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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隋末逐鹿記 作者:梧桐疏影 (已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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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隋末逐鹿記 作者:梧桐疏影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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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09-4-26 23:11 編輯
“永恆?你想要永恆的生命?”
黑暗中,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并非來自黑暗的某一處,而是無所不在,它蘊藏于黑暗之中,隨著黑暗的呼吸而震動。
“既然如此!我就賜予你永恆吧!”
聲音過后,片刻靜默。
然后,有了光,微光,火苗一般的微光,閃了一下之后,消失無蹤,黑暗重新籠罩了一切。
過了許久,一聲長長的嘆息之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永恆?人類啊!這可不是你能了解的字眼!”
第一集 第一章 轉生
這是一個小土坡,長滿了半人高的芒草,那些芒草,搖著穗子,風一吹拂,翻起了一層層白花花的波浪。
天空呈一種極其透明的瓦藍,他躺在土坡上,瞇著眼睛,靜靜地瞧著天穹上漂浮的白云。
肩上的傷口非常嚴重,不過,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不僅是疼痛,而是麻木得什么感覺都沒有了。全身上下,還有好几處傷口,還好,那些只是輕傷,比較嚴重的是腿上的傷,它讓他無法站起來
土坡下,是一片原野,上面東倒西歪地躺著許多尸體,各種各樣的旗幟四處都是,有的插在地上,旗幟隨風飄揚,有的則倒在地上,覆蓋在尸體上面,尸體的穿著不一,有的穿著漂亮的盔甲,然而,大多的尸體都身著布衣,穿著草鞋,戰場遺留的武器也花式繁多,有制式的鋼刀,長矛,也有棍棒,鋤頭之類的東西。
遠處傳來了馬匹的嘶叫聲,以及偶爾響起的野狗的吠叫聲,在他頭上方,成群的烏鴉發出淒涼的叫聲隨風盤旋。
這里是哪里?沒有一定的條件,他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自己轉生在了這具身體之上,一具受了重傷待死的身體。那人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穿著沉重的甲冑,上面沾滿了干涸之后因而變得紫一團,黑一團的血漬,手里,握著一把三尺來長的鋼刀。
還真是倒霉!
他勉強張了張嘴,做了個嘆氣的動作。
自從很久以前,在那個無邊無際的黑暗世界里,遇見那個奇怪的東西后,他就擁有了永恆的生命,即便肉體消亡之后,自我的意識也不會消散。
肉體消亡之后,他的靈魂就會回到那個黑暗的世界里,在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飄蕩,直到遇見時光的裂縫,重新回到主物質世界,轉生在別人身上。
迄今為止,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活了多少世,也不記得了那些曾經的人生,過往種種,不過是一場場的幻夢,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如今在腦中只是一些殘缺的影像而已。
自己出現在這里,不過是又一場夢的開始罷了!
不過,這場夢也許還未真正開始就要結束了!誰叫他偏偏附身在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身上呢?轉生所附身的軀體是隨機出現的,不能由他選擇,只能說他這次比較倒霉!
靈魂不會消亡,然而,當肉體死亡之后,靈魂就要回到那個黑暗世界里,保持著清醒的意識,在飄蕩中等待轉生,運氣好的時候,會很快遇見時光裂縫,運氣不好的話,要經過極其漫長的等待才能轉生。
一個人在黑暗中飄蕩,沒有同伴,沒有身體,沒有感覺,沒有聲音,沒有光,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外,什么也沒有,這種滋味,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了解的。
永恆?永恆的生命?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真不該向那個奇怪的東西提出這樣的要求,現在,他不知道多么羨慕那些能夠一死百了的凡俗世人。
要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中去了嗎?
不!
他心中發出一聲吶喊,他還沒有看夠陽光和白云,草地和藍天,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活下去,雖然,這段生命的歷程對他來說,只是無盡的旅程中一個短暫的白日夢。
手腳完全使不上勁,無論怎樣折騰都是這樣;出聲呼救,不要說曠野無人,就算有人,他也喊不出聲來,他的喉嚨干得冒火,就像沙漠中倒下的旅人一般,這個時候,哪怕有一滴水也好啊!
靠自救看來是不行了,現在,只能盼望有人出現!
大戰過后,按常理來說,應該會有人來打掃戰場吧?武器和盔甲肯定會有專門的輜重營來回收,雖然,也許他們不會埋葬陣亡的將士。
他并不知道自己這個新身體屬于哪一個陣營,當然也不知道作戰的雙方分屬于哪股勢力,更不知道是哪一方獲得了勝利,但是,他仍然希望有人會來打掃戰場,希望有人來發現自己,至少,有一個機會能夠得救。
就算是敵方的人也無所謂,只要有人來就好了。
他抬起右手,把刀舉起來,就是這個動作,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個動作讓他看清了自己那只粘滿泥土的手,紙一般的蒼白,然后,他的目光放在雪亮的刀鋒上,在那上面,映著這個新身體的臉。
臉色蒼白,面目英俊,目光冷冽。
身邊的草叢,傳來了響聲,他勉力扭過頭。
一只老鼠從草叢中鑽出來,離他三四尺遠,那只老鼠停了下來,它的眼珠子呈現出一種血紅色,陰森森地望著他,他冷冷地回望著它,目光森然。那只老鼠和他對視了一陣后,擺動尾巴鑽進草叢離開了,這里,食物眾多,它用不著冒犯這個還沒有被死神帶走的家伙。
高暢!
他附身在這個新身體上的時候,原來那個主人的靈魂已經消散了,只留下了些許的影像,這個名字就是其中之一。
高暢是嗎?如果能活下去的話,我就叫這個名字吧,如果這能讓你走得安心的話。
他對已經消散了的那個人的靈魂說道,雖然,那個人的靈魂已經散為光點,消失在這個世界,或許并不能感覺到他的好意。
在那個人殘留的意識中,還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她穿著白色的紗裙,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月色如水,流淌在她的身上。
此刻,她正用她那大大的眼睛悲傷地望著他,准確地說,是望著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他能感覺到已經消失的靈魂殘留的不舍和思念。
那個女子,對那人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人吧?
他承繼下了那人的痛苦,這感覺非常糟糕,他閉上了眼睛,張著嘴,發出無聲的呻吟,感覺自己漂浮起來,在云層上飄啊飄,直到黑暗籠罩了下來,他的神志如同海上遠去的帆船一般漸漸模糊了起來。
當他發現有人在自己身邊說話的時候,一個溫暖的身體正抱著他,那個身體非常輕柔,他感覺自己如同躺在棉花堆里。
他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頭上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深藍的夜空,撒下銀白的光輝。
最初,他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個人的懷里,而且,那個人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雙雪白,美麗的手,那雙手手指細長,在月光之中,蒼白得仿佛并非來自人間。
那雙手把他胸前的刀拿起,放到了一邊,然后軟綿綿地伸進了他懷中,開始給他解衣甲。
他猛地一驚,就在他剛要掙扎身體的時候,那個女人正好在他頭上直視著他,她的臉離他非常之近,嚇了他一大跳,月光下,那個女子的臉呈現出一種非人的美麗。
“你還活著?”
那個女子端詳著他,停下了解衣甲的舉動,她仔細地看著他,然后,笑了起來。
“想活嗎?”
女子的笑聲很粗野,像男人開懷大笑一般,然而,她的聲音非常清脆,如同晨間小鳥的鳴唱,以這樣的聲音發出的大笑聲,聽起來并不協調,就像是從遠方的叢林突然竄出來的一般,讓他不敢相信它來自這個抱著自己的女子。
“要是你想活的話,就說話,不然,我只有狠心把你丟下了!”
女子從膝上把他放下,站了起來,長長的黑發垂在她的肩膀上,讓她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更為蒼白,她雙手抱在胸前,俯視著高暢。
他張了張嘴,勉強發出了一點聲音。
女子如同夜之精靈般出現在自己身前,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直到現在,他才肯定那不是幻覺。
得救?他當然想得救!
他的動作雖然輕微,那個女子卻已注意到了,她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不一會,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就是這個家伙?”
一個沙啞的聲音低沉地響起,接下來,一只腳踢在他受傷的肩頭上,他躺在地上,輕輕哼了一聲。
“是個官兵,救他做什么?”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看這一身盔甲,可是高級貨,這家伙怕是個將軍吧?這么年輕的將軍,在這里死了,還真是可惜!”
他掙扎了一下,身子微微動了動,他的視線中,那個女子的身影出現了,她蹲在他身邊,正好奇地看著他。
“看來,這家伙也活不長了,讓他在這里等死,也怪可憐的,你們來一個人,發發慈悲,給他一刀!光是知道搶東西算什么本事,也該積點陰德。”
那個沙啞的聲音說道。
他的心為之一涼,想掙扎著站起來,就這樣死在這里,太委屈了,然而,他連喊聲都發不出來,更不要說站起來了!
“好吧!”
一個粗豪的漢子站了出來,他手里拿的赫然就是他先前一直握在手中的鋼刀,那把刀寒光凜凜,在月光下,宛如一泓秋水。
他鎮定下來,瞪大了眼睛,冷冷地看著這個持刀的漢子。
那人滿臉的絡腮胡子,眼睛細長,臉上不帶絲毫表情,顯得極其冷酷,看樣子,殺人這樣的事情并沒有少干,他吸了一口氣,刀尖對准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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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二章 荒村
“等一等!”
那個女子依然蹲在他身邊,她舉起手,制止了絡腮胡子。
“老爹,還是把他救回去吧!”
“他是官兵,救他做什么?再說,看樣子傷得也很重,不見得能救活!”
沙啞聲音那人似乎不同意她的意見。
“沒有碰見也就是那樣,既然已經被我碰見了,還是救他一命吧,這人長得蠻俊的,死了真可惜,說不定還是個武藝高強的家伙,以后也許能派上用場!”
那個女子的聲音中斷后,很久都沒有人說話,只有夜風呼嘯而過,好一會,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好吧,就把他救回去,以后說不定會有點用處,不過,阿嵐,這個人是你要救的,就交給你看管了,千萬不要出什么問題,這可是擔風險的事情!”
“老爹,你就放心地交給我吧!我保管以后他會聽話,再怎么說,我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女子的聲音大大咧咧地響起,然后,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夜幕中,遠遠飄散開去。
“別磨蹭了!官兵都攻進平原了,大概已經擊破了北薄壘的大營,高士達的人頭現在恐怕已經挂在平原城的城頭,明天一早肯定會派人來打掃戰場,我們還是趕快走吧,在天亮之前,一定要離開平原。”
另一個人說道。
隨后,一群人嘁嘁喳喳地說著什么,有兩三個人把他抬了起來,他們的動作太粗魯了,弄疼了他的傷口。
他渾身疼痛,迷迷糊糊中,知道自己在被人抬著行走,月亮挂在夜空中,跟著他慢慢移動,偶爾有樹枝擦在他臉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不多一會,他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
頭頂是茅草掩蓋的頂棚,上面破了一個洞,清冷的陽光筆直地照射下來,落在他的身上。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粘滿灰塵的土炕上,身上的武裝已經被解除了,從胸口到肩膀都包著白布,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夜草味道,抬起手,上面粘滿了青草的綠汁,看來,在沉睡的時候,有人包扎了自己的傷口。
他用力地抬起頭,看清了自己的四周,這是一間面積十來平米的小屋,在他身旁,擺放著許多的鎧甲,成捆的槍,几十把刀,堆滿了小屋,只留下一條通道通到門口。
該怎么做呢?他皺了皺眉頭,首先,當然得生存下去,不過,這個時空的一切他并不清楚,要是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能多留點記憶片段下來就好了。
看了昨天這些人的穿著,聽了他們的口音之后,這應該是中國古代的某個時期吧,不過,也可能不是,他就曾經轉生到一個世界,那里的風土人情和語言文字,以及許多方面和中國古代都差不多,然而,那個世界卻不在地球上。
轉生十次,基本上會有一半的機率轉生在地球的各個時代,另外一半的機率會轉生在其他的世界,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或許因為自己的第一世是中國人的緣故吧。
“你醒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鎧甲后響起,一個人從鎧甲后面鑽了出來,正是昨天那個救了他的女子,高暢隱約聽見別人叫她阿嵐,是她的名字嗎?
