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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武俠] 雪山飛狐續傳 作者:狽風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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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0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集 風起雲湧

第一回 京城第一名捕

  『夤夜雪蓋瓦,霜天斷雁聲。琉璃似真幻,人生飄渺間。』這是臥龍棧廳堂左首牆壁上所掛的一幅潑墨山景字畫,字是綠墨大篆,畫是黑藍淺墨,工畫墨竹,筆力老勁,殊為難得一見。那右首牆壁上掛的是另一幅潑墨山水字畫,字是圓體小篆,上題『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卻是柳宗元謫居永州時期的作品。

  胡斐於二樓處憑欄觀戰,見兩人刀刃相磨,火花激射,雙方決戰勝負瞬間,張波久竟是秒忽間倏然兩手對調,持刀右手換左手,刀刃翻盪而出,毫釐不差的劃過鐵衣寒左邊脖頸,刀不沾血,數滴鮮血直飛右首那幅潑墨山水字畫,好巧不巧,兩滴正落在『萬徑人蹤滅』幾字上頭,另一滴則落在畫中老翁眉心中間,鮮血覆墨,頗感詭異。

  胡斐少年時多歷苦難,專心練武,二十餘歲後頗曾讀書唸詩,知道這幅潑墨山水字畫為唐朝出色的思想家和散文家柳宗元。他的詩極有特色,風格很清新峭拔,描寫自然景物的居多。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河東人,現為山西省永濟縣附近。他擁護王叔文一派,是唐順宗信任的一個大官,後來王叔文失敗,柳宗元被降職為永州司馬,這篇潑墨山水字畫,便是他謫居永州時期的作品。

  胡斐這時心中想到:「這首詩前兩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寫的乃是山野的幽靜。因為下雪,山上是雪,路上也是雪,才使得『鳥飛絕』、『人蹤滅』。句中雖無『雪』字,但此二句均有雪字暗藏。後兩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刻劃『江』字,將全題點出。連同前二句,呈現在眼前的,便是如掛在臥龍棧右首牆壁上這樣的一幅潑墨山水字畫:在下著大雪的江面上,一葉小舟,一個老漁翁,獨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釣。

  然而詩人向讀者顯示的,卻是這樣一些內容:天地之間是如此純潔而寂靜,漁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漁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詩人被貶到永州之後,精神上頗為抑鬱,於是他就借描寫山水景物,借歌詠隱居在山水之間的漁翁,來寄託自己清高而孤傲的情感,抒發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苦悶。這首詩的意境,正是作者人格的投射。」

  順宗永貞元年,柳宗元與韓泰、韓曄、劉禹錫、陳謙等,以附王叔文黨被貶官職,柳宗元先是出任永州司馬,後再被貶為柳州刺史,韓泰等則分貶為漳、汀、封、連四州刺史,彼此休戚相關,友誼深厚,最後柳宗元便是死在柳州。

  胡斐心中悲念,仰長歎以欷吁,眼裏這時回望場內,見鐵衣寒左手撫向脖頸一摸,著手溫熱,知道張波久這一刀乃只淺劃而過,力道眼力之準,實是一流高手境界。當下見他將左手緩慢移向眼來,手指搓揉鮮血,嘴裏悲憤說道:「既能殺我,何以不殺?」張波久緩緩轉過身來,短刀回藏於臂,冷然道:「死,是一種解脫。活著,卻是長年到老的痛苦。」

  鐵衣寒咬齒恨道:「你........你剛才是故意逼我怒火攻心,好讓我氣憤下招式難以施展?」張波久轉身冷道:「是。」鐵衣寒聽他直認不諱,氣得渾身發抖,罵道:「無恥........下流........卑鄙........骯髒........齷齪。」張波久聽著一笑,仍道:「是。」

  鐵衣寒聞言,更是氣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三佛拿火生,四佛手扇搧,五佛提油澆,六佛呼嘴吹,七佛拭額汗,八佛笑嘻嘻,九佛終於說了句:『後知後覺者,豬頭也。』鐵衣寒不識佛經,自是不明這層道理,當下兩耳噴煙,頭頂冒火,倏地回轉身來,手中斷刀凌空虛劈,刀刃震動,嗡嗡作聲,嘴裏罣罵道:「無恥小人,如此勝負,焉能作數?」

  張波久左眉一挑,輕言薄語,嘻笑道:「誰又來說你輸啦?剛才咱們只是比比力氣,活絡筋骨,自無輸贏之分。哪,現下你換過刀去,使出你的本事給咱家瞧瞧,也讓大夥見識見識,何謂『京城第一庸捕』的真正厲害功夫。」說著,左手一揮,朝樓上渾幫兄弟說道:「哥兒們,替他掛起來罷!」就見二樓渾幫羣豪附和一聲,隨即將布帛拉開,掛在走道欄橋前,四角用綫綁住,那六個『京城第一庸捕』黑墨大字,便大剌剌的迎風朔抖,有如纛旗一般,實足諷刺。

  鐵衣寒心高氣傲,那裏忍受得了這等譏笑幽默,原先計劃下的百箭齊發,槍林佈陣,老早抛諸於腦後,只知這口恚氣要是嚥了下去,他這乾隆皇上親手所賜的『京師御前總捕暨御林軍驍騎營大統領』頭銜,自此發霉酸臭不堪,再別奢望功成名就,更別提還能在江湖立足片刻,生死事小,榮譽事大,即使豁出性命不要,面子卻是萬萬失之不得。

  就見鐵衣寒兩頰氣鼓紅脹,猛地暴喝出聲,矮身兩腿交疊,倐然旋身一轉,以力帶力,右手斷刀颼的向上飛去。但見那刀直飛向天,氣勢磅礡,雖是一柄斷刀,給他勁力一帶,竟是刀嗚不絕,刺風破流,快速無倫。就聽鐸的連聲幌動響來,那柄斷刀連刃至柄,盡皆插在高達三丈的廳堂橫椼上,直震的廳樑幌動,塵飛屑揚,氣勢當真駭人。

  張波久笑道:「喲,顯功夫來啦!」語畢,就見他吊眼斜睨上頭橫椼,臂彎一送,手裏運勁抖出,眾人只聽得咑的一聲,便見那柄短刀刃身,竟是脫離刀柄鐵焊榫頭,嗚嗚作響,凌空劃弧旋轉,一路直朝鐵衣寒那柄斷刀處飛去。

  這時就見廳內廳外數百對眼睛,無不跟著這柄短刀刃身昂起了頭看去,只覺這刀飛得緩慢,似乎沒甚麼勁力。但說也奇怪,偏偏這刀去處拿捏剛好,不偏不倚,刃鋒正從柄椼間穿去,喳的一聲清脆響來,竟爾將插在橫椼上的刀柄給削了下來。這一來,就聞數百人同聲「啊」、「喔」的驚呼出聲,要說不信,但事實擺在眼前,更有何懷疑可說?

  張波久這時足下一登,高躍而起,左手凌空伸接斷柄,右手刀榫對準刃身,沓喳兩聲,時機拿捏掌握得當真恰到好處。轉眼間,這把騰空迴旋飛繞中的無柄刀刃,旋即便又成了一柄十足令人見了就要渾身發寒的青光短刀。這一手漂亮功夫,當真瀟洒俐落到了家,沒有內外功火候兼具,豈能如此渾然而為?當下見他凌空挽了幾個圈花,旋落下來。

  好半晌,廳上這才紛紛響起暴雷般的賈響喝采,渾幫羣豪更是一個勁鼓掌吹哨,個個一臉興奮讚嘆神情現來。

  張波久臉露笑容,左手掀起身上寬大罩衫,瞧也不瞧,順勢一送,嚓的回刀入鞘。那刀鞘卻是生滿銅綠鐵銹,斑斕駁雜,腐蝕凹凸不平,顯是百年以上的古物,怪不得這柄短刀所發出來的青光,沒來由的就是讓人一陣發寒上來。

  就見張波久身朝鐵衣寒站處走去,距離數步前停了下來,拱手抱拳笑道:「咱們這回都己表演完了,就請鐵捕頭鐵大統領上樓敘敘話兒罷。」鐵衣寒始終微昂著頭,動也不動。張波久臉朝樓上渾幫幾位弟兄望去,笑道:「有勞幾位大哥,將這尊活菩薩給抬上樓去了唄。」眾人聞言,無不大奇,莫不是這鐵衣寒死了不成,否則豈能讓人說抬就抬的了?

  那樓上幾名渾幫幫眾聽他不似說笑,低頭下望,見鐵衣寒仍是動也不動的杵在那裏,一對眼珠兒轉啊轉的,顯然還沒死去,只是不知怎麼的,竟好像是給人點上了穴道,這才渾身動彈不得。當下三名魁梧漢子也沒理他好端端的怎會被人給點了穴道,聽得張波久這般說來,三人嘻嘻哈哈的奔下樓來,兩人抬手,一人抬腿,動作迅速,騰騰騰的便步上了階梯,竟是真的就把鐵衣寒當作木頭菩薩般給抬上了樓去。丐幫羣豪在廳外見到,無不驚奇的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胡斐見狀,想到方纔張波久所使的聲東擊西技法,其中玩性頗重,不禁笑開嘴來,甚是歡暢。湯笙眼睛沒他這等凌厲,渾不知鐵衣寒如何會給人點中了穴道,見胡斐笑的開懷,趨前低聲笑問道:「胡莊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胡斐輕聲笑道:「湯星宿剛才也是抬頭逕瞧刀削柄頭的好戲了?」湯笙噫道:「怎麼,這事兒可有不對勁?」胡斐笑道:「這種聲東擊西的江湖把戲,在下少年時也頗為在行。」當下忍著笑將這番情由給說了出來。

  原來張波久方纔這番耍刀削柄的本事顯來,當真是極盡花俏之能事,其目的無不是為了引得眾人仰頸觀看。果不其然,就連鐵衣寒都給他這柄短刀弄得目眩神馳,一個勁仰著頭的盯瞧刀刃飛旋上去。那張波久發刀之時,左手卻是早已伸入寬大罩衫裏頭的袋囊之中,暗扣數粒如小顆石頭般大小的冰球,待得眾人逕將目光朝著一路往上飛旋中的刀刃注視過去時,當下便乘機悄無聲息的運指彈球擊穴。如此一來,可謂神不知鬼不覺,就連鐵衣寒這個老江湖都得認栽不可。

  他內力既強,指勁厚重,認穴精準,鐵衣寒在毫無防備下,瞬間肩頭雲門穴、上臂青靈穴、腿上無里穴,跟著中府穴、筋縮穴、氣俞穴、啞穴等,幾乎同時間都給冰球重重擊中,還沒會意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覺全身一麻,竟是就此再也動彈不得,渾身就只賸兩眼尚能靈活轉動。那鐵衣寒距大廳火堆極近,冰球擊中人身後,落地便迅速化成水來,渾不似江湖常見的暗器遺留可認,怪不得就連渾幫大夥也都搞不清楚,這鐵衣寒怎地會平白無故的就已動彈不得了。

  胡斐本性頑皮,這門聲東擊西的江湖技倆,原是他所擅長。當年商家堡中,他便使出前揚後發的鏢法,手勢是向前發鏢,其實手指上使了一股反勁,卻將金鏢射向身後。站在他背後的正是商老太,眼見他發鏢射向前頭的王劍英,怎料到他竟是朝後射來?突見金光一閃,鏢已到面前,急忙縮頭,噗的一聲,那枝金鏢打進她的髻子,顫巍巍的幌了幾幌。

  胡斐先前見張波久刀下留情,只淺淺劃過鐵衣寒的脖頸,沒來一刀砍下他的腦袋,心裏便想:「這張波久雖是言語滑稽,嘻皮笑臉,看似不正經,實則見事極清,明白鐵衣寒可擒不可殺的道理。這時既是刀下留人,想必待會兒自不會再來與他費力一戰,以他如此生性來看,非得先折了他的威,墮了他的氣,再用計以拿,必可收得成效。」

  胡斐所料沒錯,那張波久可殺而不殺,刀刃淺劃而過,見血不斷頭,便是要留得鐵衣寒的這條命在,否則眼前情勢必當丕變生天,一發不可收拾,那時縱使渾幫獲勝,亦將損失不少幫內好手。常言道:『擒賊擒王,拿帥留命。』眼下驍騎營與衙門捕快勢大難敵,一旁更有丐幫虎視眈眈的候在廳外,羣戰難有勝算,只有激得鐵衣寒頭上冒火,耳鼻氣得生煙,繼而失了理性的挺戰而出,以求單打獨鬥。這麼一來,他氣頭上燃了火,兩眼發昏,拿他就容易的多了。

  果不其然,這鐵衣寒雖是見慣江湖的老手,但為人既是心高氣傲,便愈是受不得旁人的譏諷訕笑,兼之張波久那張嘴兒當真缺德無比,說起話來,又快又辣,句句直刺鐵衣寒狹窄的心胸裏去,如何令他能夠忍得這口烏龜鳥氣?當下就見他有兵不用,徒逞英雄之氣,明知『殺神』之名絕非憑空得來,還是不甘示弱的恃武鬥強,先前腦袋險些給張波久割了去,竟還是依然故我的要來護著面子而戰,這才最後落得給人抬菩薩般的擒上樓去,那也當真是怨不得旁人的了。

  這時就見廳內變故起於俄頃,一眾京師捕頭與驍騎營所屬,個個均是瞧得心裏既驚又愕。驚的是,這鐵衣寒乃身為『京師御前總捕暨御林軍驍騎營大統領』,要是主帥被擒而沒能竭力救回,那便如同整個部隊戰敗一般,縱使大夥倖免於難的回到京城,想來軍法審判便即到來;愕的是,鐵衣寒方纔明明還能扔刀插椼的立威嚇敵,也沒見他移動過身子與人動手,怎地才幌眼間便給人點上了穴道,全身就此僵住不動?眼見渾幫逕將鐵衣寒給抬上了樓,直視旁人如無物,只瞧得一眾捕頭臉上無光,深感慚愧,當下人人奮不顧身,霍地羣起來救,廳內瞬間治絲而棼,一陣騷動上來。

  那張波久跟在三名漢子身旁,聞得身後雜聲驟變,嚓地短刀出鞘,直朝鐵衣寒脖頸一架,提聲喝道:「誰要是敢上來,老子便一刀切豆腐兒去!」鐵衣寒隨屬部眾,聞言均是一嚇,兩腿當場定住不動。那弓箭隊張著弓,拉著弦,箭頭不知要對準那兒的好,左搖右擺,舉棋不定。廳外槍林陣原想攻入,但人多不便,陣法無法使開,只能彼此愕然相顧。

  張波久矣得步上了樓,見廳堂上再無渾幫幫眾,嘴裏揚聲喝道:「弟兄們,撒網捕魚啦!」話聲方歇,但見樓上四角颼颼響來,數十名粗碩漢子人人手裏拿著捕繩織網,嘴裏么喝有聲,瞬間張起了一塊碩大無朋的織密巨網。底下弓箭隊見狀,想也沒想的就紛紛射箭抵禦,但那網便似專為對付箭矢長弓而備,密密麻麻的交織叉疊,長箭竟是穿透不過。

  徐幫主站上三樓欄橋,嘴裏指揮若定,列棼橑以布翼,自高下望,嘴裏大聲喊道:「眾捕頭、驍騎營弟兄們,速速退去,饒你們不死。」一名全身盔甲裝扮的吳姓武將昂頭怒目相向,眉飛眼瞪,啐嘴罵道:「格老子他娘殺千刀的,有種先把咱們鐵統領放了,大家明槍明箭的來對著幹,哪有像你們這般使卑鄙暗器手段擒人,算甚麼英雄好漢來了?」

  張波久在二樓插腰笑道:「是,是。驍騎營不去護衛京都權貴,卻跑來偏遠山區對著百姓耀武揚威,那可真是英雄的了不得啊。咱們幫主好言相勸,你這傢伙卻一個勁的怒眉瞪眼,忒地不知好歹,莫非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了?」那另一名莊姓武將發話附和先前同伴,提聲喝道:「兀那漢子,快放了咱們鐵統領,否則別怪咱們槍桿兒不長眼睛。」

  張波久呸道:「瞧你嚇唬著誰來啦?你們這些光吃飯不長腦袋的傢伙,張開眼睛看清楚,老子只要手裏稍一用勁往下切去,保證各位大夥兒這下子全部玩完,那京城也就甭再回去了唄,直接投靠外頭丐幫裏去得了,免得腦袋不保,還得連累一家大小,沒的不是自己作孽來了麼?」三名武將一聽,心中倐然驚道:「他倒挺熟悉咱們部隊軍法來的。」

  張波久左手指著第三名武將,說道:「這位副統領怎生稱呼?」他手指的這名武將方臉闊額,顏樸憨厚,進廳來始終沒聽他張嘴說過話,聽得張波久指著自己問來,躬身一揖,說道:「末將曾有德。」語音竟是道地湖北腔調。

  張波久笑道:「曾統領祖上哪裏?」曾有德不亢不卑的答道:「湖北仙桃人士。在下現職乃驍騎營槍林軍副統領,軍階官職位在鐵統領之下,還請閣下萬勿錯認稱呼。」張波久聽他應對得宜,點著頭微笑說道:「你們鐵統領的這身職務,得來全不費絲毫吹灰之力,哪像各位一刀一槍的憑著實力苦幹過來?他這時全身動也不能動,就跟死人也差沒了多少,如何再能發施號令?依我瞧,貴營統領一職,不妨暫時就由你來當,因此稱呼你為曾統領,想來並不為過才是。」

  他這番話說得極是厲害,直把鐵衣寒這個空降職位給點明清楚,當真是話舌如刃,刮得驍騎營上下大小內心同感深受,有的甚至還聽得點頭附應上來,可見這話兒果真是刺到了他們的心裏痛處,當下自是沒人張嘴反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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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0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回 烏雲罩月

  要知驍騎營乃戌守京畿的御林軍,雖不如八旗軍那般的尊貴,卻也享有極高待遇,自成一個獨立體系,容不得外人輕易加入,更何況是統領一職。鐵衣寒雖是京城第一名捕,但畢竟那是衙門權界,而且自古以來,衙是衙,軍是軍,怎麼說,都是軍在衙的上頭,豈有衙門管到軍隊事務裏來的道理?這回鐵衣寒空降統領職務,驍騎營上下無不憤怒,只覺御林軍並不受乾隆重視,原本已給八旗軍當著土八路部隊來看,這時還得給衙門捕快笑話連篇,人人怨氣難平,要不是軍律深嚴,老早便要抗命而出,又豈會真的拿著自己性命去給鐵衣寒當作是升官揚名的腳下屍骨?

  張波久這番話一說,處處均是替驍騎營上下抱著不平,也搔得他們那股怨氣高漲上來,那廳外槍林軍裏便有人揚聲說道:「大清軍律一書中提到,高階將領凡有死傷無法領導發號施令,由其下一階官職代之。現下鐵統領全身動彈不得的給綁了去,自是再無法領導指揮的了,當是由曾副統領起而代之,大夥說是也不是?」槍林軍應聲喝道:『是!』

  廳內弓箭隊一聽,心裏渾不是滋味,當中便有人張嘴諷道:「喂,兄弟,你這話說得似乎有點不大對頭吧?論咱們營裏的資歷來說,要來代理大統領一職,自是咱們弓箭隊裏的莊副統領為第一優先人選,怎麼卻是你們曾副統領來升做大統領了?」那部署在廳外的除了槍林軍之外,這回包圍臥龍棧的還有驍騎營的鋒火隊,是清軍中專門負責火攻的一支特殊部隊,這時聽得槍林軍與弓箭隊都在為自己的副統領說話,當下不甘示弱的也替自己吳副統領抱屈上來。

  那姓吳的副統領臉圓肉多,下頦留著一叢寸許來長的短鬚,聽得底下部眾為自己抱上不平,不禁撚鬚微笑,一對蛤蟆眼直朝曾有德瞟了過去,神色不屑,隨即面向廳口,喝聲發令道:「鋒火隊,進廳擺陣,給大夥兒瞧瞧,咱們驍騎營的好本事,真功夫。」命令一出,便聽得外頭『殺、殺』兩聲喝喊,百來人迅速湧入廳來,旋即分成數圈,大小不一,圓周而列,由高處往下看去,正是清軍鋒火隊裏有名的『梅花龍門陣』。

  但見倐忽間鋒火隊陣式一擺,個個身朝圈外,背部相對,手持火箭,箭頭敷有松香等引火的東西,腰間掛滿各式火器,火硝火油俱備,看來臥龍棧四周都給鋒火隊佈下了火種,只待一聲令下,點火引燃,便是一場煙火圍門之局。

  弓箭隊的莊副統領瞧得兩眉蹙起,忍不住沉聲發話說道:「老吳,鐵統領要你扼守屋外四周,以火圍攻,這才是鋒火隊的作用。現下你將一干部眾全給調了進來,有如火藥傍身,一個不留神,大夥豈不全都得陪著葬身火窟了?」

  吳副統領聽得下頦一昂,辣言頂道:「都這時候了,還來提甚麼鐵統領啥個玩意兒?你沒瞧連他自己這會兒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了,哪裏還有這麼多的囉嗦顧慮來想?依我瞧,咱們先一傢伙火攻上去,保證這些臭老鼠們當場便要沒命奔逃開去。到時候,那鐵衣寒能救就救,萬一真的救不了,逕往因公殉職報上去不就得了,省得礙手礙腳的,正事辦不了,還給當作人質來要脅,那難道咱們就真如此一籌莫展的乖乖聽話來了麼?嘿嘿,你好好想想罷!」

  鐵衣寒雖是全身給點了穴道綁在樓上,但眼睛耳朵可還靈敏的很,聽得吳副統領這番話一說,當真狠辣無比,似乎便將他當做是已經死了的人一般看待,只覺全身一股涼滲滲的寒意昇起,跟著心中便是一陣咒罵上去,暗地裏發了誓,這回要是有幸不死,逃出生天後,第一件事,便是要把這混帳傢伙給一刀砍下了腦袋,回京去後,再如他所說的,也幫他報個格老子他娘的因公殉職上去,好讓這死沒人性的渾球也來嚐嚐,被人出賣的滋味,究竟是甚麼樣的味道來了。

  那莊副統領為人深沉老練,耳裏聽聞吳副統領這番話迎面頂來,話中雖不無幾許道理,但有些事可做不可說,即使真要說,也得看清場合說對人,他這麼百無禁忌的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講出來,就算鐵衣寒這當兒裏正昏迷不醒,萬一要是他能夠生還下去,日後自可從他人口中得知,豈有不來挾怨報復之理?況且鐵衣寒這時只是穴道受制,耳朵可沒跟著聾了過去,他這麼高拔著嗓門說話唱戲,廳內廳外俱都聽的一清二楚,那鐵衣寒豈有聽之不聞的道理說來?

