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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玄幻] 【玄幻】渾沌‧棲溯駔 作者:雲亦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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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tsaiwen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1:5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絕色公子雨無塵~
雲蕭坐在長長的凳椅上低著頭,無塵的話像個錄音機一般,一直在他耳邊繞著。

如果那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如果連你都不想他了,那麼,對那個人而言是不是太可憐了一點?

思緒很複雜,唯有那句話一直在耳邊響起。

很想問問自己,他到底還記得馮亦多少?

從馮亦走的那一刻起,睜開眼,閉上眼,他想到的全是自己害死馮亦的畫面,一幕一幕,像個播放影機般,不斷地鞭策著他要自責要內疚,除此之外的一切,他什麼都不敢想。

為什麼不敢想?雲蕭問,為什麼不敢想他跟馮亦曾經相處的一切?他們之間並非只有痛苦,還有著很多美好的回憶,可為什麼他卻不一點都敢想?

因為害怕嗎?對!因為他害怕。

他怕想了,就會忘了馮亦是他害死的,他怕想了就會有藉口不要虐待自己,更多的是,是他怕想了就是承認馮亦已經死了的事實。

只能思念著過往的美好,那是只有一個人死的時候僅能做的事。

不可否認,到現在,他都還抱有一絲絲的奇蹟,期待著馮亦會活過來再跟以往一樣笑著站在他眼前。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錯所造成的,那麼把一切還給了上天,是不是老天就可以把馮亦還給他?如果他的幸福要以馮亦來換,那麼只要他不幸了,是不是就可以讓馮亦活過來?

馮亦沒有死,只是他欠老天的太多,他只要把該還的通通還回去,就可以讓馮亦活過來。

因為馮亦沒有死,所以他不能夠做些只有馮亦死了以後才會做的事。

不去用那股力量,一半是因為報復,一半卻是告訴自己,用了,就相當於承認馮亦死了,用了,就是告訴自己沒有法子可以救回馮亦,不去想著馮亦,因為想了就好像在告訴自己馮亦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有的時候雲蕭也會問問自己,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會不會把馮亦也給忘了,什麼都不剩?會不會到頭來,連他自己,都再也記不起馮亦了?

忘了馮亦,忘了那個曾經跟他生死與共的人,他會不會忘了他?

坐在空空蕩蕩的椅子上,突然地,雲蕭想起了清重,那個白白淨淨的小倌。

即使惹了一身腥,即使疑惑自己的哥哥會不會責怪他,他還是依舊那樣地惦著他哥哥。

半個墳頭錢,一生的相思念,即便人走了,心心念念的還是哥的那塊墳,而自己呢?自己可曾在馮亦走後替他做過一件半件事?

沒有棺沒有墳,清重走了還有個娘跟弟妹替他灑紙,馮亦走了,他做過什麼沒有?連一點點的思念也沒有給他,身為他的摯友,身為他的好友,他到底在這裡做些什麼?

越想越恐慌,越想越覺得他不該,不知不覺間雲蕭早已起身離開,漫無目的的遊晃,卻被一陣陣歡笑的聲音拉了回神,定眼一瞧,卻是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那廳堂的附近,全樓的狎優們幾乎都集中到了廳堂裡,歌舞滿載,酒溢滿堂,遠遠地,就看得無塵正陪酒說笑,殷勤無限。






那看起來像是一群生意人出來快活的,有幾個到也是煙花樓裡的常客,就看得大家夥一手一個摟摟抱抱著狎優們到處亂摸,看起來到是開心異常。

「來!喝酒喝酒!這煙花樓裡不僅人好,酒更是佳,我這可是不惜血本來招待各位啊,別客氣,盡量喝盡量喝!」一個為首的中年人笑著嚷嚷,這人狎優們到也熟,姓王名大富,是天都城裡專營珠寶的商賈,是無塵的老客人,也是今夜包下煙花樓的正主,想當然爾,在他身邊服侍的自然是無塵不錯了。


「呵呵,王兄就是闊氣大方,久聞這煙花樓乃為繁華街之首,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啊!果真是酒佳,人更佳……」一位留著鬍子的中年人笑呵呵地說著,色瞇瞇的眼光直盯著身邊的狎優看,邊說手也邊不規矩,對著身邊的人是又抓又捏的。


狎優們自是不會惱的,只是又叫又笑的嬌罵了幾句,半推半就著貼在客人身上蹭,幾番下來更是讓人心癢難耐。

「哈哈,李兄喜歡就好,那也表示我王某這一頓花的不冤啊!」大笑著伸出手,正想要將無塵圈到自己懷裡面吃幾個豆腐,眼一瞄,卻看得左前方那一桌的人幾乎沒說什麼話,當下疑惑地問,「咦?官兄怎地都不說話,莫不是菜不合胃口?」


這才發現到在那位子的左方處有個男子在,男子比起其他人都還要顯得年輕,約莫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在這好幾桌都在歡笑娛樂的當頭,只有他那一桌顯得特別安靜,不管狎優們怎麼逗弄討好,他似乎都沒啥興趣,惹得狎優們是滿頭汗,急得要命。


察覺到大家的視線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男子似乎有些微微地蹙眉,淡淡地回,「沒的事,我酒量不好,平常鮮少喝酒。」言之意下,這些個酒水之物大概是不會碰的了。

王大富楞了一下,隨即縮了縮脖子笑言,「酒量不好,那就更要訓練訓練才行啊,來!無塵,你去幫官兄斟酒去。官兄,這裡的百花釀可是出了名的好,官兄切莫錯過啊!」將一壺酒水塞到無塵手裡,要無塵幫人斟酒去。


無塵捧著酒走到那名男子身邊替他到酒,想無塵本是煙花樓的紅牌,一舉一動之前也不知道有多少風情萬種存在裡頭,僅僅只是個到酒的舉動,倒是讓許多人眼睛看得都直了。

男子也沒有拒絕,只是那一雙眼直直地看著無塵動作,待無塵將那水杯斟滿後,他平淡地問了句,「你叫無塵?」

無塵一怔,隨即笑,「是,我叫無塵,爺有什麼問題嗎?」無辜地眨著眼,四目相對,送了個秋波過去,倒是讓那個人先行移開了目光。

「沒什麼,只是這名字讓我想起一個傳聞罷了。」那人不悅地垂首,似乎對無塵送秋波這種事情感到些許的厭惡,伸出手拿起了那杯酒水喝下。

「喔~爺這樣一說無塵倒是有興趣了,卻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傳聞呢?」無塵到也不在意,當狎優當久了,什麼樣的人士沒見過,依舊笑容可掬地問。

那人到也不愛多話,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後,淡淡地道,「聽過三絕公子沒?」

「三絕公子?」無塵疑惑地偏偏頭。

「三絕公子……?啊!官少指的可是那個三絕公子來著!」王大富一臉恍然的拍手,是了!難怪他總覺得無塵的名字有些耳熟,原來是那個三絕公子啊!

看看無塵仍是有些茫然的狀態,王大富不免解釋地說道,「所謂三絕公子指的是三個人,亦即絕情公子連公子,絕橫公子官燕華,還有那絕色公子雨無塵,傳言有聞三位公子才氣滿滿,皆是名動天下的人物,是故合稱三絕公子。」


「原來如此啊,那這絕色公子是指這人皮相甚美,才以此得名囉?」

「呵呵……是,到也不是,雖然見過絕色公子的人都說他長的甚是好看,但那個『色』卻不是指他的容貌。『色』,是指技藝,有聞絕色公子是個文武全才的人物,不止擅長音律,更懂武藝,尤其是武藝方面更是高超得很!傳說絕色公子武藝自成一格,能在他手下走過百招的人當世沒幾個,是當代的後起新秀之一啊!就是不知怎地最近這幾年失了蹤,似乎很久沒有聽過他的消息了……」王大富可惜地搖搖頭,有關於絕色公子消失的傳聞很多,有的人說他隱性埋名歸隱山林了,也有的人說他閉關修練去了,有的人說他厭倦世俗所以躲了起來,也有的人說他的失蹤跟前幾年被滅的樓蘭有點關係……,流言百百種,誰都沒有辦法說出個所以然來,唯一確定的只有一樣,這人真是人間蒸發一般,幾年下來,音訊全無。


「呵呵……我說……怎地聽王老爺的口氣似乎是很想見到這人?」

「自然啊!三絕公子誰人不想見到,能一睹風采是多少人的畢生願望啊!」

「這麼惋惜?」眨眨眼,一拍手,「要不這樣吧!您就把我當作那絕色公子,反正我倆名字一樣,我到是無所謂的。」無塵無謂地聳肩,笑容卻更深了。

「你?」王大富噗哧一笑,到是不客氣地直接嘲諷了,「別笑話人了,絕色公子何等人物,哪是你可以比擬的?別的不說,就說絕色公子武藝自成一家別樹一格,你又要拿什麼來跟著比?」搧搧手,有些不屑地弩弩嘴,對於無塵的提議他顯然很不以為然。


無塵聽了也不氣,只是笑道,「我當然不可能比得過人家,說到底人家可是絕色公子嘛……」說話之時,沒有人發現到,無塵眼角的餘光不禁瞥向了門口的人影一眼,心裡頭打起了一個盤算,轉念便續道,「只是自古武舞一家,無塵雖沒有他那樣好本事,但卻也可以舞個一招半式,爺要是不嫌棄,無塵到也可以獻醜獻醜一番,只是若我表演的好,那王老爺,你可要賞我什麼沒?」


「表演?呵呵,你倒是有什麼表演可以比得上那絕色公子?也好!你若真表演的好,只要不要太過份,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如何?」揚起了下巴,王大富挑著眉說,雖然對於無塵的提議有些不滿,但當個餘興節目好像也不錯。