“幸好你沒有死,不然,昨天我們就白費力氣了!”
阿嵐走了過來,雖然,不像昨夜出場那樣給他帶來一種極其震撼的感覺,他仍然覺得她很美,那張雪白的臉上,烏黑的眼眸仿佛由全世界的黑夜濃縮而成,一種近乎于透明的深邃。
“這是哪里?”
他張開嘴,沒想到自己居然已能發出聲音,以致有點吃驚。
“哪里?一個荒廢的村子唄!”
她在他身邊坐下,她身穿灰色的粗布衣服,袖口還打著補丁,她雙手抱著并攏的雙膝,側身望著他,黑色的長發在晨風中微微飄拂。
“我們要在這里停留一會,不過,你不要打逃跑的主意。”
她頓了頓,手中多了一把半尺來長的匕首,閃著幽幽的青光。
“你要是想跑的話,我就用這把刀割開你的喉嚨。”
阿嵐手持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她皺著鼻子,使勁瞪著他,想表現出自己凶惡的一面來,實際上,這個神情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樣有威懾力。
他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她,她不由移開了目光。
對方的眼睛中沒有得救之后的喜悅,也沒有來到陌生地方的驚恐,更不曾害怕自己手中的匕首,他只是很平靜很淡漠地望著她,然而,那注視几乎令她無法呼吸,如同他在高空上俯視著她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阿嵐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安,那感覺讓她極不舒服,她回過頭,狠狠地盯著他,只是,對方的眼瞼已然垂了下來。
“高暢。”
對方低著頭,沉聲答道,然后,他抬起頭,向她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非常真摯,讓她的心暖暖的,以致忘掉了最初那道淡漠的眼神。
“謝謝你救了我!”
阿嵐摸了摸耳邊垂下的黑發,對他說:
“我可不是白救你的,以后,你就是我的私有物品了,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知道嗎?”
他,現在應該叫高暢了,高暢并沒有答阿嵐的話,嘴角綻放出一縷微笑,在他看來,阿嵐所說的也太可笑了,她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阿嵐!阿嵐!”
昨晚聽到的那個沙啞的聲音傳來,阿嵐應了一聲,兩個人走進屋來,領頭那人頭發花白,看上去五十好几,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昨天差點殺掉高暢的落腮胡子。
“打探消息的小昆回來了,他說高士達戰死之后,竇建德跑掉了,現在正在饒陽。”
兩人進屋之后,落腮胡子冷冷地瞧了高暢一眼,止住了話題。
竇建德?高暢沉默地低著頭,他終于知道自己身處在哪個朝代了。現在,是隋末,人命如草芥的亂世。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在官兵里擔任什么官職?”
老爹死死地盯著高暢,沉聲問道。
這些人一定會詢問自己的來歷,事前,他早就准備好了說詞,那個借口雖然略顯生硬,不過,這個時候也只能用它來搪塞。
高暢頭靠著牆壁,抬起眼皮,漠然地望著房梁,他輕聲說道。
“我只知道自己叫高暢,其他的事情都記不起了,全部忘光了,一想頭就疼得厲害!”
“是嗎?”
老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要是你說謊的話,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落腮胡子把手放在刀柄上,落在高暢身上的目光充滿殺意,他一點也不相信高暢的話,他討厭這個人,這個人身上有他沒有的威嚴感,即便是身受重傷,也不曾減弱絲毫。
“事實就是如此,你們要是不肯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高暢冷冷地注視著絡腮胡子,片刻,嘴角微微翹起,臉上蕩漾著一絲微笑,即便如此,那眼神依舊如冰凍過一般冷冽。
“老爹,看來,他的確是想不起來了,是不是傷到了腦子?”
那個叫阿嵐的姑娘在一旁幫高暢說話了,但是,落腮胡子依然不依不饒,還想說點什么。
這時,有人闖了進來。
“老爹,村子外有人來了!”
那人站在門口,大聲說道。
“多少人?是官兵嗎?”
“几十號人,和我們的人數差不多,有馬,看樣子,不像是官兵,是被打散了的高士達的潰兵!”
老爹沉思片刻,然后對那人說道。
“快把人都給我叫過來,大家全部穿上盔甲,埋伏起來,聽我的號令行事!”
等那些人紛紛穿上盔甲,帶上武器,四散開去后,他把阿嵐和報信那個年輕人留下了。
“阿嵐,你和大牛留在這里,小心點看著他!”
“放心吧,老爹!”
老爹意味深長地瞧了高暢一眼,走出小屋。
高暢收起了臉上的微笑,看來,這些人一點也不相信他說的話,要想得到對方的信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他也并不見得非要對方信任,只要能把這個新身體的傷養好,他不會畏懼任何人。
阿嵐和大牛靠在窗邊,目光穿過一道矮牆,停留在遠處的打谷場上,高暢扭過頭,把臉貼在牆壁上,透過牆壁的縫隙向外望去。
一群人從村東頭走了進來,向村中央的打谷場走來,說笑聲,叫罵聲,還有哭泣聲,哀叫聲,混雜在風中,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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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三章 殺賊
孫大虎坐在打谷場邊緣的石磨上,膝上放著那把五尺來長的大砍刀,神色陰晴不定,他的心腹白斯文站在他身邊,臉上帶著笑,向他小聲地說著什么。
大業七年(公元611年)十月,夏津縣人張金稱揭竿而起,在大業十年,孫大虎糾集了一百來號盜賊投靠了張金稱,跟隨張金稱攻破平恩(今河北邱縣西)、武安、巨鹿、清河等郡縣,威勢益大,孫大虎因功勞顯赫,升為了將軍,手下一度擁有好几千人,不料好景不長,就在今年,張金稱在清河群被楊義臣率領的隋軍擊敗,一個月之后,被清河群通守(副群長)楊善會擒獲斬首。
孫大虎戰敗之后,帶著几百號人投奔了時稱東海公的高士達,不料在平原,再次被乘勝追擊的楊義臣擊敗,又是一路落荒而逃,逃到這里后,只剩下了几十號人,想想當將軍時的風光,心情自然不好。
白斯文和他手下弟兄的心情倒沒有他那樣糟糕,在如今的世道,只要還活著,只要手中有刀,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原來就是盜賊,現在,仍然是盜賊而已!
在逃跑的過程中,他們洗劫了一個小村子,將村中的男子,老人,小孩全部殺光,女子和糧食則全部搶光,然后,來到這個荒村,到了這個荒村后,他們松了一口氣,村子的背后就是大山,只要一鑽進大山,就不用害怕后面的追兵了。
跟著張金稱的時候,由于他本來就是個大盜賊,所以軍紀不嚴,燒殺搶掠,無所不為,攻克平原縣的時候,一朝殺男女一萬余口,再陷武安、巨鹿、清河諸縣,所過寸草不生。那時,孫大虎這一伙人可謂如魚得水,過得不亦樂乎,張金稱死后,潰敗的他們加入了東海公高士達的部隊。
高士達還好,不管他們這些人,讓他們自成一營,自行其事,然而,那個軍司馬竇建德卻并非如此,對部隊要求甚多,不許擾民,不許搶奪,更不要說隨便殺人強奸了,讓他們這伙人過得甚是郁悶!高士達死了,竇建德卻逃脫了,并且攻占了饒陽,四處召集舊部,他們本來也可以去投竇建德,不過,他們無法忍受竇建德的規矩,商量之后,大伙一致決定進山去,去做山賊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
因此,在敗逃的途中,一路燒殺劫掠而來,到達這處荒村時,輜重良多,除了山中必須的糧草,還有不少女人。
女人可是好東西,有吃的時候可以用來暖被窩,傳宗接代,沒有吃的時候,也可以靠女人的肉來撐上一段時間。
女人們聚在一起,哭泣聲時斷時續,有几個賊子拿著刀看守著她們,小聲地交頭接耳,滿臉淫笑地討論哪個女子更為漂亮。
另一些人圍成了一圈,盤膝而坐,一個酒壺在他們中間傳遞,這一路行來,擔驚受怕,身體和心理上都異常疲累,終于安全了,正需要酒精麻醉。
白斯文瞧了一眼那群縱情喊叫的人,再看了看旁邊的那些女子,眼神一動,湊到孫大虎耳畔說道。
“大哥,弟兄們這一路實在是辛苦了,是不是讓他們就在這里樂和樂和!”
孫大虎瞪了他一眼,說:
“是你小子心動了吧?”
白斯文搓著雙手,嘻嘻笑道。
“大哥,最漂亮的那几個我已經給你挑出來了,沒人敢動,馬上就要進山了,大哥是不是也該好好休息一下!”
孫大虎笑了笑,點了點頭。
白斯文走到場子中央,高聲說道。
“弟兄們,當家的發話了,在進山之前,讓大家舒坦舒坦!”
“嗷!”
一群人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有一個守在女子身邊的賊子最是心急,猛地沖了上去,抓住那個他事先看好的女子,把她拉了出來,那個女子使勁地掙扎和抓扯,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手指過后,几條血痕呈現。
“哎喲!”
那家伙叫了一聲,松開了手,一群賊子指著他哄堂大笑。
“媽的!”
他惱羞成怒,猛地抽出腰刀,刀光一閃,把那個女子砍翻在地,那個女子躺在地上,呻吟出聲,身子不停抽搐,他踩上一腳,在女子身上,用力猛砍几刀,女子的身子不再動彈了,鮮血流了一地都是。
“媽的,賤人!”
那家伙仍不罷休,用力地踢著那個女子的尸身,鮮血濺了他一臉,讓他看上去分外猙獰,其他那些女子見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縮著身子不停地發抖。
“禽獸!”
阿嵐猛地抽出腰刀,就要沖出屋去,那個大牛一把拉住她,說:
“阿嵐,不要沖動,我們要等老爹的信號!”
高暢移開了貼在牆縫上的眼睛,背靠著牆壁,望著阿嵐,在女子的眼睛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好了!趙二,好好的一個女子被你浪費了,接下來,沒有你的份了!”
孫大虎慢慢站起身,罵了趙二一聲。
趙二轉過身來,面向孫大虎,嘿嘿笑著,他伸出手,在濺滿鮮血的臉上胡亂抹几下。突然,笑意凝結在他臉上,他舉起手,張著嘴,咯咯地想說什么,不過,沒有人能聽清楚他在說什么,他眼中滿是驚異,摔倒在地上,一只長箭從他的頸后貫穿進來,箭頭出現在頸間。
一陣箭雨從打谷場四周的房子射了出來,場中的賊子紛紛倒下,淒厲的慘叫聲在打谷場的上空不停響起。
孫大虎舞動著大砍刀,磕飛向他射來的箭,他滿臉驚惶,可能沒想到在這里會遇上埋伏吧?
他高聲叫道。
“什么人?有膽就出來,躲在一邊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漢!”
沒有人搭理他,箭從打谷場兩邊的房舍源源不斷地射出來,瞬息間,他手下的人就倒下了一大半。
阿嵐抿著嘴,神情專注地望著前方,一張弓拿在她手上,搭箭,張弓,一只眼睛微微瞇起,隨后,放手,嗖地一聲,長箭脫弦而出。
與此同時,打谷場上,一個賊子發出一聲慘叫,他手捂著胸口,頹然倒地,上面正插著阿嵐剛才射出的那枝箭。
白斯文躲在那些女子的身后,這里,沒有箭射來,有些頭腦靈活的賊子和他一樣以這些女子為擋箭牌留下了性命。
“是蘇定方嗎?我知道你要報父仇,鬼鬼祟祟的莫讓人笑話,老子就站在這里,有膽就出來決一生死!”
孫大虎高聲咆哮,事到如今他已然絕望,不過是想知道何方人氏埋伏在此,看是不是那個一直緊追在身后的仇家。
這個村子之所以荒廢下來,還是他在張金稱的軍隊里時的功勞,如今,自己卻要死在這里了,難道真是報應不爽?