  就見莊副統領故作神色一變,沉聲說道:「吳副統領這番話說的可就不對了,要知軍律命令豈能兒戲?鐵統領既是分派鋒火隊做為後衛,前鋒自是由弓箭隊與槍林軍來衝鋒陷陣,現下你私自調動後衛改為前鋒,莫不是自認為驍騎營的大統領來了?」吳副統領鼻哼一聲,說道:「咱們三人職位相同,誰也別想要來唬誰,要是我不夠格來當,難道你就行了麼?嘿嘿,別說小弟我不給你老哥面子,正所謂資歷不能當飯吃,人老不能當學問,誰有本事,誰就來當大統領。」

  曾有德副統領見他二人鬥起嘴來,他生性樸實,最不喜與人爭權奪利,趕緊提聲說道:「鐵統領只是一時給人點中了穴道,並非真的死傷過去而無法發號施令,咱們現下依舊是他的部屬,因而取代統領之說,卻是萬萬不可。」

  樓上張波久聽他這般說來,啊的一聲,一臉恍然大悟之狀,說道:「原來各位是要鐵衣寒當真死去才行,否則你們這大統領的位置就沒法當了。這倒容易的很,瞧我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看他死是不死,也好讓三位副統領明槍明箭的比劃一番,贏的人就可來當大統領了。看刀!」就見他短刀朝上舉起,手臂劃圈一揮,便如砍柴般的用力往下疾砍。

  曾有德見他這一刀砍得既快又猛,毫不猶豫,渾不似要來唬人般的只是玩笑帶過,當場直嚇得他臉色發白,驚聲喊道:「慢!」聲音剛出,就見張波久手裏短刀倏地戛然收住,那泛著青光的森然刀鋒,這時便停在鐵衣寒脖頸肌膚上,要是這聲慢再遲得十分之一秒,想來絕對沒人懷疑,鐵衣寒的腦袋不給他這一刀剁了下來才怪。

  要知張波久這一刀絕非試探或玩笑,他只把鐵衣寒當作是一顆棋子般來下,這著棋步法不行,那麼就換個棋來下就是了,反正這裏還有三位副統領在,隨便押了一個上來,甚至是一傢伙就將三人全給擒住拿上樓來,那麼又可繼續推著棋子往前進,只是效用沒像鐵衣寒這般巨大罷了,正是殺也可,不殺也沒甚麼損失。只是要能像他這般朔烈般的猛砍當頭裏說停就停,身不幌,刀不抖,彷彿這刀就長在他手臂裏似的控制自如,這手功夫,那可就真是戛戛乎其難哉的了。

  這時就見張波久轉頭朝曾有德問道:「曾統領有何見教?」曾有德由下往上看去,雖是無法瞧清全貌,但也知剛才這一刀委實險到了極點,忙道:「刀下留人!」張波久刀鋒一讓,斜眼瞥見鐵衣寒兩眼翻白,竟是給他這一刀嚇暈了過去,嘴角邊淺淺一笑,提刀起身,說道:「這麼說,曾統領是接受了?」曾有德見那刀刃上一道鮮血正順著鋒緣滴流下來,直瞧得他心驚膽顫,這時耳裏恍惚間聽他出聲說來,只覺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禁楞道:「甚麼?」

  張波久見他一臉恍惚神色現來,忍不住笑道:「甚麼跟甚麼來了。剛才我稱呼你為曾統領,現下驍騎營自然就是由你指揮的了。你且挑選陣中三名身強力壯的大漢上來,咱們兩方或可商量商量。」底下吳副統領聞言,一臉眉拔眼張的罵道:「有話當面說,鬼鬼祟祟的像甚麼漢子?」張波久故作沒聽清楚狀,伸手招在耳後,笑道:「你說甚麼來啦?」

  吳副統領兩手插腰,提聲喝罵道:「鬼兔崽子,你算啥的東西,咱們驍騎營統領要誰來做,哪裏還由得你這傢伙來替我們大夥決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見鬼樣貌............啊喲!」他話還沒罵完,便覺上頭繩網似乎掀起了一角,跟著門牙喀的一響,痛的他叫出聲來,忙伸手撫住了嘴,跟著哼哼唧唧的張開手掌一瞧,見三顆門牙斷的還真是整齊,趕緊低頭尋找打來的暗器,但見身旁地上一小粒顆狀冰球,心裏雪亮,自是不敢再來張嘴叫罵,以免賸下的牙齒不保。

  曾有德自知不是對手,心中忖道:「眼下只有先將鐵統領給救回來才是,其餘的,姑且走一步,算一步,誰叫鐵衣寒自己不爭氣,動也不動的就給人綁了去。這姓張的癩痢頭嘴巴雖是說的漂亮,說甚麼兩方或可商量商量,那鐵統領人給他們綁住了,現下只有我們聽命的份,還有甚麼好商量的了?說不得,最後大不了退兵就是,總比大夥全都賠了腦袋的好。」這麼一想,當下叫了三名身形魁梧的槍林軍士兵徒手進廳,自己也把隨身佩刀解下,這才當先走上樓去。

  那吳副統領撫著嘴退在廳口,見曾有德領著三人上了樓,忍不住又張嘴罵道:「曾有德,你這傢伙可別真的就自認是大統領來了,沒一會兒便把咱們驍騎營整個都給賣了。老子告訴你,大丈夫寧死不屈,你答應渾幫的事兒,咱們鋒火隊一個字也不認。」說完,當下拔刀一揮,喝道:「鋒火隊,聽令射箭!」就見鋒火隊燃起了箭頭,張弓待命。

  徐幫主在三樓欄橋見狀,右手一招,嘴裏喊道:「弟兄們,水龍伺候!」

  渾幫老早便知鋒火隊在外布置柴火,這才全部退上樓來,逕將廳堂給空了出來,以便行那甕中捉鱉之計。先前張波久之所以要激得鐵衣寒單打獨鬥,用意便是要來爭取水龍車燒水拉管的時間,否則只要鋒火隊一上來就以火攻來圍,臥龍棧雖是有秘道可退,但畢竟這一戰就此大勢抵定,還能有何作為?所幸鐵衣寒高傲成性,受不得激,徒有三百多名驍騎營部下可用而不用,否則一旦換做真正軍旅出身的統領來帶,渾幫老早便要死傷慘重的了。

  這時就見渾幫大羣幫眾拉管而出,水龍風管連環壓送著一具具的大唧筒,道道水注大量噴灑而出,居高臨下,直朝廳堂淋灑開來,有如傾盆大雨般的淅瀝嘩啦當頭驟雨落下。那吳副統領一見苗頭不對,轉身要溜,卻哪裏還來得及?就聽得廳內一陣驚嚎,個個給淋得狼狽不堪,溫水遇冷,沒多久瞬間就會結成冰來,原本還可趨至大廳熊熊火堆處取暖烘衣,但給水一淋,早已澆熄火來,廳堂溫度隨即冰寒上來,更讓淋到水的這些人渾身冷的發顫,沒命般的往外逃去。

  鋒火隊手上火箭還沒來得及射出,便給渾幫水龍淋得甚麼火都沒了,連在廳內的其他弓箭隊,還有鐵衣寒衙門裏帶過來的長刀捕頭大隊,人人都給淋得躲無可躲,紛紛連奔帶爬的搶著擠出了廳外。就見這些奪門而出的落湯雞,個個均是二話不說,邊跑邊脫去身上濕淋淋的衣物,否則一旦結成冰後,肌膚與衣服相連,屆時若要解下這身濕漉裝扮,那便是脫皮之禍,離死不遠矣。丐幫羣豪只瞧得一臉驚駭不定,眼見一羣人沒命般奔了出來,當下遠遠避在一旁。

  不一會兒功夫,但見兩百多人光溜著身子在雪地上蹦跳不停,個個牙齒打顫喊冷不絕,凍得全身慘白上來。

  倐然間,驀地聽得一陣暴猛鬨笑開來,卻是士兵們指著吳莊兩位副統領的赤裸模樣發笑。昔日裏兩人威風凜凜,罵起人來嗓門大開,豈知這時衣服脫去,赤裸裸的對著瞧,還不是和大夥一個樣兒的溜著鳥來?這時過往雄風不在,直窘得兩人只感無地自容,四下裏一陣張望過去,當下兩人不約而同的直朝槍林軍撲去,要搶衣服來穿。這一來,那弓箭隊與鋒火隊的士兵見狀,頓然醒悟,大喝一聲,跟著也如猛虎撲羊般的圍攏上去,個個張牙舞爪,有如邪魔附體一般。

  槍林軍始終列在廳外待命,見水潑來,便即向後退開,身上衣物沒給水沾到半滴,這時自然成了大羣光著身子沒衣服可穿的同營弟兄保命之道,大舉朝他們攻來,當真是勢如潮湧,惡如豺狼,一時間,直嚇得槍林軍不知如何是好。但護衛自己乃是人類求生存的本能,心知這時只要手軟了下來,立時便要給剝去身上衣物,如此天寒地凍之下,身體必定撐不了多久便要失溫而死。那槍林軍為求自保,紛紛圍成圈來,這時眼見前頭弟兄已給擊倒剝衣,當下手裏長槍倏出,白刃進,紅刀出;另一方則是口咬足踢,手抓身撞,雙方瞬間混殺成一團,一場慘絕人寰的兄弟鬩牆屠殺,就此展開。

  那丐幫數百羣豪直瞧得心中駭然不已,為免成了下一波攻擊搶奪目標,當下更是迅速遠遠退了開去。要知這些光溜著身子的士兵,便如溺水者一般的見物就抓,這時為了保命,人人俱成了一頭失了理智的猛獸,再無道理可說。

  曾有德站在二樓欄橋處見此慘狀,急得大聲喝止,差點就想奔下樓去,但大廳上這時積水盈呎,尚未結成冰來,腳下只要沾上了水,甚或是失足一交滑倒下來,後果便如同這些兄弟們一樣,除非渾幫願意相救,適時提供乾爽衣物或是棉被裹身禦寒,否則這回驍騎營勢必死傷慘重。這事兒當真急如星火,半分怠慢不得,當下雙拳一抱,半膝跪倒,聲音哽咽著說道:「徐幫主,在下即刻退兵就是,還請渾幫眾英雄們,饒了這些可憐的驍騎營弟兄罷!」

  渾幫此舉乃是情勢所逼,不得不為也。現下目的已達,自是不願再見到這種自相殘殺的慘況,再說渾幫裏個個表情嚴肅,臉上殊無絲毫喜容,每人心理也都清楚明白,這回若是不搶先以水來攻,那麼此刻渾幫勢必身陷鋒火隊的各種火器炸藥,死法必將更是淒慘無比,遠勝當前的人間地獄。

  徐幫主眼見曾有德答應退兵,當即傳令下去,那渾幫早備有長身棉襖與各式衣物棉被等厚重禦寒物品,紛紛自樓上各窗櫺間投擲下去。那些驍騎營全身赤裸的士兵們見到,當下不再攻擊槍林軍,人人爭先恐後的繞到一旁搶拾穿上。這時先前屠殺慘況雖解,但驍騎營已是死傷過半,然渾幫卻是未傷得一人,可見勝敗乃在領導者的鎮定與高瞻遠矚了。

  張波久探頭下望廳堂狀況,見先前所大量淋下的水,這時均已結成了冰,當下便朝曾有德說道:「曾統領,鐵衣寒就讓你帶了去,切勿再回頭就是。」曾有德聞言,含拳一抱,說道:「感謝渾幫上下不殺之德。後會有期!」說完,命三名大漢抬起鐵衣寒,四人小心翼翼的下得樓,穿過了廳堂,費了許多功夫才走到廳外。

  過不久,就聽得驍騎營整隊集合的么喝響來,跟著清點人數與屍體,才知莊吳兩名副統領均已給踩得面目不清,全身赤裸的死狀甚慘,可見兩人衣服還沒搶到,便給槍林軍的槍刀給刺死了過去。當下曾有德發出號令,將兩人屍體裹綁起來,連同百具士兵死屍一同運回京城。一時間,就見驍騎營與衙門捕頭大隊,抬屍的抬屍,扶傷的扶傷,地上留有大堆兵刃器具,誰也沒想要拿,個個無精打采的如喪考妣,一路緩慢跟著前頭隊伍而行,逕自往東迤邐行去。

  丐幫羣豪眼見鐵衣寒率領的捕頭大隊與驍騎營敗得如此徹底,均是搖著頭議論紛紛,原本打著坐收漁翁之利的如意算盤,這下子可一傢伙全都泡湯了。那韓長老眼見驍騎營退去,四下環顧鋒火隊先前所布置下來的火器炸藥,見其均已列置妥善,只等鐵衣寒一聲令下,當下趨至彭宋兩位長老身前,悄聲將這事給說了。

  宋長老眉頭一蹙,說道:「鋒火隊這些火器炸藥厲害的很,是鐵衣寒這回計劃裏的最後一步棋,非到最後關頭,那是萬萬碰不得,以免疏忽下傷到了自己人。再說,咱們幫裏並無這等高手人才,萬一哪裏出了錯,大夥豈不跟著一起炸上了天?」彭長老為人持重,點頭附和說道:「這倒是。渾幫雖與本幫頗有過節,但還不至於非置之於死不可。」

  那最後才從北路領著幫內弟兄趕來的八袋鍾長老在一旁聽見,忙趨前低聲說道:「三位長老,方才事雜不便,因此未能即時通知三位長老。」宋長老道:「鍾兄弟何事說來?」鍾長老道:「這裏人多,三位長老請隨我來。」說完,轉身便往谷口街角大步邁去。宋長老兩眉又是一蹙,唸道:「啥事這麼神秘兮兮來了?」當下隨同韓彭兩位長老走去。

  三人轉過一排街角,就見鍾長老直朝一間小土地公廟走了進去,外頭十數名幫內弟子四周戒護,顯然裏頭頗有不尋常之事。三人見狀,當即邁開步伐,來到近處,見這些幫內弟子無不神情悲憤,心知有異,趕緊前後魚貫走了進去。

  三人一入廟來,就見神桌下一具人形布疋裹著,那鍾長老跪拜在一旁,滿臉哀戚,兩眼淚珠簌簌地掉了下來,哽咽著說道:「三位長老,本幫遭逢劇變,咱們范幫主他........他........」三位長老聞言,臉容俱是一驚,差點站立不住,趕緊跪蹲下來。宋長老掀起布疋一角望去,當場兩手不停抖動上來,顫巍巍的緩緩將之整個掀了開來。那韓彭兩人只瞧得一眼,同時聲淚俱下,直呼:「怎麼會這樣?范幫主是給哪個仇家給害死的?你說,快點說!」

  鍾長老悲道:「我三月十五帶著北路弟兄,一路遠遠跟在范幫主與賽總管他們後頭,見他們一大夥人都上了烏蘭山的玉筆峰,便領著兄弟們在峰下找個隱密所在等候。豈知等到了深夜,仍是未見范幫主下來,當下咱便領了二十多名兄弟,沿著粗索,好不容易才攀登上了玉筆峰,見裏頭竟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便知出了事,趕緊要弟兄們分頭察看。沒多久,那李大春找到了我,要我過去看,結果就發現咱們范幫主給人一掌打得癱在地下,早已死去了多時。」

  宋長老聽得一怒,伸掌朝地上一拍,喝道:「那玉筆莊的莊主是誰?」鍾長老哽咽道:「現下是由一個叫甚麼胡斐的惡人掌理,聽說他有個外號,叫做『雪山飛狐』。」三位長老同聲噫道:「雪山飛狐?他是甚麼來頭?」

  鍾長老道:「我潛伏在玉筆莊附近探聽,這才到得晚了。聽說他與苗人鳳頗有關係。」三位長老聽得俱是大驚,那宋長老更是詫異道:「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苗人鳳?這事........可有點棘手了。」彭長老憤道:「管他認識了誰?咱們這仇非報不可!」韓長老道:「正是。鍾兄弟,你可知那叫甚麼雪山飛狐的傢伙,現在何處?」

  鍾長老兩眸一亮,恨道:「這人此刻便在臥龍棧裏頭,剛才就站在徐幫主的身旁,我死也不會認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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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0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回 羣龍無首

  韓、彭、宋三位九袋長老,聽得雪山飛狐胡斐此刻便在臥龍棧裏頭,甚且還與渾幫徐幫主關係匪淺,這樣一來,除了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苗人鳳這個燙手山芋外,其間複雜程度更又加深了一層,直讓三人臉上不約而同的蹙起了眉來。那鍾長老神色悲憤,說道:「眼前這個機會,正是替范幫主報仇的最佳時機,錯過殊為可惜。再說那渾幫裏臥虎藏龍,高手如雲,若不施以鋒火隊裏的兵法戰術,本幫勢必難有勝算。不知三位長老以為如何?」

  宋長老聞言,臉呈猶豫,皺紋深陷,遲疑著說道:「范幫主的仇自然要報,但怎知痛下殺手的便是雪山飛狐這人?本幫近年聲勢大落,便是在小處不夠細膩,容易落人口實。眼下這事可得先調查清楚,再作打算。」彭長老聽他說來,頗合心意,當下點頭說道:「咱們何妨先瞧瞧范幫主身上受得是何等傷害,或可查出線索來了?」

  宋長老道:「合該如此。」當下伸手逐一摸索躺在地上的范幫主屍體,見其前身背部等均無明顯刀劍穿身致命之傷,可知他受得乃是內家重手,忙解開范幫主各層衣衫扣子仔細瞧來,就見胸椎處印有一道蒲扇般大的右掌掌印,血藍泛紫,深陷肌骨,有如給熟鐵烙印上去的一般。四位長老見狀,無不倒吸了口涼氣,駭然不已。

  韓長老俯下身去,右掌與那蒲扇般大的掌印一合,張嘴訝道:「這人手掌如此之大,想來身量高頎,手長腿也長。這等人物,江湖少有。」說著,掌肉輕輕往下一壓,只覺著骨處竟是塌陷內縮,當下臉容倏變,驚聲駭異道:「這........這十二塊胸椎骨........都碎啦!」宋長老聽得大驚失色,忙著手一摸,整張臘臉當場慘白上來。

  彭長老道:「何人掌勁如此之猛?照這般瞧來,內臟器官俱已移位碎裂,可謂一掌斃命。莫非,這雪山飛狐武功,當真出神入化到了這般地步?」宋長老抬起頭來,緩緩說道:「這一掌便如開碑裂石般的重手驚人,當今天下,惟一人能有如此深厚掌勁。」彭長老訝道:「誰?」宋長老猛然吸了口氣,說道:「苗人鳳。」

  三位長老一聽,各都跳了起來:「是苗人鳳?」

  宋長老將范幫主衣衫合上,緩慢站起了身,說道:「這就令我猜想不透了。范幫主先是被賽總管率領的宮內侍衛擒去,咱們糾眾欲攻入京城救人,卻見苗人鳳單身勇闖天牢搭救范幫主,一人一劍,當真所向披靡,人雖沒救出,然而手裏那一柄長劍,剎那間就殺了十一名大內侍衛,連賽總管臂上也中了劍傷。想那賽總管佈置雖極周密,但終因對方武功太高,竟然擒拿不著。後來,苗人鳳退去,不久就見范幫主隨著賽總管一夥人動身趕往玉筆峰,沒想到這一去,竟是就此命喪黃泉。噯,這事從頭至尾透著詭異,實情如何,想來只有范幫主知道了。」

  鍾長老道:「當日兄弟受命帶著五十來名幫內弟子,一路尾隨范幫主身後護衛而去,途中大夥在揚霸崗歇息過夜。子夜時分,范幫主前來探望吩咐,說道:『現下我已暫時答應要來協助賽總管,去處正是咱們這回聚集人馬要去的烏蘭山玉筆峰,當且將計用計,見機行事。你帶著兄弟們遠遠跟著,切莫露出了痕跡。』

  「說著,就見范幫主從懷裏掏出一個泛黃蠟紙包裹住的厚物,小聲說道:『這東西攸關本幫此回能不能順利尋得闖王寶藏,放在我這裏,就怕前頭兇險難測,一旦遭逢了意外,勢必就此影響大局。你且聽好,小心保管此物,更不可打開來看,若見我三日沒消息傳來,切忌莽撞冒險行事,務須將這事物火速送到三位九袋長老手上,不得有誤。』范幫主當日說了這些,便即趕著離去,卻沒說要協助賽總管去做甚麼事來了。」語畢,見他伸手摸入懷內,拿出那件泛黃蠟紙包裹住的東西來,隨即順手交到了宋長老的手上。

  宋長老伸手接過,只覺入手極輕,當下小心逐層打了開來,只見層層細心包護妥善,共有五層,最裏層卻是一個錦繡袋囊,花織編巧,竟是富貴家小姐常見的隨身物品。宋長老只瞧得眉心一鎖,暗道:「莫不是范幫主常去的綺仙樓那些姑娘們給送的罷?」兩手拆開繡線瞧去,噫的一聲,提手倒出於掌心,就見兩件物品滑了出來。

  三名長老和身湊過來一瞧,見是兩小匹玉馬,晶光瑩潔,刻工精緻異常,馬作奔躍之狀,馬口裏各有絲縧為韁,形體雖小,卻是貌相神駿,的非凡品。韓長老伸手拿過一隻細瞧,見一對馬眼璀璨生光,詫道:「喲,連馬眼都是夜明珠給崁上的,價值不菲啊。」宋長老提囊抖了抖,再不見有物掉出,驚疑道:「沒啦?!」

  鍾長老聞言,嚇了一跳,惶恐著說道:「范幫主交來時便是這般,我始終放在衫內裏層袋子中保護完備,再不曾拿出來過了。」韓長老心生懷疑,說道:「你當真從沒打開來看過了?」鍾長老聞言,滿臉紅漲了上來,勃然怒道:「韓長老當兄弟是甚麼人來了?」彭長老那對頹靡小眼斜瞟,黑眸深邃泛光,說道:「鍾老弟,你先別著火。這袋子裏原該有三張地圖,還有一只闖王當年遺留下來的軍令戒環才是,現下可全都不見了啊!」