「那無塵就先謝過了……」微笑地說著,起了身往正前方的桂樹走去。





煙花樓一共有四廳八院,其中四大主廳全是採用半開放式的空間。

沒有門,三面牆,中間全開直對外景,室內寬但極淺,恍惚之中物景合一風格獨特,這就是煙花樓裡最著名的「四景廳」。

四景廳內賞四景,其中以「攬月廳」內月下飲酒最是酒意綿綿,「觀雨廳」內聽雨漫步最是詩情畫意,「賞燈廳」內水燈十色最是璀璨華美,還有那「桂香廳」內的花開四季,最是浪漫夢幻。


「桂香廳」之所以叫桂香廳是因為這廳房的前頭正對一棵銀桂。銀桂樹高百尺,枝滿前廳,花開四季且九裡飄香,當那白色的花海隨著風飄散落地之時,帶起的香味是陣陣撲鼻,桂下歌舞詩情畫意,不僅賞花品香,還多了一番風雅風情,是以桂香廳又為四景廳之首,也是很多煙花樓裡的常客最愛開的廳堂。


畢竟月亮不是天天圓,雨水不是時時有,水燈也不能常常放,可桂樹,卻是四季香,桂花,也是經年飄。

五月,那不是桂花盛開的季節,可稀稀落落的桂花飄下也有一份如夢的美感在。

無塵走得頗慢,但卻走得很挺。他邊走邊將飄逸的袖衣扎起,邊走邊將那散亂的髮抽了個帶子高高豎起,站在桂樹下,去掉多餘的綴飾,收起飄逸的衣擺,姿勢挺挺,一時之間竟讓人有種翩翩公子的感覺在,脫俗絕塵。


「需不需要幫你伴點音樂?」一個狎優臉微紅地跑了過來問,這人生的真是好看,不愧是當紅的紅牌。

「不用了。」無塵微微笑,抬手,從那樹上拗下一根細長的樹枝來,啪機一聲,清脆響亮,瞬間是拉回所有人的神智。

王大富回神,看著無塵手上的樹枝,有些戲弄地朝他叫,「無塵,你折樹枝幹什麼?表演不出來就算了,可別拿個樹出氣啊!」

「呵呵,王老爺倒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才好。」無塵回笑,執起的樹枝往地上一掃,滿地的桂花順風往空中飄。

一開始,無塵連動也沒有動,只是在那桂花間直挺挺地站立著。

落下的花和他掃起的花在空中飄,而無塵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花瓣中心。

桂花飄了起來,被掃起的力道讓它飛的漫天高,無塵沒有動。

桂花落了下來,從銀桂身上抖落著飄飄落下,可無塵還是沒有動。

掃起的桂花已經和著落下的桂花混在一起了,上下交織的一片景,繞在無塵周圍轉。

這是最好看的一景,但同時也是最近尾聲的一幕景,只看得掃起的花瓣承受不了引力開始停上轉下,而就在那上揚的花瓣墜落的那一瞬間,無塵動了!

他一動,便是再也沒有任何的停頓!他一動,那手裡樹枝便開始靈活地交織在那花瓣中!

那不算是舞。

既不柔美也沒有身段,沒有惑人的聲音,也沒有勾人的眼神,舉手投足間的都表明了,這不是舞。

可,也不是武。

沒有殺氣,沒有力道,那樹枝雖然靈活地在花中穿越,但一招一式卻沒有半點武的感覺,太過於軟弱無力讓人一看就明白,這不會是武。

非舞又非武,花瓣飄飄灑灑,人也飄飄渺渺,打著旋在銀桂底下穿梭,卻是讓人有種錯覺,分不出來是人繞著花瓣走,抑或花繞著人在轉?

只知道那穿梭之間桂花飄揚,未碰地之時便以將桂花再度掃起,一根的樹枝在花中掃蕩,輕、挑、點、撥,花瓣就在無塵的四周飄,從樹上落下的新桂花落不到土裡,從地上飛起的桂花在空中浮飄,一時之間,紛飛的桂花竟是只在無塵的周圍上下飄浮著,全無掉落!


「好!好!」王大富用力拍手叫好,只道無塵還有這一手,非舞非武,可以讓這紛飛的桂花完全不落地,說是一項獨到的技藝一點也不為過。

沒有被滿堂的喝采分心,無塵只是專心地舞動著。他越舞動作便越流暢,越舞,在他周圍的花瓣數量便是越來越多,有從樹上掉落下來的,也有從地上他繼而掃起的,可令人訝異的是,即便是這麼多的花瓣同時飄揚,竟是沒有一片花瓣可以接觸到地面!精彩的近乎不可思議!


叫好的聲音和掌聲不斷地響起,然而,卻沒有人發現到,在這滿滿的掌聲理卻是有一個人怎樣也沒有鼓掌的,正是那個王大富喚做「官兄」的人。

半倚著身子看著前方,從無塵執起樹枝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幾乎沒有離開過。

瞇著眼,仔仔細細地看著,桂花飄揚的越多,他的眼就瞇的越細,不發一語地看著,只是信手拿起了桌上的一顆去了皮的葡萄,放到嘴裡嚼嚥起來。

滿地的桂花已經被無塵全數掃起,數量甚多的花朵在無塵身邊飄著,一層一層,有種精靈般的夢幻美感在,看得所有人都癡了,連帶地喝采聲也變得微弱起來,只剩下讚嘆的目光繼續在那追尋著。


所有人,但卻不包括那名「官兄」在內,他吃著葡萄,一口一口地嚼著。只看得他慢慢地嚥下了果肉,吞下了汁液,吐出那一粒小小的葡萄子在手指上,捏著那小子粒,正要往桌上呈裝的小碟子擺去之時,他抬眼,剎時一個翻手使了個勁,將那顆小子粒騰空射出!


那小子粒的力道又快又猛,朝著前方筆直撞去,竟是不偏不倚地正中一名在旁觀看的小倌膝蓋上!只聽得「唉呀!」一聲,小倌一個重心不穩地往前跪了下去,手中呈水的壺罐沒拿穩,就往無塵的方向潑灑了過去!


「啊!」狎優們有些驚慌地叫了聲。這麼多的水一次潑灑出去,怕是無塵整個人都得淋濕了。

本以為這下無塵定會淋的濕答答的,誰知預料中的場面卻是沒有來到。只見得無塵在慌亂中側了個身,那滿壺的水便這樣跟他錯身而過,到叫所有人瞬時鬆了一口氣。

然,不知道是錯覺與否,總覺得那水在潑灑到無塵頭上之時,好似有那麼瞬間那身邊的桂花全都「活」了過來,飛離開無塵身邊,一片一滴,竟是替無塵遮擋了那飛濺而來的水滴!

應該只是錯覺吧!狎優們用力閉了閉以為眼花,也正在此時,嘩啦的水潑落地聲傳來,大片的水片潑灑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水痕。

一時之間聲音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銀桂的旁邊,舞勢已被打亂,紛飛飄揚的桂花開始點點綴地,來不及落地的水一點一滴地跟著敲了下來,叮叮咚咚,帶著濺開的花香,撲鼻而來。


無塵有些恍神地看著那落地的桂花,一陣晚風吹來,花雨紛飛,吹落了滿身,帶點清香,又帶點濕意。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這樣過,在那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裡……

『好!無塵不愧是無塵,果然厲害……』

『好一招花雨紛飛,陣式攻守兼具,果真讓人大開眼界……』

昨是,今非,耳邊裡,誰的聲音夾雜著過,荏弱的容顏在他的回憶裡徘徊,清晰的彷彿人就在眼前一般,只是抬眼望過,記憶中的臉孔全然不在,映進他眼裡的只有那一張張的陌生面孔,還有那至使至終都縮瑟在一旁垂目不語的人而已……


「王老爺,卻不知無塵的表演你覺得滿不滿意?好不好看呢?」目光落在雲蕭身上沒有離去,無塵悠悠地開口,黑色的眼瞳裡,染上的,除了不為人知的思考外,還有一絲絲的溫和眷戀。


「恩?喔!好!好!當然好!」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王大富開始用力地鼓掌起來,「好你個無塵,居然還留有這樣一手,好!表演的真是好!」咧著嘴大聲地讚嘆,詞語貧乏的他除了用力說好以外,到也想不出什麼絕佳的讚美詞來。


「所以無塵可以跟你要個賞賜囉?」收起了目光,偏了偏頭笑看王大富。

「自然自然,無塵想要什麼來?」

「那麼,前些日子無塵身體欠央,染上了幾天的風寒,欠了爺兒幾日的藥錢,王老爺若是可以,就幫無塵把那藥錢給清了!如何?」

「就這麼點事?」

「就這麼點事。」

「我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那有什麼難?等會我就幫你把藥錢給清了。」豪氣的大拍著手,錢這種東西,他總是不缺的。

「呵呵,我就知道王老爺總是最大方,定是答應的!為了聊表謝意,無塵說什麼也要好好敬王老爺幾杯!」笑嘻嘻地從旁邊到了一杯酒,踏著步伐走到王大富身邊說著好聽的話,又叫幾個狎優來點音樂歌舞慶祝,場面登時是熱絡起來。


歌聲、笑聲、歡唱聲,勸酒的聲音,嬌笑的聲音在空間迴盪著、停留著,耳邊裡有各種聲音出出入入,沒有人發現到在這奢迷浮華的當頭,那無塵早已跟煙花樓的爺兒說好了一件事,就在剛剛,那爺兒已經默默地將一個人影請了出去,離開了這棟樓也離開了這繁華地。


不久以後的將來,當無塵跟雲蕭再次相逢的時候,雲蕭曾經問過他當初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將他給趕出煙花樓不可?

「因為你很被動……」無塵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雲蕭,你很像個小孩子,馮亦把你保護的太好,總是捨不得你受一點苦,以致於遇到無法解決事情的時候,你寧願縮在一旁放給別人去選擇也不願強迫自己面對一切,除非無路可退了,你才會正視它思考它。煙花樓是個逃避現實的好藉口,如果不把這藉口斬斷,你永遠只會在看不清也想不明裡打轉。正視一件事情也許會很痛,可有的時候痛上一痛,到也不是一件壞事……」


雲蕭靜靜地聽著,看著前方,很久很久以後都沒有說話。

三絕公子三絕公子,曾經那江湖傳言,到底是怎麼形容的?