箭雨停了下來,几十個身著甲冑的漢子從四周走了出來,向打谷場逼近,另有一些人站在屋頂和圍牆上,張弓搭箭,對准了在箭雨中逃得性命的賊子。
“大牛,你看著他,我出去殺兩個賊子!”
阿嵐扔下這句話,沒待大牛回答,就竄了出去,一眨眼,就出現在矮牆之外。
“你是誰?不是蘇定方!官兵?也罷,我孫大虎這顆人頭就交給你了!”
孫大虎望著像自己走來的老爹,慘然一笑。
“各位將軍,請饒小的一命,小的本是良民,是姓孫的殺了我全家,將我等裹脅而來,喪盡天良的是他啊,和我等不相干!”
白斯文丟下武器,雙手抱頭走了出來,在他身后,一干賊子隨他而動。
“投降的扔下武器走到一邊去!”
絡腮胡子揮了揮手中的刀,那些人慌忙照他的吩咐而行,很快,場中就剩下孫大虎孤零零的一個人。
“來吧!我看你們中誰有本事把老子的腦袋砍下來!”
“我來!”
阿嵐躍躍欲試,老爹將她攔了下來,朝那個絡腮胡子使了個眼色。
“在下貝城漳南人尚智,見到閻王爺不要忘了告訴他死于何人之手!”
那個叫尚智的絡腮胡子走入場中,他雙手持刀,刀尖直直地對准孫大虎的面門,左手緩緩放開刀柄。
孫大虎大吼一聲,雙手持刀,沖了上來,掄刀生風,銳不可擋。
尚智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腳尖用力一點地面,人直直地竄了出去,同樣大吼一聲,朝對方砍去。
刀光交錯,兩人換了方向,背對而立。
尚智覺得肩頭一陣巨痛,左手似乎抬不起來,他瞧了瞧自己的左肩,血絲從那里滲了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
孫大虎手放在刀柄上,大砍刀的刀尖插在地上,他抬起頭,想最后再看一眼天空,然而,他一動,喉間的那絲血線便裂了開來,頓時,頭顱離開了頸腔,滾了下來,沿著地面滾了十來尺遠,滾到了石磨那邊,他的眼睛大睜著瞧著天空,只是,已經不可能看見任何東西了。
“哥!你沒事吧!”
阿嵐跑了過來,扶住身體搖搖晃晃的尚智。
“沒事!”
尚智呵呵笑著,他愛不釋手地望著自己手中的刀,原來,這把刀的主人是高暢,現在,已經屬于他所有,沒想到這把刀居然如此鋒利,還真是揀了一個寶。
“尚大爺刀法如神,可算是北地第一刀啊!真是太厲害,太了不起了!小的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白斯文在一邊高聲喊叫,聲音充滿了佩服之意,一臉的崇拜,一邊不停地向尚智磕頭。
“住嘴!再吵就殺了你!”
阿嵐瞪了他一眼,白斯文立刻噤若寒蟬。
“這些人怎么辦?全部殺掉嗎?”
照阿嵐的想法,就是把這些賊子全部殺光,然而,他的哥哥有不同的意見。
“留下來,可以叫他們耕地!”
“耕地,這些惡貫滿盈的家伙,叫他們耕地不是便宜了他們!”
“既然可以救官兵,為什么不可以饒過這些盜賊,說起來,他們也算是義軍!”
“義軍?得了吧,這些人算是義軍嗎?不過是強盜而已,你瞧瞧那些女的!”
就在阿嵐和尚智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在村外的探子跑進村來。
“老爹!村外又來了一幫人,一百來個,全部騎著馬!馬上就要到村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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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四章 蘇定方
蘇定方手拉缰繩,馬頭高高昂起,前蹄騰空,馬兒嘶鳴了一聲,聲音在曠野中傳得既深且遠,在他身后,一百余騎在荒村前齊齊停了下來。
蘇定方本名烈,字定方,信都群武邑縣人(今屬河北),父親蘇邕。
大業八年(公元612年),楊廣准備征伐高麗,命令河北,山東各群百姓養馬以供軍役。又發民夫運米,積于瀘河,(今遼寧錦州),懷遠(今遼寧遼中)二鎮,很多牛馬都死在路上,沒有回來,地里的庄稼沒有人收割,田地多半荒廢,因此,飢荒四起,谷價尤其昂貴,東北邊尤甚,買一斗米要用上數百錢。
另外,朝廷命令六十余萬車夫用小推車運糧,二人一共推米三石,道途險遠,車上的那點米剛剛夠兩人在路上食用,到達地方后,已經不夠糧食上繳,于是,因為害怕獲罪,百姓大多選擇了逃亡。再加上官員凶暴,利用職權大肆貪贓枉法,百姓生存艱難,安分守己則無衣裹寒,無食果腹,死亡迫在眉睫,要是起兵抗暴,還有可能苟且偷生。于是,人們開始聚集起來,紛紛上山為盜。
這一年,河北各地因為受災最為厲害,所以盜賊最多,比較有名的有高士達,張金稱,楊公卿,孫安祖,祁孝德等人,這些人大多聚集在清河群,橫行鄉里。
那時,為了抵御盜賊,各地紛紛組織鄉兵,蘇定方的父親蘇邕在信都群群守的任命下,擔任鄉兵首領,聚集了几千人,隨同官兵平賊,屢立戰功,曾經擊敗過張金稱,楊公卿等巨賊。然而,在一次與張金稱的戰斗中,蘇定方的父親死在了孫大虎的手上,年方十五的蘇定方代替父親做了鄉兵的首領。
兩年之后的現在,十八歲的蘇定方已經是隋軍中頗為有名的勇士,一旦與義軍開戰,他總是揮舞著手中重達四五十斤的狼牙棒沖在最前面,斬將奪旗,所向披靡。
張金稱兵敗之后,已經被蘇定方親手斬首,現在,殺父仇人只剩下孫大虎了,因而,蘇定方并沒有遵守楊義臣大人回營的命令,而是帶著手下一百來人的心腹輕裝快馬,沿著孫大虎逃亡的路線一路追奔而來。
過了這個村,就是綿延的大山了,希望那些賊子還沒有進山,要是進山就麻煩了!
雖然心急如焚,蘇定方仍然沒有失去理智,情況不明,他不會貿然沖進村里。他跳下馬,把隨身武器狼牙棒拄在地上,手握棒身,炯炯有神地觀察著眼前這處寧靜的荒村。
“蘇燦!”
“有!”
蘇燦是蘇家的下人,從小到大,一直跟隨在他身邊,他帶來的這一百人,基本上都姓蘇,都是同宗的兄弟。
“你帶几個人進村去,小心觀察,不要輕舉妄動!”
蘇燦應了聲,帶著几個人快馬加鞭,繞向荒村的后方。
“其他人,隨我一起,全面戒備,緩緩前行!”
騎士們紛紛刀劍出鞘,駕馭著身下的戰馬呈扇形向荒村慢慢逼去。
時間回到蘇定方剛剛抵達前,荒村內。
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包括擔架上的高暢,這并非表明這些人已經接受了高暢,邀他一起共商大計,他們把他抬到這里來,是准備在關鍵時刻把他當成人質來用,雖然對方是鄉兵,也不會把正規軍的高級將領的生死不當一回事吧?
對方人比自己多,并且,都是經歷大戰的精銳,不比自己這些小打小鬧的草莽;而且人人都騎有戰馬,出村突圍,在寬曠的地方和騎兵作戰,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樣做;固守村內,等他們進村之后再伏擊,然而,對手不是孫大虎那樣的烏合之眾,看對方的布置,滴水不漏,甚為穩健,難以找到破綻。
莫非大伙都要死在這里?
討論一番后,大家都沒有什么好主意,目光齊聚在領頭的老爹身上。
老爹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擔架上的高暢身上,眼眶里,高暢的眼珠子稍稍動了動,他干咳了兩聲。
“喂!你想說什么?”
阿嵐蹲下身,輕輕推了推高暢的肩頭。
“對方是官兵吧?”
阿嵐點點頭,應了一聲,老爹則頗有深意地望著高暢。
“你們也是官兵啊!自己人,干嘛要自相殘殺呢?”
“你說什么啊?是不是瘋了!”
尚智大笑一聲,一臉的不屑。
蠢貨!高暢在心里暗罵一聲,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尚智和四周的人。
“看看你們身上穿的是什么?誰敢說你們不是官兵,再說,你們剛剛才鏟除了一股流竄的匪徒,這難道不是官兵們做的事情嗎?”
剛才戰斗的時候,為了自身的安全,大家都穿上了從陣亡的隋軍將士身上扒下來的衣甲和頭盔,從外表來看,的確和官兵沒有兩樣,只是,大家都在想該如何戰斗,當局者迷,沒想到可以用上這么一招。
“這樣能行嗎?”
大伙瞧著高暢,猶豫不決。
“一會就由我出面和那些人溝通吧,我相信這是最好的方法,不用動刀動槍,也不用犧牲人命就能解決問題,不是很好嗎?”
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高暢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怎樣,他的命運已經和這伙人連在了一起,既然如此,還是爭取在這些人中取得某種主動權吧!畢竟,自己現在身受重傷,離開了這些人的幫助無法生存。
“你莫不是想向官兵通風報信吧?”
尚智冷笑一聲,雙眼圓睜,使勁地瞪著高暢。
高暢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說話為自己申辯,接下來該怎樣做?在于老爹,他相信對方也是一個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
老爹驚奇地看了高暢一眼,高暢臉色平靜,眼睛深邃如海,讓人一點也看不透。老爹不是一般人,小時候也讀過一些書,要知道,在這個時代,書可不是一般人讀得上的,老爹之所以現在淪為盜賊一般的境況,另有原因,因此,他知道這個辦法不是一般人想得出的。它雖然簡單,一說出來,大家都明白,然而這么多人除了高暢外,卻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不得不讓他對高暢另眼相看。
他瞧了忿忿不平的尚智一眼,比起高暢來,自己這個兒子差得太遠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按照高暢的建議行事。
所以,當蘇燦進到村子后,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十來個賊兵雙手抱頭,跪在地上,一群甲冑鮮明的官兵持刀看守著他們,另外一邊的空地上,几十具尸體堆在一起,都是賊兵裝扮。
蘇定方聽到報告之后,并沒有降低警惕心,他分了一批人在村外,仍然騎在馬上,保持戰斗狀態,自己則帶著二十來個精銳來到村子前的路口,對方將在那里和他會面。
路口生長著一棵老槐樹,樹身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會談的地點就在那里,對方只出動了五個人,其中一個人身著常服躺在擔架上,另外四個身著鮮亮盔甲的武士圍在他身邊。
蘇定方猶疑了一下,叫手下停了下來,只帶了四個心腹走過去。
待要走到槐樹下,一個人迎了上來。
“閣下是?”
“在下信都蘇定方!”
蘇定方向問話的老爹抱了抱拳,對方全身甲冑,年齡雖然偏大,身體依然挺拔如松,從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一股殺伐之氣,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老行伍了。
蘇定方把目光轉到對方主事之人,那人躺在擔架之上,看上去受了重傷,那人頗為年輕,因為受傷的原因吧,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頭發沒有挽上發髻,而是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在他身旁,一個身穿皮甲的親兵小心地托著他,那親兵身材嬌小,蘇定方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是女子。
居然有女子伺候,對方在大營的地位一定很高,蘇定方雖然是鄉兵首領,手下也有一兩千人,不過,并沒有正式官職,只知道聽命行事,沒有在大營議事的資格,因此,并不知道對方是何許人士。
可惜,蘇定方的眼睛不會拐彎,不然,他會看見那個女兵的手上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正放在擔架上那人的背后。
高暢瞧著向自己走來的蘇定方,臉上漾起矜持的微笑,輕聲說道。
“你們是信都群過來幫本群殺賊的鄉兵吧,這次,能將高賊擊敗斬首,也多虧了爾等的幫忙啊!”
“哪里?幫朝廷殺賊,保衛鄉里,是我等的本分!”