  鍾長老聽得矍然大驚,楞楞然地說道:「可是........范幫主當日交給我的就是這樣啊,會不會是他拿錯了?」韓長老兩眼一瞪,怒道:「放屁!如此重要之物,范幫主怎會像你說的這般糊塗?」鍾長老聽得心中有氣,大聲說道:「那我怎麼知道了?范幫主他怎麼交給我,我就怎麼交給各位,又怎知這裏面裹著甚麼東西來啦?」

  宋長老故作咳嗽一聲,打斷了兩人爭吵,發聲說道:「你們兩個先別來吵,待我仔細瞧瞧范幫主身上是否還留有他物,其餘再做定奪。」韓鍾兩位長老聞言,當即閉口不語。但見宋長老蹲下身去,撫手探摸范幫主全身衣衫褲袋各處,待摸至腰際環帶處時,只覺著手似乎有物,嘴裏不禁喔的一聲,順勢將那腰帶解了下來。幾位長老見狀,紛紛俯身往他身旁齊湊過來,大夥張大了眼,都想瞧瞧范幫主這條腰帶裏頭藏著甚麼東西。

  宋長老伸指勾挑,逐一將藏在腰帶裏的諸樣事物給挑了出來,見是幾張薄如蟬翼的纖棉絲綢密紙,顏色鵝黃泛白,柔如羽毛綿雪,薄可透光,雖是層層疊疊的折了幾個對折,但拿在手裏,仍是不覺絲毫重量,渾若無物。另兩件事物,一件是金澄發亮的圓形環戒,上厚下窄,圓周兩邊寬度由粗變細,做工精緻,映著燭火瞧去,圓端中央刻有『奉天王』,正是闖王李自成當年所戴的軍令戒環;一件則是塊蔥綠玉佩,中間穿圓,玉身兩面雕刻著幾行細小字體『碧眸迎月對照兩相邊,縱蹄千里把尺做山巒。金環相扣藏盡天下情,青波盪漾再得百年春』。

  幾位長老反覆咀嚼這幾行字的詞意,無不皺緊了眉頭,對這詩詞玩意兒,大夥始終苦思不得其解。

  鍾長老見到這諸多事物給尋獲出來,原先忐忑不安的一顆心終於如釋重負,免得自己有口難辯,這條莫名罪名一輩子也洗刷不掉,但心中卻也不禁想道:「范幫主先前已知此行兇險異常,這才乘著子夜當時託付給我代為保管,說是關係著本幫此回能不能順利尋得闖王寶藏。若是按照剛才彭長老所言,理當是現在從范幫主身上找出的這些最為重要的事物才是,但何以范幫主交給我的只是一對小小玉馬,卻將這些東西仍然放在自己身上?」

  韓長老先前對他頗有猜疑,只道是他暗地裏將這些重要事物給拿了去,這時不禁心有愧疚,抱拳說道:「鍾老弟,我這人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性子急躁,剛才差點錯怪了你,老哥哥在此向你賠個罪。」說著,身子長揖到地。鍾長老趕緊也是抱拳一揖,說道:「這事原須怪不得韓長老,換做是我,難保也不來起疑心。」

  宋長老將這幾樣事物瞧了又瞧,手裏拿著攤了開來的三張綢紙地圖,心中好生難安,忖道:「這些東西合起來的做用與關鍵之處,范幫主想來是知道的,但卻從未詳實告知幫內其他之人,這時他又意外身故,若要單憑現下這些事物去尋得寶藏,依我幾人腦上的魯鈍智慧,恐怕難以圓滿達成。然則眼前這等事物又是何其重要,稍一有失,便是對不起范幫主,但帶在身上,又唯恐各人武功不足以護衛周全,這怎生是好?」當下便將這番思慮說了出來,要聽聽其他幾位長老們的意見,好做定奪。

  韓長老伸指將宋長老手裏那三張綢紙地圖挾過細瞧,只見各張圖上都繪著大小不一的峰巒地形,待得將之合攏對照之下,整個圖形方可略見清楚。順著山勢路徑瞧去,那第一張圖的右首邊上繪著一座筆立高聳的山峰,峰旁寫著八個字道:『遼東烏蘭山玉筆峰』。那路徑線條向東一路彎曲綿延而去,穿過兩座山嶺,越過一條河流,之後分成三道叉路,跟著便是銜接到另兩張地圖上。大夥見紙上圖繪著層峰疊嶂,崢嶸奇岫,三條路徑竟是越走越奇,有時憑空飛越一道山谷,有時打從幾座山峰中虛線穿過,但卻始終並未見到任何畫有藏寶位置的標示。

  眾人瞧了好一陣,韓長老頹然抬起頭來說道:「依這幾張圖來看,似乎這三張圖只是整個大圖的隅端一角,若無其他地圖相互合併對照,想來亦是枉然。」說完,不禁噯聲歎了口長氣,順手將圖交還給了宋長老。

  彭長老跟著一歎,說道:「咱們光有這些殘缺事物,卻不知各別用途與其關連,有了等於沒有。那范幫主先前所說的尋寶之事,現下豈不就此一籌莫展的了?」韓長老道:「這事原本機密之極,就怕消息洩露了出去,是以范幫主口風緊的很,幫內對誰也不肯來說個明白,更別提是這些事物的來龍去脈。豈知他這麼一死,竟也將這道闖王寶藏的秘密給同時帶到黃泉陰間裏去了。欸,莫非這真是天意,看來咱們確是莫可奈何的了。」

  鍾長老瞧他們幾位頗有意興闌珊之嘆,言語中似乎只著眼在闖王的寶藏,但對於范幫主報仇之事竟是隻字不提,不覺間臉容微霽上來,冷言說道:「本幫這時群龍無首,范幫主大仇未報之際,再多的寶藏線索終是虛談,不知何以諸位長老在意的只是這些摸不著的東西,卻放著大好的報仇機會不問?」諸位長老聞言俱皆愕然。

  韓長老鐵著臉道:「鍾兄弟這麼說是甚麼用意?范幫主倉促遇害,咱們也是這時方知,誰說不給范幫主報仇來著了?」彭長老接話續道:「鍾老弟,這回本幫大舉前來遼東關外,無非為的就是這批闖王寶藏,范幫主更因此而丟了性命,溯本追源,皆是起因於此。想那范幫主念茲在茲的,全是在這寶藏上頭,咱們承繼遺志,自當奮力追尋下去才是,怎能說我們只是意在寶藏而忘了報仇?再說,事有輕重緩急,怎可隨便亂了方寸?」

  鍾長老聽得雙眉揚飛,辛辣說道:「哼,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尋寶勝過了要替范幫主報仇?」彭長老怒聲喝道:「鍾閔聖,別忘了你現在只是八袋長老的身分,你還道仍是以前的九袋長老之尊麼?要知范幫主雖死,但本幫的紀律仍在,難不成就任你出言不遜的來頂撞幫內長老,信不信眾長老們就此革了你的八袋長老職務?」

  鍾閔聖聽得心中一怒,吹鬍瞪眼的說道:「我現下雖已不是四大長老,但論起幫內大事,咱們東、西、南、北四路與忠、義、興、漢的八大八袋長老們,可也是本幫裏說得上話的資深長老,並非單憑你們三大九袋長老說了就算,這是丐老三祖當年創幫時給訂下來的規矩。嘿,想革我的職,那也得瞧你彭大長老份量夠是不夠了。」

  這鍾閔聖便是之前季老三口中所提到的在陝西石泉相助地堂拳掌門人宗雄的說家一方,他原是丐幫中頗受倚重的四大九袋長老之一,只因前年寒冬臘月裏貪飲杯中酒而誤了一件幫中大事,這事說起來也與闖王寶藏有著莫大的關係。若非他當時誤了事,那麼此時范幫主身上所遺留下來的寶藏線索勢必更加齊備,也因此而被范幫主給降職一級,從備受尊崇的幫內四大九袋長老,變為現在的北路八袋長老之職,處分算是極輕的了。

  鍾閔聖藝傳山西平遙太極八卦門,是裘老師傅得意門人,一套『遊身八卦掌』使得卓然渾融,論功夫火候,直與范幫主的『龍爪擒拿手』,還有宋長老獨樹一派的『八步螳螂』,並稱為丐幫三大絕技。昔日四大九袋長老之中,他的輩份更是僅在宋長老一人之下,更獲得范幫主的信任與青睞,若不是他那回誤了幫主大事,恐怕便是日後幫主的繼任人選了。因此上,現下他雖只是一名率領北路弟兄的丐幫八袋長老,但當年威望不減,幫內聲勢更不輸給資深最久的宋長老,只是四大長老中的韓彭兩位長老始終瞧他不怎麼順眼,三人時起口角衝突,互不相讓,但若當真要說破了嘴來動武,那韓彭兩人倒也頗所忌憚,是以三人僅止於嘴鬥相譏,竟也彼此相安無事。

  那彭長老本是火爆霹靂脾氣,這時聽他話裏抬出丐老三祖的德威來,倒也無法當面斥駁回去,只氣得鼓脹了臉頰,一對老鼠眼睜得開來,張嘴罵道:「我說的是你不敬長老,言語頂撞,誰說你不得說上話來啦?咱們丐老三祖雖是訂下了四大九袋長老,八大八袋長老的幫內規矩,但也同時訂下了各種戒律,你剛才所犯的正是「不敬尊長,以小犯大」的五大幫條之一,情節嚴重者,可由幫主與四大九袋長老開會革職處罰,難道我說錯了麼?」

  鍾閔聖冷笑道:「范幫主眼下已成了一具死屍,再也說不上話來,丐幫四大九袋長老也早成了三缺一,正是丐老三祖當年所立下的『無主無輔』之局。這時八大八袋長老的身分可有不同,咱們是平起平坐,彭長老還是回去先把幫規瞧個清楚再來大唱厥詞罷。」彭長老聞言一愕,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轉頭朝宋韓兩位長老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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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回 寶藏謎團

  宋長老嘆了一聲氣,張著裂開的一道兔唇說道:「彭兄,只怕鍾老弟這番話說的沒錯,咱們丐幫裏確有這條『無主無輔』的臨時條款,為的就是應付眼前這種既失了幫主,四大九袋長老又湊不足四人的局面情勢而來。因此本幫丐老三祖當年便洞燭機先的立下這個『無主無輔』的條款,好讓賸下的九袋長老與八袋長老們同心齊力,共渡最為艱難的時局,以免整幫群龍無首之際,竟導致最後覆幫的命運。」

  鍾閔聖聽他這麼一說,收起了先前的怒火,說道:「是啊,我言語上雖是衝動了點,但出發點卻是對本幫的前途著想,先前若有不敬之處,還請三位長老海涵。」說著朝三人作躬一揖,又道:「眼下本幫尋寶事小,須得盡快料理幫主後事,接著便是趕緊擇定日期來召開幫內大會,以利推選新的幫主,好為范幫主報仇。」

  韓長老生性深沉,聞言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鍾老弟一身武功卓然有成,手底下的『遊身八卦掌』可謂名聞武林,當年更為本幫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來日幫內大會上,必將大有作為,誰敢與其爭鋒相對?哈哈。」

  鍾閔聖聞言愕然不已,聽他話裏酸中帶刺,竟是直指自己暗藏私心,意欲爭奪幫主大位,這才汲汲於要來搶開幫內大會,當下一股怒火又衝上了胸臆,提聲說道:「本幫乃是江湖上最大幫會,一日無主,幫內諸多大事便無法統籌規劃,如何能有所作為?咱們召開大會選立幫主,可不是任誰一人說了就算,那是得經全體幫眾認可而推選出來的,也不是光憑武功高下就能當上本幫的幫主。再說,日後無論何人當上了幫主,總要帶領著大夥先行來替范幫主報仇為是,這乃本幫當前之要務,怎能就此論說是兄弟藏有私心來了?」

  韓長老正欲再說,卻給宋長老伸手擋住了話頭,只聽他低沉著嗓門,說道:「現下不是爭論的時候,」說著轉頭朝向鍾閔聖,續道:「鍾老弟有所不知,范幫主領著咱們大夥追尋闖王寶藏,倒也並非全為了覬覦那堆價值連城的黃金珠寶,這中間其實還隱藏著本幫近百年來的一件大事。」鍾閔聖愕道:「本幫的大事?」

  宋長老臘容深悒,眼神望著小土地公廟外飄飛的大雪,緩緩說道:「咱們丐幫打從丐老三祖創幫以來,出過多少的幫主英雄人物,各位都是本幫頗為資深的長老,應當都知道所謂的鎮幫之寶是甚麼吧?」韓長老道:「宋老哥說的可是本幫傳說中的『打狗棒』與『降龍十八掌』?」彭長老訝道:「這些不都已失傳了許久麼?」

  宋長老吁了口氣,嘆道:「范幫主的『龍爪擒拿手』雖也是武林中一大絕技,但比起『降龍十八掌』的高深武學來,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打狗棒更是本幫歷任幫主的隨身信物,棒法絕倫,武林少有。嘿,若是范幫主學得了這兩樣絕藝,苗人鳳武功縱使再厲害,只怕也不能在他手底下討得了便宜。」鍾閔聖道:「聽說渾幫的徐幫主所使『臥龍九天掌』便是由降龍十八掌變化而來,怎麼他卻學到了?」

  宋長老道:「降龍十八掌當初共有二十八掌,蕭峰蕭幫主使得便是最早的掌法套式了,後來經他與義弟虛竹兩人潛心簡化修改,這才成為功力更為強大的十八掌,直到傳至宋朝時期的洪七公幫主,算是到了顛峰。郭靖郭大俠也曾蒙洪七公幫主傳授降龍十八掌,他雖不是本幫中人,但其夫人黃蓉卻是做過幫主,算是淵源頗深。

  「降龍十八掌雖是與打狗棒法並稱為本幫的兩大鎮幫之寶,但卻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來學,因此上本幫幫眾雖多,數百年來,真正練有降龍十八掌的弟子可謂乏善可陳,為了不使這項絕藝就此失傳,往往便要尋得資質甚佳的幫外弟子來傳習下去,郭靖便是由此獲得機緣而練得了降龍十八掌。渾幫的徐幫主也是他機緣巧合下,蒙受一代高人傳授,只不過這位高人卻又將之化繁為簡,成了『臥龍九天掌』,但運勁出招之法卻是不變的了。」

  鍾閔聖道:「聽宋長老這麼說來,那麼至少打狗棒法會流傳下來才是,但何以近代本幫歷任幫主均是不見其做為幫主信物的打狗棒,這層典故,卻又不知如何了?」宋長老道:「本幫打狗棒歷來代代相傳,各任幫主絕不容失落,但到了明朝末年時期,本幫參與了闖王大軍之後,情勢便起了莫大的變化來了。」

  韓彭鍾三位長老聞言都「喔」了一聲,韓長老道:「老哥哥,後來怎樣了?」宋長老年逾六十之齡,只他內力深厚,頭髮不見花白,看似不過五十上下,以幫內資歷來說,沒人能出其右。這些丐幫的歷史典故,除他這等老丐之外,韓彭鍾幾位長老均是不知,就連范幫主生前都得不時向他討教,這時聽他娓娓道來,餘人都想知道更多有關當年丐幫的諸多轉折變化,以免給人問起,竟是不知如何接口才好,是以韓長老才會急著問來。

  但見宋長老這時那道兔唇嘴呼出了一口霧氣,沉思許久,這才接著說道:「闖王當年事蹟,相信大夥都熟,也用不著我這老傢伙再來多說,但其間有關本幫參與闖王大軍的諸多事件之中,影響最大的,就是闖王退出北京時所要埋藏起來的大批寶藏了。當然,這些史實歷時已久,咱們幫裏流傳下來的,只怕不到一二,能有多大準頭也說不上邊,但至少有了粗淺的眉目,總比甚麼都不知道的好。

  「我聽到的消息是,當年闖王李自成派了一位孫姓將軍去將寶藏給埋了起來,那孫將軍怕途中出了差錯,便要一名丹霞派的劍術名家護寶,同時更請了當時的本幫廖幫主率領大批幫眾隨同前往,以保這批價值無可計量的黃金珠寶不給盜賊搶去。後來這批寶藏雖是安然無恙的給分頭藏了起來,但消息不知怎麼的傳了開去,引起道上許多匪徒的覬覦,那孫將軍便要本幫留駐在藏寶附近保護,等待日後闖王收復北京時再來挖掘拿出。

  「豈知後來闖王竟是連戰連敗,最後更是受困於九宮山,別說要來擊退清軍,連命都給丟在了那裏,那孫將軍也在此役中不幸殉職,這批寶藏也就因此而成了無主之物,自此長埋地下。但當時本幫既是受命保護這批闖王寶藏,使命所及,自不容他人前來找尋盜取,連著數年下來,本幫與眾賊子們交手了何止上百來回。所幸當初寶藏埋藏地點十分隱密,沒有地圖等諸般事物指引,任誰也沒法找的到確切位置,但想來廖幫主是知道的。

  「過了十數年,寶藏之事慢慢的就給人遺忘了,本幫也因此而退出了長白山嶺,回歸各人原屬的地界來討生活。有那麼一年,廖幫主收到來自丹霞派的訊息,便是當初那位劍術名家給傳來的,他那時已做了丹霞派的掌門人,好像是叫做甚麼楊文騫的吧。他派人傳了訊來,說是有人得了線索,要去尋找闖王的寶藏。只因他丹霞派位在南方廣東,萬里跋涉到長白山過於遙遠,不及阻擋,因此要請咱們幫主趕在前頭攔截,莫要給人闖了進去。

  「廖幫主一聽,當晚便領了幫內數十名好手,連日連夜的趕到了烏蘭峰嶺左近埋伏,就等賊子們的到來。等了兩日,果然見到七八名漢子一路摸黑尋了上來,幫裏幾名弟兄當即現身喝問,雙方便即動上了手。豈料來的這七八名漢子武功當真了得,眾兄弟不敵,給傷了好幾人,當即邊打邊退了上來。廖幫主見來人武功個個高強,絕非尋常人物,但出手招式卻非中原門派可認,又狠又辣,心裏一驚,當下率著幾位長老們同時搶攻出來。

  「雙方這一戰了開來,當真生死搏鬥,各展所學,酣戰不休。但這幾人武功自成一路,既詭又強,手裏所拿兵器更沒一樣認得,幫裏兄弟便因此吃了大虧,死傷慘重。廖幫主眼見敵人太強,幫裏只他一人尚能勉強對付,餘人若不趁機逃脫,勢必無一人得以生還。這時眾兄弟們生死只在俄頃之間,容不得絲毫半點猶豫,當下使出本幫鎮幫之技『打狗棒法』,挑、鑽、勾、刺,變化莫端,剎那間抵住了敵方三人的攻勢,邊打邊叫道:『諸位長老,快快率員往西退去,不得我號令,誰也不准回來。』跟著朝敵人揚聲叫道:『要寶藏的跟我來!』

  「這時就見廖幫主打狗棒一提,足下一登,朝北邊樹林裏直縱了進去。那幾人聽得廖幫主叫來,見他往北竄身隱沒,知道方向沒錯,便跟著逐一鬆了大開殺戒中的兵器,火速跟了上去。幫裏長老弟兄們雖也想跟去幫忙,但幫主有令在先,不得不從,兼之各人武功都有所不及,想追也追不上,只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幫裏一位吳姓長老武功最高,命幾名長老帶著弟兄退到山嶺,自己則尾隨敵人後頭掠去,說道要是三日內不見他與幫主回返,便是遇上了大難,要餘人不必再等。豈料兩人這一去,竟是當真再也沒回來過了。

  「此役過後,本幫立即聚集了全幫人馬大舉搜山,直將大片山嶺快給整個翻了過來,豈知別說幫主與吳長老沒找著,就連那幾名賊子的蹤影也沒見著一個。數月後,江湖上倒也未曾聽聞有誰得了闖王寶藏,幫裏長老們都說,想是廖幫主與吳長老逕將這些高手給困在一個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藏寶之地的要塞洞穴裏,因為傳聞孫將軍當初帶了大批工匠好手,設下了諸多防人盜竊的機關陷阱,進到了裏頭,只怕再無人可出得來了。

  「到得半年之期已屆,那廖幫主始終音信俱無,幫裏長老按照丐老三祖所遺下的幫規,另立幫主,但自此而後,新任幫主卻已不再以打狗棒做為記認信物,那打狗棒法更是就此失傳,再無人會使的了。只是當年丐幫大會上也有明註,日後打狗棒一經尋獲,自當重新做為幫主的隨身信物,但有棒無法,不過徒具象徵意義罷了。」

  鍾閔聖聽他嘴不停口的連番敘述說來,見其話近尾聲,連忙問道:「那些賊子可知是哪一派的高手?」

  宋長老道:「交手時原本不知,但後來經參與該役的長老們四處探查,這才終於知道了對方的門派。」韓長老啊的一聲,說道:「查出來啦?是哪一派的?」宋長老緩緩說道:「陰山修羅門。」韓彭兩位長老聞言,同時倒吸了口寒氣,彭長老道:「原來陰山修羅門早就跟咱們結上了樑子了,怪不得范幫主老提防著梵羅雙剎。」

  宋長老朝他望了一眼,說道:「范幫主提防著梵羅雙剎,這事彭兄你怎麼知道?」彭長老聽他這般問來,當下一對老鼠眼朝他瞟去,似乎在說:「這有甚麼好奇怪的,幫裏許多人都知道,難道你卻不知道麼?」但他畢竟不敢直言頂將過去,只懶懶的說道:「這些年來,范幫主派了許多探子到黑水那裏去,該處正是陰山修羅門的盤踞之地,若不是提防著梵羅雙剎這對惡鬼,那麼便是范幫主看上了黑水的地靈人傑,想要到那裏定居去了罷。」

  宋長老自然聽得出他話裏的諷意,也並不以為忤,說道:「陰山修羅門那回其實也只是得到微不足道的線索而已,但他們自以為深居遼東數代,佔了地利之便,對長白山周邊峰嶺甚是熟悉,因此一旦得到了蛛絲馬跡,便即出動門內眾多好手前來尋找寶藏,結果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了。但丹霞派遠在廣東,竟也能早早得到陰山修羅門要打闖王寶藏的主意,甚至能趕在前頭將訊息帶了過來,關於這一點,倒是頗為值得探索的了。」