絕情公子執法嚴峻,宵小懼之,絕橫公子妙手回春,九橫避之(註一),絕色公子睿智多才,眾人服之。

絕色公子,雨無塵,睿智多才,文武兼備,眾人服,萬人羨,「色」字一詞囊括的不單指容貌,更多的,是讓人佩服滿滿的才氣與獨樹一格的武藝陣法。

註一:橫,在此指「橫死」,亦即不應死而死之狀況,九橫指的是九種橫死情形,出自藥師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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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tsaiwen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1:5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避無可避視現實~
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給人趕出去,尤其是在他心情這樣亂七八糟的時候。呆呆地看著那煙花樓的大門,雲蕭有點不知所以。

木然地站在煙花樓門前,雲蕭竟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才對。

這種茫然跟那一夜大雨茫茫的夜裡很像,天下很大路很廣,可是卻是沒有一個他可以停下的地方。

也許這樣說太過於可笑,但對於雲蕭而言,煙花樓確實是提供了雲蕭一個暫時的庇護所。

在馮亦不在他身邊的時候,在雲蕭覺得茫然無措的時候,煙花樓「強制」留下了他。

它給了雲蕭一個很好的藉口,讓他可以不用親自面對馮亦的死亡。

自己不是故意不去面對事情的,而是被煙花樓扣住了脫不了身,所以不得不留在這裡暫做停歇,他不是不願意,只是真的身不由己。

可如今那個強制的理由不見了,一時之間,雲蕭竟有種被迫要面對一切的感覺,讓他恐慌的很想敲門大叫。

死死地盯著煙花樓的大門看,巴不得把那個門給看穿一個洞讓他進去,可即使他再想進去,那雙腳卻像是被人釘住一般,沒有移動過半步讓他可以走上前去敲門請求。

雲蕭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有人可以幫他開門,讓他可以回到煙花樓裡,不聞也不看,可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有人開門,讓他繼續回去做個縮頭烏龜。

雲蕭不知道自己在門口待了多久,直到確定再也不會有人來開門為止,他才機械般地抬起腳離開門口。

可……他又還能去哪裡?

回去?去面對一切?他準備好了嗎?可以接受了嗎?不回去?那他還能去哪?還想躲到什麼時候?什麼都不做就對了?正確了?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沒有目的地,也沒有任何目標,雲蕭就只是直直地往前走,像個沒有魂魄的人一般不停地往前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一絆,瞬間是讓人跪跌在地。

疼……

一陣抽痛感從膝蓋上抽痛著傳來,雲蕭想要起身,卻被那股疼痛按回了地上,捲起了膝蓋翻開褲管,就見一片紫紅色的傷口在膝蓋上暈開,正冒著一點點的血絲。

雲蕭皺眉,將膝蓋拉進把頭靠上去,朝著傷口吹氣,似是想將那一片殷紅的血液給吹乾開。

麻麻的感覺從膝蓋上延燒過來,熱氣的吹動帶著水氣,灑在那傷口上,令人覺得火辣辣的疼。

「真痛……」雲蕭喃喃地說了句,吹著氣的動作卻始終沒有停下,空間很寂靜,回答他的只有風吹過耳邊的颼颼聲。

「還真的……好痛……」將手護著膝蓋,輕輕地吹氣,想要吹乾那血液,然嘴巴卻像是停不了一般,竟是讓一聲聲的疼痛滑出口中,「痛……怎麼這麼痛啊……真痛……」一遍又一遍的吹著氣,一句又一句的低聲叫喚,小小的聲音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說給誰聽,也許真的是太靠近了,熱呼呼的氣體撲到眼瞳中,有一層薄薄的水霧在眼睛裡蔓延開來。

「好痛……真的好痛……痛死人了……痛……你個大騙子……」手,不由自主地將膝蓋抱的更緊,原本低聲的聲音終在最後裡變了質。

「騙子……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馮亦你這個騙子!說什麼要陪我到最後,說什麼要幽谷伴行一路相陪!結果現在呢?你人在哪裡?不是說好要護著我直到最後的嗎?我都已經這樣了,你怎麼還不出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敲著地,近乎歇斯底裡的吼著,雲蕭只覺得心裡頭有萬般委屈衝上,讓他控制不住自己。

「騙人的,說的那麼好聽結果都是騙人的,你個不守信用的小人!白癡!騙子!豬頭!大王八!我幹嘛要為了你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簡直是神經病來著!明明是你不守信用在先,為什麼痛的傷的卻得是我!不想陪著我你就直說!只要你回來了什麼都好談,做什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聽到沒有,給我回來……回來……」斯啞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雲蕭低喊著,竭盡全力,撕心裂肺,像是要喊塌整個空間一般,吶喊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直到他筋疲力盡,撐不住的倒臥在地為止。

「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傢伙,騙子……小人……」沒有力氣地癱在泥地上,抱著自己的腳,將自己縮的小小的,嘴裡的囈吟卻是沒有停過。雲蕭將頭埋在身體裡,很想哭,可是卻哭不出來,從那一個大雨漫步的晚上起,他就是再難過也都哭不出淚來,沒有淚可以憑弔。

那一個晚上,用盡力氣的雲蕭躺在濕潤的泥土上一夜無眠,沒有雨沒有風也沒有奇蹟出現,只有冷冷的空間陪著他,現實而又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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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曙光雖然溫和,但卻也刺眼,現實就是這樣,不管你接不接受,太陽照升,時間照走,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不繼續爬起來,不可能永遠停留在一個地方恆久不動。

雲蕭看著那旭日東升的陽光,思緒漸明,這是自馮亦離開以後他頭一次認認真真的將自己的思緒過濾清楚。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被動,只有當把所有的藉口通通都拿掉了以後,才肯去坦白面對一切。

這一個晚上雲蕭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有馮亦的事,有白咰的事,也有他該要面對的事。

從馮亦走了以來,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想去面對,即便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也寧願做縮頭烏龜好過要他面對現實。

可如今他逃的倦了,也躲的累了,一夜現實的夜晚讓他知道他永遠不可能這樣繼續下去。

心裡,有了一點點的覺悟。

雲蕭閉上了眼,也許想起來他還是會心痛,也許他還是會內疚自責,也許他永遠沒有辦法忘卻馮亦逝去的傷痛,但現在,他想回去了。

回去,不是因為真的準備好接受一切,而是他明白,不論如何他欠白咰一個道歉。

那一日白咰的表情還是在眼前,雲蕭明白自己的話傷了白咰,不是在言語上的刻薄傷了白咰,而是他揭的是白咰放在心底不願告知人的傷痛。

意識出讓,那樣一個毫無保留把自己內心深處思考全都要坦白出去的術法,為了救自己,白咰卻毫不猶豫的做了。

白咰明明知道雲蕭會看到馮亦與他的那一夜對話,他明明知道雲蕭會明白他早有預感馮亦會死,他明明曉得雲蕭在清醒後可能會遷怒於他,可他還是答應了,沒有絲毫的遲疑。

因為他明白,不做,就是雲蕭會死,而看著雲蕭死,他做不到。

他並不奢求什麼,兩年多的相處,他雖沒有強烈的表現,但卻也是掏心掏肺的對著人家好,只是到頭來回報給他的,不是一句感謝,也不是一句感激,而是一句尖銳的足以讓他穿肌透腑的難堪質問。

白咰不會怪雲蕭,因為他知道雲蕭是在情緒使然下才會這樣做,可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會受傷、不會難過。

雲蕭並不是真的要給白咰難堪,只是話說出口好比潑出去的水,不可能收的回來。傷害已經造成,他能做的,唯有真心誠意的跟白咰道歉,希望他能夠原諒他的過錯。

他很怕,現在的他,真的禁不起再失去任何一人了。

因為失去過,所以才更懂得珍惜。很俗套的一句話,可是只有真正體驗過的人,才知道其難能可貴。

這麼一想,似乎有些死死結纏的地方漸漸打開了,心情,也明朗了一些。

雲蕭其實很感激無塵把他給趕了出去,如果不是他的幫忙,也許他不會正視這些事情,寧可躲一天,算一天。

坐起了身,默默地將褲管捲下放好,雲蕭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稱地後慢慢地起身。

腳上的傷口早已凝結,只是膝蓋關節處有種貼了薄膜的異物感存在,動了動腳轉一轉,有點麻麻的但卻不怎樣妨礙行動,踏著步伐,帶著偏慢的步子,他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昨夜來的時候沒有看清楚,自己似乎到了一個供人休憩的場所裡。

清晨的陽光是溫和的,雖然有熱度,但卻是那種讓人覺得暖暖的溫度在,灑在人的身體上,給人一種暖烘烘的感覺。

這種時刻總是最適合出來做些運動或者晨間散步什麼的,這個小園子雖不大,但每每到了清晨也會聚集著不少的人潮在這裡活動,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出來的人特別的少,一路走來,幾乎沒有什麼人影在。

一開始的時候雲蕭也沒有特別注意,他只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著,貪戀著這難得的溫暖。

然,隨著他的移動他也發現了有些不對勁,正納悶著人到底都跑哪去時,突然覺得眼邊處好像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在晃,抬頭一看,濃濃的黑色煙霧正直竄天際而去,黑壓壓的煙像個籐蔓般攀著雲朵上去,濃郁的黑色讓人直覺這是一場不小的火勢,只怕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撲滅的。

咦……那個方向不是……

雲蕭瞪大著眼看著天空,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

「靠!失火了!七早八早哪來這麼大的火可以燒啊!」

「哎……你不知道啊……就那煙花樓啊……燒了有好一陣子了……」

「煙花樓?那豈不就是繁華街那?」

「可不是!燒成這樣,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死亡……」

「不知道!希望沒有才好……」幾個路過的人七嘴巴舌的指著天空講。

他們說什麼,雲蕭已經沒有繼續聽下去了,只是發白著臉轉身就跑。

他邊跑,臉色便越白,也許救火人員已經將火勢控制住,也許煙花樓裡的狎優已經逃了出來,也許煙花樓已將大部分人都淨了空,但這絕對不會包括無塵在裡頭!