蘇定方低下頭,向高暢抱拳行禮,高暢雖然在微笑,然而,在他的目光中卻流露出淡然和冷漠,以及一種歷經滄桑的深邃,給人一種能看透一切的感覺。
“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蘇定方小聲問道,他的目光在面無表情的尚智身上頓了頓。
高暢暗地里嘆了嘆氣,看來,對方也是一個精明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咳嗽兩聲后,慢條斯理地說:
“我叫高暢,隸屬大帥親兵營,那日殺賊之時,追擊逃跑的賊子,與大隊失散了,不是本地人啊,因此迷了道路,又加上身受重傷,所以沒來得及回營!”
“大人辛苦了!”
“不知蘇義士為何來此?”
不待蘇定方再次發話,高暢突然問道,他非常清楚,在兩個人的對話中,爭取話語主動權的重要性。
“在下是為了追捕一群潰匪前來!”
沒待蘇定方說完,高暢又搶先說道。
“潰匪?莫非是村中的那群賊子,那群賊子已經被我等擒下,賊頭自稱孫大虎。”
“孫大虎!”
蘇定方輕呼出聲,向前一步,在那一刻,他失去了應有的冷靜。
“孫大虎,那賊子何在?”
“蘇義士如此激動,莫非?”
高暢似笑非笑地瞧著蘇定方,現在,他能肯定對方出現在這里的目的了,了解這點后,他知道自己能完全掌控眼前的局面了。
“讓大人見笑了,只因那賊子是在下的殺父仇人,仇人當面,在下失態了!”
“哦!不知那賊子是蘇義士的殺父仇人,早知道如此,就該把那人留給蘇義士,可惜,那人已被我手下的小校砍掉了腦袋!”
蘇定方瞧了高暢一眼,欲言又止。
“既然那人是蘇義士的殺父仇人,我就幫手下做個主,將那賊子的首級交給你,讓你祭奠你父的亡魂!”
高暢把手一揮,這個時候,不乘機向對方示好,更待何時。
蘇定方猛地彎下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神情激動地說道。
“大人的大恩大德,蘇某沒齒難忘,日后但有吩咐,蘇某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在這個時代,對大多數人來說,殺父之仇乃是世界上最大的仇恨,高暢幫蘇定方報了這個仇,不由他不感激涕零。
“蘇義士嚴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要是早知道是蘇義士的殺父仇人,真該活擒下來,交給蘇義士親手處理才是,說起來,還真是本官鹵莽了!”
高暢臉上的神情頗為遺憾,同時,也適當的表露出對蘇父之死的悲哀之情。
“哪里的話?”
聽了高暢的話,蘇定方沒能親手報父仇的那一點小小的遺憾也消失了,只覺胸中熱血奔騰,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尚智,把賊子的首級交給蘇義士吧!”
站在老爹身后的尚智站了出來,把包著白布的孫大虎的首級遞給了蘇定方身邊的親兵。要聽從那個人的號令,他心里極度不爽,然而,他知道事情的輕重,現在,不是自己使性子的時候。
“是他!真的是他!這張臉,我化成灰也認得!”
蘇定方看著揭開白布是首級,手微微顫抖,一臉的激動。
“恭喜蘇義士大仇得報!”
高暢略顯吃力地抬起手,面帶微笑,向蘇定方抱拳說道。
“大人的恩情,蘇某沒齒難忘,日后一定好好報答!”
“蘇義士,報答就免了吧,小事一樁,何足挂齒!”
“對大人是小事,對在下就是大事啊!此恩不報,枉自為人,此事一了,在下將解甲歸田,日后,大人如果有事差遣,只需派個人來信都群武邑縣城南十里的蘇家庄來,報上大人的名字,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高暢嘴角翹起,挂上一絲淡然的微笑。
“蘇義士,言重了,不過,要是日后本官真有事情需要蘇義士幫忙,一定不會客氣!”
蘇定方笑了笑,遲疑一下,然后問道。
“恩公接下來,可要回營?”
“蘇義士呢?”
高暢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蘇定方,在即將脫身之際,更應該謹慎一些,此時出現錯漏,就完全不可原諒了。
“我就不回營了,在下將快馬加鞭趕回信都,用這賊子的腦袋祭奠家父!”
高暢笑了笑,抱拳說道。
“看來,本官與蘇義士暫時不能同路了,接下來,請一路走好!”
再次寒暄一陣,蘇定方上了馬,隨后,帶著手下,揚長而去。望著原野上遠去的馬隊背影,高暢陷入了沉思。
這次能夠過關,只能說是幸運,對方是個聰明人,要不是因為自己這些人殺了他的殺父仇人,又刻意交好,對方只要稍有疑心,靜下心來細問兩句,這些假冒的官兵難免會露出破綻來,自己這副身軀雖然是正統的官兵,可惜,卻喪失了所有的記憶。
這時,高暢還不知道他忽悠的那個蘇定方在歷史上也算是一個名將,李靖出征突厥的時候,他就是領軍前鋒,晚年還曾帶兵渡海伐百濟,征高麗。
不過,當高暢轉生到這個亂世后,這個時代的未來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與高暢在這里相遇的蘇定方,他的未來還會像史書上記載的那樣發展嗎?這一點,很值得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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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五章 夜話
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那處小荒村,沿著山腳向北而行,不過,路途上多了那些失去了家園和親人的女子,速度慢了許多。
在阿嵐和那些劫后余生的女子的強烈要求下,那些投降的盜賊,其中那些犯下了血案的人被紛紛指出,然后,一一砍掉了腦袋,最后,活下來的盜賊一個巴掌就能數清,白斯文也在其中,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和阿嵐的大哥尚智走到了一起,尚智對他甚為看重,引為親信。
每當高暢瞧見白斯文,就難免想起了經歷過的時空中遇見的某些人,常常把他們的面孔重疊在一起,原來,像這樣帶著一張奴才嘴臉的人,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有啊!
阿嵐負責管理那些女子,她在途中,教那些女子射箭,以及怎樣運用刀劍,玩得不亦樂乎,不過,只要空閑下來,她還是經常跑到高暢身邊來。
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高暢是她救下來的,所以這條命是屬于她的,關心自己的私人物品,不是應該的嗎?
阿嵐的話很多,經常都是她在講,高暢默默聆聽。
他們要去的地方在阿嵐的述說中,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世外桃源。在那里,他們自耕自織,沒有官吏天天上門來拉夫抽稅,也沒有盜賊來搶奪肆虐,那個地方名叫尚庄,它的庄主就是老爹,阿嵐和尚智的父親尚長風。
在這亂世,特別是飢荒過后,反賊橫行的河北大地,真的有這樣的地方?高暢甚為懷疑,不過,他沒有過多發表自己的意見,大多數的時候,只是做一個忠實的聽眾。
高暢也曾隱晦地問阿嵐,那地方既然如此之好,他們這些人為什么還要出現在兵荒馬亂的戰場呢?
鹽!他們需要鹽!這就是他們出現在此的原因。
他們把從戰場上搜集而來的武器和鎧甲除了留一部分來自用外,其他的都暗地里賣給那些殺家造反的義軍,換取一定的金錢,來買鹽和村子里欠缺的物品。
這工作非常危險,因此,只有村子里最強壯的漢子才能參加,阿嵐之所以出現在那里,是因為她是村子里除了老爹外最厲害的人,當然,這話是她自己所說的。
高暢瞧著她那嬌小的身體,說實話,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話,不過,他并沒有表現出很深的懷疑,只是稍微泄露了一點不信的眼神,他就差點被阿嵐從擔架上拉起來決斗。
阿嵐喜歡冒險,像這樣出門在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即便如此,很多的時候,她還是表現出了自己想家的心情,特別是在圓滿完成任務離家不遠的此時。
她倒沒有述說自己如何想家,只是一遍一遍地向高暢講述那個村子的一切,村后的山坡,村前的溪水,房檐上的燕子巢,田野上的桑葚樹,每當講到這些的時候,她那雙黑寶石一般的瞳孔就閃閃發光。
這其中,她提得最多的是她的小侄子,今年才四歲的尚信,只要一提起他,她就收不住話題,尚信的可愛,尚信的頑皮,關于他的故事怎么也說不完。
阿嵐雖然話多,像只饒舌的鳥一樣老在高暢耳邊說個不休,不過,高暢并不討厭她,通過她的述說,他能更好地了解這個世界,再說,阿嵐的那張臉,也不是惹人討厭的那種類型。
在這個時代自己究竟要做什么?這一點,高暢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對他來說,每一次轉生,都是一次游戲,他只有抱著游戲的心態去經營自己的人生,才能摒棄那種仿佛無所不在的虛無感。
轉生在和平時期,他要做的就是享受生活,讓日子過得舒服寫意;而在亂世里,他要過的是刺激的日子,血腥,殺戮,征服,一切只為了站在青云的最高處,俯瞰腳下的蒼茫大地。
只有如此,才不會在無休止的輪回中迷失自己!
太陽落在了山的那一邊,連綿的群山上方,云彩染上一層血紅,就像摔成兩瓣的西瓜的顏色。
他們一行人在一個背風的山坡扎下了宿營地,那里,有一個很大的山洞,以前,他們曾經在這里駐扎過,一切都是現成的,很快安定了下來。
本來,今天晚上就應該到達目的地,不過,由于那些女子和受傷的高暢的拖累,他們只能在這個臨時的宿營地過上一夜。
生火的生火,砍柴的砍柴,打獵的打獵,分工極其明確,在老爹尚長風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條。
高暢背靠著洞壁,在他身前,一處篝火熊熊地燃燒著,風一吹拂,火苗就搖晃起來,忽明忽暗之間,將坐在火堆旁青石上他的臉映得一時艷如桃李,一時蒼白如紙,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他的眼神,如同鬼火一般,散發著冷冷的寒光。
阿嵐沒在他身邊,她在洞的另一邊和那些女子們在一起,雖然,那些女子大多是農戶出生,需要學習的東西仍然很多,正好給了好為人師的阿嵐一個機會。
一個人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他沒有抬頭,那人拿起一根柴枝伸進火堆里,然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沒有說實話,在你心中隱藏著一個祕密,你并非是一般人!”
高暢心中一驚,他轉過頭,在回頭的那一霎那,他的臉色變得和平常一樣,只是多了一點適當的不解,這是一般人在這樣的時刻該有的反應。
老爹直直地注視著跳躍的火苗,沒有望向高暢,就像在自說自話,他繼續說道。
“那是大業八年吧?我隨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隨皇帝攻擊高麗,那時,我是宇文述前軍的一個小頭目,手底下管著百多個兄弟。”
老爹的眼神有些游移,往事在里面一點一點浮現,高暢沉默不語,靜靜地注視他。
“正月的時候,我們從薊城(今北京)出發,一百三十多萬人啊!足足花了四十天才出發完!我們一路攻城掠地,到達鴨綠江邊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份了!”
老爹沉默了一陣,深吸一口氣,說道。
“我們每個人都發了一百天的糧食,再加上刀槍,鎧甲,長矛,輜重,衣服,攻城工具,煮飯用具,帳篷用具,這些東西加起來,分擔在士卒身上,十分沉重,一般的士兵根本無法負荷,所以,當我們過鴨綠江之后,士兵大多疲憊不堪,有些聰明人在拔營的時候,把糧食埋在了地上,減少重量,當他們過江的時候,就沒有吃的東西了!”
雖然對這個時代并不清楚,但是,高暢也知道楊廣三征高麗都以失敗告終,而且,他依稀記得,隋歷經兩世就滅亡了,滅亡的原因與三征高麗失敗有很大的關系。不過,他記不得這是哪一次轉生時的記憶了。
“這樣的部隊,疲憊不堪,飢餓難耐,就算人再多,又怎能打勝仗呢?我們過江之后,也和高麗軍隊打了几次仗,他們稍一接觸就后退,我們則一直追下去,最后,在離他們都城三十里的地方扎下了營帳。”
老爹皺了皺眉頭,據阿嵐說,他今年的實際年齡才四十來歲,然而,以高暢的眼光來看,他看上去就像是五十好几的人,須發都已花白了。
“然后,大軍并沒有攻城,而是拔營回走,說是敵人已經投降了,我們不用再攻城,其實,也不能不走了,士兵們已經沒有吃的東西了!”