  宋長老言語甫畢,就聽得東北角遠處一道嘯聲響起,其音綿綿不絕,宛如海浪追逐般的遠遠送來,眾人聞聲心神一震,都道:「這嘯聲是何人所發,竟有如此渾厚內勁?」但聽這嘯音來得好快,倏忽之間,竟似來到了數十丈開外,嘯聲中還聞得一人語音綿長的說道:「丐幫姓范的幫主傢伙在哪裏?快給老子滾出來!」

  幾位長老一聽,不禁嚇了一跳,誰敢這麼膽大妄為的稱呼丐幫的幫主來了?眾人思緒還沒幌過神來,便聽得臥龍棧方位處傳來幾聲斥罵『媽羔巴子的,咱們幫主的名頭是你叫得的麼?』『是誰活得不耐煩了,竟敢來這裏撒野?』『啊,在那裏,大夥兒拆了這兩個老傢伙的骨頭餵狗去!』一群人么喝著大聲喊殺了過去。

  宋長老聽得矍然一驚,忖道:「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當真是忒也鹵莽,光憑這嘯聲之渾厚綿長,便知來者武功極高極強,豈是人多就能打發的了。這麼胡裏胡塗的一陣衝了上去,跟伸長了脖子送給人來砍有甚麼兩樣?」心念閃忽不過眨眼瞬間,還沒定下心來,已然聽得連聲慘呼,一路自遠而近的傳了過來,這時聽得身旁鍾閔聖低聲喝道:「大夥兒快救人去!」大步一跨,眼見就要帶頭衝出廟門。

  宋長老彎臂一拉,逕將他給扯了回來,嘴裏喝道:「且慢!」韓彭兩位長老原已身形倏起,聽他喝聲響來,足下頓止,兩人同時回頭朝他望來,臉現詫異之色。但見宋長老一張臘臉竟是泛白上來,沉聲說道:「聽這兩聲內力充沛的嘯音,來的只怕便是梵羅雙剎了。這兩隻惡鬼武功絕倫,即便是范幫主復生,亦是非避不可。」

  彭長老聞言怎忍得住,怒道:「打他不過,隨著弟兄們給他二人殺了便是,豈有眼睜睜的見死不救?」鍾閔聖為人甚是機靈,聽得宋長老喝住自己,立即省悟並衡量起當前情勢,知道宋長老所言不假,說道:「宋長老的意思不是不救,而是咱們得先想好要如何來保護這些寶藏重要線索才是。依我瞧,眼前只得請宋長老帶著這些東西迅速遠去,咱們幾個留在這裏率領弟兄們絆住這兩個惡鬼,拖得一時是一時,但得當機立斷才成。」

  宋長老道:「鍾老弟說得不錯,但帶這些重要事物走的不是我,而是必須由你鍾老弟才行。」鍾閔聖聞言愕然不已,楞道:「怎麼是我?」宋長老道:「眼下事若急遽,豈有閒功夫解釋?你只要記得,當初范幫主何以要將那對玉馬交由你來保管,這時亦是如此相同之理了。你與韓長老均是見事明快之人,兩人足下輕功更都遠遠超越了我們其他幾人,待會兒乘夜出了狼峰口朝西奔去就是,得繞過阿烏尼山再往東走,便能避開梵羅雙剎了。」

  韓長老道:「我也去?」宋長老收起桌上各樣事物,逐一丟入繡袋中拉上了線,隨即往鍾閔聖懷裏塞去,嘴裏這才回答韓長老的問話,說道:「韓兄當然也去。你們二人身負重任,若途中一切順利,兩個月後咱們在長安西郊召開本幫大會,推選新任幫主。事不宜遲,莫再耽擱,你們這就去了罷。」語畢,帶同彭長老縱出了廟門。

  鍾閔聖與韓長老各自裹緊了身上熊裘披風,兩人朝范幫主屍首跪倒拜了幾拜,心中暗自祝禱幫主在天之靈庇佑此行順利,諸事化險為夷,隨即前後起身跨出廟來。這防守小土地公廟的十數名漢子,均是鍾閔聖長期帶領的北路弟兄,當下簡略交待了一番,要各人務必保護妥幫主的屍體,莫要遭人前來騷擾,這才動身往谷口縱去。

  兩人奔過一排低矮谷內房舍,轉頭朝右望去,即見幫裏弟兄們正結起了丐幫獨有的蓮花陣禦敵,五人一隊,三人在下,二人坐肩在上,一隊隊的直往東北方位衝去,殺聲震天,雙方戰得正緊。那宋長老與彭長老兩人領著一隊陣式自左攻去,似乎要與率領東路弟兄的謝長老會合,各長老們嘴裏吹著竹葉做成的笛哨,指揮各陣丐幫弟兄們變陣攻守,那呼溜溜的葉笛聲劃破飛雪長空,黑夜裏聽來竟是隱然含有一道肅殺之意。

  此刻時值子夜,細雪飄飛,淡暈月色照落下來,雪地上大片黑壓壓的人影幌動,驀地裏一道白影高竄而起,手裏長鞭宛如蛟龍般飛動,鞭勢遒勁,當者披靡,瞬間擊倒了坐在肩上搶攻的十數名丐幫弟子。但見那道白影隨風飄幌,這邊一點,那邊一落,身形極詭,軟鞭忽高忽低,竄左擊右,竟是如入無人之境。

  鍾韓兩人瞧得心下駭然,再不敢停留片刻,急步朝著谷口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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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回 刀光劍影

  鍾韓兩人奔到狼峰口石碑處,辨明了方向,正欲往西縱去,黑暗中斗然聞得一人粗聲喝道:「臭乞丐兒,想溜了麼?」話聲中刷刷兩刀劈來,直將兩人去路擋住。鍾韓二人往兩旁一讓,避開了刀鋒。韓長老位在右首,剛閃得身來,驀地裏聽得背後刃器剌風響然,知道有兵刃刺來,這時不即回身,右腿一招「破蹄腳」向後踹去。

  這一招乃是變化自「回馬腿」的厲害招數,但與回馬腿不同的是,他右腿這一招乃是虛踢,待得敵人驚嚇中頓身避讓,當即瞬間右腿下迴,腰身猛扭帶轉身來,左腿卻倏忽間由上往下壓踹過來,乘著身轉之勢,勁力全都給傾注到了左腿足部之上,當真是氣勢磅礡,既怪又狠,故有「破蹄腳」之稱。

  身後那人沒料到他竟有這式怪招,出其不意之下,眼見一條無影飛腿自上壓踹下來,自己一顆碩大腦袋首當其衝,當即嚇得他想也不想的就將身子往後一仰。他這般避法,腦袋兒雖是免於遭受臭腳壓頂之險,但卻也等於是將整個胸口部位送給了對方,這一下只要踹中了,就算沒死,也非得去掉半條命不可。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總算他臨危應變的快,乘著身子後仰之勢,兩腿一挫,竟是以勢墮勢,整個人就此往雪地上撞去。但聽得蓬的巨聲響來,這一下雖是撞得他背部好不生疼,更是躲得狼狽不堪,但總比給這人一腿踹中了自己胸口要來得好,否則當下胸骨必斷不可,那時可就後悔莫及的了。這人反應也快,身子一撞著地面,立即連番向左滾將出去,直讓鍾長老亦是乘勢壓勢的這一腿「破蹄腳」踹了個空,噗的一聲,重重踹在雪地之上。

  兩人這番交手只在倏忽之間,眼見對方招式均是詭異巧妙,各自咦了一聲,底下那人迅速翻起身來,手裏一對雙戟泛著寒光,喝道:「好個丐幫臭化子,拿一雙臭腳踹你爺爺來啦!」鍾長老呸了一聲,說道:「我道是誰這麼不要臉的悄沒聲息鑽刺過來,原來卻是陰山修羅門的幾位鬼英雄來了,嘿嘿,還真是英雄了得啊。」

  這人是陰山三魂裏的雙戟魂,聽他認出了自己的門派,一張闊嘴露齒磔磔怪笑,說道:「師父要我們三個堵在這裏別給耗子們溜了出去,哈哈,咱們現在就抓你們這兩隻耗子來啦。」說著兩手雙戟一分,左刺右劈,迎面攻了上來。鍾長老雙手一錯,腳下滴溜溜的沾雪飛繞,與他鬥了起來。那廂邊鍾閔聖卻與剃羅魂戰了數十來招,雖是空手對單刀,仍是攻多守少,步步進逼,一套遊身八卦掌使得密不透風,直攻得剃羅魂連連倒退。

  「陰山三魂」原與「梟羅四魅」都給丹霞派門人使以陣法困住而難以突圍,幸得他們師父梵羅雙剎及時趕來相救。這兩怪武功出神入化,在江湖上寖尋可與苗人鳳相較高下,丹霞派陣法雖強,卻又如何能來困住這等武林高手?只得眼睜睜的瞧著陰山三魂再次從他們手中脫困而出,直氣得丹霞派個個咬牙切齒的啣尾死追不放,只是礙於梵羅雙剎武功太強,不敢過於逼近追趕,這才讓陰山三魂得以抽出空來喘息片刻。

  梵羅雙剎意在尋得闖王寶藏之所,故不願與丹霞派過於糾纏不休,救了徒兒後便即尋著北路丐幫的足跡一路追了過來。他二人雖自丹霞派奪得相關闖王寶藏的地圖資料,但經拼湊琢磨之後,卻發現「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二書三卷夾層裏頭所暗藏的繪圖,竟然尚缺最為關鍵之處的三張地圖,況且那圖上還標有諸多難解密碼,註明須有軍令環戒與一指玉佩方能解開,而其正確的藏寶位置,更要有一對碧眼玉馬對照才行。

  這麼一來,原本以為盜得地圖即可尋得寶藏的梵羅雙剎二人,那兩顆滿懷期待的發財心就此各都涼了半截,兩人這股怒氣便全發洩在自己徒兒身上,又打又罵,逼著他們四處追尋這些相關事物的消息。這數月來,陰山三魂與梟羅四魅各自到處打探,陰山三魂更是追著一路丐幫人馬深入嶺南山區,那是范幫主獲得線索後派去涼漠山找尋玉佩的丐幫西路弟兄,不料途中卻遇上了丹霞派的一路先遣人馬,只因他三人曾隨著梵羅雙剎前往廣東丹霞派盜取經書,樣貌更是好認,這一露相,丹霞派就此緊追在後,雙方一追一逃,期間更是數次生死交戰。

  陰山三魂這次受命堵在狼峰口的入口處,那梟羅四魅卻是守在北角通往隘口的要道,梵羅雙剎二人則自東邊殺向北路丐幫,原料正是甕中捉鱉之計,一個也別想來逃。豈知聚在此處的丐幫人馬竟是數百之眾,大出梵羅雙剎的意料之外,雖說兩人武功高強,但碰上了這麼一陣來一陣去的丐幫蓮花陣,一時間倒也不容易打發的了。

  這時但見鍾閔聖使開了遊身八卦掌來,呼呼聲響中,雙掌掌氣遒勁,對方只要閃得不夠快,衣衫袖角便要給掌氣擊得碎裂開來,足見他手底下的這套掌法確是非同小可。那剃羅魂手裏一柄大刀給他掌勁逼得使不開來,越打越是氣餒,心想自己竟連丐幫裏的一個尋常臭化子老乞丐都對付不了,這些年來苦練的功夫,豈不成都練到貓狗的身上去了?要知鍾閔聖與韓長老這時為避人眼目,丐幫背上認記用的背袋並不隨行,是以這剃羅魂便將他二人視作丐幫裏的尋常弟子,卻那裏知道與他對戰的乃是丐幫裏的三大高手之一?

  陰山三魂中的大魂冞羅魂見狀,鼻哼一聲,喝道:「好硬的臭耗子。老三,你退下,換我來接他的掌。」

  豈知他喝聲甫畢,隨即聞得數丈外黑暗中一女歡呼道:「啊,那三隻鬼果然在這裏。」人影未到,卻聞颼的一聲響,竟是一枝甩手箭聽音辨位朝他身處射來,來勢奇快又準,可見發箭這人眼力與手勁均是不弱。

  冞羅魂一聽是女子聲音,便知必定又是丹霞派乘夜追來,他三人數次死裏逃生,身上傷痕累累,都拜這些招式狠辣的娘們所賜,對之當真是又怕又恨。心中只想,要是丹霞派不以陣法相向,只憑單打獨鬥,他兄弟三人盡可接得,但苦在丹霞派人多勢眾,劍中陣法變幻莫測,一旦給纏上了身,再要脫身而去,可謂難上加難的了。

  他雖知遇上丹霞派只能避,不能戰,但師父要他三人守住這裏,當此情勢,豈容他稍有退卻?耳聽得黑暗中颼聲急響,二話不說,手裏三把蛇羅飛刀激射而出,嗚嗚作響,迎著來敵方位,一路凌空飛旋著疾射過去。但聽得叮的一響,一柄蛇羅飛刀逕將射來的甩手箭給擊落下來,另兩柄飛刀卻是射向發箭之人。

  豈知那飛刀嗚聲正急中,斗然間卻聞得那兩柄飛刀嗚聲有異,刮剌剌的好不刺耳,當真是鳴聲鶴唳,這時竟是掉頭回射過來,勁道直比他發手射去時還要快上十倍不止。他這一嚇,當真是魂飛魄散,還沒來得及閃念要來避開,兩邊肩頭已然各中一刀。就聽他啊的大叫一聲,百來斤重的身子,竟給兩柄飛刀的勁勢給帶得向後飛去。

  這變故當真起於俄頃,直驚得在旁酣戰中的四人俱都罷鬥停了下來,實不能相信有誰能於一招之間,便將梵羅左剎的大弟子冞羅魂給敗得如此利落,更何況是讓他傷在自己最為得意的蛇羅飛刀之中。難道丹霞派門人裏,竟真有如此厲害的絕世高手?就見剃羅魂與雙戟魂紛紛趕至大魂冞羅魂身旁,見他兩邊肩頭上,各插著他賴以成名的兩柄蛇羅飛刀,中刀部位雖不是人身要害,但飛刀上附著極強剛勁,斷筋割脈,等於是將冞羅魂兩隻胳臂給廢了一般,直令他中刀飛倒後,竟是使不上力運勁撐起身來。這人一出手當真氣勢磅礡,奪人心魂。

  眾人驚駭不定中,但見岔口山道裏當先飄出一個人來,形相清癯,兩鬢斑白,一雙朗若明星的大眼在微暈月色中看來分外清亮,他這麼足不點地的飄近前來,身不幌,手不擺,宛如樹葉般給風送過來似的,直瞧的場中四人大氣也不敢來喘,幾雙眼就這麼直瞪瞪的瞧著這人。就見這人來到十步外停身不動,此時瞧得較為真切,竟是個背負長劍的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頭頂映著一輪月暈,湛然若神,當真非塵世中人。

  這人站定不久,後頭碎步聲響起,七八名女子隨後到來,當先一人右手持劍,左手拿著甩手箭幌動著,身材嬌小,容顏清麗,臉頰兩邊各見淺淺酒渦。剃羅魂與雙戟魂認得她便是那名叫做中怡的丹霞派師姊,先前雙戟魂還曾與她鬥過嘴,知道她牙尖嘴利,罵起人來別出心裁。就見她這時指著自己兄弟三人,朝著那名當前站立的老者嬌聲說道:「師父,這三個就是陰山修羅門的陰山三鬼,咱們經書就是給他們偷去的。」

  剃羅魂乃天生的渾人,聞言勃然大怒,心裏雖是頗為忌憚那名老者的神威,但仍忍不住瞪眼罵道:「臭丫頭別胡亂給咱們兄弟另取名號,老子們是『陰山三魂』,不是甚麼『陰山三鬼』。」中怡聞言,哧的一聲笑來,說道:「魂跟鬼還不都是一樣,反正都不是人就是了。」剃羅魂腦筋不怎麼靈光,想想這話也對,魂跟鬼本來便是一家,那有甚麼分別?但若是這麼認了,臉上終是掛不住,只得硬說:「魂跟鬼的筆數不同,怎會是一樣了?」

  雙戟魂怕他多說獻醜,提醒他道:「老三,這丫頭話中有話,卻是將咱們罵成是畜牲之類來了。」剃羅魂一聽,恍然大悟,霍地站起了身,手裏大刀嗆啷啷抖動,戟指罵道:「死丫頭一張臭嘴當真賤到了家,待老子一刀將你劈成兩半,瞧你還能不能仗著辣嘴罵人。」說話中兩眼斜睨老者,心中一動,又道:「你師父是前輩高人,自不屑與咱們這些粗人動武,沒的壞了他老人家的名頭。」他嘴巴上這麼說,可也不知老者的名頭是甚麼。

  老者冷眼朝他一視,嘿聲笑道:「你怕我動手就說一聲,何必用話來激,難不成當老朽沒弟子來對付你嗎?中怡,你就上去會一會這傢伙,待會兒順手宰了就是,不必留情。」這話正合中怡心意,當下應了躍將出來。

  這老者乃丹霞派六代傳人王盛恩的師弟,道號『玄牝真人』,是丹霞派『玄宗』一派師父,常年隱居後山,從不過問門派事務,是以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可謂寥寥無幾。他師兄王盛恩接任六代掌門後,將劍法中融入了畫術與藝術的結合,獨樹一格,稱做『道宗』,取其道家善念,減低丹派六路劍法中的殺性,自成一派。丹霞派七代掌門人龍霞劍譚虹與霞飛劍薛萱等,都是『道宗』一派,中怡這群女子則是他『玄宗』裏的首代門人弟子。

  要知丹霞派中本無『道宗』與『玄宗』的派別之分,但自從六代掌門王盛恩獨創道宗一路劍術之後,那丹派六路劍法中的殺性俱已大失原味,與玄牝真人的為人天性頗為不合,故不欲練之,反走偏道,竟是越將這丹派六路中的一百三十二式劍法加重殺性,劍不出則已,劍出則必血刃回鞘,端的辣狠之極,故稱『玄宗』,卻是取其道教中的深奧內蘊,意謂『玄天黑地,埏埴以為器,當其無,則法中求其法,謂以玄也』。這話說白了就是,你創你的道,我走我的道,道同意不同,端賴個人領悟,這便是『玄宗』的劍法要旨了。

  玄牝真人素不喜浮間虛名,他師兄王盛恩仙逝前原欲授他七代掌門之位,卻為他所拒,堅持要師兄選立其門人弟子任之,自己只願從旁輔助,說甚麼也不肯坐上這勞命傷神的掌門人位子。王盛恩無奈之下,只得將掌門之位傳給了那時尚屬年華方青的大弟子龍霞劍譚虹。這回丹霞派兩本武學經書被盜,掌門人譚虹原不欲驚擾隱居後山已久的玄牝真人,但負責掌管派內經書的卻是『玄宗』一派的門人弟子,消息便早傳到了他老人家的耳裏。

  這玄牝真人數十年來足不出江湖,武林中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物的,無不是早年他師兄王盛恩在位時前來參加丹霞派裏各種大典的各派名宿,但這些人現下也都早已老老垂矣,不是進了棺材,便是老的掉光了牙,有誰還會記得甚麼玄牝真人的名號來了?正因得如此,梵羅雙剎也才會大著膽子的如入無人之境,暗夜裏派遣陰山三魂來盜取丹霞派的兩本經書,要是他二人知道有玄牝真人這等絕世高手在丹霞派裏頭,想來下手前勢必得琢磨再三才是。玄牝真人雖從不過問門派裏的大小事務,但這回給盜去的「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二書三卷武學經書,卻是關係著先師所交待下來的闖王寶藏秘密一事,茲事體大,不得不管,這才願意下山追尋敵蹤。

  他武學深湛,常年閉關練武,旁派武功如何他從來不知,只自已沉浸在浩瀚的武學進境之中,派中的丹派心經內功已然到達顛峰那是不必說的了。近十多年來,他無意中閱讀了一部彗光大師所著的【博伽梵谷略經】,這本看似佛教與道教融合的經書,裏頭竟是講著從未聽人說過的『九融真經』武學,一讀之下,大吃一驚,就此更加沉迷在這部『九融真經』所述的武功之中,廢寢忘食,直至將裏頭的武功全部學會為止,卻也耗去了他十數年的光陰而不自知。他方才將冞羅魂的兩柄蛇羅飛刀隨手一撥反射之法,用的便是九融真經裏的武功,勁著無形,剛柔融於一體,飛刀在前,鳴響在後,這才使得冞羅魂連避都避不開,更給這道氣勁帶得身子騰空飛起。

  然而何謂九融真經呢?那部【博伽梵谷略經】這般述道:《天地之初,混沌相連,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乃有一正、二陽、三濁、四陰、五罡、六純、七兌、八妄、九玄,謂乾坤無極,離異有道。心脈相激,陰陽相剋;玄道為天,虛氣為地,自可同趨大無,歸附於剛,虛于元神,取之不盡,是謂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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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回 風波再起

  玄牝真人隨手給撥出的一招,便將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陰山三魂中的冞羅魂給大敗倒地,於他而言,此乃不足為道的雕蟲小技,但旁人瞧來,無不驚駭萬分,均猜不透他用的是甚麼神奇武功,勁勢竟然霹靂至廝,當真可怖之極。那剃羅魂與雙戟魂見他露了這一手,自知二人武功連他邊兒都摸不上,但想自己師父就在此處,梵羅雙剎的名頭在武林中也是塊響亮招牌,這老兒武功再強,終究只他一人了得,又怕他底下門人何來?