只因為雲蕭太明白,無塵根本沒有辦法出樓!

四年不出樓!四年不出樓!

曾經,無塵傲氣的規定傳遍繁華街口,多少尋芳客以為他是故做清高,增加噱頭,可誰又知道無塵其實並不是不願出來,而是他根本就出、不、去!

只因為「搜元大陣」被封印在無塵的身體裡面,只因為無塵只要一踏出煙花樓,四周的元素就會瘋狂地往他的體內魚貫而進,直至漲體而亡!

也只有天都城這種元素非常「安定」的地點可以讓湧入的元素速度減緩,也只有煙花樓這個天都城的「城洞」,可以不斷地淘空消耗元素讓他繼續活下去!

這些,都是第一眼看到無塵的時候,雲蕭腦海裡自動冒出來的一些資訊。他不知道無塵是得罪了誰,讓人以這樣的手段施展在身上,他只知道誰都可以踏出煙花樓,但這個人絕對不會是無塵!

雲蕭不明白自己的情緒從那邊而來,他只知道,在他的大腦反應過來以前,他人早已經衝了出去,往那一片火海的方向而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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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tsaiwen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1:5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火海掙扎~
李年是天都城裡負責滅火的一個軍巡舖隊長,底下管的兵大約有百來人。
軍巡舖是天都城裡專門設置的滅火組,每六條坊巷一個軍巡舖,每個軍巡舖都有望火樓的存在,每個時辰換兵一次,兵丁五名,居高四望,晝夜不停,一旦發現失火,立刻稟告駐軍,前往滅火。


天都城不比其他城鎮,不能使用術法的限制讓它必須對很多意外做足妥善的考量,否則後果難以收拾。

李年是個優秀的人才,他跑過很多現場,也救過不少人,經驗可說豐富,見過的場面不算少,看過的火災大小都有,但他卻從來沒有這麼詭異的場面。

煙花樓這場火,燒得很莫名其妙。

聽看望的官兵說,這場火簡直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般,明明轉身前還沒有看到任何的火花出現,一個轉身後那煙花樓卻已在一片火海之中,火勢猛烈。

李年皺眉,對於巡望的官兵這種說法顯然不信,這麼大場火要形成,少說也得要一刻左右,然不信歸不信,火災已經發生,重要的是要立刻進行救火。

指揮舖兵們拿起消防用具衝去現場救火,百來個舖兵將水桶、斧鋸、火叉、火索、鐵貓兒等等一一夾在身上往前衝,到了定位立刻散開開始自己的工作,而李年則在一旁指揮現場行動。


李年原本的如意算盤是,先將門口的火給滅半,並控制好燃燒的範圍,待火勢轉小的時候,如果可以的話,再衝進去救人。這場火來得非常突然,煙花樓的狎優有大半都給困在了那火海裡,依稀裡,還聽到陣陣的呼救聲。


打定了主意,李年的指揮也就更快速,提水、滅火、找支援,幾乎是一氣呵成,而李年自己則打最頭陣,跟著其他兄弟一塊提水滅火。

然而,火越滅,李年的心就越毛,水越灑,李年的心就越感詭異,只因為眼前的這場大火並沒有隨著澆下去的水而讓火勢減小,相反的,反倒是越燒越旺,完全接近不得。

「媽的!什麼鬼鳥情況啊!」李年低低地罵了一聲,高溫高熱逼得他臉上的汗不斷地冒出,天知道他們已經灑了整整半個時辰的水了,附近的軍巡舖也趕來支援了,上百個水桶同時灑水,卻連個通路都沒有清出來,不僅沒清出來,火勢還越來越旺,簡直是詭異到令人害怕。


「隊長,還要繼續滅下去嗎?」一個隊員氣喘吁吁地問,臉上有著難掩的恐懼在,他救火這麼多次,還沒見過這種情形啊!

「滅!為什麼不滅!誰叫你們停手的!快灑水!」李年回吼,話還沒吼完,眼前就突然閃過一條白白的影子,直直地往門口裡撲去。

李年嚇了一跳,猛一轉頭看向門口看去,可哪有什麼人影在!除了猛烈的火勢以外,他半條人影也沒有看到。

錯覺吧!李年心裡頭打了個寒顫,心一狠,接過的水桶就往裡頭灑,肯定是他的錯覺沒錯,如此大火,應該沒有人會傻到就這樣衝進去吧……



熊熊烈焰,燒得整座樓棟嗶啪作響。

雕欄玉鍥、屋床桌椅,全都被一條條的火舌緊緊攀附,猛烈地竄燒著,灼熱的空氣像桶滾燙的熱油,幾乎癱瘓整個肺部功能。

腳邊的屍體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呈現焦黑的狀態,黏糊糊的臉早已血肉模糊,捲曲的皮上翻出鮮嫩的肉,濃郁的焦臭灌進鼻腔裡,有一種燻嗆的味道,讓人反胃到極點。

「無塵!回我!」掩著口鼻在火災的現場裡大叫,雲蕭慘白著臉翻過那一具具的屍體,在確定屍體不是他要找的人以後,立刻往裡頭奔去。

這些屍體裡有他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可不管識不識得,剩下的都只有屍體而已,昨日的繁華就像一場夢,一轉眼,只剩下焦土一片。

雲蕭咬著牙,突然覺得神經線被繃的好細,熟悉的感覺一點一滴穿透他的心肺,那種轉眼間物是人非的恐懼似乎又快被招了回來……

不!鎮定點!別想它!別想它!找人要緊!還是先找人要緊!在心裡頭不斷地說服自己把那份恐懼蠻壓下去,雲蕭快速地穿梭在火場中尋找著。

「無塵!回我!」雲蕭叫,汗水正拼命地流下,高溫高熱逼得他視線幾乎模糊,可大火還是那樣無情地繼續狂燒,有許多原本該是在天花板上的樑柱早已支撐不住地崩落在地上,互相疊壓著,間或裡,還能看到個被壓在下方的人影……


等等!人影!!

雲蕭猛一住腳,瞪大了眼二話不說衝了過去,交錯的樑柱下,他趴在人影前,努力地用雙手將附近的沙土拍開,一個熟悉的臉容立刻出現在眼前,卻不是無塵還有誰來!

心狠很地抽了一下,雲蕭顫顫地伸出了手指放在他鼻前,確定來人還有一些微弱地呼吸後,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鬆,但隨即又緊張了起來。

「無塵……無塵……」輕輕拍了拍來人的臉頰,試圖想要換回他一點點的意識。

「雲……蕭……,你……怎麼會在這裡?」顫顫地睜開眼,無塵的臉色不可不謂慘白,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他只能虛弱地問。

「別管我怎麼會不會在這,你怎樣?還能不能動?你試一試看可不可以爬出來?」雲蕭有些焦急地問,幾個問題連珠串似地丟了出來。

無塵搖搖頭,苦苦一笑,「不行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後方,這時才發現無塵的下半身幾乎是被埋在一堆的樑柱下,厚重的梁柱壓在他的膝骨上,白色亮晃晃的骨頭就這樣從膝蓋處突兀地穿出,紅色的血液順著骨頭,正一滴一滴的滴下。


雲蕭到抽了一口氣,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到那個情景,火災現場裡的房屋受不住地癱搨下來,好幾個梁柱落了下來,其中一個梁柱剛好打到了無塵的小腿骨上,勇猛的力道撞擊當場將無塵的膝蓋骨打穿出肉……


「你忍忍,我幫你把東西搬開來先……」咬咬牙,雲蕭站起了身開始清東西,想要把那些壓在無塵身上的重物給清開來。

「算了,雲蕭,別清了……」無塵小聲地說著,臉色是又更白了幾分。

「讓我試試……」雲蕭執拗地搖搖頭,手裡的動作從沒有停過,拼命地想將那些東西給挪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天空,是烏黑的一片濃煙,周圍,是一片紅色的熱火,身邊除了有喀喀喀喀的翻動聲以外,剩下的,就是火苗燃燒的聲音。

無塵到是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他只是看著天空楞楞地發呆,任著雲蕭清理那些個碎石。腳上的痛感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難受,有人說過,人如果痛到了極點,也許就不會痛了,又或許,人在死前的時候總是會有迴光反照,所以精神會特別好,無塵覺得自己的意識很清明,清明的連他都覺得有點意外。


「雲蕭,你還記不記得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呢?」莫名地,無塵突然問道。

不知無塵怎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雲蕭虛只得應了一聲「恩!」,然後便繼續默默地移動著那些重物,好了!再一點!再一點……就這樣再讓他空出多一點點的空隙出來吧!

無塵閉上眼睛,彷彿在回憶那一次的見面情形,「那個時候,你不知怎地得罪了朝老大,氣得朝老大們想要揍你一頓,你記不記得……」

「恩……」

「呵呵……,你……可能不知道,其實那個時後我正站在門後頭……」

雲蕭的手頓了一下,沒有說話,埋頭繼續工作。

「我站在門後頭看,我看到你撞倒了朝老大的樣子,我聽到了朝老大的大聲吼叫,朝老大很不爽啊,揪起你的衣裳就想要教訓你一頓,我本來以為你會反抗你會怒叫的,可想不到,你卻笑了……」


雲蕭的手停了,他回眸看向無塵。

「你笑得是那樣的好看,連朝老大都楞了一下,可是……可是我卻是沒有看到半點的笑意在裡頭哪!雲蕭,其實……其實那時候的你是想殺了所有在場的人的,對不對……」睜開眼,無塵將頭垂在一邊繼續說著,視線裡,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元素瘋狂躁動的夜晚裡,「我走了過去阻止你,因為我怕了你的術法波動,我拉著你的手不讓你抬起,是因為知道你只要一抬手,這周圍的人便會全數死亡,我將你往自己的身邊挪動,為的便是要打散那股凝聚的力量……,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只要你想走,沒有任何人可以攔得住你,只要你願意,只怕這世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看著雲蕭,他慘慘一笑,「雲蕭,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而回來,可是如果你無法救我,那……便就這樣算了好不好?」乾脆挑明著把話說了清。


他是聰明的,身體上的這些樑柱如果不靠術法就靠單人的力量,那根本拉不開,別人的話也許不行在天都城裡展現術法,可雲蕭卻曾經凝聚過天都城的力量,只要他願意,這些個東西根本不成問題。


可雲蕭沒有這樣做,那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他不願,一個是他不能,不管是那個,對於自己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在不是嗎?