老爹再次嘆了口長氣。
“接下來,原本說是投降的敵人開始攻擊我們,我們邊戰邊退,撤退到薩水(清川江)的時候,敵人突然猛攻我們的后隊,右屯衛大將軍辛世雄戰死,然后,大軍就開始潰退,一路逃亡,潰不成軍,一天一夜跑了四五百里,跑到了鴨綠江邊,那個境況,如同地獄啊!”
火光閃耀中,老爹的眼中隱隱透著一絲恐懼。
“那時,部隊已經完全亂了,大家都顧著四散逃命,我帶著手下那一百來人并入了王仁恭將軍麾下,他帶著我們這些殘軍負責殿后,屢次擊敗了高麗人的強攻,這才保住了大部分人的命,哎!那一戰之后,我們那一隊活下來的人還不到一半啊!可惜我的那些兄弟啊!”
老爹定定地瞧著眼前的火苗,胡須微微顫動。
“那一戰后,我和兄弟們沒有回營,而是選擇了偷偷回鄉,那一路,像我們這樣的逃兵到處都是,聽說我們一共三十萬五千人過鴨綠江,回營的只有兩千七百人,那些人要不是戰死,就是被俘虜,或者就像我們這樣的人一樣當了逃兵吧!”
“后來呢?”
高暢忍不住問道。
“后來?”
老爹苦笑一聲,說道。
“后來回到家鄉,才發現一切都變了,到處都是盜賊,地里因為沒有人耕種,鬧起了飢荒,不過,就算有人耕種,不是被盜賊,也會被官府搶光,阿嵐的媽媽就是這樣被餓死的!”
老爹沉默片刻,低下頭,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洞壁上,怪異地閃動著。
“然后,皇帝下詔,官府又開始出來拉人,說是准備第二次東征,我不想再為皇帝賣命了,在老百姓紛紛因為飢荒成為盜賊,在世道變得易子而食的時候,皇帝為什么對那片寒冷而荒涼的土地感興趣呢?自己的子民都無法照看好,為什么還要搶奪別人的子民?我真的不明白!”
發覺自己過于激動了,老爹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我不想再背井離鄉,當兵吃糧,也不想淪為盜賊,打家劫舍,所以,帶著那些愿意跟隨我的鄉人,遷移到偏僻的山區,希望能自耕自足,在這亂世中存活下來!”
很簡單的愿望!然而,高暢知道,在這紛亂的世界,不管是多么簡單的愿望,也不會那么輕易地能實現。
“年輕人,雖然,你對我們沒有說實話,不過,我不會問那些你不想說的祕密,你就在我們寨子里把傷養好之后再走吧!日后,你可能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那時,希望你能記得我們對你的這點恩情。”
“我……”
高暢張開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他笑了笑,瞇著眼睛,打量著火苗,說:
“承蒙老爹貴言,要是我高暢日后真的有點出息,一定不會忘記老爹和各位的救命之恩!”
“那就好!”
老爹嘿嘿地笑了笑,樣子就像一個老狐狸,當在荒村之中聽到高暢的那個建議時,他了解到了高暢的睿智;當高暢與蘇定方會面的時候,瞧著他鎮定自若的發揮,他看到了高暢的從容大度;這樣的一個人,自己那個小地方不可能容得下他,倒不如賣對方一個人情,日后說不定會獲得一定的好處。
“現在你還有傷,不要多說話,先在我們那里養好傷再說吧!那里,還真是個美麗的地方,說不定你會喜歡上那里,舍不得離開了!”
老爹拍了拍高暢的肩膀,站起身走了,阿嵐正好向這邊走來,兩人交錯而過,阿嵐喊了他一聲,他點了點頭,阿嵐疑惑地瞧了一眼老爹的背影,搖搖頭,向高暢走來。
講到那個地方的時候,老爹的眼睛和阿嵐一樣,同樣散發出溫柔的光,高暢不禁有些好奇,那地方真的是世外桃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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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六章 地獄
“看見那棵大樹沒有?”
阿嵐興奮地指著前面,她另一只手放在擔架上,高暢有些迷惑地望著前方,他們行進在山區里,四處都是樹木,他不知道阿嵐指的是哪一棵。
“笨蛋!就是前面山頭上的那棵大樹啊!只要翻過那個山頭就到家了!”
阿嵐眼望著前方,神情激動地說道,放在擔架上的那只手用力地拍了拍高暢的肩膀,正好拍在高暢的傷口上,高暢忍不住呻吟出聲。
“咯咯!對不住啊!”
阿嵐笑著向高暢道歉,高暢搖搖頭,表示沒有什么。
“我到前頭去了,可惜阿信不知道我們今天回來,不然肯定哭著鬧著在村口等著我們!”
阿嵐貓著腰,向前跑去,很快越過后隊,她的身影小鹿一般在前方跳躍,消失在一叢火紅的杜鵑花叢中。山風呼呼地從山梁上吹過,樹叢中,傳來了小鳥的叫聲,這山里,小鳥的種類肯定非常之多,因為,高暢的耳朵里聽到的鳥叫聲各不相同,不下几十種。
下坡了,頭上腳下,高暢能感覺到舒服一點,他的目光投向西邊,那里才是真正的大山,連綿的山顛上延伸著一串白線,那是不曾融化的積雪吧?
這片山脈在地理上的學名,高暢并不清楚,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具體在哪個位置,反正是在河北,這一點,應該沒有錯吧!
阿嵐的家在一個山谷里,一條溪水發出咚咚的聲響從山谷里流淌出來,沿著小溪兩岸,是一片小平原,現在時令不對,如果是在春天,上面一定生長著翠綠的庄稼。
此時,庄稼已經收割了,田野上光禿禿的,顯得分外蕭索。
順著小溪旁的山路向前行,山谷的風景慢慢進入眼帘,一些泥土筑就頂上搭著茅草的屋子依山而建,它們層次分明的分布在小溪的兩旁。
這里看上去的確美麗,高暢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阿嵐跑在最前面,第一個進入了山谷。
“阿信!”
她叫著小侄子的名字,飛快跑進村子,四周非常寂靜,阿嵐的聲音在山谷里傳得很遠,山谷的回音和她的喊聲重疊起來,越過山谷,飛過峰頂。
然后,聲音不再響起,四周重新變得寂靜,只有這群人的腳步聲沙沙地響起。
終于要進村子了,在進村的石階前,抬擔架的人放下了高暢,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將他從擔架上攙扶起來。
“太難聞了!”
一個女子在高暢耳邊說道,高暢也聞到了那股味兒,那是一股腐臭味兒,那味兒讓高暢想起了在轉生在某個魔法世界里容身在食人獸巢穴里的感覺,他的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就像有什么極其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不只是他,他身邊的那些人都有那樣的感覺,几乎所有的人都皺著眉頭,沉默地走進村里,高暢在兩個女子的攙扶下,走在最后面。
高暢瞧見了阿嵐,她坐在一間土屋的門檻上,神情異常難看,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面,不帶絲毫人氣。
一群人面面相覷,走到這里,那股腐臭味兒更嚴重了。
“阿嵐!”
老爹走到阿嵐身邊,沉聲喝道。
“啊!”
阿嵐條件反射地抬起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著門框。
“爹!”
阿嵐很少這樣叫自己的爹,一般都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樣,叫他老爹,當她這樣叫他的時候,一定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情。阿嵐的聲音依舊同往日一般清脆,但是,所有人都聽出了這聲音與往日的不同,它現在變得異常空洞,就像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她踉踉蹌蹌走下土屋,老爹走進敞開的土門,身子突然站定,在他身前的堂屋,一個女子衣衫不整地仰面躺著,她的腹部被人用刀剖開,地上的流淌的血已然凝結起來,變成了紫黑色的一團,那個女子的面容他非常熟悉,正是自己的兒媳婦,尚智的老婆,尚信的媽媽。
“阿鳳!”
尚智闖進屋去,他抱著地上的尸體,不停搖晃,大聲咆哮,淚水從眼角緩緩滑落。
“啊!”
老爹抬起頭,向天長嘯。
一群人神情惶急地轉過那間土屋,來到村子的廣場,在這里,袒露在他們眼底的,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獄圖。
一個一個尸體胡亂地擺放在廣場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來是被人集中在這里屠殺的,高空上灑下的慘淡的陽光漠然地落在他們身上。
阿嵐神情恍惚地站在尸體中間,她抬起尸體的頭部,一個一個地看著他們臉面,她在尋找著什么。
那群漢子大喊一聲,向那里沖去,如同瘋子一般在尸體中間搜尋,躺在那里的尸體,都是他們的親人。
“真是太慘了!”
不知不覺中,攙扶著高暢的那兩個女子放開了高暢,眼前的這一幕讓她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高暢目睹著這一幕,屏住了呼吸,然而,鼻端依舊惡臭無比,他雙手緊握,身子偏向受傷不重的那條腿,勉強站立著。
他皺起了眉頭,眼神冷冽,經歷過無數次轉生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所謂地獄,實際上只存在于人世間。
山風呼嘯而過,茅草屋的屋頂發出嗚嗚的聲音,鬼哭一般。
在廣場斜坡下的草地上,也堆著一堆尸體,在那里的,更多是婦女和小孩,阿嵐在那里發現了自己的小侄子尚信的尸體。
他那細小的脖子被人用力折成了兩段,致使他的腦袋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向一邊彎曲著。
“啊!”
阿嵐抱著她小侄子的尸體,終于痛哭出聲。
高暢坐在一間土屋的屋檐下,背靠著牆壁,冷冷地望著對面山上的樹林在風中劇烈搖曳,那幕慘烈的地獄圖,仍在他眼前閃現。
世為銅爐兮!人為湯羹!不過如是!不過如是!
在他心中,划過一把利刃,斬斷了這具身體原有的主人對人世間的某種牽挂!
老爹在組織人們挖坑埋葬尸體,尚智則帶著一些人出村搜尋凶手去了,照尸體的情況來看,慘劇發生得不久,雖然尸臭味兒非常濃烈,但是,沒有到無法認清面目的地步,証明大屠殺是發生在昨天晚上,最早也不過是在昨天清晨。所以,尚智帶人追了出去,也許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追上那一幫凶徒。
黃昏時分,尚智帶人回來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只能失望而回。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廣場上,尸體埋葬之后,在放尸體的那一塊廣場上堆積枯草焚燒,再加上山風猛烈,基本上,大家都沒有聞到臭味了。
然而,背靠牆壁而坐的高暢的鼻子卻始終徘徊著那股臭味兒,那臭味兒仿佛發自他的心底,讓他無法擺脫。
阿嵐坐在老爹的身邊,她的眼睛紅腫,現在,已無淚可流。
夕照漠然地灑在大家身上,廣場上,一陣靜默,惟有茅草屋的屋頂在山風的吹拂下,依然發出嗚嗚的鬼哭之聲。
在廣場另一側的尚智突然拔出刀來,從地上一躍而起,他急行兩步,將刀掄起,只見刀光一閃,一個投降的盜賊慘叫一聲,被他砍翻在地。
“老大饒命!”
白斯文忙跪伏在地上,向尚智不停磕頭,嘴里連聲求饒,腦門上已然磕出血來。
尚智臉色鐵青,將刀對准白斯文的腦袋。
“我對清河這一帶的盜賊非常熟悉,老大不要殺我,說不定我能找到那些殺害老大家人的凶手!”
尚智猶豫了一下,收起了刀,他雙眼赤紅,一個一個打量廣場中的人,最后,視線停留在高暢身上。
“啊!”
他大吼一聲,向高暢疾奔而來,要不是這個人,他們昨天就能趕回來,如果能即使趕回來,自己的親人可能就不會死了!
這人是罪魁禍首,一定要殺了他!
