導舊官名,往往會有更有效果,比如局長升市長了,你偶然稱他一聲王局,會讓他產生一種遙想英雄當年的感覺,他會想起你是他的老部下,從而拉近兩人的關係,這是拍領導馬屁的一個小技巧,各位讀者不妨一試,但切記,只能偶然為之,太多,效果會適得其反。

    但高力士叫一聲李參軍,卻不是時候,他應該學學李林甫,拍拍李清的肩膀,笑咪咪叫一聲,『小李』,效果或許會更好些,李清衝他點頭微微一笑,便隨他進了御書房.

    幾個月不見,李隆基明顯老了,頭髮灰白,臉上皮也鬆弛下來,不復從前的細嫩光潔,若再細看,還能發現有幾塊淡淡的老人斑若隱若現,或許六十歲是一個人的坎,邁過這道坎,人便由中年邁進了老年。

    李隆基見李清進來,手一擺,止住他的大禮參拜,向下首的小椅指了指,溫和笑道:「坐下說話!」

    臉卻轉過來看了看邊令誠和高力士,先接過金牌,才對邊令誠淡淡一笑道:「既然高公公病已經好了,你就先回去吧!好好保養身子,朕以後還會用你。」

    邊令誠聽懂了皇上的話,他跪下連連叩頭,激動得眼淚都了下來,哽咽道:「老奴謹記聖喻,一定好好保養身子,替皇上效力。」

    說完,他慢慢爬起來,脫離了高力士眼睛所施發的陰寒之氣,一步步退到門口,轉身走了,李清默默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他們將來還會再次相遇。

    李隆基又向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會意,關上門退了出去,此時屋子裡就只剩下李隆基和李清,他眼睛一挑,深不可測的眼眸裡射出了一道寒光,仔細打量眼前此人。

    三個月不見,李清變化很大,他比從前更黑更瘦,但身體卻強壯很多,他坐在那裡腰挺得筆直,目光沉靜、神情果決,嘴唇繃得一根直線,透出成熟自信,整個容貌與風姿開始象軍人了,去南詔前他是一塊生鐵,經過南詔之行一次又一次的錘煉,他終於被煉成了一塊精鋼。

    李隆基心中不住讚歎,『好一個英武男兒,看來上天又送給朕一個大才!』

    「不錯!不錯!你沒有讓朕失望。」

    他笑容親切,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身子微微前傾,懷著十二萬分興趣對李清道:「說吧!把東和南詔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講給朕聽,每一個細節都不要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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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來八荒ü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0:54 |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臣共商西南事


    李清細細講述他的南詔之行,李隆基也在認真聽,他不斷變換坐姿,聽到東巫女的作用,他不禁伏案沉思,講到襲擊吐蕃使臣,他又眼光熾熱,幾欲拍案而起,一直聽他講完獵捕閣羅鳳,下令放箭射殺二人,李隆基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躺在椅子上,時間竟過了快二個時辰。

    李隆基目光閃爍,似隨意問道:「適才聽你說在東時,你向寒崇道保證封他為南寧州都督,這是否有點孟浪,若朕不答應,你又怎麼向他解釋?」

    李清得邊令誠提醒,早胸有成竹,以李隆基的精明和大智,若否認才是他無法容忍的,關鍵是在用詞,他肅然答道:「因為臣早有殺他之心,為穩住他,就算答應封他為東王又有何妨,我要的是時間,便在牆上先畫了個餅給他,讓慢慢看、慢慢做夢,假如臣真要用他,自然會發加急向皇上求旨,否則,若兌現不了,他一怒又反,我豈不是前功盡棄?」

    李隆基暗暗點頭,其實人已經死了,有沒有假傳聖旨,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清如何圓這件事,聽他答得圓滑,聽似不承認,但細節處其實又承認了,此事就算輕輕揭過。

    李隆基起身,負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凝神想了一會兒,仰頭望著窗外徐徐說道:「吐蕃窺視西南已不下百年,屢敗我大唐,先後在鐵橋設神川都督,在浪穹遣御史鎮守,勢力興盛時一度南下佔據了洱海區,無奈,朕只好選擇扶持當勢力來對抗吐蕃咄咄逼人的氣勢,從太宗時起,蒙捨詔就和我大唐歷代關係密切,朕就選了蒙捨詔主皮邏閣為大唐代言人,他是有幾分才幹,最終將吐蕃逐出洱海區,建立南詔國,只可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本用來對付吐蕃南擴的盾牌反而成了威脅大唐的長矛,讓人不勝歎惋,你此次去南詔,利用南詔兄弟爭權的機會瓦解了南詔東擴的野心,分裂了南詔,拔掉了大唐腹下的一顆芒刺,大功於社稷,論功績,封國公也有資格。」