雲蕭沒有回話,他只是靜靜地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實際上,無塵的話一點也沒錯,雲蕭確實可以用術法把無塵直接救出來,可是他不想用。

雲蕭其實很掙扎,他想救無塵,很想很想的,可是他並不想使用那股力量。

他知道,知道這些個樑柱如果沒有術法根本不能搬開,他明白,明白如果自己沒有使出術法,那麼他就絕對沒有辦法救無塵,他甚至可以看到無塵身邊的數字正在不斷地攀升,他的生命力正在不斷地流失當中,斷層斷層兩個字不斷地閃過腦海叫囂著他應該要使用力量,他可以救無塵的,他應該要救無塵的,只要他使用那股力量就可以了,可是他就是不想用,因為他害怕。


不是怕術法失敗,而是怕術法會成功!

不可否認,到現在為止,他都還抱有一點點的希望。

希望睜開眼,他可以看到馮亦站在他眼前,希望某一日,他可以發現到還有救馮亦的術法存在,希望那個術法的失靈不是針對馮亦的「特例」,而只是他一時的失效。

對!他何其希望!希望那個術法的失敗是來自於可以彌補的情況!

不是術法沒有用!也許只是他的力量不夠,所以不能把該有的法術力量展現出來!也許他只是一時的失常,等到過了一段時間後,這些術法一樣可以展現它們的力量,可以讓馮亦復活!


所以他不能用這些力量,因為如果用了,又成功了,那他就會發現,不是他的術法出了錯,錯是錯在……馮亦是個特例!所以術法可以在別人身上展現力量,卻獨獨在馮亦身上不行!


他承認,他的想法可笑又幼稚,可是那卻是他唯一全部的希望!他只剩下這條希望可以走,渺小的再可笑,他都想要緊緊抓住。

他不是不想救無塵,可是如果救了,就要使用那份力量,使用了,那麼他的希望也碎了,他能接受的,就只剩下馮亦已死這一條路了。

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儘管理智再怎樣告訴他該面對一切,儘管心裡深處明白「現實」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可是他真的不想承認他再也無法救活馮亦了!

他想抱有那渺小的希望讓他繼續活下去,卑微也好,卻也是一種希望,可是……可是……他真的也不希望看到無塵死!

他應該要救無塵的,應該的!這裡不是他該死的地方,他知道的,可是要他用那股力量來救,他遲疑了。

馮亦,你覺得我該怎樣做?告訴我吧!我該怎樣做才對?能不能告訴我?就當是給我的最後一句話,請你告訴我好不好?到底身為你的朋友,我要怎樣做才對?我應該做些什麼才不枉是你的知己?握緊著拳頭捏得骨頭都發痛了,雲蕭跪蹲在地上看著無塵,心亂如麻,頂上的大火依舊故我地燒的猛烈,趴機趴機的聲音顯示出它很快地就要癱塌一方。


心思紛飛,大火依舊,不知道兩人之間安靜了多久,好像過了好久了,又好像只有那樣短短的眨眼。

「雲蕭……」終於,無塵說話了。緩緩地將手伸了過去,沒有血色的手白的像是骨頭一般,碰到了雲蕭的手以後慢慢地上移,最終在那指間的一個凸起處停了下,那是一個戒指,一個雲蕭從來沒有拿下來過的戒指,象徵著屬於雷克雅本家人的一枚戒指。


「你……能不能夠幫我一件事……」移動著目光看去,模糊的視線裡拼湊出來的戒指圖騰是那樣的熟悉,讓無塵的嘴角也忍不住揚了揚,好像想到了什麼來。

順著無塵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那枚戒指上時,雲蕭身體也不免一顫,一個殘存的影像在他腦海裡閃過,心不免也「喀登」了一下,腦海思緒更加混亂起來,救?還是不救?救?還是不救?他到底要不要救?要不要用?馮亦,他到底該怎麼做?怎麼做才對?


無塵沒有在乎雲蕭那些動作,事實上,他已無力在去注意那些小事情,他只是將那目光擺在那枚戒指上,很仔細很仔細地看著,那幽幽的目光彷彿穿透了那枚戒指,看到的,卻是那好久以前的過去……


那笑聲、鬧聲、歡暢聲,還有那一幕幕的景象、一幕幕的相處……他真的懷念啊!真的……很想再見一面啊……很想啊……可是卻不能吧……不能見了啊……

「我想請你……請你幫我……跟連說一聲……,就說……說我很好……請他不要擔心……所有關於我的傳言……全都是假的……,請他……不要相信……,總有一日……我會再去找他……到時……再一起……」聲音,到最後已經無聲了,手,沿著指邊慢慢地滑落在地,再也無力抬起。


他的生命早已走到盡頭,血已流盡,撐著他的最後一口氣連遺言都沒有辦法交代完,便以氣絕身亡。只是那最後一刻的遺言裡,他多希望雲蕭還是可以告訴他那好友,他過的很好,他還好好地活著,因為他是那樣衷心的希望,希望連可以活的快樂,希望他好友可以過得幸福,如此,他便已覺得足夠了……

「我雨無塵這輩子最倒楣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們這兩個朋友,可我雨無塵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也是有了你們這兩個朋友。」

曾經講過的話,還縈繞在耳邊,樓蘭王國的皇太子雨無塵,亞夕王國的二皇子官燕華,漢高國的雷克雅三子連,絕色、絕橫、絕情,名滿天下的三絕公子人人皆知,可卻又有多少人知道,這三人,亦是生死至交的三位好友。


「無塵……」雲蕭聽著無塵的話,看著無塵嚥下最後一口氣,忍不住顫顫地喊了一聲,心中空盪無底,就這樣讓無塵死了嗎?就這樣什麼都不做了嗎?他……其實真的不想要無塵死的不是嗎?抬望眼,當對上那一雙漸失光華黯淡下來的雙眼時,那一瞬間,雲蕭真的淪陷了……


宛若跑到了無塵的記憶中,他竟是看到了無塵一生的經歷……

江湖上人人都說絕色公子如何風采,如何的智勇雙全,一身的風華絕代,滿滿的崇拜羨慕,可這些,卻全隨著他的消失,一一消散了。

四年前的樓蘭國變,他被敵人挑斷了手足筋脈,被敵人散盡了內力,被敵人在體內下了封元大陣,被敵人丟到了這賣身賣笑的煙花地。

滿腹文采,只能困守樓裡足不出戶;驚世武藝,卻再也無法由那雙足雙手展現出來;一身傲骨,卻不得不在生存面前卑躬屈膝。

從位高權重的一國之主變成供人狎玩的男妓優娼,從名滿天下的絕色公子變成一無是處的煙花寵伶,曾經勝遍天下傲視群雄,可如今卻只能足不出戶終老終死在煙花樓中。

但即使如此,他的背卻未曾佝僂過。

他還是他,是雨無塵,是那個把朋友放在心上,從不輕言死亡的雨無塵。

「我命由我不由天,縱有憾恨亦不悔。」這是無塵對自己說的話,在那個決定要在煙花樓裡以賣身活下去的夜晚裡,他對自己說的話。

他尊重生命,也尊重他自己,就像他自己說的一般,想活,並不可恥,所以他活下去,哪怕在他人眼裡是如此不堪。

很多人常常都忘記了,存活,其實就是一個人活在世上最大的生活目標,不需要理由也不用原因,只要盡全力的活到最後一刻,這樣的人,才叫做真正的活著。

雲蕭怔怔地看著無塵的回憶出神,心裡面有一種難言的感受,有感慨,有震撼,也有一種難言的敬佩,不該死的啊……他,真的不該死在這裡的……哪怕是於公還是於私……他雨無塵都不應該死在這的……


批哩啪啦的聲響在耳邊大聲作響,轟然倒塌的巨響將雲蕭的神識瞬間拉回到現實來,方一回神,便看得上方的樑柱終於受不了火舌的燒毀而整個往下坍壓下來,大火燃著木頭整個崩垮,眼看著那沉重的樑木就要砸到兩人身上來!


同時此刻,雲蕭髮色一轉暗紅,這一次卻是再沒有猶豫地方翻掌上揮,只看得一簇焰火揮之而出,纏住那些個落木焚燒,火勢異常狂猛,只在那轉眼之間所有的下墜物竟是焚燒殆盡,只餘那點點星灰落下飄散。


紅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燒,映照著他染紅的頭髮和衣角在空中飄揚,終究的終究,雲蕭還是動用了那股力量。

還是……用了啊……

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雲蕭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有些自嘲,可更多的,卻是一種下定了決心的悲涼。

雲蕭緩緩地抬頭向前望去,大火依舊在他正前方熊熊燒著,紅焰的火還是那樣燒的狂猛,可是,這一次,他卻看到了。

就在他那個前方的火紅裡,就在那一團團的火苗裡,他看到,一隻紅色的老鼠咬住自己的尾巴,在那烈火之中不斷的打著圈來!

老鼠噙著自己的尾巴拼命地自轉著,牠每打一個圈,紅色的大火就從牠的周圍裡不停地竄出,不停地竄!

圈越多,火就越多!圈越快,火就越大!越來越多的火苗在四周圍裡層層燃燒,莫怪乎外頭的人怎樣救火也滅不了半分,因為這場火本身就不是由普通的祝融所引起的!