高暢眼看著尚智向自己奔來,他知道對方要干什么,但是他無力反抗。
他冷冷地注視著尚智,呼吸之間,尚智已經出現在他面前,高舉起那把刀,向他直劈下來。
刀光一閃,高暢只覺眼前一片慘白,世界籠罩在白光之中,他大睜著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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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七章 前路
“鐺!”
兩把刀在空中交錯,准確地說,是在高暢額前兩寸的地方交錯,尚智向后騰騰退了兩步,擋下他這一刀的是老爹。
老爹手持戰刀,威風凜凜地站在高暢身前,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爹!”
尚智委屈地叫了一聲,吼道。
“為什么阻止我,要不是這個家伙,我們就不會晚回來一天,要是我們早一天回來,阿信他們就不會……”
說到這里,尚智有些哽咽,他猛地揮刀,砍向身邊的空氣。
“阿智!你要冷靜點,不要被憤怒蒙蔽了你的理智,不要輕易遷怒于人!”
老爹收起了刀,懷抱在胸前,走到廣場中間。
“現在,有兩件事情需要解決,第一:就是報仇,不過,我們不知道仇人是誰?是官兵?還是盜賊?連最起碼的線索都沒有,因此,這是一個長遠的問題;第二:那就是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過冬的糧食几乎被那些凶徒全部搶光了,我們是繼續留在村子里,還是另尋出路。”
老爹慢慢移動目光,望著廣場旁坐著的人群,四周鴉雀無聲,一片靜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過,沒有一個人主動說出來。
高暢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臉色依舊平靜如水,對他來說,死亡只是一個游戲的結束,他堅信剛才并非這個游戲結束的時間。
“說吧,每個人都可以說出自己的想法,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老爹雙手抱胸,挺立當場,他的身影雖然一如既往地挺拔,然而,高暢卻從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絲老態。
尚智第一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會再留在村子里了,阿信他們都不在了!”
尚智低下頭,沉默一會,繼續說道。
“這個世道,我算看穿了,你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是不可能的,要想不被人家砍掉腦袋,你就要先把人家的腦袋砍掉,我決定了,我要去投義軍,就算是真正當上盜賊也好,都比窩在這里強!”
“對!智哥,說得對!我們跟著智哥去打江山!”
尚智話音落下,附和之人極多,他們失去了親人,心中本就充滿了憤怒,尚智的話基本上代表他們的心聲。
“阿智,你想好了?”
老爹盯著尚智,字斟字酌地問道。
“想好了!大丈夫本該縱意橫行,豈能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再說,只有出去了,才有機會找到屠殺我們親人的混蛋!”
老爹點點頭,不再說什么,他把目光轉向那些沉默的人,他們中間,有很大部分是從孫大虎那幫盜賊中解救出來的女子,她們也失去了親人,但是,她們不想顛沛流離,而是想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這里,雖然經歷了屠殺,但是,比起別的地方來,要好上不少,有現成的房屋,有整理好的田地,只要有種子,開春就能播種。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她們都是女子,就算參加了義軍,也不可能作戰殺人,一旦戰敗,下場比那些男人要悲慘許多。
“老爹!我們想留在這里!”
一個女子站了起來,怯生生地說道。
“已經快要入冬了,地里沒有庄稼,你們在這里,吃什么?”
尚智掃了那女子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們知道!”
那個女子抬起頭,回望了尚智一眼,鼓起勇氣說道。
“我們知道要想在村子里活下去很困難,但是,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想到山外面去,雖然,這里也不怎么太平,可是比起山外來,還是要好得多,我想,不管有多么困難,只要不打仗,我們總能活下去的!”
除了這些女子外,也有少部分村子里的男人有這樣的想法,他們悶不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你們這些窩囊廢,懦夫!”
尚智沖了過去,將那些男人一一踹翻在地,那些人沒有還手,默默地承受尚智的怒火。
“阿智,夠了!”
老爹制止了尚智,對那些人說道。
“既然你們選擇了留下來,那么,就要有吃苦的准備,不過,要想在這里活下來還是有辦法的!庄稼收割的時候,我們把一部分糧食放在了一個隱祕的地方,我想,那里匪徒恐怕找不到,再加上我們從那群盜賊那里搶來的糧食,應該夠留下來的人過這個冬天了!”
他回過頭,對尚智說道。
“至于你們,既然想去造反,那么,決定投奔哪路義軍了嗎?”
尚智皺起了眉頭,他還沒有想到這方面去,他的目光轉向了那些跟隨他的人。
“投瓦崗,瓦崗軍現在正在攻打東都,勢力強大,人們都在說,瓦崗軍可能要坐天下!”
“還是投竇建德吧?他和我們一樣都是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東北)人,鄉里鄉親的,人又仁義,我們去投他吧!”
那伙人七嘴八舌地吵鬧不休,最后把目的地集中在兩路義軍身上,第一種意見是投瓦崗軍,那些人的理由是看好瓦崗的前途,日后,要是瓦崗軍坐了天下,自己也能富貴;第二種意見是投竇建德,支持他的人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大家都是鄉親,在竇建德的軍中大家更容易出頭。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最后,交到了尚智那里,讓他做決定。
然而,尚智也不知道該選擇哪路義軍投奔,他摸了摸腦袋,望向他的父親。
老爹不置可否,回過頭,面向高暢。
“高暢,你說說自己的意見?”
高暢沒想到老爹會問自己,但是,他清楚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能在這些人中獲得威信的機會,這個機會他不會放過。
既然人生是游戲,自己就一定是游戲的主宰,在這個游戲里,他不允許任何人駕臨在自己頭上,左右自己的命運。
所謂歷史,不過是少數聰明人利用大多數笨蛋去獲得某種東西的游戲而已,這就是高暢了解的歷史的真諦。
既然如此,就讓自己來成為那極少數中的一個吧?甚至,是唯一的一個!
“問他?爹,他是官兵啊?”
“住嘴!”
老爹瞪了憤憤不平的尚智一眼,繼續看著高暢。
高暢瞄了阿嵐一眼,阿嵐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錯,高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轉過頭,阿嵐仍然張著那雙大大的眼睛,靜靜地望著高暢。
高暢皺著眉頭想了想,他咳嗽了一聲,慢慢說道。
“我看投奔竇建德為好!”
“為什么?竇建德不是才被打敗嗎?手底下沒有什么人了?投奔他,自尋死路吧?”
瓦崗的支持者開始反駁,提出了疑問。
“這位大哥,你之所以這樣說,是沒有看到長遠之處,竇建德雖然被打敗了,然而,准確地說,應該是高士達被打敗,竇建德本人并沒有失敗,因此,他的威望仍在,不管是清河,還是在平原,以及信都,竇建德在亂民中都有極高的威望,他只要尋個地方登高一呼,從者云集,此乃人和;竇建德是北地人,大本營在綿延几百里的高雞泊,那里蘆葦叢生,如果不熟悉的人進入,很容易迷失其間,一般說來,官兵是不會進入高雞泊的,這是他的第二個優勢,為之地利;至于天時,如今,皇帝失德,盜賊四起,庶民流離失所,然而,當今皇上依然停留江都享樂,底下奸宦一律報喜不報優,勇敢作戰的將軍時常會遭無妄之災,以至家破人亡,阿諛奉承的小人反倒步步高升,立于朝堂之上,無論如何,朝廷也不可能擁有天時!”
高暢環顧當場,一干人等皆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笑了笑,繼續說下去。
“我看竇建德為人仁義,日后定能一飛沖天,大家不在他困苦的此時投奔,難道要等他成王稱侯之時才前往嗎?”
“既然如此,為什么我們不投奔勢力強大的瓦崗呢?他們不是也具有這三個優點嗎?”
尚智有些不服氣,他使勁地握著刀柄。
高暢微笑著搖搖頭,慢條斯理地說道。
“瓦崗看上去氣勢高漲,然而,它有三個不穩,第一:將帥不穩,瓦崗的頭領是翟讓,然而,瓦崗軍中風頭最勁的卻不是他,而是李密,俗話說,蛇無頭不行,但是,頭多了也不行,號令不明,瓦崗內亂已不遠也;第二:瓦崗在東都附近,勢頭凶猛,已引起天下震動,隱隱成眾矢之的,朝廷無法承受丟失東都的損失,因此,那里將成為朝廷大軍云集之所,瓦崗的好日子已不長久了;第三:現在的瓦崗從者眾多,然而,沒有正式整合,軍隊的戰斗力并沒有得到實際的提高,打勝仗的時候還好說,一旦打了敗仗,就會四散逃亡,再也難以聚齊!此乃瓦崗的三敗,再說,依瓦崗現在的聲勢,你們投奔過去,也只能當些小卒子而已,成為戰場上的消耗品!”
終于一口氣說完了,說實話,這些理由似是而非,真正推敲起來,其實上不得台面,事物的發展有其必然性,然而,更多的時候,決定事情成敗的,還是偶然居多。
不過,這一番長篇大論,忽悠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完全足夠了,不要說他們,就連這個時代那些受了教育的人聽了高暢的這番話,同樣也會被震懾住,畢竟,經歷過無數次輪回轉生的高暢,比身處時代潮流中的他們的眼光強多了。
棋局外的人總會比下棋的人眼界寬廣,更何況,這些人只能算是棋子!
“很好!”
老爹望著高暢,贊許地點點頭,他轉過身,對那些人說道。
“現在,你們還有什么話說。”
這些人不過是地里的農民,大部分都一字不識,他們只是因為被生活所迫,鋌而走險罷了,哪里懂得那么多的道理,眼看高暢說得頭頭是道,在他們的眼中,除了佩服還是佩服,又有誰會提出不同的意見呢?
雖然,高暢還不能因為這一番發言代替尚智成為那群人的頭,但是,至少在大家眼中,高暢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最起碼,高暢已經得到了他們的尊敬。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那么就決定下來了,投奔竇建德!”
最終,老爹下了決定,他瞧了高暢一眼,自己的眼光果然沒有問題,這個人,假以時日,絕非池中之物。
對方也不像是忘恩負義的人,希望他能記得自己的這點恩德吧,可惜,自己這個莽撞的兒子和他的關系不好,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好像對阿嵐有好感,要不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當尚智准備殺他的時候,自己到底會怎么做呢?還真是一個難以弄清楚的問題。
尚智望向高暢的目光則多了一點東西,那是深深的嫉恨!在那個人身上,擁有某種特殊的東西,那東西他不可能擁有,也不曾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它讓他在所有人眼中是那樣的突出,那樣的驕傲,那樣的與眾不同!
高暢并不知道尚智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不會關心,以尚智的智力,跟他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尚智,可能是因為他缺乏智慧,因此取了這個名字吧?
不過,要是他知道老爹的想法,還會這樣安如泰山地坐著了嗎?
現在,高暢的注意力放在了坐在離自己頗有一段距離的阿嵐身上,失去了親人的阿嵐看上去非常憔悴,一直坐在一旁發呆,痴痴地望著某個未知的遠方,不再有往日的快樂和開朗。
看見這樣的她,不知道為什么,高暢覺得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然而,他無法控制自己。
畢竟,就算擁有著永恆的生命,他依然是人,并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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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八章 比武
昨夜,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隨著夜風從黑色的天穹深處飄了下來,今天一大早,高暢從住的房子里走出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白。
頭上胡亂地挽了個發髻,用一根削得齊整和光滑的木條串上,有几縷發絲垂散下來,橫在眼前,耷拉在耳側。
他雙手摟在胸前,望著白雪皚皚的遠山,深吸了一口氣。
“高先生!”
大牛站在屋檐下,臉上帶著笑,向他招手。
高暢朝他笑了笑,隨他一起繞過屋角,向山坡上的打谷場走去。一陣風吹來,哧溜一聲,大牛吸了吸鼻子,他的鼻頭已經凍得通紅。
“高先生,你真了不起,那么重的傷,居然這么快就好了,只靠山里的那些草藥對付對付就熬了過去!”