    說到此,李隆基霍然轉身,盯著李清沉聲道:「若朕封你為國公,你可敢接受?」

    李清知道自己若應了,就會成為大唐歷史上最年輕的國公,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資歷、沒有實力卻登高位,不知要被多少人眼紅,不說李林甫,就是一個小小的御史判官也會輕而易舉拿到把柄告翻自己,飯要一口口吃,路須一步步走,還是深藏不露的好。

    想到此,他輕輕搖了搖頭,「不是臣敢不敢接受的問題,而是臣並沒有完全解決南詔問題,愧不敢受!」

    李隆基暗暗點頭,如此年輕卻不驕不躁,難得!難得!

    「為什麼沒有完全解決南詔問題,你說說看!」

    李清淡淡一笑道:「剛才皇上也說了,南詔問題其實是一隻手的正反兩面,它的正面是大唐,反面是吐蕃,南詔強則吐蕃勢弱,反之亦然,現在南詔分裂,必然會給吐蕃可趁之機,所以臣才說南詔問題其實並沒有解決完。」

    「那依你之見,這個困局又該如何解?」

    「增兵!」李清毫不猶豫道:「政治上扶持於誠節只是其中一方面,吐蕃問題還得大唐自己解決,臣建議提升巂州(今四川西昌)都督府規格,以劍南節度為首,南溪郡都督府為頸,西北是巂州都督府,東是昆州都督府,中間是姚州都督府(今雲南楚雄),像三隻鐵鉗牢牢抓住雲南,再加強南面安南都護府(今越南河內)對各羈州的控制,實行軍屯,同時提高賦稅,以削弱各部落的實力,這樣西南區將牢牢被我大唐控制,何懼吐蕃南擴。」

    李隆基默默注視著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半晌,才長長一歎道:

    李清沉思片刻又道:「臣還有一件事想稟明陛下。」

    「你說!」

    「臣以為姚州都督李兼任南溪郡都督實在不妥,他精力有限,無暇兩頭兼顧,使得南溪郡都督府形同虛設,督,此人在劍南為官多年,又曾為章仇大人的特使出使南詔,對南詔事務熟悉。」

    李隆基淡然一笑,「你說的可是劍南採訪使鮮於仲通?」

    「正是此人。」

    李隆基卻不以為然道:「其實朕倒是想讓你去做南溪郡都督,覺得只有你最合適。」

    李清上前一步,左膝跪道:「陛下,臣想去西域發展,還有跟隨臣的那三百唐軍,感情已深,希望陛下能答應讓他們繼續跟隨為臣,臣只有這兩個要求,望陛下答應。」

    李隆基看了李清片刻,心中有些感動,親手將他扶起,拍拍他肩膀笑道:「你的心願朕已經知道,你先回家去,讓你新婚第三天就去南詔,朕實在過意不去,先回家探望嬌妻,過幾日朕再好好封賞你。」

    李清謝恩

    要告辭,忽然想起一事,頓時臉色大變,眼睛直勾勾方,自己殺了吐蕃使臣至今已快一個月,加之南詔分裂,但吐蕃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似乎不符合常理,這只能有一個解釋,吐蕃要對隴右用兵了,所以才隱忍此事,他又想起海家走私軍品一事,所有的跡象都表明吐蕃今年要對大唐動兵,想到此,他急對李隆基道:「皇上,臣有預感,夏秋之際,吐蕃極可能會對隴右用兵,請皇上早做準備。」

    說完,他又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訴李隆基,李隆基臉色微變,確實有這個可能,他忽然想起前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和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聯合上書,要求全面禁止與吐蕃貿易,防止不法商人借正常貿易渠道將鐵器、糧食等禁品走私到吐蕃,但這一方案被李林甫一系強烈反對而不了了之,理由是吐蕃戰事未料,不能因哽廢食。

    但這只是一個表象,問題在太子與李林甫的矛盾越來越公開化,只要是太子一黨的提議,不管是否關係民生大計還是街坊小事,李林甫一黨統統反對,很明顯,太子與李林甫的力量有些失衡了,這是他李隆基決對不願看到的事情。