  剃羅魂先前與丹霞派門人對戰數回,對這些娘兒們的武功劍法早已爛熟於胸,心想只要這些賊娘子們不使他媽的甚麼臭陣法,以多欺少,若是願意單打獨鬥,那麼自己兄弟三人便絲毫不懼。眼見中怡提劍上來,當下再不打話,更記取了剛才對戰鍾閔聖的教訓,一上來便使出了看家本領『地獄刀法十三式』來,宛如驟雨般的砍出。

  中怡既是玄牝真人這一派的『玄宗』弟子,手裏劍法走的正是丹派六路中最為剛猛狠辣的一路,所使劍式雖與『道宗』弟子們所使的劍法脈絡相同,但小巧變化卻更為刁鑽,殺性既重,出手便絕不容情。

  兩人這時交手才數十來招過去,那剃羅魂卻已給中怡手中長劍刺得心驚膽跳,見她所使劍式每一招自己都認得,但招式中那股殺氣卻要強烈十倍。明明同是一招「仙人指路桃花源」,這時自中怡手中刺了出來,劍式中竟是含有「一劍化三清」的巧妙精髓在裏頭。他若用師門所授的「降羅刀山恕人難」這招原可擋得,但要同時對付她招式裏所隱含的「一劍化三清」幻影無蹤劍式,卻是有所不能。

  眼見她長劍劍尖已然便要刺到了自己眉心,剃羅魂危急中忙使一招「苦海無崖」,身體一側,刀刃倏地斜翻出去,欲要削她臂膀。這招本是攻敵之不得不救的刀式妙招,只要中怡迴劍來救,當可乘勢再使一招「強渡關山霸龍門」,她要是閃讓不及,連頭都要給他大刀割了下來不可。豈知中怡所習的『玄宗』劍術霸道之極,見他大刀削來,竟是不欲回劍來救,嘴裏叱的一聲,手腕猛地反向斜落,當下成了刀劍比快之局。

  剃羅魂渾沒料到她竟會拿命來拚,他這一刀原只是做為逼迫對方回劍相救之用,算是半虛半實的刀式招法,因此刀勁上殺勁自是不重,要留待後頭那一招「強渡關山霸龍門」使出時,才是真正的殺刀之法。但中怡所使的劍招之中,每一招都帶有極烈殺性,可謂八成狠,二成辣,劍刃刺出便是為了要見血,從沒做退路打算就是。

  剃羅魂要是早知她這玄宗一派的劍招如此霸狠,那一招「苦海無崖」便會使得十成實刀,哪裏容她留有餘裕的來跟他刀法比快?但這時知道已是為時已晚,但聽得一道劍刃嗤聲中,左膀竟給她硬生生削了下來。剃羅魂哀號出聲,當真痛不欲生,當下罣怒至極,暴吼一聲,奮起蠻力將右手大刀橫剁出去。中怡冷哼一聲,側過身左足一勾,右腿跟著踹出,將他踢得跌撞在雪地之上,就在大魂冞羅魂的身旁,兄弟倆正好躺在一塊。

  中怡所屬玄宗門人,這回聯同道宗派系中的師姊弟們一起追趕陰山三魂,只因霞飛劍薛萱秉持道宗善念,佈陣圍困敵人時總是約束門人,不願輕易大開殺戒,一心只要索回失落經書即可,這才讓三鬼數次危難中逃脫。薛萱所想的是,這陰山三魂雖是盜取了經書,但雙方交手以來,並未真正痛下殺手傷及丹霞派任一人,只要三人願意奉手交還盜去的經書,便不願傷他們性命。未料後來梟羅四魅從中趕到,這四人下手毫不容情,竟連殺了派中十來名弟子,罪孽之重,當可誅滅以消禍害,那陰山三魂卻是始終保以自衛,未曾殺死過丹霞派門人弟子。

  丹霞派現時乃以道宗一派為其主流,自掌門人譚虹以下,所屬門人弟子達數百之眾。那玄牝真人生性不愛權位虛名,所傳玄宗一派弟子不過五六十人,平日山上清靜,便帶著弟子們講文論武,噂沓背憎,囑咐眾弟子們不得接任派中重要職務,專心練武,以求浩瀚武學中的臻境,謂之其樂無窮。因得如此,丹霞派中卻以玄宗弟子武功要高於道宗所屬門人,但論起派內事務,均須遵從道宗門規與其管束,違者重罰。

  玄牝真人雖在丹霞派中輩份尊崇,但他以玄宗一派自居中流,不喜道宗派的善心慈念,在他而言,那是偽善假慈,但也不願明著與師兄王盛恩辨解,各自說道,那也可得。他武藝與思想只傳門人弟子,對道宗一派從不指點與開示,也因他思想過於偏離道宗,掌門人譚虹亦自約束弟子們不可耳聞其傳道解惑,以免中毒過深,就此步上玄宗殺性之門。概之玄牝真人教化,最常聽他說的是:「道是人創,重點在於人,不是道。聖人說的,書上寫的,全是各人所見,不能一概信之。只要是人,便有糊塗的時候,聖人也是人,寫書的也是人,當須明辨。」

  弟子問他:「道教善心慈悲,有何不妥?」玄牝真人解道:「真善真慈那便可得,未必得與宗教扯上關係。怕的是人心似水,流淌不停,藉教求名,以法馭人,為的不過是個人私心慾利,何曾真有慈悲之心?道教求仙,佛教求佛,為的是眾生還是個人?嘿,既有所求便是私,拿甚麼渡化眾生來做藉口,那便是假。我教你們武功,那是講求快速殺人的方法,不管為的是不是要保護自己而不給旁人來殺了,總之殺人就是殺人,沒有甚麼善不善的問題,否則自己一刀給人殺了,那豈不成了諷刺性的『善終』了?殺了人,嘴裏卻唸著佛號,那便是偽善。」

  中怡受業已久,玄牝真人所傳的武功與思想俱都頗為到家,這時她以丹派心經內功為輔,一套丹派六路劍法使來更具威力,兼之其招式殺性尤重,往往敵方不察之下,便要身受重傷,不死也要缺手斷腳,無一倖免。

  這時雙戟魂眼見剃羅魂斷了臂膀受傷倒地,鮮血直噴,整個人卻已痛暈了過去,趕緊撲去幫他包紮傷勢。他二人向來要好,不覺間淚珠簌簌掉了下來,抬頭見到中怡兀自站在場中,當下兩眼泛紅,發了瘋似的哇哇大叫,一張不倒翁似的臉龐猙獰的可怕,兩道螃蟹雙鉗樣的眉毛揚的老高,那道闊嘴呼呼直嚷:「婊子娘,胡同裏的千人騎,廟兒裏的爛香爐,老子這就跟妳拚了。」兩手雙戟一送,沒命般的橫削直劈,嘴裏不停的亂罵亂叫。

  中怡是廣東人氏,聽他用著川話罵來,只前幾句還聽得懂,後頭的一堆咕嚕啦雜的川鄉土話,卻是一句也聽不清楚,心裏直想:「甚麼是胡同裏的千人騎,廟兒裏的爛香爐?」

  中怡雖不大懂他罵的是甚麼,但開頭前句『婊子娘』卻是聽懂的了,想來後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也必是與此相關才是。她年紀雖已二十有三,但卻還是個黃花閨女,怎忍得下給人罵做是婊子他娘來了,當下直氣得她使開手裏一柄長劍,招招狠,招招辣,著著搶攻上去。這一戰,一個是發了瘋似的豁出性命不要,另一個是氣得殺氣斗漲數倍,兩人眉間的那道殺性當真都濃得嗆人,雙方狠砸猛打,一時間竟鬥了個旗鼓相當,當真是難解難分。

  中怡劍法深得玄牝真人開示,說道:『心念為神,劍意為終,身心流轉,招式自得,進而令得敵欲攻者不可攻,敵欲防者不可防之時,劍術自成,渾然而融。自此當可通劍意也可通武意,手中有劍化無劍,劍中有劍不是劍,手中無劍化手劍,劍中無劍卻是劍。這即是丹派劍術的無劍心法之大成。』她天資聰穎,十三歲拜師入門,向來便是玄宗一派裏最強的弟子,盡得玄牝真人真傳,這時雖是連戰二人,仍是攻多守少,猶有餘力。

  雙戟魂乃梵羅左剎的二弟子,入門只比大魂冞羅魂晚了一年,他熊腰虎背,兩手靈活似猿,使這雙戟劍正是絕配,兼之他只專練一門兵器,不似冞羅魂貪多繁雜,這麼勤練下來,駸駸然已可與冞羅魂並駕齊驅,本門波羅功法更是深厚,這時盛怒之下,使來更是威不可當,剎那間叮叮噹噹的與中怡拆了數百來招。

  兩人大呼酣戰中,那邊廂梵羅雙剎已擺脫了丐幫蓮花陣的糾纏,四處尋找乞兒們的當家范幫主,他二人曾與范幫主有過兩次照面,那時尚不知他攜有闖王寶藏的相關事物,後來查探得知,當即追尋過來。這時就見他二人搶入小土地公廟之中,那守在外頭的丐幫弟子哪裏攔截的住,紛紛給兩人隨手扔得老遠,要不就順手給宰了。待得梵羅雙剎見到范幫主的屍體,從他身上竟是尋不著半點東西,當知必是丐幫派人護送遠去,便又退了出來。這時見到雙戟魂正全力奮戰丹霞派中的一名女子,又見到冞羅魂與剃羅魂俱都躺在地下,當即趕了過來。

  梵羅左剎來到近處,見到自己兩名徒兒身受重傷,剃羅魂更是失了臂膀,氣得怒聲大吼,當下躍入場中,舉掌便向中怡腦門拍去。中怡武功雖高,但雙戟魂可也不好鬥,豈有餘裕來接他這一掌?

  中怡心呼不妙,正欲迴身避開,驀地裏一陣柔風拂到,知道是自己師父出手了,當下勇氣徒增,毫不理會梵羅左剎拍來的這一掌,逕自側身躍起,劍刃直朝雙戟魂腋下斜撩過去,正是攻他左邊露出的罩門。

  那梵羅左剎本欲一掌斃人,豈知掌到中途,倏覺一道綿厚無比的掌氣推到,當下顧不得傷人,右掌回肘護住門面,左掌乘勢自下拍出,正與那人雙掌相交。但聞啵的一聲響來,周身氣脈俱皆震動,掌勁尚未全出,便給對方推的倒退三步,心中駭然已極,忙收掌躍後退開,兩眼朝前看去,這才看清出手的是名鬢毛花白的老道,一張臉黑不溜秋,倒瞧不出有何異樣,但剛才與之對了一掌,知道這人內勁綿綿,後勁深不可測,實非易與之輩。

  梵羅右剎在旁看的真切,心中亦是大吃一驚,眼見中怡這招「龍嘯九天」使得絕狠,雙戟魂臂膀當下不保,危急中手裏螟蛉七層鞭倏地抖出,鞭頭捲住了長劍,身子乘勢躍前,左手朝雙戟魂後領一扯拉開後退,這才救了他斷臂之險。中怡手中長劍給他軟鞭捲住往外撥開,忙使丹派心經內勁回扯,竟是力不透勁,嚇了一跳,知道梵羅雙剎畢竟不是好惹,當下手勁一鬆,任他奪去長劍,嘴裏卻不讓輸,諷道:「不要臉,沒點長輩的樣子。」

  梵羅右剎一愕,怒道:「我怎地沒長輩的樣子啦?」他說話宛如破銅鑼鈸,聲音尖銳刺耳,倒讓中怡嚇了好一跳,跟著氣沖上來,說道:「你要顯本事救人那也由你,幹麼卻將軟鞭繞過來碰我的身子,為老不尊,這不是不要臉是甚麼?你與晚輩動手,擋住長劍也就罷了,又幹麼將我的劍奪去,以大欺小,這不是失了長輩的風範又是甚麼來啦?哼,瞧你們師徒幾個都長得獐頭鼠目,當真是奸惡之徒蠭聚群集,沒的礙了姑娘的眼。」

  她話聲清脆,一口廣東腔調的普通話說來,又濃又快,當真是尖嘴滑舌,話說完了好半晌,那梵羅右剎才幌著腦想清了她這一疊長話罵的是甚麼意思。他武功絕倫,就只嘴上功夫欠缺磨練,哪裏鬥得過中怡這個丫頭?方才他使軟鞭抖去,以他所站方位,要能捲住她手中長劍救人,鞭身勢必得繞彎捲去才行,哪裏顧得到是不是會碰上她的身子,雖說軟鞭的確無意中觸摸到了姑娘家的胸脯,但又不是以手犯體,哪能說是為老不尊來了?但他畢竟不善言辭,難以開口解釋,況且以他身分而言,自不必與這等丫頭鬥嘴,當下冷哼一聲,撇開了頭去。

  雙戟魂方才經歷一場激戰,死裏逃生下兀自頭昏不明,聽得中怡這番得理不饒人的話語說來,當即省悟,自己何以沒能及時避開她的那一招「龍嘯九天」。原來中怡對戰前脫下了那裹在身上的厚重毛裘外氅,露出一身勁束裝扮。她雖身材嬌小玲瓏,但曲線體態竟是豐滿飽盈,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引人注目的韻味。

  雙戟魂初時尚不覺如何,豈知對戰之下,每每見她趨身劈刺削擊中,胸脯便隨之起伏幌動。要知男人乃天生視覺性動物,他雖心無邪念,但畢竟無法視而不見,使得他原先的那股殺氣竟爾逐漸消去,出招時便不如先前那般惡狠拚命。到得後來,中怡亦自察覺到他眼神中有意無意的瞄向自己胸處瞧來,起初心裏自是恚怒異常,但她心思極快,隨即想到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武器,只要他瞧得幌了點神,自己便可乘機將他給殺了。

  中怡所屬的玄宗一門,並不像道宗門人那般道貌岸然,講究過多的繁文縟節。他師父玄牝真人平日裏對弟子們說話更是談吐詼諧,幽默風趣,從不以師父之尊自居,倒像是平輩般的說笑嘻鬧,因而他這一派門人弟子均都爽朗活潑,更合了他這一派的武功要旨:『隨心而欲,開懷則達』。中怡這時瞧到這層便宜,便愈加故意挺著豐滿胸脯而戰,那一招「龍嘯九天」本是側身斜躍刺出,左手以掌護住胸口要害,她卻將之護在腰腹,這麼躍身幌動之中,直幌得雙戟魂兩眼發昏,眼見她這招「龍嘯九天」撩勢辣猛而來,要擋也已不及。

  雙戟魂雖是明白了自己何以敗戰的原由,但起因總是他經不起誘惑,這時即使知道中怡暗中耍詐,也已是啞巴吃黃蓮般的有苦說不出了。這時那守在北角通往隘口要道的梟羅四魅也已趕到,大群丐幫人馬遠遠圍住,一副荷戟趑趄,想前進又不敢前進的模樣,當是剛才給梵羅雙剎兩人衝殺的膽戰心驚,死傷慘重,知道並非光靠人多就能對付這等武林高手,上來便是尋死,因此誰也不敢冒然衝上前來,免得成了枉死城裏的另一批孤魂。

  中怡仗著師父神威,誰也不怕,眼見梵羅雙剎師徒在一旁喁喁私語,擔心他們商量要逃,提聲說道:「喂,雙戟鬼,你兄弟三人打先前可說過的,若是你們單打獨鬥輸了,便將經書交出來,莫不成你想耍賴是麼?」雙戟魂正給師父問著話,沒空理她,但聽著這話兒甚是不受用,待將丐幫兩名高手乘機溜出狼峰口的事說了個始末,也將冞羅魂與剃羅魂如何受傷等情由交待了,這才轉頭怒道:「我們幾曾說過這樣的話,臭丫頭別亂說。」

  中怡一聽,杏眼圓瞪,胸膛挺出,手中長劍指向剃羅魂,罵道:「呸,問問你家剃羅鬼去。」那剃羅魂包紮後已然轉醒,傷口雖痛,卻仍能開口說話,聽了中怡辣聲質問過來,只得承認,朝雙戟魂說道:「老二,是我說的沒錯,但老大卻是給那老傢伙傷的,那是上駟對下駟,合不上規矩,因此不能算是咱們輸了。」

  梵羅雙剎一意只在寶藏的相關事物身上,這幾本經書中的地圖均已拿到手裏,留著幾無用處,倒不如就此還給了丹霞派,省得這些傢伙一路追個沒完,左剎當下說道:「雙戟,咱們尚有要事待辦,沒空與他們囉嗦,你將你大哥身上的書都還給了他們罷。」雙戟魂一聽,應了一聲,從冞羅魂身上摸出了那幾本武學經書,捧去交還給了中怡。丹霞派千里迢迢的自廣東追到長白山嶺,為的便是這幾本『丹派心經』與『霞飛九天劍法要訣』二書三卷,這時好不容易要了回來,人人喜形於色,忙聚集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中怡打從與師父玄牝真人所率領的玄宗同門會合後,便與薛萱所率領的道宗師姊弟們分開,兩邊人馬各自分頭攔截陰山修羅門人的蹤跡,只他們運氣特好,黑夜中遇上了陰山三魂,更順利拿回了被盜去的經書,怎不令他們樂的搶著來說這一路上的各種辛苦。但見中怡燃著了信號炮筒,召喚薛萱那邊的人到這裏會合。過得兩盞荼時間,果見薛萱率著大群同門來到,女孩兒家見面,自有一番熱鬧的了。薛萱拿起幾本經書細瞧,發覺頁面夾層有損,心知不妙,趕緊朝玄牝真人報告此事。

  玄牝真人只知書中有著闖王寶藏秘密,並不知書中藏有地圖,薛萱卻是經由掌門譚虹告知,方知書中秘密所在,當下一說,玄牝真人大吃一驚,急著要找梵羅雙剎師徒,卻哪裏還有人在?門人弟子中有人說道:「師父,弟子瞧見那幾人出了谷口往西走了。」玄牝真人聞言,怒道:「好個兔崽子,讓老道栽這跟頭。中怡、薛萱,你二人且率著弟子們護送經書回去,一路上可得小心,老道這就追那兩隻兔子去。」身形一拔,倏忽間消失在眾人眼前,當真說不見就不見,快得連個影也沒見著。薛萱待要說話勸阻,卻是只能對著空氣說去了。

  中怡知道自己師父脾氣,知道他老臉上掛不住,書是搶回來了,但重要的事物仍給拿了,他這回下山豈不白走一遭的了?中怡臉朝薛萱說道:「師姊,師父他老人家少涉江湖,一個人追去甚是令人擔心。我且自後尋去瞧瞧,好有個照應。」薛萱原本自己要去,但想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當可應付得,也就允了。

  中怡外氅一束,拱手道別,逕朝谷西方向掠去,迎霜披雪,使出全身勁道,一路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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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回 天險絕路

  翌日一早,胡斐與湯笙均睡了個好眠而起。昨夜外頭丐幫大結蓮花陣抵禦梵羅雙剎,雖是殺聲震天價響,但聽在兩人耳裏,卻如蟲鳴蛙啼一般,各自睡得極沉。 渾幫乘夜將兩扇臥龍棧大廳木門修好裝上,逕自閂上了門,任他外頭丐幫整夜人聲雜沓,大夥兒理也不理,那徐幫主更早派了人將鋒火隊所埋的火藥器物全都收了起 來,令得丐幫無從搞鬼,這才安排人手負責守夜,其餘各人均皆入房歇息,以應付隔日與丐幫訂下的約會。

  胡斐與湯笙起床盥洗過後,那賴六麻子便將熱呼呼的早點送上,說道:「鍾氏三位大爺已候在廳上,只等兩位英雄用過餐點。」胡湯二人聞言,匆匆用過早點, 隨即步出房門,來到大廳上,果見鍾氏三兄弟靜靜坐在東側一席桌上,見到兩人到來,互相道了聲早,各人便即入座。

  鍾兆文道:「胡兄弟,苗大俠與我三兄弟交情匪淺,這回原該隨同胡兄弟前往孤山相尋,但此間事情未了,抽身不得,只好有勞胡兄弟辛苦一趟了。」說著,拿 起凳上兩團灰色包裹,推往胡湯兩人身前,又道:「此間氣候嚴寒,縱有深厚內功相持,亦不免身受寒害,此去又是人跡少至之地,這包袱裏的各項應用裝備,可萬 萬不容遺失了的。」胡斐起身謝過,說道:「小弟若非要事在身,自當留下再與三位大哥相敘數日,只眼前急欲啟程上道,不免有所遺憾。」鍾兆文笑道:「丐幫之 約,轉眼即過。這事一了,我兄弟三人逕往胡兄弟寶莊歇去,待得你偕同苗大俠回返,那時再來開懷暢飲,醉他個十日再說。」四人同聲大笑,肝膽相照。

  胡斐說道:「小弟啟程在即,須得先向徐幫主等告辭才好。」鍾兆英怪聲笑道:「徐幫主早率了渾幫大批人馬前去望峰崗佈陣對敵去了,他知胡兄弟你家擅長使 刀,臨走前託我轉贈你家一把紫玄青刀,做為胡兄弟此行防身之用。」說著,拿出一把連刀帶鞘的古樸大刀,交在胡斐手裏。胡斐順手拔出,但覺青寒耀目,背厚刃 薄,刀柄處刻蝕斑斕,顯是百年以上的古物,不禁愕道:「這刀來歷不小啊,徐幫主卻如何送給了小弟?」

  鍾兆文笑道:「徐幫主知道了胡兄弟乃胡一刀大俠的兒子,好生欽仰,又見你身上並無攜帶刀械防身,深怕你孤山之行遇上了強敵,特以家傳紫玄青刀相贈,盼 你大展神威,護得苗大俠歸來。」胡斐好生感激,自己與他不過昨日一面之緣,卻得與如此重禮相贈,足見其人義氣深重,當下亦不多說,逕將大刀與包袱背繫於 後,站起身來,說道:「三位大哥,小弟胡斐就此拜別。」身子長揖到地。鍾氏三雄起身回揖,便送二人出門。

  胡斐與湯笙出得臥龍棧,不見丐幫人眾,但見地上雪跡凌亂不堪,右首嶺地廣場中留下大片殷紅染雪,想是昨夜一場打狗陣法大戰,丐幫弟子死傷極多,半夜下來,屍首均已由幫內人眾收拾掩埋。

  鍾兆文道:「昨兒夜裏,直聽得大小叫化們各個哭聲震天,一查之下,才知他們幫主遭人殺害,屍體就暫厝在前邊小土地公廟裏。丐幫沒了主兒,今早與渾幫的 約會,想來這場架便不怎麼熱鬧有趣了。」胡斐聞言,便將范幫主如何與朝廷賽總管聯手埋伏,如何遭苗人鳳一掌擊斃而死在玉筆峰之事簡畧說了。

  鍾兆文道:「原來范幫主乃勾結朝廷鷹犬,聯手欲來加害苗大俠,所幸胡兄弟適逢其會,否則後果將難以想像。」胡斐笑道:「丐幫沒將這筆帳算到我這玉筆莊 莊主的頭上,看來幫內長老們還頗有理智分寸,要是這一大羣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找我質問,倒也麻煩的緊。」鍾兆文道:「丐幫原也是俠義道裏的一個大幫會,就只 數代所任幫主均是不得其人,幫規鬆弛,未加整頓,這才聲名日下。我瞧那宋長老精明幹練,隱有幫主之風,若是得他接任幫主,約束幫眾,替天行道,重復丐幫往 日雄風,那也就不再與渾幫為敵了。」