兩人沿著石子路朝上行進,大牛瞧了瞧身邊的高暢,有些羨慕地說道。
高暢笑了笑,沒有說話,在上面,隨風傳來了一聲吶喊,隨之而來的是陣陣的掌聲和吆喝聲。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高暢那樣的傷勢,即便情況良好,起碼也要在床上躺一兩個月才能恢復,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的傷勢恢復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只是短短的几天,傷口就全部結了疤,到達村子兩天后就能下床行走,兩天前,已經和正常人沒有兩樣了。
對此,好奇的人不少,羨慕的人更多!或許,這個人,是有天神在庇佑的吧?這樣的想法在村子里也不是沒有市場。
為什么會這樣,高暢非常清楚那個原因,每次轉生,他的身體總會有什么與別的人不相同,畢竟,他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人類。
怪物!不知在哪一世?人們曾經這樣稱呼過他,還把他綁在十字架上燒死,那感覺不好受,不過,怪物這樣的稱呼對自己來說,或許是最為恰當不過的吧。
兩人上了一個小山坡,繞過一棟屋子,來到了打谷場上。
打谷場四周,在那些屋檐之下,鋪著干草的地上,坐滿了人,其中,尚智獨處一角,他雙手抱著那把從高暢那里奪來的刀,神情傲然地瞧著高暢。
在鋪著一層淺淺的白雪的打谷場上,白斯文手拿著一把木劍,得意洋洋地瞧著四周,在他身邊,一個村里的漢子搖搖頭,神情沮喪地撿起地上的木劍,回歸人群。
決定投靠竇建德已經是十天前的事情了!雖然已經決定了日后的行止,但是,村里的人并沒有馬上動身,而是在老爹的要求下,多停留半個月。這半個月,准備投軍的人要幫留在村子的人做事情,主要是上山打獵,然后,把打來的獵物用鹽腌起來,作為主要的食物,讓留下來的人靠它們來度過漫長的冬季,不然,光靠殘留的那點糧食是不夠的,何況,還要留點種子下來,以備明年春耕所用。
閑下來的時候,他們就會聚集在打谷場上,互相進行比試,苦練劍朮,畢竟,要去參軍打仗了,武藝不精的話,離閻王爺的距離就會比別的人更近。
村子里的男人們的劍朮來去只有那么兩招,他們沒有受過系統的劍朮訓練,只是靠著悍不畏死和戰場上的本能練就的招數,在他們中間,只有阿嵐和她哥哥尚智得到過老爹的劍朮指導,不過,也不是多么系統,因為,老爹的劍朮也是在戰場上學會的。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武藝和學問都不是一般的庶民子弟可以學習的,那是高門大閥的子弟特有的權利,因為只有那些人才不會為生存奔波,才有時間和金錢從小就進行系統地學習。
白斯文的劍朮也不是多么高超,只是因為經常打仗,學到的保命的本事比較多,因此,在村子里,除了尚智兩兄妹和老爹外,一般人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還有誰”
他舉著劍,指著場下的人,極其囂張地吼道。
突然,他的臉色一變,仿佛正在行竊的小偷剛要得手的時候,遇見了衙門的捕快。在他的視線中,阿嵐孤零零地站在一間茅屋的屋檐下,神情淡漠地望著他,看樣子,是剛剛出現的。
要說白斯文在村子里最害怕的人,并不是他跟著的那個主子尚智,而是眼前這個看似纖弱,實則對他如同煞神一樣的姑娘。
自從慘案發生之后,阿嵐的臉上的笑容就很少出現了,她變得不愛說話,一心苦練劍朮,把村子里的男人全部挑戰了好几遍,依然不依不饒,弄得那些人苦不堪言,一見到她的面就躲避。
其中,白斯文對她的畏懼最甚,阿嵐對白斯文沒有一點好感,因此,和他過招的時候,就像對著仇人一般,讓他吃盡了苦頭。不要說他并非阿嵐的對手,就算他能夠戰勝阿嵐,也不敢這樣做啊!
現在的他,一見到阿嵐,就像耗子見到貓一樣,所以,他顧不得在場子中間耍威風,灰溜溜地往尚智那里走去,只有尚智才能救他。
他走了兩步之后,停下了腳步。
尚智朝他使了個眼色,他很快明白了尚智的意思,猶疑了一下,他決定照著尚智的話去做,在這個村子里,尚智是他唯一的靠山。
他轉過身,向著人群中的高暢,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
“高先生,不曉得能不能下場來,指點指點在下?”
說話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看阿嵐那邊,然而,他越害怕什么,什么就會發生。
“高先生的傷才好了沒有多久,干脆讓我來領教你的高招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阿嵐已經步入場中,她手中拿著一把不曉得從誰那里拿來的木劍,白斯文抖了抖,苦笑著轉過身。
“阿嵐!你什么時候都可以教訓這個家伙,不過,現在大家想看的是高先生的本事,難不成你想高先生是一個只會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
說話的人是尚智,他想試探高暢已經很久了,眼前這個機會很好,怎么能讓阿嵐破壞,表面上,他是在和阿嵐說話,實際上,是在暗暗激將高暢。
高暢笑了笑,這樣幼稚的激將法,不要說對他這個活了無數次的老鬼,就算對稍微精明一點的人都沒有用。
不過,對尚智耍的這點小花招,他一點也不在意,對方費盡心思安排的這次比武,只是在給自己制造機會而已。
對擁有強大力量的人來說,螻蟻的挑戰是不足挂齒的!
高暢微笑著站起身,走入場中,從阿嵐手中接過比試的木劍,阿嵐有些擔心地望著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行嗎?”
高暢沒有回答,只是向她微微一笑,眼神中的淡定讓阿嵐的心放了下來。
高暢邁著輕松的步子走向場子那邊的白斯文,臉上帶著滿不在乎的笑容,木劍輕松地拿在手中,垂在身側,就像去赴宴一般。相比之下,劍拔弩張的白斯文的樣子未免就顯得可笑多了。
對方的姿態雖然輕松,然而,不知道為什么,白斯文卻覺得有一座山在向自己走來,那座山擋住了天空,擋住了大地,擋住了一切,他的眼中,除了那座山之外,什么也看不見。
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他感到自己無法呼吸!
“啊!”
白斯文大吼一聲,高舉著木劍向高暢沖了過去,那一刻,與其說他在進攻,到不如說是在逃跑,想要擺脫身上的某種壓力,因此逃跑。
白斯文就那樣從高暢身邊直直地沖了過去,一直跑了十來步才停下,他停下后,才發現手腕腫痛,原本應該握在手中的木劍躺在了身后的場地上。
只是一招,准確地說,一招都不到,兩個人身體交錯之際,稍一接觸,白斯文手中的劍就被高暢打飛了,四周那么多雙眼睛看著,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白斯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是如何被對方打掉的。
輸的人莫名其妙,看的人稀里糊涂,唯有贏的那個人面帶微笑地站在場中。
四下一陣靜默,大家都被高暢那出類拔萃的劍朮所震撼了,連鼓掌和喝彩都忘了,瞠目結舌地望著場中的他。
高暢往場下走去,這時,一個人叫住了他。
尚智的內心深處仍然對高暢不服氣,不過叫住高暢的不是他,他知道自己的底子,要是站在場中的是他,不是白斯文,在對方高超的劍朮之下,也支持不了多久,雖然如此,他仍然對他不服氣。
那個人也不是白斯文,現在的他頭埋得很低,當他的劍被高暢打掉之后,他感到了解脫,一種脫離了地獄般的解脫,就像第一次從戰場上活下來一般,要讓他再向高暢挑戰,他沒有那樣的勇氣。
叫住高暢,想向他挑戰的是阿嵐。
要想提高自己的武藝,不向強大的對手挑戰,難不成和弱小的對手比武,對畏縮在場下不敢上場的男人們,阿嵐的心中充滿了鄙視。
所以,她站了出來。
“哐!”
一把木劍高高飛起,向藍天飛去,隨即,流星一般墜落。
那把劍的主人是阿嵐,只是兩個回合,身形交錯之際,她手中的木劍就被高暢擊飛了,根本一點招架之力也沒有。
“我決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劍朮指導!”
阿嵐狠狠地瞪了高暢一眼,丟下這句話,連地上的木劍也沒有揀起,轉身離去了。
高暢瞧著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自己以后有大麻煩了!不過,他并不討厭這個麻煩,就算是報答救命之恩吧。
這具身體看來還行,身體素質和本能反應都還不錯,雖然,在這個空間,只能使出符合這個宇宙法則的能力,他還有很多的本事無法施展,不過,即便如此,以這個世界的水准來說,自己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高手吧。
這是高暢對自己的看法,然而,旁觀者的印象又不相同。
在那些人看來,他那么快的出劍的速度,根本不是人類能夠達到的,他們相信,只要不是在戰場上,單打獨斗,不會有人是他的對手。他留給大家的印象太過深刻了,完全是震撼性的,在那些人眼中,他就是一個非凡的存在,一座無法攀登的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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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九章 暮色
“托!托!托!”
木劍相擊的聲音如同小鳥一般展開翅膀在黃昏的天空回蕩,村子前方的溪谷,已被濃厚的暮色所籠罩了。
屋子前空曠的平地上,兩個人影分了開來。
阿嵐額頭上滿是汗珠,她喘著粗氣,情緒有些低落地彎下腰,揀起又一次被打掉的木劍。跟著高暢修煉劍朮已經好几天了,但是,一旦和高暢進行實戰演練,和最初沒有什么不同,總是過不了兩招,就敗了下來。
她抿著嘴唇,抬手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瞇著眼睛,望著即將消失在暮靄之中的遠方的山坡上的雜樹林。
她低下頭,將地面上的一顆小石頭踢得飛了起來,往山坡下滾去。
高暢無意中瞧見她微微有些漲紅的美麗臉蛋,他稍稍有些失神,然而,很快移開了視線,遠眺山下的溪谷,只是,他并非想要看什么,只是在做遠眺的樣子而已。
“去練步伐!”
高暢冷冷地說道,每當他訓練阿嵐的時候,常常出現上述這樣的情況,他不由有些好笑,同時,又對自己有些不滿。
像自己這樣的人,不應該輕易迷失在某些個人情感里面啊!
因為意識到了這點,所以,他的聲音顯得格外生冷。
阿嵐沒有說話,她默默地點點頭,轉身來到屋子旁邊,那里,搭了一個窩棚一樣的東西,從架子上用繩索系了許多木棒和繩圈下來,有的剛好和阿嵐的頭部水平,有的則與她的胸部等高。
只要一用力推動,木棒和繩圈在繩索的作用力之下,就會前后左右回蕩起來,阿嵐需要在里面用一種特定的步伐,躲避木棒,而且還要准確地將劍刺過繩圈。
這樣的訓練方式她并不適應,因此,不是無法准確刺中繩圈,就是很快被木棒打中。
采用這個方式訓練沒几天,她渾身就青一團,紫一塊了,傷痕累累,然而,她沒有絲毫的抱怨,依然鍥而不舍。
除了睡覺外,她不管什么時候,都會跟著高暢,在現在的她身上,除了仇恨的目光之外,你看不到過多的東西。
她不再微笑,不再像小鹿一般跳躍著奔跑,不再用她那清澈的聲音吟唱鄉村粗俗的小調,沉默地發呆几乎成了她唯一的表情。
阿嵐的急促的呼吸聲在高暢身邊回蕩,時而響起木棒擊中她身上的聲音,高暢雙手環抱在胸前,依舊面向溪谷,做出遠眺的姿勢。
“高先生,嵐小姐,老爹叫你們回去吃飯了!”
一個女子站在遠處,向他們喊道。
高暢沒有回答,微微點點頭,轉身面向訓練場里腳下步伐已經完全凌亂的阿嵐說道。
“今天,到此為止,吃飯了!”
阿嵐沒有回話,繼續揮舞著木劍,將一根木棒打飛,頭一低,彎著腰竄了出來,跟在已經轉身向山坡上老爹的屋子走去的高暢身后。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山坡小徑向上走去,腳下,未曾融化的積雪在呻吟著。
老爹的屋子在山村的最高處,沒有和村子連在一起,而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
兩人進屋的時候,小膳桌已經擺上了,上面擺放著三副碗筷,飯是粟米所熬的粥,中間的陶碟里面盛著一只烤好撕開的野兔。
老爹在往炕爐里添著柴火,年歲大了,對這個寒冷的冬季也有些吃不消了。
“訓練結束了?”