火鼠,太古生物。

看到那隻老鼠,雲蕭的腦海裡便自動的閃過那些字來,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那些字是什麼意思,就像是發現到有人在看到牠一般,那隻老鼠也心有所感的抬頭一看。

兩道視線在空中相對,牠有些愣住的停下了腳步瞪大眼朝來人看去,那一瞬間,雲蕭竟是從牠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的疑惑還有困擾。

然,那也不過就是那樣短短的眨眼而已。眨眼之後,那老鼠的雙眼竟是變的血紅漲圓,鬆開了嘴巴任由自己的尾巴掉落下來,四爪著地,怒目張口,身體毛髮到豎張揚,擺明著一副要吃了人的模樣。


看著火鼠張牙舞爪的模樣,雲蕭並沒有驚慌或逃走,相反的,他只是冷冷地看了牠一眼,一種不悅的感覺在他心底深處升起。

不悅?對!就是不悅!

看著火鼠那張目咧嘴的模樣,他不是怕也不是恐,卻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抓不出來的不滿情緒!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這火鼠不該對他這般無禮,這火鼠不該對他這般咧嘴嘶吼一樣。

你怎敢!你怎能!面對著我卻對我怒目相視!!見到了我卻是只想著一昧的攻擊!

彷彿感受到了雲蕭的不悅一般,那火鼠竟是向後縮了一下,怯怯的往後退了開,可後腳才剛向後輕移不到半步,眼睛裡便是滿滿的血氣湧現,這一次牠卻是沒有半點猶豫了,扭頭咬住自己的尾巴,紅毛盡豎用力自轉一圈後定位後拉,只見一柱紅色的火焰從火鼠那竄出,竟似有生命一般直直地朝雲蕭撲來!


那高溫的火焰夾帶著高速直直地劈道而來,速度之快和周圍的火海擦撞出了大量的火花,眼見著這條火焰就要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雲蕭身上之時,一條黑色的影子卻瞬間出現在雲蕭的面前,不及細看,卻聽得一聲長鳴破空吼出,竟是硬生生地將那住火焰震散了開,再仔細地定眼一瞧,竟是那曾經引發疾病的雙疫馬來著!


只看那黑色的鬃毛在空氣中閃閃發亮,不染星灰,駿挺的身軀擋在雲蕭的正前方替他避禍,輕踏著馬蹄扣著地面傳出陣陣的聲響,只是那漂亮的眼睛卻是怒視著眼前的火鼠,高舉的馬頭正居高臨下地看著火鼠,藍色的咒文在牠身上閃著光點,看起來……嗯……似乎是氣得不輕?!


對於自己的攻擊被擋了下來,火鼠顯然相當不甘,一雙紅目怨毒地看著雙疫馬,嘴裡還發出嗤~嗤~的示威聲來。

而雙疫馬顯然也不甘示弱,揚起前蹄騰空踢踏,抬起頭噴出陣陣的冷哼聲,挑釁之意簡直是再明顯不過。

「交給你了,羅克西亞。」沒有對眼前的這一幕感到太多的吃驚,雲蕭只是穩穩地站起後淡淡地拋下這一句話,而後便轉身而去不再理會,任由後頭傳來濤天巨響,他的眼睛卻是只看著地上的那毫無生氣的屍體。


心情,異常的平靜與清晰。他的腦海裡想的是無塵的一幕幕過往還有他最後的那幾句話。

如果說無塵的一生讓雲蕭覺得為之惋惜,如果說無塵的那一番對夜說話讓他有所觸動,那麼,真正讓他改變心意的,也許卻是三絕公子彼此之間的情誼,或者,更正確一點說,是無塵竟跟連是舊識這麼一回事。


幼時的相識,結拜的情誼,苦心的磨練追求,快意的舉杯飲酒,他們三個之間的情誼並不比他和馮亦少。

他可以為了燕華訪遍群山只為了一株靈草出世,也可以為了連在他身邊一待三年顧他護他,即使這樣的三年改變了他一生。

而那三年,並非跟雲蕭完全沒有關係的在,因為那三年,正是了雲蕭開始沉睡的前三年。

雲蕭曾經聽著馮亦說過,在他沉睡的那段時間裡,雷克雅家族進行過一次闇部大掃蕩,風行鶴厲整頓整個闇部,抽絲剝繭把參與的人馬全都給攪了出來,短短的六個月,他們賠上了幾乎一半以上的闇部好手。


而馮亦並沒有告訴雲蕭,那個在短短六個月內掃蕩整個闇部的人,是連。

那個時候,馮亦還不是首領,那個時候,韓傑跟兆緯倆個人尚在靜養,那個時候,安雅一肩扛起對外的所有紛擾,而連,則是請命整頓整個闇部的重擔。

他肅清異己,重整闇部,將所有參與人士一一揪出處置,毫不留情,過於血腥的手段讓所有人都膛目結舌,蹙眉搖頭。

他像個不要命的人一般,拼了命的去做,不記一切後果代價,不接受任何情理說詞,一切按法嚴判!於是絕情公子的名號,從那個時候開始打響。

人們褒著絕情公子的公正不阿,可同樣的,那也貶著他的無情無義。

沒有人想過連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態下去做的,也沒有人發現到連的處境有多難堪,或者,其實發現了,只是人人自危,只求不要被這一波的掃蕩牽連,如果有可能的話,便是希望他早日力盡而亡,停止這種追查。


不諷刺的說,在那個時候,想連死的人,比想他活著的人還多。

安雅急,她很想幫忙,可是對外的政事早已忙得她焦頭爛額,她無暇分身,想從奇因斯那裡調人馬來多加保護連,可闇部的事情早已是一團亂,根本抽不出來。

她只能看著連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然後一日日面對各種不同的暗殺刺殺卻依然挑燈查案,六個月,短短的六個月,賠的何止是闇部的一半人員,差點連連的一條小命都賠了上去。

當然,連沒有事,因為在那種處境之下,聞風而來幫他的,便是無塵與燕華兩人。

他與燕華花了近三年的時間陪伴連,顧他、護他、幫助他,一個幫助連平內攘外,為他排除所有可能的傷害,讓他可以放手去做,努力去搏,一個,幫助他調理身體,期望他可以擺脫心結,不再自擾,走出陰霾,而那日無塵對雲蕭說的話,其實,也是燕華對連曾經說過的話。


可以說,如果沒有無塵與燕華,那麼連也許無法撐到最後,無法熬過那最初的三年。

可諷刺的是,也因為幫助連的關係,讓無塵遠離了家園,讓他錯失了大好良機,以致於回國後他面對的是一場又一場的災難,最終淪落至此。

如果說,雲蕭改變了命運救了馮亦一等人,那麼雨無塵便是這波命運修改的無辜受害者。

他可以不用受這種苦的,他本注定了該是明君名主,受後人景仰、受百姓愛戴的,可卻因為連的關係他錯過了。

那就像一連串的蝴蝶效應一般,無形之中,他改變的不止是馮亦他們的命運而已,還有無塵的、清重的,甚至是其他毫不相干的人的命。

雲蕭從來不後悔救了馮亦一行人這一回事,如果時間重來一遍,他想,他還是會選擇去做,毫不猶豫。

可是無塵呢?

如果歷史再重來一遍,如果讓無塵知道了他後來的處境,如果讓無塵再重新去選擇一遍,那麼,他可還會待在連的身邊?

雲蕭想,會的吧!

哪怕是歷史再重演一遍,哪怕是要無塵再重新選擇一次,無塵還是會選擇在那段時間守在連的身邊,助他護他,幫他渡過這生死難關,因為,他們就是那樣的生死至交。

看著無塵跟連,就像看著自己跟馮亦一樣,一樣的甘苦與共,一樣的瞭解明白對方,也同樣的心甘情願,為著對方好。

茫茫然裡,無塵最後的話在雲蕭耳邊徘徊不去。

那是他給連的話,給他最好的朋友的遺言。不要他來找自己,不要他活的難過,寧願他活的快樂,也不想看他活的痛苦,縱有遺憾,但卻還是希望連能活的快活如此而已。

他們是如此,何況他與馮亦。

垂下眼簾,雲蕭淒然地笑了,是了!馮亦,如果你還在的話,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會不會也是向無塵對連哥哥說的那樣?要我過的好,要我好好活下去呢?

應該會吧!我想,你會對我說的最後這一句話,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那麼,既然如此,就讓我來把讓最後的一次希冀用盡了吧!就讓我把那唯一的任性收起來吧!就由我……親手掐斷我自己的那份妄想吧……

「或許這也是你的希望,是嗎馮亦?」輕聲的低低私語,語氣裡再也掩藏不住無盡的落寞了。

只因為他明白,這一次,他已再也沒有餘地可以回頭了。

沒有任何的藉口與理由可以再讓他逃避,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服自己,等著他的結果只有兩條路──馮亦生,或馮亦死──奇蹟或者絕望。

而他,除了接受這二選一的結果以外,再也無他。

再也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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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tsaiwen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1:5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真正的還魂曲~
雙手輕輕一抬,那斷樑殘柱緩緩升起,揮手隨意一撥,那重物巨木頓時向兩邊分開飛去。

身後,是一片火海和打的如火如荼雙疫馬與火鼠,眼前,是一具已經死絕了毫無生機可言的屍體。

可,卻並非活不過來。

雲蕭雙手交疊握在前方,一語不發地看著無塵的屍體。

曾經,他唱過一首歌,那首歌救活了他最想救的人,讓死人復而重生,造就了一場完全不可能的奇蹟,曾以為這輩子他不會再有機會來做一次了,可而今,他卻要重新施展它了。

還魂術,那首由四界語言構成的復活之歌,那首曾經讓他付出了慘痛代價的重生之歌,就是現今可以救活雨無塵的唯一術法。

雙眼盯著無塵看,雲蕭竟是難得的蹙起了眉頭。

不是因為救無塵需要用到還魂術這件事,而是因為在他明白必須用還魂術時,他同時也發現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還魂曲,依照順序來分一共分為「招魂」、「斷魂」、「引魂」、「還魂」四大階段,必須分別以「人類、妖怪、惡魔、天使」四種語言分別「唱」出來才可行之。

雲蕭並不擔心自己會唱不出來這四界之歌。

想當初,自己可以唱得出來,如今便沒有理由唱不出,四界的語言之力對他而言從來就不是個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他並不知道要唱、些、什、麼才對。

那個時候,他可以唱出還魂曲,除了語言的吟唱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他的手邊有那本還魂術的禁書在。

書裡面記載的文字符號就像一首歌的曲譜一樣,告訴他該怎樣唱,該怎樣唸才能引導出這四大階段,施展術法!