    想到這,李隆基暗暗搖了搖頭,只淡淡道:「你的意見很好,朕接受了!」

    見李清要告退,遲疑一下又對他道:「再有太子送你那套宅子,你就收下吧!你雖然已不是東宮屬官,但太子那裡,有空還是去多走走,畢竟你還年輕,朕的意思,你懂嗎?」

    話已經說得這麼白,他怎麼可能不懂,李隆基的意思還是讓他去跟太子,這恐怕是因為太子與李林甫的力量對比有些失衡,李隆基便想扶持太子一把的緣故。

    「臣明白!」

    李清見李隆基已經有了倦意,便告退而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李隆基微微點了點頭,到此為止,此人無論能力、膽識、眼光都可圈可點,值得自己好好栽培,假以時日,必成為大唐的棟樑。他心中暢快,拾起玉錘輕輕敲了敲御案上的小鈴,高力士急忙跑來,「老奴在,請皇上吩咐!」

    李隆基從桌下取出那本彈劾李清假傳聖旨的奏折,遞給高力士道:「你去一趟相國府,將它交給李林甫,什麼也不要說。」

    .

    「近鄉情更怯!」

    這正是李清此時的心情,離家三個月,也不知簾兒怎麼樣了,胖了還是瘦了,見到他會一頭栽進他懷裡,還是一把揪住他耳朵,李清心中又是激動、又是膽怯,激動是他終於回到了自己休憩的港灣,而膽怯卻是因為他在外面找了女人,雖然簾兒的信中表示同情阿婉的遭遇,願意接受她,但是女人的大度往往建立在男人的讓步之上。

    還有小雨,這妮子一直春心萌動,自己答應一個月後娶她,可這一走就是三個月,不知她又會怎樣。

    李清現在還是借住在李琳府上,雖然太子又送他一套豪宅,僕役、丫鬟一應俱全,但沒有他的許可,簾兒是決不可能搬過去的,現在李隆基既然已經同意,他便可以舉家遷去,和李琳關係再好,畢竟是寄人籬下。

    一路騎馬而來,再拐兩個彎便是李琳府,李清的心情開始緊張起來,此時已經是下午,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剛轉個彎,李清忽然在前方不遠處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穿著一身黃色銀泥裙,體態婀娜,提著一隻小藍子,正碎步低頭急行。

    『啊!是小雨』

    李清心中一熱,他剛要叫喊,卻發現她旁邊還有一人,穿著白色書生袍,頭戴軟帕頭,兩根長長的帽帶拖在身後,他皮膚白皙,體形瘦弱,正緊緊跟著她,不停向她說什麼,語氣激烈,但小雨似乎不想聽他說話,走得更快,而他,竟敢去拉小雨的手。

    李清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翻身下馬,低低喊了一聲,「小雨!」

    小雨被此人糾纏住,擺脫不掉,正又羞又急,忽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她猛然停住了腳步,驚喜交集轉過身來,她看到了,好像有一個所有人不知道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發現,一陣狂喜攫住了她,全身血管一時間猛烈激動起來。「天啊!」她禁不住大叫起來,「是公子,是公子回來了!」

    手中的籃子幾乎被她扔掉,她衝上來,一把抓住李清的手,突來的狂喜讓她一時無言,半天,喜悅的淚珠才從她白瓷般閃亮的臉龐滾落,聲音激動而顫動,「公子,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忽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小雨的臉頓時羞得緋紅,彷彿飄過一抹絢麗的晚霞,可她依然捨不得鬆手,仰著臉癡癡看著他,彷彿一朵剛剛綻放的鮮花,嬌嫩而艷麗,這一刻她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在心中醞釀了千百回的思念陡然爆發,千言萬語都在她的眼中流露無遺。

    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長高了,幾乎齊到自己的眉梢,李清被她

    染,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拍了拍她的臉,「我們,我不在家,你們都好嗎?」

    李清拉著她的手,眼一瞥,卻見那男子還站在那裡,眉目清秀,一臉書卷氣,長相倒也斯文,正呆呆望著他們。

    「他是誰?」

    小雨緊咬嘴唇,厭惡看了他一眼,在李清耳邊低聲道:「公子,他是鮮於大老爺之子,叫鮮於復禮,他總來糾纏我,像只蒼蠅一樣,我走哪裡他跟哪裡,我實在躲不開他,我不管,你要替我做主!」