他來到小膳桌前坐下,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
“嗯!”
阿嵐點點頭,和高暢一起面對面坐下。
“你有什么打算?”
老爹說話時,目光對著高暢閃了一閃。
“可能的話,我想離開村子,下山去!”
聽了高暢的回答,阿嵐拿筷子的手顫了一顫,她抬頭,不經意地掃了高暢一眼,重新低下頭,注視著碗中的食物。
“回軍隊嗎?”
老爹低著頭,說。
高暢搖搖頭,面色不變地說道。
“我現在已經失去了過往的記憶,說起來,已經相當于一個全新的人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無法回到過去了,而且,繼續追尋過去沒有任何意義。雖然不知道以前為什么會參軍打仗,雖然,除了打仗殺人,我似乎做不了別的事情,然而,我已經厭倦了為別人而打仗,所以,已經沒有必要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哦!”
老爹點點頭,繼續說道。
“留在村子?”
“我說過,我除了打仗殺人外,不會做的別的事情,最終還是要下山去。”
“要是你還沒有確定要去的地方,這次就與尚智他們一起,去竇建德那里吧!”
高暢默默地點點頭,沒有說話,老爹所說的也是他的想法。
“我也要去!”
阿嵐發話了,語調斬釘截鐵,沒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這個村子的構成很簡單,有點類似于家族部落,平時的主業是種地和打獵,副業則是收集兵器和鎧甲,然后,賣到那些起義軍那里去,高暢就是在他們的一次行動中獲救的。
阿嵐雖然是女子,但是在這個山村里,一直像被男孩子般養大,因此,她的性格非常倔強,一旦決定好了做某件事情,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老爹知道她的脾氣,所以,沒有發話訓斥和勸阻她,雖然,他想阿嵐留在村子里,不過,既然她執意要下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明天就要下山了,高暢,你把隨身的東西整理一下吧!”
高暢點點頭,他并沒有什么隨身的東西,不過,阿嵐把他的刀和盔甲從她哥哥尚智那里拿了回來,那應該是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吧。
“我會親自帶隊,把你們在竇建德那里安頓好才回來!”
高暢微微有些詫異,他抬頭瞄了老爹一眼。
“說起來,我和竇建德也是老朋友了!”
老爹嘆了嘆氣,抬起頭,目光從房間門口穿了出去,投向夜幕漸漸吞噬的天空,往事在虛空中一幕幕浮現。
老爹和竇建德都是漳南人,算是總角之交,老爹當逃兵回鄉那一年,竇建德正是當地的里長,當老爹糾集家人逃亡的時候,竇建德不僅沒有向上面報信,或親自帶人去抓他,反到出了不少的力,掩護老爹等人離開。
所以,就算高暢沒有提出投奔竇建德的建議,老爹也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事情安排妥當了,三人圍著小膳桌,認真吃起晚飯,他們不再說話,沉默如同屋外的夜色一般籠罩在了他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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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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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第十章 竇建德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十一月八日上午,老爹帶著包括高暢和阿嵐在內的五十四個人走進了饒陽縣城的大門,那時,天空中,雪花正紛紛而降。
當老爹帶著高暢他們走進饒陽城的時候,竇建德已經收到了士兵的通報,他親自走出縣衙來迎接他們,他帶著几個親兵和老爹他們這些人在飄著雪的長街上相遇,那條街是饒陽城的正大街,一直從東門延伸到西門,直直的,一點彎也不打。
街兩邊的房屋大多都是由黃土筑成,屋頂几乎清一色鋪著茅草,此時,上面已經壓滿了白白的雪花,街的兩旁,偶爾也有青磚修筑的房屋,屋頂蓋著黑瓦,不過,這樣的建筑少了一點。
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走在隊伍最后面的是阿嵐,她沒有收住腳,正好撞在停下來不走的高暢身上,這時,一個低沉中帶著很重鼻音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長風老哥,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那聲音中充斥著濃濃的感情,一絲熱切,一些期待,還有一點不可置信,透過人群,高暢瞧見了那個向這邊急行而來的人。
他就是竇建德?高暢皺起了眉頭。
他個子中等,顯得有些敦實,眼睛細長,就像故意瞇起來的一般,額上盡是皺紋,形成了好几道深深的溝壑,頭上纏著一塊墨綠色的頭巾,身上穿著簡陋的皮甲,要不是這身皮甲,一般人只會把他當成田野邊上的一個老農。
“建德老弟,是我,老兄弟,好久不見了,還好嗎?”
老爹的沙啞的聲音証實了眼前這位老農一般的人正是一代梟雄竇建德,人不可貌相啊!高暢嘴角翹起,一絲微笑挂在了上面。
“不好啊!老哥,我在等著你來救命啊!楊義臣那個狗官,打仗還真是有一手,東海公被他砍了腦袋,老竇我也被他追得四處亂跑,差點就被那家伙踢到屁股了!”
哈哈的笑聲中,竇建德和老爹并肩而行,向著縣衙門走去。
這短短的几句話,讓高暢看出了竇建德的優點,他的聲音充滿了誠懇,顯得非常有感染力,能讓旁人不知不覺就和他熟絡,甚至親近起來,就算聽他號令行事也覺得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這些都是老哥的子弟?”
竇建德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著高暢他們對老爹說道。
“是啊!都是些鄉下子弟,我帶著他們來投奔你了,希望你能多加照料!”
“哪里的話?是我該多謝老哥你啊!都是些棒小伙,來投靠我這個敗軍之將,這個時候,幫了老竇我的大忙啊!”
竇建德沒有胡說,現在他的直屬手下也就三四百人,雖然,陸續有被打散了的義軍匯聚到饒陽這個地方來,但是,那些人都有自己的直屬頭領,表面上聽取他的號令,實際上真正依附他的并不多,還有一批人在自行其是,說起來,他們每一股的勢力都比不上竇建德,但是,合攏起來,力量就龐大多了。
高士達戰死之后,有好多雙眼睛都在盯著頭領那個位置,竇建德的威望雖然在這些人中間是最高的,但是,不服他的依舊大有人在。
一行人走進了縣衙大門,此刻的縣衙,完全變成了一座兵營,門前的大鼓也被拆了下來,可能變成了烤火用的柴火。
兩邊的廂房傳來了說笑聲,縣衙的前院,變成了練武場,兩旁各自放著一排兵器架,此時,正有十來個壯漢在場中操練,有些人在舞刀弄槍,在場子的一隅,一個几十斤重的石鎖在四五個人手中拋來拋去。
“軍司馬大人好!”
“竇大哥好!”
竇建德在高士達軍中的職務是軍司馬,這樣叫他的人是高士達曾經的手下,叫他竇大哥的則是跟他一起從漳南起兵的同伴。
“你們這些兔崽子!好好練,練好了,下次該我們去踹楊義臣的屁股了!”
竇建德停下腳步,面向那些人,笑罵道。
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和手下的人能打成一片,高暢又發現了竇建德的一個優點。
老爹曾經告訴高暢關于竇建德的一些事情,說他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信守承諾,行俠仗義的人,在漳南一帶,也算聲名顯赫。
有一次,有一家鄉親家中死了親人,因家中貧窮無法安葬,當時竇建德正在田中耕種,知道這件事后,便將自家的耕牛給了那家人,讓他拿去賣了換錢發喪,這件事情被四鄰傳了出去,讓他很受鄉里人的尊重。
如果僅僅是這件事情,只能說他是一個老好人,后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才真正讓他的名字傳遍了四里八鄉。
有一次,一群盜賊在晚上去竇建德家搶劫,竇建德站在院子的門邊,待盜賊進來后,先后打死三人,其余的盜賊嚇的不敢再進。盜賊只好請求將三人的尸首要回,竇建德說,把繩子丟進來,我把尸體拴在繩上讓你們拉出去。于是,盜賊把繩子扔進院子里,竇建德將繩系在自己身上,等那些強盜把他拉出來之后,竇建德隨即躍起持刀,再殺數人。
這件事成就了他的勇武之名,很長一段時間,附近的盜賊都不敢到竇建德所在的那條街去作案。
竇建德的父親過世的時候,鄉里去送葬的有一千多人,所送給他的財物,他一件也沒有收取。
“你們就待在這里,我和老竇先好好說說話。”
在大堂前面,老爹把高暢他們留在了前院,自己一個人隨著竇建德進了縣衙的后堂。竇建德的親兵留在了外面,依照竇建德的吩咐好好招呼高暢等人。
阿嵐一個人走出人群,來到院牆旁的一棵槐樹下面,一陣風吹來,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抬頭望著飄雪的天空,眼神頗為哀傷。
高暢沒理會身邊的那些人,向阿嵐走去,那些人正在聽竇建德的親兵講述剛剛結束的那場大戰,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親自殺過人,不過,真正的戰爭卻沒有親身經歷過,因此,聽得津津有味。
高暢站在阿嵐身后,默默地注視著她,他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被這個女人的身影輕輕觸動了,他想要伸出手去,放在阿嵐那瘦削的肩膀上,然而,他始終只是想想而已。
感情!這字眼對他來說,太過沉重了!他輕易不敢觸摸!
“你說,這雪是從哪里來的?”
哪里來的?
高暢啞然一笑,沒有回答,對方分明問的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雪下到地里,太陽一出來就融化了,再也看不到了!人也是如此吧,死了之后就什么也沒有了!”
阿嵐淡淡地說,聲音中夾雜著一些不屬于她的柔弱。
“往年的這個時候,只有一下雪,我和阿信在屋子旁邊都要堆雪人,今年,看來是不成了!”
高暢的心一疼,眼前的這副表情并不適合阿嵐,還是最初所見的那個阿嵐才是真正的阿嵐,活潑,爽朗,如同山谷的風一般純朴,堅強。
自己該說點什么嗎?就算高暢如何能說會道,在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最后,唯有沉默。
“***!”
阿嵐低下頭,突然,罵了一句粗話,她抽出長劍,一劍刺進了老槐樹那蒼老的身軀。
雖然,現在的阿嵐顯得很粗野,可是,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阿嵐啊!自從村里的慘劇發生之后,這是阿嵐第一次不再壓抑自己,露出她的性子來。
“***!”
阿嵐嘴里繼續罵著,抓住劍柄,把劍從樹身使勁拔了出來。
“喲!你們來看,這里都有誰?居然是一個女的!”
一個聽起來非常油滑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高暢和阿嵐回過頭,距離他們十几步遠,一個在這下雪天也打著赤膊的家伙手里提著根長槍站在那里。
在他赤裸的上身上,留著許多傷疤,讓他顯得格外彪悍,豆大的汗珠密布在他鼓起的肌肉上,雪花落在上面,瞬間化為霧氣升騰。
不一會,就圍過來一群人,他們都是先前在院子里鍛煉的那一伙人,冬天來了,軍營的生活也變得枯燥起來,這時,有熱鬧可看比什么都強。
“我說女人,你不會是來參軍打仗的吧!”
先前說話那人朝著阿嵐拋了個眼色,臉上帶著微笑,這是一個小白臉,說起來,跟高暢比起來也不差几分,不過,他臉上挂著的那個微笑怎么看,怎么讓人討厭。
“女人,戰場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以為拿著那把劍就能殺人了嗎?你還是干脆嫁給我當老婆算了,以后我砍下來的腦袋也算一半在你頭上。”
那人神情得意地繼續說道。
“是啊!女人,你就干脆嫁給我們阮兄弟吧,我們阮兄弟可是一個英雄,他砍的官兵腦袋數都數不過來,比起你身邊那個白面軟蛋強多了!”
與他一起的那些人為他打起氣來。
“***!”
阿嵐再次罵了一聲,提起劍,猛地竄了出去,她的動作很快,高暢一時措手不及,沒能把她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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