可現今,他的手上並沒有這本禁書在啊!沒有曲譜,就算他有本事說出四界的語言,他也不知道該唱些什麼才算數。

沒有書,他便不知道那正確的吟唱為何,不知道正確的吟唱為何,還魂術就不能施展出來,不能施展還魂術,無塵便是死。

所以,他要放棄了嗎?靜靜地看著無塵,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就放棄了嗎?雲蕭沉默不語地思考著,而後,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他淡淡一笑,慢慢地,將自己的雙眼閉上。

讓思緒沉澱,讓回憶開啟,讓往事重現,既然他的手邊沒有這本書,那麼,就讓他的記憶來告訴他這首曲子到底是怎麼唱的吧!

還魂術,還魂曲啊~當初的他,到底是怎樣唱這首歌的呢?

那時的他看著那本禁書,吟唱出來的,究竟是怎樣的文字?是高亢的?還是低沉的?是悲傷的?還是難過的?

耳邊裡隱約傳來一段段小小聲的曲調,悠悠的,縹緲的,有一點點的模糊,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熟悉在。

是那曲調嗎……是了……是那曲調……但不夠……再清楚一點……還要再清楚一點才可以……

放沉自己的意識,讓深處的記憶更加甦醒,讓那些個曲調通通回到他的腦海之中來……

人類的招魂,妖怪的斷魂,惡魔的引魂,天使的還魂,曾經那些個歌聲,是怎樣被他呼喚出來的?是怎樣構成一整個還魂術的施展的?

還魂術,還魂曲,這首歌,到底他該怎樣唱才對?該怎樣施展才能讓無塵復活,該怎樣……

讓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唱吧……

朦朧裡,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誰?是誰?那是誰的聲音?

讓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唱……

似是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唱?唱什麼?要他唱什麼?

讓我來告訴你,真正的還魂曲應該要怎樣唱才對……

怎麼唱?怎麼唱?真正的還魂曲是要怎樣唱的?應該要怎樣唱才對?

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緩緩睜開,瞳眸裡流轉得不再是鮮豔的紅而是暗沉的褐,散開的髮也轉為深深的咖啡色,風吹來,長髮飄動,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可,又覺得好像萬分清晰般。


他的眼神有點迷茫,感官有點錯亂,朦朧中,他覺得有一隻手從背後悄悄的伸了過來,飄然地繞過了他的臂膀緩緩上抬後停在他的頸脖處。

纖細的手覆在他的脖子上,似碰非碰,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私語著,那聲音,是那樣的近,正說著些什麼,說著些什麼來……

我來告訴你真正的還魂曲應該要怎樣唱……應該要怎樣唱才對……

思緒,感覺抽離了身體,那聲音還在耳邊徘徊不去,像催眠,又像呢喃。偏過的脖子順著聲音聽去,心裡面有個聲音在回應,告訴我,告訴我吧……告訴我那真正的還魂曲,應該要怎樣唱才對……


如玉的手指劃過了頸子,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低頌:

把你的聲音閉起來,把你的思想都拋開,把你的力量放下來,讓我來告訴你真正的還魂術應該要怎樣唱。

不是由喉嚨,也不是心發出來的聲音,真正的還魂曲,是由靈魂發出來的,沒有四種語言,沒有四段曲調,有的,只有一種語言訴四種相思。

拋開所有,跟著我的聲音走,讓我來告訴你,這首由靈魂發出來的還魂曲應該要怎樣唱,這首別於四界的語言之力要怎樣吟頌才算數,上天下地,唯有那語言的力量,可傳頌四方……


**********************************************************************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九尾狐王銀,曾經聽過一首歌。

長河月圓,她灑酒向天,素衣古琴,她林中頌曲,那聲音,穿天透地,撼動萬物,那語言,銀不知所以,卻聞聲不禁淚兩行。

風停了,水亦止,花樹俯首傾心聽,萬物停步側耳聞,那一刻,世界是那樣的安靜,彷彿一切都停下了,只有她的聲音還在天地之間迴盪徘徊著。

那首歌,撼動著銀的心,久久不散,以致於待銀回神的時候,他已經拉著她的手,央著她要她交會自己這首歌。

然後,她摸著他的頭笑了。

她說,這首歌不能教你,因為這首歌,你唱不來的。

他問為什麼?

她答,因為語言,這種語言,除了我們以外,無人能說得出來。

學不行嗎?他問,問的極端誠懇,他真的很想唱唱這首歌,用自己的聲音,把它給唱出來。

她笑了笑,揉了揉銀的頭髮,不語,輕啟朱唇再一次吟頌起那首歌。

銀不說話了,他偏過頭仔細地聽著那首歌,沉醉在那一聲聲的曲調裡。眼皮底下,好像看到了萬物百態眾生從他跟前掠過,有人類的勞碌繁華,也有妖怪的相思情重,有惡魔的忠心義膽,也有天使的純潔悲憫。


然後,很久很久以後,銀用這種感覺,憑著記憶中的聲音,配合著四種語言,創造出了還魂曲這術法。

他用四種語言將它施展出來,用四種強大的力量將它展現了出來了。

可,還是不對。

那種感覺,跟她唱的那首歌,是完全不一樣的。

好像缺了什麼在裡頭,好像還少了什麼在裡頭。

還少了什麼?還缺了什麼呢?

聲音,在一片的火海裡劃開來,帶來的,是那首被遺忘了千百萬年的謠曲。

那瞬間,人類的招魂歌,妖怪的斷魂歌,惡魔的引魂歌,天使的還魂歌,全都被融在一起了,四種語言混合編織出一種全新的語言,而那語言,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

是了。是缺了什麼。是少了什麼的。

因為真正的還魂曲不是四首歌,而是只有一首歌!不是四種語言,而是只有一種語言!

它們本為一體卻被一分為四,它們合該由一種語言展現卻被四種語言力量所驅動,它們本是交織交錯互相呼應的,卻被用四種分開的方式來表現出來,怎麼會一樣?怎麼會相同?

人類的招魂歌要將音節迴轉八八六十四次,每一次的提轉,都要讓真氣逆差一次,讓更凶猛的真氣在身體裡打出進入,那首歌曾經逼的雲蕭嘔血泣唱,招魂歸來,可真正的還魂歌卻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還魂曲,那六十四次的音節,是六十四聲的相思,由另外一種語言的力量低吟著頌出來的相思。那裡面,有人類的情思,也有妖怪的悲鳴,有惡魔的召喚,也有天使的呼喊,百般相思訴衷情,只是告訴那個魂魄,正思念著他。


妖怪的斷魂歌,是豪氣千升,是無限惆悵,那一聲聲,是不甘不捨的怒吼,可化在還魂曲裡的言語中,卻是柔情百轉,千呼萬喚句句傷悲,那是在訴說,失卻了他以後,心裡面的悲痛。


引魂歌,是一種誘惑般的吸引,可何嘗不是一種請求?希望你回來,希冀你重生,然後,再回到我身邊。

它短,是因為千言萬語訴說不盡,是因為好多話想說,可卻不知從何說起,是因為太多話想說,結果卻變成說不出話來,於是只能化成兩三句的希望祈求。

還魂曲的最後是天使的還魂歌,讓魂魄歸來,讓魂魄重生,讓奇蹟產生,可當真正還魂曲結尾時,該有的,不是只有奇蹟,還有的,是一種無可比擬的撼動!

是了!撼動!

真正的還魂曲跟銀所創的還魂曲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它從來就不是針對單一的個例!

火焰,彷彿靜止了燃燒一般,連點點星火都停了,火鼠跟雙疫馬的纏鬥早在不之不覺中住了手,牠們目視前方,不在嘶鳴,只是呆呆的看著吟唱之人,聽著那千百萬年來永垂不變的歌聲。


真正的還魂歌啊!它的呼喊,是針對著世間萬物,它的語言,是傳頌給天下所有生物!風停水止,是因為萬物全都靜下了腳步細細地聆聽它。蒼天後土終至碧落黃泉,每一個生物都會聽到這股聲音!它是博愛的,無差別的,任何生物都可以聆聽的,因為這首還魂曲,復活的,是所有不該死而死之人,是所有命不該絕之人的歌!


那聲音,在呼喊、在鳴唱、在低訴、在相思,世界角落,所有的生物都聽到了,不論是天使、惡魔、人類、或是妖怪,明明是他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可是冥冥之中,眾人卻又是明白了它的意涵。


當最後一句唱頌送到耳邊的那一刻,他們只覺得自己像在一片空林裡,林中的對岸有海,林內的景致聳立著高大的樹,海裡面,有千百萬種的生物冒出頭,空地裡,有著世間所有生物在此雲集,人類、妖怪、天使、惡魔,乃至所有生靈,這一刻,全都聚集在此處仔細聆聽,聽著那聲音的頌唱。


穿透四界的奇蹟,上天下地,到了每個角落,它將呼喚回所有不該死之人的命,將修正所有已經發生的錯誤,從近到遠,所有生物都將承惠。

**********************************************************************

「西西,西西,你醒了嗎?醒來了嗎?姨姨!西西醒了!醒了!妳快來……」

「清重,兒子,我的兒子,你活過來了嗎?活過來了嗎?」

「無塵太子,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您可知屬下找你找的好苦……」

**********************************************************************

那聲聲的喜悅重逢從世界各處傳來,是無窮盡的歡樂,是不敢置信的乍喜,只是,那一口一句的奇蹟神蹟裡,卻獨獨不包含他的。

望著眼前空空蕩蕩的前方,聽著那一句句的驚喜加交送入耳裡,聲音,還殘留在耳邊傳頌,低鳴徘徊,可雲蕭卻再也忍不住,將那已經低垂的眉目緩緩閉上。





附註一:

看官們或許會覺得奇怪,為什麼無塵會突然不見?為什麼無塵可以離開煙花樓卻沒有事?