    鮮於復禮正是鮮於仲通的二公子(參見卷一第十九章官司),他曾愛戀過簾兒,後來簾兒不知所蹤,他也就死了這條心,專心讀書,

    這一兩年他在長安求學,漸漸染上士子的風流習氣,他家資巨富,出手闊綽,更被群芳環繞,可謂要雲得雲,要雨得雨,去年高中金榜,本是放到江南西道做一縣主簿,但他留念長安風流,便走了人情,又補為禮部主事,雖只是從八品小官,但留京的願望終於達成,他更是意氣風發,十天前,在一次閒逛中無意中看見了小雨,他本是小雨的舊主人,先是高興,但很快就變了味,他見從前不起眼的小丫頭竟出落得容貌秀麗,身材高挑豐滿,在唐女中極為少見,陡然便生了邪念,他先向小雨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表示要娶她為妾,小雨自然不肯,也是李清疏忽,竟忘了小雨的賣身契還在鮮於府,一直沒當回事,但鮮於復禮卻以此為要挾,指出小雨是他家的丫鬟,要帶小雨回新政老家,天天在李琳府周圍晃悠,嚇得小雨一直不敢出門,簾兒也不願見他,這一天,小雨出來買東西,被他發現,正糾纏不休之時,恰好李清回來了。

    聽說是鮮於仲通的兒子,李清暗暗思忖,「看樣子還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就看在他父親的面上,饒他這一次。」

    想到此,他緩步上前,淡淡一笑,向鮮於復禮拱拱手道:「原來是復禮兄,李清失禮了,不知鮮於世叔可好?」

    語氣平淡,看不出一絲慍色,倒像是每日見面的鄰居在晚飯後散步時的邂逅,鮮於復禮卻盯著小雨緊牽李清衣角的手,心中又酸又澀,可對方已經行禮在先,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勉強回了個禮,「李兄,家父身體康健,有勞掛念了。」

    既招呼完畢,李清再不理他,伸手捉住小雨的皓腕就走,鮮於復禮眼看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而且小雨看李清所流露的癡情,更讓他醋意大發,再也忍耐不住,他重重咳嗽一聲,道:「李兄請止步!」

    李清斜睨他一眼,若他知趣走了,倒也罷了,可看他樣子是賊心不死,自己和小雨這般親密了,他竟視而不見,李清心中不禁微微動怒,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只冷冷道:「原來鮮於兄還沒走,還有何事指教?」

    鮮於復禮見他態度冷漠,雖然也知道他不好惹,但色字頭上一把刀,他心下一橫,指著小雨道:「此女是我鮮於府的丫鬟,私逃出來,現在被我發現,我要帶她回府,你不得阻攔。」

    李清彷彿聽見了天下最荒唐之事,看了他半天才一字一句道:「看在你父親的面上,我不計較你的無禮,現在你給我滾!」

    鮮於復禮見他突然翻臉,不禁臉色大變,他也豁出去了,大聲喊叫道:「大唐自有律法,我要去報官,李清,你等著!」說完,又害怕李清打他,便慌慌張張逃走。

    小雨見他逃遠,稍稍鬆了口氣,可又想到他的話,心又懸了起來,雖然知道李清不會答應,但大唐律法的嚴厲還是讓她忐忑不安,她憂心忡忡問道:「公子,他如果真的去報官,那可怎麼辦?我會被送回去嗎?」

    李清忽然想起了當年在鮮於府初見她的情形,心中愛憐,便輕輕攬住她的腰,安慰道:「你還記得我離開鮮於府時給你說過的話嗎?」

    一個承諾,一個給自己自由的承諾,小雨的目光變得異常明亮,她緩緩點了點頭,「公子,我記得的,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那你還擔心什麼,走吧!咱們回家。」

    『回家!』小雨心中充滿了被保護的安全感,她快樂歎了口氣,竟撒起嬌來,一把抱住李清的胳膊,頭往他寬厚的肩上一枕,任他半擁半抱帶自己回家,管他路人側目去。

    李清見她全身心依賴自己,心中萬分感慨,倘若自己此時還在中賣冰,除了連夜逃走,他還能有什麼辦法保護自己的女人,權力、位,沒有它們,一切都是空話。

    李清心中發著感慨,眼一瞥,卻見她挎的籃子裡放著五、六包藥,吃了一驚,急道:「小雨,簾兒生病了嗎?」

    「簾兒姐沒有生病,這是安胎的藥!」小雨見他膛目結舌,不禁掩嘴』撲哧!』一笑,踮著腳在他耳邊悄聲道:「公子,你要當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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