  胡斐道:「鍾大哥說的是。丐幫若能與渾幫化敵為友,兩幫力量加總起來,必能為武林謀福,為生民謀利。眼下江湖波濤洶湧,各派間你爭我奪,互有鬥毆,實 不宜加大彼此間的嫌隙。小弟因要事在身,無法畧盡綿薄之力,還望三位大哥在徐幫主面前代替小弟謝過贈刀之情,此番若能順利歸返,必將當面告謝。」

  鍾氏三兄弟直送至狼峰口的入口石碑處,胡斐停步躬身說道:「三位大哥且此留步。」鍾兆文拱手道:「胡兄弟一路小心。」三兄弟上前與胡斐雙手相握,分別十數年,四人短暫相聚半天,分手時均有無限感傷。

  湯笙朝三人拱手道別,隨同胡斐出了山谷,兩人逕往西行小道走去。

  行出不遠,湯笙說道:「胡莊主,此去足印一路雜沓,顯然是昨夜一羣人由此而去,別要就此遇上了才好,免得事生事,途中又給耽擱上了。」胡斐笑道:「湯 星宿可是擔心梵羅雙剎?」湯笙道:「先前見這兩人縱躍身手非凡,昨兒夜裏又聽那幾聲清嘯,倒是一大勁敵。」胡斐點頭道:「梵羅雙剎名頭響譽武林,若無真實 本事來顯,想來無法如此橫行霸道。丐幫打狗陣法名聞中外,歷經數百年而不衰,但遇上了梵羅雙剎,卻也死傷慘重。咱二人雖是不懼,然要說勝,卻也不易。湯星 宿此番顧慮得宜,咱們能避則避,犯不著與之大動干戈。」

  二人行出二十餘里,越登越高,白雲繞山,皚皚深雪蓋頂,只見前方山道中留著長長數道足印,綿延不絕。

  如此登山越嶺的走了兩日,來到嶺峰間的一道岔路,由此而分向左右。胡斐駐足觀看,見兩邊都有足印遠遠行去,想是這一羣人分成了兩邊,當下轉頭望向湯 笙,說道:「咱們往哪邊走?」湯笙眉兒一揚,笑道:「咱們兩邊都不走。」胡斐奇道:「兩邊都不走?那難道咱們要用飛的穿過去麼?」

  湯笙笑道:「這兩條小道是給關外私梟趕重貨時來走的,山裏藥販為搶時效,自有他們獨特的穿險之法。」說完,當即領著胡斐朝右首小道繞開過去,里許外是處斷崖絕壁,底下萬丈縱谷,深不見底,當真險絕無比。

  胡斐嚇了一跳,說道:「難不成山裏藥販是往這裏走去?」湯笙道:「誰說不是?」說著伸長了手朝崖壁間一指,說道:「哪,您仔細瞧,那中間崖壁上不是有 條隱約可見的山岩小道麼?」他所指的崖岩山道,其實是崖壁上窄下寬所突出在外的一道天然岩路,九成為山勢自成,再由諸多先人斧鑿拓寬,鋪階補石而來。

  胡斐順著他手勢看去,果見崖壁岩間確有一條岩道,只這險崖筆直千刃,比之玉筆峰還更斗峭峻惡,崖岩上雖是鋪滿了厚層白雪,但底下岩滑之象猜想可知,稍 有失足不慎,身子直墜山谷,縱有絕頂輕功,亦必摔得粉身碎骨,豈有命在?正遲疑間,就聽得湯笙說道:「咱們若不走這條險道,勢必依著上頭私梟所走山道而 行,那得繞著好大一圈方能出得這條山脈高嶺,少說也得花上五日才行。這條藥販慣走的崖壁險道,看似雖危,實則岩道上已給鑿出了寬容二人同行的步道,岩階石 道,皆巨規模。由此而去,便達孤山腰峰,實是一大捷徑。」

  胡斐輕功卓越,自不怕來走這道險崖,況且這時聽他說此道可省數日步程,又可直趨孤山腰峰,兼且先前已聽鍾氏昆仲提過孤山道途之絕險非常,層巒奇岫,峭 崖斷壁,自古即有『天人絕路』惡名傳世,縱令險峻十倍,那也是說不得的了。當下點頭說道:「既是如此,咱們一切小心就是。」

  湯笙帶頭直朝一處陡峻岩壁間穿去,長劍繫腰,兩足小心翼翼的尋階邁石,雙手攀岩抵隙,這才好不容易下得數丈。繞過兩塊巨岩,眼前便是一條險絕無倫的崖 岩小道,彎延曲折,時高時低,縱目前眺,當真「剛龍之蟠長雲兮,夭矯蜿蜒。」胡斐隨後落下,見此天絕之路,不禁呼道:「好傢伙,果然名不虛傳!」

  湯笙回頭笑道:「咱們現下所處乃背風崖位,還不覺如何。待過了這一面斷壁,岩道轉而向北,即是朔風削骨撲面迎來。嘿,那可有得瞧了。胡莊主,此去一路 艱險,當須步步凝穩,咱們前後照應,料來無礙才是。」說完當先而行。胡斐跟隨在後,見他步履穩固,不以輕功敏捷為主,當下氣凝腰腿足踝,邁開步子小心行 去。

  這處崖面向東而立,其時大雪早停,日影西斜,映得對面峰崖晶亮,雖背風而行,但走來亦是甚為艱備,足足走了四個時辰,才到北面斷崖的銜接之處。二人身 子剛轉過崖角,便迎得滿身朔勁烈風,嘩啦嘩啦的喇響,差點站不住腳,趕緊朝山崖壁間貼去,才沒給吹得幌向崖邊。胡斐抬眼望去,只見四周山影森鬱,雪虐風 饕,這飛雪乃給朔風刮來,勢道遒勁,宛如數百名武林高手同時發掌撲來,氣流激盪,好不嚇人。

  湯笙左手撐在崖岩上,回過身來,背貼崖面,只見他衣衫決盪,鬢髮俱飛,張嘴哈哈大笑道:「這當兒北風刮得緊,咱們還是先避上一避罷?」胡斐提氣笑道: 「越是風強烈勁,咱們越是要與它鬥上一鬥。」語畢,足下數邁而過,當先而行,右手拉過湯笙右腕,兩人手腕相疊,相互扶持,慢慢抬足跨步,朝前緩緩行去。

  二人行得七八里,地勢一路攀高,走來更是費力,腳下積雪盈尺,落足處可覺滑溜之感,當下只得一步一頓的向上踏階而上。兩人均知只要一人失足滑落,便有 生命之險,是以始終不敢掉以輕心,整顆心懸在半空之中,大氣也沒來呼出一下。再行十來里路,日落偏西,北風朔然中更顯陰鬱,氣溫陡降而下,直冷得令人發 麻。

  湯笙大聲說道:「胡莊主,咱們須得趕在天黑前抵達鷹嘴頂,過了夜,明兒再闖十八天人絕路。」胡斐轉回頭奇道:「甚麼『十八天人絕路』?咱們現下走的不 就是『天人絕路』了麼?」說話中,側面一陣撩山風斗然襲來,正接在迎面朔風中的空檔,兩人身子浮虛上來,差點給這陣風撩上飛去,忙各使千斤墜功夫穩住,雙 腿牢牢釘在岩上不動,然上身卻也經不起這股氣流的衝擊,搖搖晃晃,險象環生。

  湯笙彎身穩住身子,揚聲笑道:「眼下除了風大,咱們走的可算是平坦山道了。等明兒上了十八天人絕路,哈哈,那就有如走在鋼索上的老虎,憑虛凌空,兩面 懸崖,再大的老虎膽也給嚇得破了。」胡斐聽得豪氣頓生,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如此十八天人絕路,若不闖它一闖,此生豈不枉然?」說著拉緊湯笙右腕,提 氣大喝一聲,乘著另一道撩山風吹到,身子凌虛御風而行,兩人足尖在崖壁上飛快點躍,疾掠如風。

  待得底下撩山風勁落而失,迎面朔風復之刮到,二人已飛掠出老遠一段距離,落下地來,均覺刺激好玩,不禁開懷大笑。若非他二人輕功超凡,內力純厚,怕不 就此給撩落山谷,再別想爬上來了。但也因有著如此驚險,六成靠天命,四成卻是仗著各人武功修為,這才有著刺激可言,否則天命只佔四成,那就沒甚麼樂趣了。

  高山日落的早,天色向晚,兩人終於趕在黑暗降臨前抵達了鷹嘴頂。

  胡斐凝目細看,此處乃為另一道迎東崖面的銜接點,只這裏外露凸出面積甚大,上面崖壁上垂著一塊巨大岩石,形若鷹嘴,底下便成為碩大的涵洞天然屏障;左 首崖壁裂開向內縮入,恰似鷹嘴中的喉嚨,故得其名。二人進得裂開洞內,但見裏頭竟是可容十來人,雖頂部不高,但只要身長不似苗人鳳那般高大,便可行動無 礙。

  鷹嘴頂向來即是神農幫藥販往返必經之地,是以洞內諸般柴火用水俱全,妙的是還留有數罈烈酒供作趨寒之用,崖壁上掛有各種醃製臘肉與曬乾了的山產獸肉, 可見數日前才有神農幫的人大批上山採藥,自山下帶來洞內留存,以備下山時可供歇息食用;另一邊則是放滿一層層的棉被寢具,厚達一丈來高。兩人見狀,無不欣 喜拊掌而笑,當即燒柴架肉,舖床弄被。待得肉熟而食,飲酒聽風,倒也不失人生一大樂趣。

  山上氣候酷寒,夜間大雪紛飛,崖洞裏柴火熊熊,沐暖如春,這一夜兩人酒後都睡得極沉舒服。

  翌日細雪飄飛,二人用過早點出得洞來,卻見天色陰霾,遠方大片烏雲蓋頂,只怕行到中途便要遇上一場極大風雪,不禁令得兩人蹙起了眉頭,臉容均有憂色。 湯笙仰起頭來心中盤算,說道:「由此行去五里,便是著名的十八天人絕路,綿延長達四十里路,非同小可。胡莊主,看來今兒個是過不了啦!」

  胡斐問道:「此去難道沒有類似如此的避風之處?」湯笙搖頭道:「就只猴臂峰算是勉強能避避風,但要擋得前頭那道大雪朔風,卻是興嘆莫及,況且那也是在 二十里開外了。」胡斐兩眉深蹙,知他所言不假,若是冒險行去,只怕沒命闖過十八天人絕路,嘆了口氣,說道:「老天爺既不讓我們走,只得再留下來喝酒烤肉 了。」

  兩人重入洞內,燒柴取暖,飲酒看天,均覺無奈。

  不到半天,烏雲蔽天,狂風怒吼,喇聲風響中卻聞得絲絲呼喝酣鬥傳來,幽幽冥冥,如真似幻,也不知是風嗚嘯噑,還是崖間林木簌動之聲,隨風飄來,隨風而 去,聞之不清,視而不明,令得兩人四目相望,俱感詫異。胡斐奔出洞來,側耳聽去,聞得幾聲細微兵刃交擊叮響,這才確定無誤,當即掠出涵洞外抬頭尋聲望去, 但見雲霧籠罩,狂雪飛舞,聽聲音卻是上頭峰崖頂處傳來。

  湯笙趨身過來,說道:「想是走在咱們前頭的那一羣人,卻不知怎麼打了起來?」胡斐點了點頭,道:「這條崖壁岩道雖是險惡絕倫,但卻縮短了很多里程,咱們竟已趕上了這一羣人。」

  就在這時,身旁湯笙咦的一聲,說道:「那是甚麼?」胡斐抬頭看去,就見峰頂處落下一物,速度極快,轉眼便落下六七丈,隱約中看清是個人形。這麼一瞬之 間,跟著又閃出一道黑影,一條軟鞭自上捲落,啪的一響,捲住了落下這人的身子。使鞭之人身法好快,凌空一個抄身,腿足在崖壁上一蹬,便欲拔高竄上。

  那給軟鞭捲住身子的人武功亦自不弱,乘他長鞭勁未使透,以勢卸勁,呼溜溜的凌空翻轉了兩圈,身子又再滑落下來。使鞭那人咦的一聲,怪聲喝道:「臭化 子,那裏逃?」呼的一響,頭下腳上,疾掠而下,手裏軟鞭劃圈抖落,穿風透雪,直往掉落中那人腳踝捲去。當先掉落那人見他鞭到,雙腿屈起,兩手環抱,身子直 如圓球滾動般的翻轉落下,軟鞭雖長,卻也來不及變招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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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回 陰陽冥掌
  胡斐這時早已看清落下那人是丐幫人物,想他如此避開軟鞭襲擊,已沒將自己性命顧上,這般急遽落下,即使落在岩道上,亦將傷重斷骨。當下急縱而上,右手 忽的一掌托出,右迎左送,將這人身子以勁帶勁送出數丈開外。那人乘勢身形翻起,迎著狂猛烈風削來,竟給帶得又掠飛丈餘,看清了落足點,這才急使紮步馬墜 下。

  使鞭那人疾風喇響,身子落到近處,軟鞭揚上,捲住了一株長在崖壁上的小樹,乘勢一盪,左掌翻出,便往那名丐幫長老頭頂拍去。胡斐這時看的明白,使鞭這 人正是梟羅四魅中的一位。丐幫長老斜倚崖壁,左臂揮出,右掌自下穿出,輕接一掌,跟著身形一矮,右腿朝上反踢,正是游身八卦掌裏的一招「逆陽迴天」。

  兩人倏忽間交手數招,攻守俱猛,胡斐心中卻是忖道:「這丐幫長老身手了得啊,怎地卻給逼得跳下崖來?是了,想必梵羅雙剎也在上頭,他抵擋不住,只得搏 命跳下,免得落入敵手。」正思忖間,猛聽得崖頂忽忽喇響傳來,抬頭望去,幾點黑影迅速撲至,由小變大,數了一數,竟有八道身影先後落下,其中一人卻是個女 子。

  這幾人武功均強,當先落下的是梟羅四魅中的另外三魅,手裏軟鞭連擊崖壁,拍拍聲響中,藉以緩和落下勢道,一拍之中,身子便頓了一頓,還可乘機甩鞭攻擊 上頭之人。上頭兩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另一名丐幫長老,女的身著丹霞派服色,手裏一柄長劍劃出道道紫霞真氣,護住周身要害,足尖在崖壁上一點一落,竟是使出 『飛岩走壁」輕功,從容不迫的邊落邊戰。那落下中的丐幫長老胡斐倒是識得,便是在臥龍棧裏見過的韓長老。

  這五人先後落在上方鷹嘴岩石之上,彼此呼喝嬌斥不絕,旋即戰得緊密異常。胡斐再往上看去,見上頭緩緩飄下另外三人,勢道極緩,掌風呼呼,一個老道背負長劍,兩掌翻飛不絕,正與兩名老者邊飄邊戰。

  胡斐瞧得大奇,難不成這三人俱有邪法不成,否則怎能如此緩緩飄下崖來,卻不是如常人般墜落而下?待三人飄降到數丈開外,胡斐與湯笙均都瞧得張大了口, 合不攏來。原來三人看似緩飄而下,實則乃互相高速繞圈而戰,只他三人身法委實過快,遠眺望去,便見身形飄飄,宛似騰雲駕霧般的緩降下來。

  他三人掌氣既強,周身氣流鼓動,繞圈游鬥中,足尖便點著崖壁抵力,躍出後接掌拍擊,互相牽引,繞了圈後又回到崖壁上借力。如此週而復使,只要氣勁不卸,便不會直墜入谷。這三人邊戰邊飄下來,便如給風吹落下來的樹葉一般,這時落得近了,方才看清那兩名老者便是梵羅雙剎。

  胡斐與湯笙瞧得面面相覷,心中都想:「咱們有心要避開這一羣人,以免沒事惹上身來,怎知卻偏偏躲之不去。再說好端端的這羣人竟會從峰頂打到這處鷹嘴頂 上,當真是邪門的緊,咱們二人也算是倒楣到了家。」他二人心裏正兀自怨嘆運氣不濟時,便見那老道與梵羅雙剎落在左首岩道上,三人就在侷促不堪的幾尺見方裏 酣戰不休,掌風挾著朔烈喇響的狂風,數丈外俱都感受到三人的懾人掌氣,熱辣異常,氣息壓的旁人極為難受。

  胡斐看得一陣,心裏不禁訝道:「這老道看似貌不驚人,怎地他以一敵二,對手又是梵羅雙剎,竟爾還能如此大佔上風?」這時那老道大喝一聲,左迎右拒,拍拍兩響,梵羅雙剎鐸鐸退後數步,兩張紫膛臉漲的飛紅,二人怪叫一聲,取出隨身兵刃,左劍右鞭,呼喝聲中,合力攻了上去。

  這貌不驚人的老道便是「玄牝真人」,一張黑不溜秋的南方臉龐精眸泛光,見他二人使出兵刃,當即右手伸到背後,刷的抽出長劍抖去,剎那間迎面刺出一十三 劍,當真快速無倫,直令得梵羅雙剎招式使出一半,便即著力迴守,兩人這時更是怪聲叫嚷不絕。霎時間只見劍光鞭影,左右兩邊還有岩石上頭,各都戰的難解難 分。

  其時狂雪翻飛,烈風亂嘯,周遭視線極為混濁不清,這羣人分成三堆混戰惡鬥,只要稍有大意,便是跌落萬丈深谷的死局,是以拚戰起來格外令人觸目驚心。胡 斐悄悄拉了湯笙回到洞內,說道:「咱們先將包袱背上,萬一情況不對,縱使天候惡劣,咱們也勢必非得冒著大雪上路不可的了。」湯笙點了點頭,與胡斐都將隨身 包袱給繫在背後,說道:「這老道看似丹霞派裏的一名耆宿,武功修為卻忒地了得,看來梵羅雙剎不是他的對手。」

  胡斐道:「沒想到丹霞派中還有這等高手。但他以一敵二,短時間內要勝卻也不易。」湯笙笑道:「若是胡莊主下場相助,以一對一,贏面便可佔了九成。」胡 斐笑道:「湯星宿別用話來捧。梵羅雙剎便單一人也極不好鬥,豈是容易就能打發的了?但聽你話中之意,咱們這個忙是要幫的了?」湯笙道:「眼前之計唯有如 此。」

  胡斐想了想,笑道:「那倒也是。他三人佔了咱們的去路,那老道又是貴宮所屬六脈一支,冷眼旁觀畢竟不妥。除非湯星宿學會隱身之術,否則日後必遭閒語, 說貴宮貴為六脈五嶽之首,眼見屬脈遇敵,卻是置之不理,有違貴宮之風,大不可取。目下雙方勢均力敵,只要一方來了援手,戰局勢必改觀,正是大做人情之時, 錯過當真可惜的緊。」湯笙給他一席話道破心裏所思,頗感尷尬,勉強笑道:「咱們兩不相幫也未必不可。」

  胡斐哈哈笑道:「那可也不好。萬一梵羅雙剎僥倖勝了,豈能容我二人留做活口?眼下咱們既無退路可避,正是形格勢禁,與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又叫 『有便宜不撿,枉自為人』。這是古有明訓,咱們焉能例外自認清高?再說此回乃可一箭雙鵰,既幫丹霞,又救丐幫,總比助紂為虐去幫陰山修羅門來的好罷?」

  話剛說完,就聽得岩上一人朝右首落了下來,叫道:「鍾老弟,這裏我給擋住,你且自顧脫身離去為是。」說著掌風作響,吆喝不斷。那鍾長老便是鍾閔聖了, 大聲說道:「左右是個死,也得跟這幾個矮鬼同歸於盡。」忽的一響,岩上又跳下一人,喝道:「死到臨頭,還在嘴硬?快把東西交出來!」咻的一聲,鞭聲勁急。

  胡斐搶出洞看去,便見丐幫二人對戰梟羅四魅中的二魅,兩人彎肘點打,使的都是貼身搏擊之術,當真一肘短一寸險,擒拿勾鎻,刁鑽厲害非常。梟羅二魅手上軟鞭越縮越短,棍點橫削,嘴裏怪聲怪叫,毫不落下風。

  胡斐暗道:「梟羅四魅人矮腿短,靠的原是彼此間的縱躍疾攻之法。這裏場地侷促,趨閃不易,無法縱躍施展開來,功力大受其限,丐幫二名長老盡可應付得, 尚無性命之憂。卻不知岩上那位丹霞派姑娘如何了?」當下躍上鷹嘴岩上,只見另兩名梟羅二魅前後夾攻,岩上場地較為寬大,他二人縱躍交叉攻擊,手裏冥蛉七層 鞭使的飄蹤不定,時遽時緩,遽時如雷電閃耀,緩時如蛇之滑溜,變幻莫測,當真令人捉摸不定。

  丹霞派這名女子正是中怡,但見她長劍翻蛟如龍,身形滴溜旋動,劍氣長虹,於百幻鞭影中穿梭出劍,招式靈巧非凡,卻也隱含極大狠辣殺性,與這二魅正是鬥個旗鼓相當,一時間誰也沒能佔上便宜。

  湯笙這時也已躍了上來,看了一會兒,說道:「胡莊主,咱們這就動手了?」胡斐笑道:「這現成的英雄助美戲碼,便由湯星宿您來做了罷。我命不好,只好將 就對付著醜怪老人去了。」哈哈大笑中,身形一躍,就往底下梵羅雙剎撲去。湯笙抽出腰間長劍,喝道:「六脈五嶽,枝節連氣;有難同當,誅滅妖魔。」劍身一 抖,斜刺裏穿過迴擊而下的冥蛉七層鞭,劍尖直趨敵人背腹,逼得梟羅四魅中的這一位轉身接招,旋即鬥在一塊。

  梵羅雙剎落下時便已見到胡斐與湯笙二人,只不知兩人與眼前丹霞派有否干係,先前見其只在一旁觀看,未有出手之象,是以並未將他二人視作敵手。這時酣戰 中聽得兩人對話,知道是要幫對方的援手,那梵羅右剎手裏軟鞭便不再客氣,乘著胡斐躍起之勢,鞭頭迴轉,忽的朝他身子即將落地處佔住先機,欲要一鞭將他捲入 山谷。