這主要是因為還魂曲最後的撼動,除了死而復生以外,另外一個效用是修正錯誤,這裡的錯誤包括有幾個:無塵不該在煙花樓裡出現、體內不該有搜元大陣存在,還有不該手腳筋脈斷裂施展不出真正武藝等等,這些都屬於錯誤的範圍,所以當還魂術一施展完成後,無塵才會不見,才會突然跑到遙遠的彼方去(其實雲姐前面還是有寫的,只是怕諸位看官不是很明白,所以解釋一下~淚)。


另外,有些錯誤是即使用還魂術也沒有辦法修正的,像是無塵賣身這種事,就屬於無法挽回的錯誤類型。

附註二:

並不是所有不該死之人都可以死而復生的,必須要有完整的屍體才行,譬如說清重(還沒下葬)或者是西西(被熱唇草保存)那樣才可以死而復生,如果是已經死了很久(清重的哥哥)或者是屍體已經不存在的那種,那還是沒有辦法活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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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tsaiwen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1:5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葬魂曲~
魔界的氣味總是夾著一種墮落般的腐靡,像一癱攪爛的泥沙,陷下了,就很難再拔出來。

鳴土站在那一室魔界屋景內,深放了一口氣後將雙手併攏,嘴上不禁浮出了淺淺的微笑,呵……太久沒有施展還魂術這個術法,雖然加了「同步」讓人有點吃力,不過那感覺……還真是有點懷念呢!

聲音停止了,時間,好像又開始流動了。

「到是令人懷念。」身後的景致有著完全不同的三種影像,瞅著鳴土,水漪在那一片沁涼水氣中似笑非笑地道,不同於整個世界都失神在那波餘蘊裡,爍樂們對於這聲音只有說不盡的懷念感慨。

鳴土到是不在意水漪的調侃,畢竟她也覺得如此,回身給了其餘三人會心的一笑,往三人的方向就要走去,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她卻是像被什麼駭住了一般,身形猛的一僵。

瞪大著眼稟著一口氣,她旋即轉身面對那一片景,那眼裡,正寫滿了不敢置信。

這……這聲音是……

對鳴土突來的反應感到不解,水漪正想開口問問怎麼了,可話才到嘴邊她就停住了,只因為她明白了鳴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小小的聲音,悲涼的聲音,正隨著另一波的頌唱傳遞到了她們的耳邊……

同樣的異於四界之語,同樣的語言能力,同樣的頌唱者,唯有不同的是,那並非是撼動奇蹟的還魂曲,而是一股淒涼的,連鳴土也沒有聽過的曲調取而代之。





那個聲音,是那樣的小聲,可卻掩透不處無盡的心傷。

這一次,沒有同步,也沒有人在旁邊牽引他,而是由雲蕭自己由內心深處所頌唱出來的絕望,滿滿蒼涼的絕望。

決定使用還魂術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知道這術法並不是針對單一的個例,而是廣被性的針對所有生物。

只要他們命不該絕,只要他們是「斷層」之一,只要他們在他可以修正的範圍以內,那麼他們便通通可以復活。

可,反過來說,如果那個人注定該死的話,那又會怎樣呢?

當所有人歡天喜地的聲音鋪天傳來時,獨獨沒有的,是馮亦的聲音。

心,在閉上眼的那一刻早已淒然透頂。

不想承認又怎樣?不願意面對又怎樣?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正視。

注定的,注定了馮亦的命已走到盡頭,注定的,注定了不論他怎樣救,那馮亦都是他救不回的特例,那是他碰不了,搆不著的命運,不論他怎樣做,結果都是一樣的。

無能為力無能為力,他救不回馮亦的,一輩子……也救不回的……

靈魂在悲泣,心早已痛到不知所以,對不起,朋友,我救不回你,我沒有辦法救回你,我已把我能用的全用上了,可我還是沒有成功,終究,我還是失敗了。我曾說過,這是我最後一次的希望了,雖然,我很早前就知道,這希望會破滅。馮亦,你的命我沒有辦法還給你,我……也無能再為你挽回什麼,但至少……至少……我還可以讓你一路好走……

小小聲的曲調在吟頌著,他在唱,睜開眼看著那空無一人的空地,用那破碎的聲音唱著……

馮亦,願你一路走好,願你走的無牽無掛,我會好好照顧我自己,我會好好的活下去。黃泉路上,若我還能遇見你,我們再一起臥地長談,再一起品茶論劍……,不會忘記你的,馮亦,我的好友,今生,我不會忘記你,我會記得我們的相識,我們的相處,還有我們的幕幕往事,我發誓,只要我雲蕭活在世上的一刻,那麼我會永遠記得我曾經有過一個最好的朋友。所以……請你走好,請你不要牽掛,不要留戀……

一聲聲的語言頌唱出口,一句句的道別在心裡複頌,那歌聲,頌唱的是已經悲到完全的說不出話來的曲調,是心知再也無法挽回的絕望,是雲蕭送給馮亦的最後一件禮物──葬魂曲。

風聲,嗚嗚咽咽的好像在哭泣,聲音,一句一句從靈魂深處發出從未停歇過,然後突然地,他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焦土斷木,而是一片茫茫的水色白霧,環繞四周。

他抬眼望向四方,他的腳,踏的是一片白沙地,他的眼前,有一條浩瀚的河流,河流上有一艘船,而船上,正站著一個人看著他,黑衣束髮,這世上,除了馮亦以外還有誰會做這樣的打扮?

雲蕭看著馮亦,心裡面卻沒有半點的意外,只因為從他踏上這塊的地那瞬間,他便明白了,這個不是夢,這個,是現實。

他腳下的這塊地,是碧落黃泉,他眼前浩瀚河流,是忘川,滾滾弱水隔絕著陰陽兩地,他過不去,他也上不來,注定了,這是最後最後的話別,明白了,這會是他倆能相見的最後最後一面。

雲蕭看著馮亦,馮亦也看著雲蕭,他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跟馮亦說,可千言萬語化到嘴邊,卻只剩下了一抹微笑。

「馮亦,欠你的,我來世再還你。」雲蕭輕輕地對著來人說,他已無話可說,無語可訴,也許他今生欠他的,只能用來生才能償還得盡,所以馮亦,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來世再當好友,我們來生再作兄弟,你說,好不好?

馮亦沒有回雲蕭的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許久以後,伸出握拳的右手直直向前。

雲蕭望著那隻手,然後他瞭然的笑了,伸出的右手攤掌於上。

馮亦的拳頭漸漸攤開,雲蕭的右手漸漸合籠收起,他們之間弱水相隔,天涯一方,可是一個給,一個收,浩瀚的弱水又豈能隔絕得了相通的心靈?

雲蕭收攏了手垂目看,他知道馮亦給他的是什麼,要告訴他的是什麼。

曾經,在馮亦死後,他攤開雙手,覺得自己一無所有,而今,馮亦卻是要告訴他,只要他攤開雙手,他就還是自己的兄弟,哪怕今生來世,他們永遠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輕舟已遠,來人已去,留下的只有那滾滾弱水,不斷奔流。

雲蕭將收攏的手靠在胸前緊緊的握住,那雙目光遠遠地落在那片茫茫白霧裡定眼目送,他的嘴角含笑,可是嘴裡卻早已嚐到鹹鹹的味道。

那淚,順著臉頰滴入了弱水中,水流輕顫,一把橫置的長劍緩緩自水中浮出飄在他前方。

那劍身為白,劍柄為黃,執劍處一抹流線勾勒向上,三顆寶石鑲於其間點點發亮,劍穗澄黃古雅清幽,就這樣在那滔滔弱水中,一動也不動的定在雲蕭前方。

這把劍,雲蕭喚它「忘川」,是他一生當中,唯一用過的兵器。

霧以散,曲以終,在他眼前呈現的,還是一開始的那片焦土斷木。

雲蕭站在那片焦土處,任淚掉落久久不動,周圍的火焰還在燒著,可是,卻已經得到了控制轉而變小。

「雲蕭……」一聲嘆息聲從背後傳來,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般的不肯離開。

「白大哥……」雲蕭沒有回頭,他只是任由雙眼看向前方,輕聲地道,「我……想把馮亦送回去……送回到本家去……白大哥,你說,我們把他送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馮亦,我帶著你一塊回去好不好?那裡有你的家,有我的家,那裡,才是我們該歸去的地方,所以我們一塊回去好不好?

「好,我們回去,回到本家去。」輕拍那雙顫抖的肩膀,白咰應答,他不知道這肩膀將來必須要擔起多少的重擔,但如果現在家是唯一可以給他安慰的地方,那麼,他就帶他回家,回到那個唯一可以讓他好好休息一下的地方去吧!

火海裡,兩個人的身影在那片焦土裡,漸漸消失,終至再也看不到為止。





後來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繼續發展,其實沒有人說的清楚。

有人說,雲蕭跟白咰終究是回到了本家去,他們休息了一陣子後然後繼續下一趟續命的旅程開始。

也有人說,在那之後,他們兩人便分道揚鑣,各自走著各自的路。

更有人說,最後的最後,雲蕭還是留在本家裡,待在了他最終的棲所處。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歸去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終該回到的那一點,這只是一段旅程的故事而已。

它會讓你遇到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情,而每件事情,總有它出現的因果姿態,這中間你也許會遇到一些人,也許會失去一些人,他們會讓人開心,會讓人悲傷,會讓人快樂,也會讓人痛苦。

然後當你把這一段段的旅程心事編織起來時,你便會發現,這其實就是人生,有酸有苦,有甜也有痛。它不會完美的讓你毫無遺憾,但當你回憶起那一段段的旅程時,你總會明白,你確實來過這世上一遭,遇過一些人,有過一些事情,值得你一生,細細品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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