  胡斐躍落時早料到他這一招,雖身在空中,但躍起時早留後著,凌空腰身一扭,斜地裏如箭矢般疾速射出,右手朝背後大刀一抽,卻是直撲梵羅左剎攻去。梵羅 右剎沒料到他輕功如此厲害,輕易便躲過他手裏軟鞭的招式襲擊,大喝一聲,右腕振起,那道軟鞭倏縮成棍,剎那間朝他腰際猛揮砸了過去。

  那梵羅左剎正與玄牝真人戰得緊湊,他兄弟二人原本雙鬥已是難勝,這時單一人對付這名老道更覺吃力。這時斗然間聞得背後刀風刃響,百忙中劍勢後刺,原欲 擋開這一刀的劈擊,哪知卻是刺了個空,不禁大吃一驚,也沒空轉頭瞧去,眼見前方劍光倏忽化作三道光影,身子急往崖壁讓去,狼狽閃過了玄牝真人長劍的凌厲招 數。

  胡斐這兩下其實均是誘敵的虛招,出手便同時逼得梵羅雙剎不得不理,腹背受敵下,單一人更難抵擋玄牝真人的劍式攻擊。這時見右剎軟鞭作棍揮砸過來,右足 著地,紫玄青刀撩劈而上,方位奇特,正是胡家刀法中的一招厲害招數『穿手藏刀』,刀勢迴撩,似緩實快,去勢當真詭異至極,令人不得不避。

  梵羅右剎一驚,側身避開,手裏短棍迴圈一轉,喝道:「哪裏冒出來的小浪蹄子?」胡斐矮身進步,「上步搶刀」、「亮刀勢」、「浪子回頭」連進三招,刀沉 勁穩,似疾而熟,又逼得梵羅右剎反朝玄牝真人迎去,嘴裏這才笑道:「小子胡斐,外號雪山飛狐便是。」梵羅右剎給他連使胡家刀法逼住,生平未曾見過,怒道: 「甚麼雪山飛狐?沒聽過。老子們的事你敢插手來管,活著便是該死。」棍頭連點,左掌成風,卻也不敢再小覷了他。

  胡斐見他掌沉棍靈,當下收起笑容,刀擋掌接,蓬的大響,各退一步。梵羅右剎心中驚駭:「這小子不過三十年紀,怎地掌力如此渾厚?」當下喝道:「果然是 有兩下子,再接我一掌!」左掌劃圈直出,劈面打來。胡斐與他相距不過數尺,見他這一掌揮出,氣流掌勁渾不輸給苗人鳳般的凌厲,自是不敢大意,當即氣凝於 胸,刀護下圍,左手上步勾拳,正跨溜腿,拳到中途,右手刀刃斜翻向上,正是一招「雲龍三現」。

  此招拳刀並用,乃是胡家刀法與胡家拳的結合,精妙後著紛呈,實是胡家武藝的大全。梵羅右剎本擬一掌將他擊傷,掌勁斜引下,便可將他抛下崖谷,迅速除掉 這名強援,是以這一掌乃用了十成之力。換做常人,給他這一掌的掌流籠罩之下,氣息窒礙,再無變招餘裕,勢必非得與他掌力相拚不可。

  未料胡斐內力厚實,雖是感到周身氣流襲來,仍能於掌勁中突出其圍,更不硬接他這一掌,刀拳並出,勾拳引掌,刀柄盪棍,倐忽間刃鋒急掠,削、劈、剁轉而 為一,犀利無倫。這「雲龍三現」使出,梵羅右剎大駭,縱令他武功高強,也已嚇出一身冷汗,身子又仰又折,連番怪叫急避。這時他右足已退跨在崖邊,再接一招 便要墜下崖去。千鈞一髮中,梵羅左剎急趨而至,劍吟浪疊,刷刷刷連出六劍,逕攻胡斐下盤。

  胡斐叫了聲好,刀勢圈回,叮叮噹噹接了他六劍,跟著使一招「懷中抱月」虛招,見梵羅左剎繞至右首,跟著便是下一招「閉門鐵扇」,單刀一推一橫,封了他 退路。梵羅左剎怪目一斜,叫道:「宵小鼠輩,忒地不知死活。看招!」左手劍訣一捏,食中兩指伸出貼著劍刃,長劍劍尖指天,身子立地旋了兩圈,斗然間刃身彎 曲,倏地幌動出招刺來,如蛇獵吞,似鷹撲魚,剎那間攻出七七四十九劍,正是修羅門「梵音密鼓」絕技。

  胡斐久未逢上勁敵,見他劍法高妙,敵愾之心大起,暗道:「倒要瞧瞧你修羅門的劍法,比起紅花會無塵道長的快劍卻又如何?」當下便將胡家刀法使得淋漓盡致,以快卸快,以密擊密,兩人均是大呼暢快。

  那廂梵羅右剎卻是戰的叫苦連天,他自出道以來,實未遇過如玄牝真人這等高手,以他兄弟二人的武功修為而言,江湖上除苗人鳳尚稱足以畏懼之外,自來不將 其他武林人物放在眼裏。豈知今日連遇兩位棋逢敵手的人物出現,尤其這丹霞派老道更加難以對付,劍式堂廡開闊,內力渾融,徲徲而不歇,再戰下去,必敗無疑。

  玄牝真人見他已被自己逼得雙足踏在崖緣邊上,劍招一封,喝道:「老兔崽子,快把書中拿去的地圖給交還出來,道爺今兒便姑且饒你們一命。」梵羅右剎見他 封招退後,點頭說道:「這圖殘缺不全,留著也沒用處,既是老道爺萬里奔波前來索回,還你便是。」說著蹲下身來,指著足下靴子道:「圖便藏在這裏,待我拿 來。」

  胡斐酣戰中見到,瞿然一驚,急道:「老前輩,當心有詐!」但聞颼颼颼數響,玄牝真人身子疾飛沖天,大聲喝道:「好個賊廝鳥,使這般卑鄙手段。」半空中 一個鷂子翻身,如鷹隼般撲掠而下,劍尖抖出綻綻劍花,罩住梵羅右剎周身要害。梵羅右剎早計算清楚,不等他劍氣撲到,右手軟鞭揮出,捲住崖壁樹枝躍起,幾個 起落,卻是盪向丐幫兩名長老身處,左掌忽忽拍出,就聽得韓長老慘呼一聲,似乎受傷極重。

  玄牝真人少走江湖,見識不多,那裏知道梵羅右剎這般鬼域技倆,如非胡斐叫破的早,以他那時二人如此距離之近,已給三柄蛇羅飛刀射中。玄牝真人義憤填 膺,身子凌空數旋,足尖在崖壁上借力飛掠,直隨梵羅右剎身後追去。便在這時,空中鳴嘯,悠悠蕩蕩,尖銳似鈸,聽來極是難受。這嘯聲倐忽間由遠至近,彷彿嘯 音剛起,便即來到身前一般,其勢當真駭人之極。胡斐大驚,朝後一躍,豎刀封身,尋聲看去,以觀其變。

  但見兩道黑影如閃電般當空劃來,衣衫喇喇,長髮迎風,瞼上各罩著一層黑布,只露出一對亮眸,二人手掌相交,飛落到近前,左首那人右掌揮出,喝道:「去 吧!」右首那名女子全身素黑,身材曼妙,借勢疾落,直撲鷹嘴岩上。胡斐心中一凜,暗呼不妙。就見女子空中出劍,先攻湯笙,再攻丹霞派中怡,身形如魅,迅如 魍魎。

  凌空那名女子大紅披風,當真如火鳥般飛翔,掠勢驚人,面迎玄牝真人,單手出掌,嘩的大響,兩人以氣卸勁,各自倒飛十餘丈外。這二人一上來便使上乘武功 震懾各人,當真霹靂如電,令人目不暇給,還沒領悟過來,便已各出絕招攻敵。胡斐不及衡量敵我概況,心知這二人一到,局勢必將改觀,當是速戰速決為妙。正欲 提刀再鬥梵羅左剎,卻聽得岩上一女驚呼,跟著呼的響來,一人頭下腳上的跌落下來,看其服色,正是丹霞派的中怡。

  胡斐見她這一跌便是萬丈深谷,當此之際,實不容多想,身形躍起,左臂伸直抓去,正好握住她的腳踝,右手大刀在鷹嘴岩壁上一點,凌空半旋掠高,跟著便要 乘勢躍回。眼角間卻於這時瞥見岩上那名黑衣女子的面罩給風吹起一角,雪容俏麗,心裏大震:「莫非是她?」這麼一疏神之下,氣勁鬆弛,身子急墜。玄牝真人恰 於這時飛掠趕到,左手憑虛托起中怡身子,九融真經運起,張嘴吐喝,便欲帶同二人御氣飛回。

  就在這時,但見紅影撲到,雙掌同出,胡斐與玄牝真人各出一掌,砰蓬兩聲,玄牝真人抓著中怡背領急往上翻旋卸勁,不意懷中卻掉下一物,直墜而落,他心中 大呼:『不好!』右手抛劍再抄,卻已不及。當下轉身直朝鷹嘴岩壁上猛烈憑虛拍出一掌,雖是相隔丈餘,仍能以氣御道,穩住身子不落。這時要待回身再救胡斐 時,卻見他已給紅色披風女子兩掌擊落墜谷,心中一痛,只得再拍一掌,瞬間帶著徒兒中怡,高速掠回崖壁岩道之上。

  原來方才胡斐給那一掌震的鬆手放開了中怡身子,渾身氣血上湧,難受欲嘔。身子剛墜落中,那紅影女子擊向玄牝真人的左掌倏回,波的打在胡斐胸口,陰惻惻 的冷然哼道:「讓你死前嚐嚐這『陰陽冥掌』的滋味,閻王爺面前也才清楚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哈哈哈...........」笑聲中右掌再起,這一掌卻是翻 繞過來打在胡斐的背部。

  胡斐身受胸背兩掌,半冷半熱,神智卻是清楚明白,哇的噴出好大鮮血,只知自己身子急速下墜,瞬間衝開瀰漫谷中的雲霧,手中大刀早已拿握不住而掉落。這 時但覺兩耳生風,衣衫嘩喇作響,眼裏望去,早已不見各人身影,他心中嘆道:「罷了,罷了!我胡斐竟是如此命喪此谷,看來卻是老天爺幫我挑選的墳墓了。」

  他這時渾身乏力,胸口前身冷寒入骨,背部後身炙熱如熔,一陰一陽,互相衝擊,正如兩軍在他體內短兵相接一般,彼此攻的緊密異常,直令他身不如死。然神 智未失下,雖周身劇痛難當,還是可覺身旁風聲虎虎,身子不住的向下摔落,偶見峭壁上有樹枝伸出,本能的便伸出手抓去,幾次都差了數尺,最後一次總算抓到, 可是他下跌的力道委實太強,樹枝吃不住力,喀喇一聲,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時折斷,身子仍是朝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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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回 谷中求生

  胡斐身受兩掌傷的極重,內力潰散,全然使不上勁,剛才雖是拉住了一根手臂粗的松枝,卻給他下跌的力道與身子重量扯斷,但墜落之勢卻也因此而緩得一緩。當下雙足橫撐,背部盡往崖岩貼去滑落,遇有突出峭岩,或長在崖壁上的各類小株枝幹,便可逐一緩去這股下墜的速度。只是身處這萬丈崖谷,摔落要能不死,除非奇蹟。

  這處崖谷乃呈筍狀屹立在羣峰之間,百岳相連,高拔危聳,越往上頭,越是筆直刃削,層岩疊岫。到得腰峰中段,筍狀峰形愈加明顯,呈現下寬上窄之勢。因此上胡斐給掌擊落時,雖是隔著崖壁有段距離,然其時天候大變異常,狂烈山風倏來幻去,峰嶺間氣流極是不穩,帶得胡斐墜落中,身子卻是邊往崖壁上靠去。若非如此,這般墜落速度何等之快,縱使他這時身子未受重傷,輕功如昔,亦難憑虛借力,勢必就此筆直墜入深谷而死。

  那峭壁本就極陡,加上凍結的冰雪,更加滑溜無比,雖得突出岩石與無數株幹緩阻,墜落之勢仍是無法避免開去。胡斐神智清楚,只覺手肘膝蓋都已給堅冰割得鮮血淋漓,所幸背上包袱繫的極緊,正好當做墊物,這才能不擦傷到背部。眼見這堵屏風也似的大山壁跌之不完,心頭早無倖念,這時腦海空明,只想:「這般死了也好,甚麼父母血仇,遺恨之愛,俱都就此劃下休點。只可惜不能將馬姑娘的兩個兒子給撫養長大,親眼見到這兩個孩兒習到我的一身武功,胡家刀法更是就此而絕,死後當是難以面對我那去世的爹娘了。」

  正恍神間,只覺身子似乎接連撞到了甚麼幾團軟綿事物,思念尚不及辨,數撞之下,身子竟給這股勢勁帶得斜飛出去,心中『啊唷』一聲,大雪狂飛中,谷間視野茫茫,渾不知身在何處。這當兒寸念只在瞬間,變化實不容留有餘裕細想,但見倏欻煙散,嚓的一聲,整個身子陷入厚厚積雪甚深,就宛如掉進大團棉絮裏一般。

  胡斐但覺周身冰冷,一個勁只想:「我死了麼?我死了麼?」動念方起,便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四肢尚有所覺,只渾身撕裂般痛若針刺,整個人更是欲振乏力,胸中氣息窒悶。好不容易勉強挪動右手撥開了蓋滿頭上的雪團碎塊,登時目能視物,這才確定自己並未死去。但對於自己如何能得以墜落萬丈深谷而不死,卻也大惑不解。

  他躺在給他身子撞擊下而凹陷極深的雪洞中向上望去,但見上頭飛雪飄舞,狂風怒嘯,他處在凹陷開來的雪洞之中,周圍聲音都給冰雪擋住,倒反而身感寧靜異常。只他這麼一路自千呎巉巖峭壁上落下,海拔落差極大,兼之身受陰陽兩掌所擊,體內氣血翻湧,經脈俱亂,喉頭一甜,當即噴出大道鮮血,腦昏神迷,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胡斐昏昏沉沉的醒來,只覺口乾舌燥,便隨手抓起一把身旁雪塊塞到嘴裏,雪融化水而入,一股涼洌宛如醍醐灌頂般讓他神智大清。睜開眼來,但覺雪亮刺目,忙將兩眼閉上。過得半晌,這才再度緩緩張起雙眼,瞇著眼打量周身情勢。這時天色大明,陰霾盡去,谷中微有薄霧,但落雪已停,較之先前的漫天大雪飄飛,此際便如天國般的謐靜祥和,體內雖仍感痛楚難當,然知自己大難未死,倒也樂觀看待。

  他身子勁虛氣乏,費了好大的功夫,方纔勉力撐起上半身坐住,但要站起身來卻是不能。他以手做耙,將身前雪團緩慢逐一耙開,身子便如蛇類般滑動,一邊耙雪,開出路來,身子便一邊扭滑朝前爬行。如此費了好大勁兒,地勢陡起,身子逐漸升高,上頭積雪越來越少,終於來到一處高地,直喘的他又累又虛,趴在雪中好久。

  待得氣息漸復,抬起頭來四下環顧,見所處之地乃是谷底一塊較高岩地,不遠處怪石嶙峋,東一落,西一堆的雜散各區,要不是自己運氣,落下時卻是直撞其上,這時必是血肉模糊,那裏還有命在?他轉回頭看去,見自己一路爬過來的陷入之處,正好便是這塊岩地中的凹陷窪地,只因常年積雪深厚,雪面齊平,看去甚是平坦,實則落差極大。胡斐暗道:「這機會當真萬分之一而不可得。若不是深雪卸去勁道,便是撞在岩地上,半條命也給奪了去,豈能這般的毫無斷骨折臂而不死?」跟著又想,落下時撞到的那幾團軟綿事物,不知究竟是甚麼?

  他試著盤起腿來,暗運真氣行功,豈知丹田真氣甫起,便與陰陽正剋的兩股氣勁相互衝撞,便如冒然闖進了兩軍對峙交戰中的中樞一般,陰攻陽擊,前鼓後震,霎時間體內彷彿千軍萬馬奔騰,那衝、任、督三脈,同起而異行,一源而三歧,十二經常脈更猶如江河東洩,波濤不息,當下氣息岔亂,眼睛一黑,又暈了過去。

  待得再次醒轉過來,已是日暮靄靄,但覺鼻頭冰涼,忙撐起身來,才知自己暈厥後乃迎面而俯,兩腿交盤如舊,上身彎倒,埋頭入雪,當真狼狽之極。他這時自不敢再運息提氣,見數丈外枯木成堆,便顫悠悠的蹣跚走去撿拾,挑了一根如人高的膀粗枯木作杖,緩緩小步而行。他環目四顧,見這山谷縱橫捭闔,左右兩邊距離甚窄,縱深卻是極長,若是一路尋去,或可找到出路才是。行得一陣,穿過一堆嶙峋山石,斗然見到雪地上似有一物,當下走去拾了起來,見是一本泛黃的經書,封面上寫著『博伽梵谷略經』。

  胡斐隨手翻了翻,匆匆看了幾眼,只覺這經書所述似佛似道,自不以為意,心想必是那一位途人無意中給掉落下來的。他近些年來雖曾涉獵不少詩詞古文,但對經道禪書卻是向來避而遠之,這時見是一本參道經書,留著無用,便欲順手丟出。便在這時,眼角間卻不經意的瞥到右方岩後似乎有物,茸茸長毛,不知是甚麼東西。

  胡斐好奇心起,雖是周身給岩石堅冰割得傷痕累累,體內又是寒炙交濟的的震盪難受,但仍柱著枯杖,顫巍巍的如重病者般的傴僂著身子走向前去。那經書拿在手上甚是不便,當即想也沒想的就將之往懷裏塞去。繞過巨岩,便見一頭似猿般的大物倒在雪地,遍身灰褐長毛,身子軟縮成了一團,動也不動。

  胡斐以腳輕輕踢牠,見其毫無反應,想是死去已久,只是見牠死狀奇特,似乎全身骨骼俱碎,這才如此軟癱成了一團。胡斐眉頭微蹙,繞著牠身子踱了半圈,卻見距離不遠的岩角處尚有兩頭巨猿,一般的癱在雪地上,看來也是骨骼碎裂而死。他想了半晌,不禁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落下時,似乎撞到了幾團甚麼軟綿東西,得以卸去高速而墜的巨大力道,跟著身子又因此而撞斜飛了開來,勁道便又卸去了幾成,之後再運氣極好的掉入積雪深厚的窪地雪堆之中,才能如此僥倖的逃過一劫。如此想來,倒是這三隻比人還高大的雪山巨猿救了他一命。

  他心中頓時甚感不安,喃喃祝禱道:「靈猿啊靈猿,胡斐這條命本是被你們給救活下來的,原該替各位好生埋葬入土為安才是。但我身上傷重無力,搬不動你們巨大的身軀,只得草草以雪代土,就地掩埋,還請三位靈猿在天之靈有知,魂歸極樂,安祥自在。」當下就地堆雪埋猿,花了把個時辰,才將三頭巨猿以雪埋葬了。

  這麼一耽擱下來,周圍天色漸暗,這時便要欲再尋路出谷已是不能。胡斐遊目張望,乘著黑暗尚未籠罩,連忙四下裏巡繞搜尋,覓地棲身。就見東首一隅處亂岩雜立,岩身各個塊頭碩大無比,其間岩底縫隙間似乎留有容人空間,當即矮身小心鑽入,見這岩間隙縫恰可棲身而臥,正是絕佳天然屏障,便盤腿坐了下來。

  他久未進食,這時肚裏餓的咕嚕直叫,想到背上的包袱裏不知裝了些甚麼,或許有乾糧之物備用,便解了下來。打開一瞧,那鍾氏兄弟所送包袱裏一件大長棉襖,襖內襯有長茸獸毛,撫摸起來甚是溫暖軟柔,當是禦寒衣物中的極品;兩包曬乾了的獐子腿臘肉,另一包裏裝有十來個蕎麥餑餑、棗泥饅頭,還有七張大圓饃餅。胡斐心中大喜,拿起蕎麥餑餑便啃,一邊撕下獐子腿臘肉配食,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飽餐過後,天已全黑,谷內溫度遽降,他身無內勁來提氣護體,胸前所受陰寒之掌,這時更是如墜冰窖般異冷非常,只是背後另一道炙熱陽氣卻是灼身燙體,陰陽交攻下,實是苦不堪言。他躺在雪地上,背部貼雪,渾不覺冷,但身前卻是凍得發顫,當即取過大長棉襖蓋在身上,靜心凝神,專注呼吸,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翌日醒來,但覺體內陰陽交會,直入五臟六腑,陰酸陽麻,搗得臟腑器官酸麻難當之極,心中大駭,忙起身交盤起了腿來。但他有了上一回運氣暈厥經驗,這時自不敢暗蘊丹田的來提氣療傷,只以均勻呼吸吐納來稍減痛楚,然知此法終究濟不得長久,待得陰陽之氣匯注於身上十二經常脈和奇經八脈,自己命必休矣。

  胡斐忖道:「那人發掌擊中我時,曾說這是『陰陽冥掌』,左掌陰,右掌陽,因此擊中我胸前的陰掌便寒冷如冰,擊中背後的陽掌便炙熱如火,正是陰陽同出,詭異之極。但以武學而論,陰陽兩極,陰盛則陽衰,陽剛則陰損,自來無法一人合用,這女子卻是何以能夠練至這般正反相濟的境界?再說這『陰陽冥掌』過去從未聽人提及,依此人的武功修為來說,當已曠世絕倫,自是武林中盛名已久的人物,但她卻為何又要蒙上臉來?」

  他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覺得這名紅色披風女子的武功高得嚇人,若不是自己親身所遇,又如何知道世上真有如此厲害之人。斗然間心頭一閃:「莫非這名女子便是『天魔北星』?」繼之又想:「不對,不對。天魔北星成名時已在二十餘年之前,當年這魔頭聲名正響時已然四十開外年紀,此時算來早已是遲暮之齡,但這位紅色披風女子的肌膚身段卻非佝僂老人,那麼想來是她的徒兒弟子之輩的了?」

  思緒起伏中,又想到了那名黑衣女子被風給吹起的面罩一角,雖是不得全貌,但便這麼一瞥,竟是像極了日前所遇的峨嵋派程霏曄程姑娘。只是當時匆匆之間這麼見到些許頦邊龐影,畢竟無法做得準,說不定是女子間或有神貌相似者罷了。更何況程霏曄刻下正隨同苗人鳳齊赴孤山,自不能分身而來襲擊,且她峨嵋派武功雖強,但要數招內便一舉擊敗丹霞派的那位姑娘,卻還猶有未及,因此心中雖仍疑惑不明,卻也沒真的當一回事來看待。

  胡斐盤坐了一柱香時刻,草草吃過半塊饃餅,心中只想:「這些乾糧撐不了數日,可得節省點來吃,否則我身子虛勁無力,連野狗也打牠不過,卻如何捕獵而食?」心裏雖是發愁,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當下便矮身出得岩來,卻見天氣大好,日照當頭,便即返身收拾了包袱負在背後,手持枯木作杖,緩慢的往前行去。

  他所走方向仍是朝西而行,只是他傷重下走的緩慢非常,谷中又佈滿了大小不一的山岩巨石,時時得繞路覓道,短短幾里路走來,卻是耗去了他大半天的時間。這時他來到南北兩峰之間的斷坳地帶,該處是谷底所裂開的巨大脈層斷岩,橫寬七丈,深不可測。換做平時,依他家傳輕功一躍即過,自是不足為慮,但此刻別說是提縱之術,便連一般使力奔跑都已不能,這橫達七丈的斷岩卻要如何通過?他南北兩側繞了又繞,瞧了又瞧,若是身體不傷,內力猶存,或可勉強攀附峰崖峭壁而過,如今內勁渙散,難以抓岩攀爬,就只能望著斷岩而嘆氣不已。

  胡斐無奈,他這半天走來已是中午時分,身疲力虛,只得挑了塊較小岩石坐下歇息,並自包袱中拿出早上啃了一半的饃餅吃了。他望著前方去路的各種奇異斷層地勢,心中想到了湯笙所說的十八天人絕路,看來不只峰崖上頭艱險難行,便在谷底,亦是處處難闖,過了眼前這一關,往後不知還有多少危如累卵的險地要過,眼前既是頭關便過不了,那麼接踵而來的各種絕路地勢更加不用來提,因此縱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循著來路而回了。

  待得拖著蹣跚步履回到昨晚歇宿的岩間隙縫洞裏,天色又已暮鼓晨鐘的接近傍晚,他喘著氣清理了岩縫洞裏的地上積雪,再到洞外找了許多枯草枯枝,拿出身上火刀、火石、火絨生了個火,將獐子腿臘肉就火烤了起來。不久臘香四溢,便配著棗泥饅頭吃了一頓較為豐盛的晚餐,夜裏有火,就不似昨晚那般寒冷了。

  隔天早上醒來,天色轉陰,似乎便有一場小雪要來,但他心想留在這裏終是等死之局,只得咬牙上路,繫上了包袱背在後頭,仍是一根枯木作杖,緩著步朝東慢行而去。這般順著谷底行出十來里,便見對面南峰底下交接著另一座山峰,山勢看來不高,想來只是峰與峰之間的一座小小山嶺,自谷底一路傾斜而綿延直上,倒也不怎麼陡峭,當即轉而向南,順著這座山嶺逐漸登高。如此行了兩日,自腰峰穿過,眼前又是另一座小峰,登上不久,便見一條山道乍現。胡斐大喜,既有山道,便是有人行走,即使不能遇上,循路而去,終能脫險才是。

  這條山道都在腰峰之間穿峰越嶺,並不危峻,走了六日,山道轉而朝下綿延開去,行來更是省力,但他身上糧食也已所賸不多,再撐兩日,便要斷糧挨餓了。這日朝暾初上,他已趕了三個時辰的山路,繞過彎下得嶺來,眼前豁然開朗,所處之地竟是好大一個斷層峽谷,東面崖上可見三道瀑布衝擊而下,料想是山上融雪而成,陽光照射下猶如三條大玉龍,珠玉四濺,明亮壯麗。胡斐本以為嶺下便是平地,豈知先前所走山嶺只是峰脈之中的半山邊峰,要到平地,須得再下這千百丈來高的峽谷才成,當下只叫得他一聲苦,萬念俱灰。

  但見他倚著一棵大樹失魂落魄般的坐了下來,眼裏無神的望著瀑布流洩而下,腦中空盪盪的便恍如裏頭啥都沒有了一般,真是到達了空無的最高境界,眼裏見山無山,見樹無樹,就這麼呆滯無我的坐了幾個時辰過去。其時正當正午之際,陰陽交剋極烈,那積蓄數日的『陰陽冥掌』穿臟炙腑,陰者更陰,陽者更陽,這時體內正是翻天覆地的互攻相剋,他這般心無點物的失魂而去,原先渙散的真氣更是一股而洩,便如自己廢去了數十年下來所辛苦修練而成的高深內力,陰損經,陽傷脈,不到一個時辰,他周身真氣俱散,氣息一窒,再不知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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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cefanunion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13: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回 禍不單行

  胡斐再有知覺之時,渾不知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是幾個時辰,還是幾天,甚或是數月過去了?他腦中渾渾噩噩,似乎整顆頭一直在無限的膨脹開來,想睜起眼來,只覺眼皮便有如千斤一般重;想張嘴叫出聲來,無論自己意識裏如何拚命掙扎,那張嘴巴卻是始終動也不動。他嘴巴雖是動不了,但卻感覺到嘴裏一道苦辣直穿入腹,奇的是,這苦辣中竟是含有極重藥氣,那味兒當真嗆得讓人難受,敢情自己是給這藥味嗆醒過來的?

  他身子不能動,耳朵卻是無礙,只耳鳴甚重,周遭事物聽來總不真切,彷彿隔著深層濃厚氣霧一般。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悠悠蕩蕩的聽到了一點聲音。那是許多的人走在一起的踏足邁動之聲,還有眾多衣衫沙沙作響的摩擦聲音。他這時知覺逐漸上升,慢慢感覺到了自己身子似乎是躺著的,但不是在床上或地上,卻是給人用擔架之物抬著快速移動。胡斐這當兒裏所想的第一個念頭是:「我竟然沒死?但我傷得如此之重,卻還能活多久?」

  便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大夥兒歇歇腿罷。」跟著他感覺到自己身子停了下來,然後被放到了地上。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說道:「咱們這回好不容易才在山澗裏採到四朵『佛座小紅蓮』,那是大師伯找了數年沒見蹤影的聖物,卻給這惡霸模樣的人一傢伙吞了下去,不嫌浪費了麼?」

  就聽先前那女子道:「你這丫頭便天生一個偌大心眼,日後如何成為我幫神農老祖的弟子?本幫雖不是甚麼江湖上的名門大派,但濟世救人之心卻是不落人後。這四朵『佛座小紅蓮』即便採了回去,還不是用來煉丹成藥以救命危之人?這男子咱們見到時已是命在旦夕,咱們身上又正好有此聖物,自是他命不該死,說來便是天意,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那年輕女子哧的一聲笑道:「我不過是見那四朵『佛座小紅蓮』生的美麗,偏偏卻給這名滿臉虬髯的惡人臉吃了下去,當真是四朵鮮花都給吃進了牛的肚子裏去,這才惋惜的說了幾句,沒想到又給文姨您抓住了柄頭敲了我一頓。哼,您瞧邢師哥那副幸災樂禍的賊眼溜溜表情,他心裏可笑著我哪!」

  那姓邢的師哥啊唷一聲,聽聲音便來自胡斐頂邊上頭,失聲笑道:「我好端端的閉著嘴沒講話,難道這也犯著誰來啦?喲喲,我說小師妹啊,你師哥我天生便一副彌勒佛的笑臉長在頭上,就連睡覺都是同個模樣,這也是你打從小來便見慣的樣子了,這會兒卻怎能就此誣控我是幸災樂禍的笑著你來啦?」

  小師妹聞言笑道:「誰不知邢師哥您的渾號便是『笑裏藏刀』來了?就因你臉上總是帶著笑,所以我便不說你臉上是笑著我來,卻直接看透了你的心,殷紅泛黑,焦油成辣,那正是嘲笑人時的模樣。哪,你若要我信你心裏沒來笑我,那便不妨剖開來給咱們大夥兒瞧瞧,要是我誣賴了你,那麼小妹自當向您賠罪就是。嘻,不過嘛,我瞧你沒那麼笨就是了。」

  逗笑話匣一開,便聽得四面八方鬨然而笑,接著你說一句,我插一口,各人無不嘻笑著搶先說話。胡斐昏沉中只聽得耳際嗡嗡作響,大半人說的話渾都宛如梵音誦經般的似聞若無,聽來更似蜜蜂在自己身邊周圍飛旋振鳴一般,只知這一羣人為數不少,吱吱喳喳的好不吵鬧,聽聲音又以女子為多,怪不得兩耳不得清寧。

  他這時知覺雖恢復了少許,但距離真正清醒其實還有段差距,當真是半夢半醒之間的遊離狀態,唯一有運用到昏沉腦際所思考的念頭是:「我還在山中被人抬著走,那麼應該只是昏迷過去沒幾日,卻不知這些人要把我帶去那裏?」

  過得一陣,但覺嘴巴裏給人餵進了一碗極苦的藥水,那藥力入腹極強,不多久便又失去了知覺。

  這般昏了又半醒過來的次數也記不清有多少回,只知道一段時間便有人餵進自己嘴裏各種苦、辣、腥、臭的藥水藥湯,喝後便又渾不知人事的昏沉過去。這日他又從昏迷中醒來,覺得有人拿住他手腕把脈,感覺上自己是睡在一張床上,身上蓋有棉被,鼻頭裏聞到的除了濃郁草藥氣味之外,還有屬於斗室空間裏的各種雜混氣息,知道已給這羣人一路自山上抬了下來,這時便在給他治病醫療,跟著便給餵入諸多藥丸吞下,復之沉睡過去。

  待得再有知覺醒來,眼皮雖仍沉重,但卻終於有了力氣將它勉強打開一小縫來瞧,只朦朧中瞧去甚是不明,影像疊幌,光線繽紛刺眼,緩慢眨了數回之後,視覺方使逐漸恢復,焦距也才開始集中不再幌動。他慢慢朝右側過頭看去,只覺光線也不怎麼亮,只他久未見光,這才斗然覺得刺眼,其時乃卯末辰初,正是天剛方亮不久才有的特殊新鮮氣息。胡斐順著視覺瞧去,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堆滿斗室中的各種曬乾藥草,一捆一捆的堆疊在角落一邊,東首木製架上放滿了大小不一的瓶罐瓦罐,看情形這斗室乃是置放各類藥草的儲藥室所在。

  胡斐見他給人安置在這幾坪大小的儲藥室之中,雖傷重虛弱,仍不免有氣,總覺對方好歹也給個客廂小房照料養病才是,怎知卻是將他草草安頓在這裏,聞著滿室濃得嗆人的各種草藥混雜味兒,滋味當真難受的很。但這股氣也只升得一半,便即消了下去。他心中忖道:「別人救了你不死,這份恩情便似天高,能有地方避風擋雪,便是豬舍也得忍,卻怎能逕將他人的一番好意給一筆抹煞的了?」他自小便顛沛流離,在江湖上闖盪從沒得幾日舒適,遇有破廟便住,不然便是山洞棲身,或野地露宿,在他實如家常便飯,因而氣動未升,便即釋然開來。

  過得不久,門房呀的一聲打開,走進一個人來。胡斐尋聲看去,見是一名頭髮斑白的老者,看他身上衣色打扮,是個打雜僕廝,啞著嗓咳了幾聲,逕自走到木製架上挑了幾樣藥材,回過身來,看見胡斐睜著眼瞧他,嗯了一聲,慢慢踱了過來,說道:「這位大爺可醒了,身子舒服點了沒?」胡斐雖想說話回答,但張開嘴卻是沒力出聲發話。那僕廝老者朝他搖了搖手,道:「爺兒別忙著說話,我給咱家老爺說去,你便安心躺著歇息就是。」

  胡斐見他轉身出了門,便又閉上了眼睛休息。過得好一陣,門聲再響,步履甚是輕盈,胡斐睜開眼來瞧,見是一個妙齡女子站在床頭,一對大眼晶亮黑白,睫毛眨動中顯得極為靈動活潑,一張俏麗臉龐上稚嫩未去,看似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這時正幌著她那顆秀髮垂肩的小腦袋左右搖擺,好奇的猛往他身上看來,見到胡斐也睜著眼看她,噗的一聲笑了開來,說道:「原來你真的醒了,老張說時我還不信呢,爹說你最快也得再過幾日才能稍有知覺醒來,這回他老人家可完全料錯了,待會兒可得乘機窘他一窘。呀,對了,你這時想必餓得很了吧?我跟你說喔,我家文姨早上煮了一鍋藥參補粥,說是吃了精氣大補,你身子這般虛弱,吃了便有力氣養病了。」

  她連珠價的一串溜舌話自顧說來,當真又快又急,奇的是竟然字字清楚,腔圓脆滾,絕不混淆而讓人聽得有半點模糊不清,想是她性子急,腦子轉得也快,是以說起話來便如一串鞭炮般猛的霹靂作響,但能說得這般乍然快急中卻又咬字清楚不過,這門本事倒也算得上一絕了。胡斐兩耳給她清脆話串震的楞不過來,腦中還沒來得及作出絲毫反應,便見她一陣風般的笑著轉身出了房門,直至去了好半晌,胡斐才總算聽懂了她所說的這一串話。

  未久,這妙齡女子果然捧了碗粥來,身子朝床頭一坐,手裏湯匙慢慢舀起碗裏熱粥,以嘴吹了吹,待得熱氣不燙,再小心餵入胡斐那給虬髯佈滿的叢鬚嘴裏。

  胡斐久未進食,這時聞得熱食香氣,胃口大開,逕將整碗吃了個空。

  那女子用布擦拭他嘴唇鬚邊,滿臉笑意盈然,神色中卻是帶著一股小女孩般的頑鬧味道,說道:「你滿臉硬鬚又長又難看,幹麼不給剃去,吃東西都要沾粘上了,好美是麼?我爹晚些兒要再過來瞧你氣色,這麼大叢鬍子給遮在臉上,誰能瞧得見甚麼?這麼著唄,我替你把這討厭的傢伙剃去,以後喝藥吃東西可就方便多了。」

  胡斐一聽大驚,苦在聲不能出,身子不能動,連要抬手示意都沒力氣來使。原以為她只是一時說笑,待見她將碗朝桌上一放,轉過身來時,手裏已是一把明亮剃刀在手,顯然是她剛才出去拿粥時便已一併帶了過來,預謀早定,並非臨時想到的小女孩胡鬧玩意兒。其實他倒不是怕她拿刀來加害自己,而是自己臉上這些虬髯鬍鬚已留了數年之久,實是具有某種紀念的意義在內,如何是說要剃便剃的了?但他此刻便如癱瘓的人一般,神智雖在,奈何身子動也不能動,只能任人擺佈,當下只急得他氣血上湧,眼裏一黑,隨即昏了過去。

  這般昏去了不知多久,悠然醒來,便見床邊坐了一名五十來歲的長者,額上三道皺紋深陷,臉容枯槁,手裏拿著金針移來,跟著落手如風,便在他丹田下『中極穴』、頸下『天突穴』、肩頭『肩井穴』等十二處穴道上疾速插下,手法之精,認穴之準,委實便是高深醫道之能者。那『中極穴』是足三陰、任脈之會;『天突穴』是陰維、任脈之會;『肩井穴』是手足少陽、足陽明、陽維之會,這十二金針插下,他身上十二經常脈和奇經八脈便即隔斷。這常脈和奇經隔絕之後,胡斐身上所受陰陽兩毒便相互隔了開來,不再於體內彼此激烈衝撞。

  這名長者隨後撥開他身上各層衣衫,再以陳艾灸他肩頭『雲門』、『中府』兩穴,胸口『華蓋』、肘中『尺澤』等七處穴道逐一灸過,並以艾葉製成的艾炷,按穴位燒灼,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這才歇下手來。

  胡斐體內陰陽相隔,便不再如先前般感到暈沉勁虛,但他苦練數十年的內力真氣早已尋不著半點痕跡,這時的他便宛如一個不會武功的尋常人一般,縱使還有力道微存,那也只是每個正常男人都有的力氣,用來砍柴抬物自是足夠,但要說到防身禦敵卻已不能。那長者吁了口氣,沙啞著嗓音說道:「你且先別想太多,等休息夠了再說。」

  胡斐欲要開口道謝,但身子尚未復原,渾身有氣無力,勉強點了點頭,見老者起身離去,驀地驚覺臉頰上涼颼颼的迎風拂面,那下頦嘴唇邊更是感覺不到往昔虬髯鬚子絆臉的紮實,他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所留的滿臉虬髯鬍子,這時都已被那位頑皮小姑娘給剃了個精光,當下迭聲叫苦,偏又無可奈何。

  如此過了六日,他吃的多了,精神力氣便逐漸好轉,不似之前般的渾身動彈不得,但要到能夠起床行走,卻也還差著老大一段距離。那小姑娘自剃了他鬍子後便不再來,也不知是怕他生氣責備,還是覺得他身上已經沒有夠她作弄的新鮮玩意兒,是以這便尋找旁人胡鬧去了。這些日子中,便由那僕廝老張照料他的一切,胡斐無力說話,老張也鮮少開口,平常時更逕忙他的諸多雜事,晚上也另睡他處,因此儲藥室裏便只他一人睡睡醒醒。

  這日傍晚,老張餵過他飯後不久,那長者又來對他施以針灸,見他氣色好轉,便一邊灸他『手太陰肺經』十一處穴道,一邊淡淡的說道:「你胸口中的這一掌應該是『玄冥寒掌』,背後這一掌卻是『火陽雲掌』,我所想不透的便是在此。要知武林中會使『玄冥寒掌』的就只西域龍陀山一派,但也從沒聽說他們足跡到過長白山脈;這『火陽雲掌』更是雲南西雙門的絕藝,向不外傳,更別提要來關外耍狠了。這兩派南北相隔豈止萬里,想來自不可能聯手才是,然你身上陰陽二掌力道渾厚,寒極陰,炙極陽,若非這兩派高手同時所為,卻又是何人?」

  胡斐張開了嘴,啞著喉嚨,虛弱的說道:「不是兩人............就只一人擊我兩掌。」長者咳了一聲,臉容泛笑著道:「想是老弟傷得迷糊了,這才兩人看作一人。唉,這原也怪你不得,任誰中了其中一掌,便不命喪當場,也已神智大失,跟著再一掌擊來,又有誰能夠記得清楚了?!」胡斐見他神色滿是不信,便道:「前輩........前輩可曾聽過『陰陽冥掌』?」長者皺眉道:「陰陽冥掌?這名字倒頭一次聽到,難不成是擊你那人告訴你的?」

  胡斐點著頭道:「那人左掌先擊我胸口........跟著........再以右掌擊我背部。」長者啞然笑道:「是了。胸口那一掌便是『玄冥寒掌』,中掌後寒如冰擊胸腔,周身冷若寒冰徹骨,任你武功高強,縱是一掌不得而死,但卻也已無力回攻,只能閉眼任人宰割了。後面那一掌卻是『火陽雲掌』,炙熱穿心,正是擊在你毫無反抗之時,那當兒你已神智俱昏,雖是身有高深內力相護而不得便死,但昏沈中卻以為是只有一人,殊不知背後乃另有其人。」

  胡斐見他逕是不信只有一人同使陰陽兩掌,當下便不再多做辯解,心想這原是武林中的奇異怪談,若非他親自遇上,亦難相信世上真有人能夠練到這般陰陽同使的境界。要知自來陰陽相剋,這也才有太極八卦之法,陰是陰,陽是陽,絕無可能一人同練陰陽兩門截然不同的功法,即便是古老武林相傳的『九陰真經』與『九陽真經』兩門曠世功法來說,也是陰陽有別,各顯其威,從不曾聽人說過可以既練『九陰真經』,又練『九陽真經』。若是當真有人這般異想天開,陰陽同修,最常可見的便是體內陰陽二氣相剋相滅,起始一練,便要走火入魔。

  那長者灸完太陰肺經後,再灸足陽明胃經、手厥陰心包經,這時嘴裏又道:「你身中兩掌而不死,當真命大之極,想是你原本內力純厚,走的是剛柔並濟的中道內功心法,否則光是其中一掌便要了你的命。現下這陰陽二掌寒毒攻心,陽毒入腑,周身五臟六腑均已所損極重,非我針灸療法能治。後天我幫便要送貨到湖南,那裏有位舉世罕見的醫道聖手,若由他出手相救,或能將你身上陰陽二毒袪除,否則我的針灸只能續你半年之命。」

  胡斐心下悽然,說道:「從這裏到湖南,道途不止千里以計,若是僱得舟車送去,勢必耽誤貴幫行程,這番大德,在下實不敢心領。」長者笑道:「本幫草藥原須輜車裝送,哪一回不是浩浩蕩蕩的出門遠送?咱們在輜車中空出一小塊地方來,那也不是甚麼難事,就只千里勞頓,老弟可得多所忍受才是。」胡斐聞言,真不知該如何謝法才好,他與這幫人從不相識,但他們卻願意千里跋涉相送前去治病,這般恩德,又豈是一個謝字能夠說的?

  胡斐微畧欠起了身說道:「不敢請問前輩名諱如何稱呼?」那長者忙要他和身躺下,說道:「大家萍水相逢一場,算是這輩子有緣,我常年深居在此,江湖名諱何用?」說著嘆了聲氣,轉身出了房外。

  後天一早,他便給人抬入裝著半滿的輜車之中,車後覆有帷幔,不怕風雪下雨。

  胡斐給抬出門時數了數,一共有九輛輜車前後接連,另外大批馬羣跟隨在側,想是這回去的人不少,更須沿途下貨,只他們送的既非黃金珠寶,又非貴重物品,自不怕強人盜夥看上。神農幫輜車上各有一面旗幟做為江湖識別之用,各路武林人士見了便不會尋上前來踩盤子。

  這些車子上所裝俱是各類山裏所採集到的藥材,像甚麼生龍骨、蘇木、五靈脂、千金子等只是為數中的一小部份,更多的是見也沒見過的各種奇異藥草,待採收齊備並曬乾整理之後,便以半年為一期,然後分送至各省各地的大盤藥商,再由四下散處各地的私人藥舖前去補貨。

  待得萬事諸備,已是朝陽初昇之際,就聽得前頭一聲都兒滾響,大車開拔上路,浩浩蕩蕩的一路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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