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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玄幻] [東方玄幻] 天下春秋 作者:全威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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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後記

    後記

    春秋戰國是中國歷史的童年時期。《逍遙游》中所寫的事,發生在公元前481年至473年之間,這段時間是中國歷史的一個轉折點,一般被史家稱為是春秋戰國之交(際),即春秋之末、戰國之始,本書只寫了八年間的事,但代表的是整個春秋戰國之交的時期,而這段時期,一般被認為是中國由奴隸社會進入封建社會的時期。

    《史記-六國年表》始於公元前476年,學術界多採用郭沫若的劃分,將公元前476年為奴隸制的終年,之前(含當年)的二百九十五年是春秋時期,公元前475年為封建制的起點,開始進入戰國時期。

    當然,關於中國的封建制始於何時,說法很多,有西周說、春秋說、戰國說、秦統一時說、東漢說和魏晉說等,前面所述的戰國說是比較流行的學術觀點。關於戰國從哪一年開始,學術界又有不同的說法,除了以《史記-六國年表》始年劃分,也有從《春秋》所絕筆的公元前481年來劃分春秋和戰國時代的。

    不過學術界不同的看法,並不影響本書的寫作,本書雖然用的是通俗文學筆法,但所寫的史實大多是見諸於史書的,其社會背景也是作者對當時社會的研究和理解,本文中所說的「此時」,指的是春秋戰國之交,即本書故事所代表的時期。

    本來是想寫一部嚴肅的歷史小說,鑑於史料太少,而且學術界對先秦的研究常有爭議,若用正史寫法,不免拘謹而生硬,只好將《逍遙游》寫成一本歷史傳奇小說,企圖反映當時的政治、經濟、軍事以及人們的生活和社會的發展。

    雖然書中用了許多武俠小說的筆法,但它絕對不是武俠小說,因為小說中以國家大事的描寫為主,雖然有各種大大小小的戰爭和格鬥,卻沒有任何「俠」的意味在內。

    為了便於讀者對書中的社會環境、民間風俗的人的生活習慣容易理解,下面對春秋戰國之際的歷史環境略述一二。

    一、春秋戰國之交的社會環境與風俗

    1、社會人員結構

    春秋時期的社會階層分為貴族和非貴族,貴族包括王侯、卿、大夫、士,常被稱為「君子」、「勞心者」、「肉食者」,非貴族包括庶民和奴隸,被稱為「小人」、「勞力者」、「藿食者」。

    《周禮-載師》鄭注引《司馬法》中說:「王國百里為郊,二百里為州,三百里為野」,都城及城郊叫著「國」,因此又有「國人」和「野人」的說法。「國人」是低等貴族,住在城郊;「野人」是農村中的農民,屬「庶民」,又稱為「庶人」;邊境叫作「鄙」,其居民常常被稱為「鄙人」,屬「庶人」;「工商之戶」也屬「庶民」,住在城中;晉國「作州兵」,是承認國人和野人在「國」(城郊)、「野」之間的「州」中所私墾的田地合法(「作爰田」)之後,讓「州」中的國人和野人負擔軍賦。

    ①奴隸

    奴隸總稱「臣妾」,或說「隸臣隸妾」、「隸臣妾」,如皂、輿、隸、僚、僕、台、圉、牧,還有閽、司宮、寺人、豎、奴、婢、舂、酋、徒人、胥靡等等說法。不過這中間又的是指其身份,也有的是從其職責上來區分,所以也不易詳細區分。

    關於這些人的名稱與身份學術界有很多爭議。我以為這些「臣妾」並不全是真正意義上的奴隸,他們的身份職責中有的是官府和貴族家中的服役之人,有的是差役,有的是罪人,有的是俘虜,很難仔細區別。從其職責上來說,大抵是政事和生活兩方面,皂、隸、輿、閽、司宮、寺人多是以政事服侍為主,在公開場合露面較多;圉、牧、豎、奴、婢、徒人等主要是以生活服侍為主,一般在官府或貴族家中,私人性質較強;隸、僚、僕、台、舂、酋、胥靡等是罪人、囚途或俘虜,充作奴役。另外還有優、師等一類的人,是表演娛藝和音樂的人,身份與庶民不同,又不同於上述奴隸,不過我以為他們也算得上奴隸。

    由於這些「臣妾」與主人的關係有親疏之別,最得主人寵愛的常被稱為「嬖人」,因此其地位作用不同,春秋時期有不少人對政事曾有過影響,或是參與過許多政事。根據史書記載這些人的活動,可以猜出這些奴隸應該有其家族、朋友,立功可免其身份,犯過的還要降級,絕對不同於古羅馬的奴隸那樣全無人身自由,因此師曠對晉侯說「皂隸牧圉,皆有親暱」。

    小說主人公伍封的祖先伍參是楚莊王的「嬖人」,對公元前597年晉楚邲之戰有決定性的影響,從此伍氏登入卿大夫之列,嬖人的身份地位是很低的,所以這一戰之後,楚國令尹孫叔敖說:「勝晉大功,出自嬖人,吾當愧死矣!」

    圉是養馬的奴隸,地位還在「台」之下。魯國有個圉人犖曾調戲大夫梁氏之女,梁女是公子般的情人,公子般因而責打圉人犖,公元前662年,圉人犖刺殺了新任國君公子般,釀成了慶父之亂;小說中寫到的楚國白公勝叛亂,白公勝將楚惠王困在高府,有個叫圉公陽的人在牆上掘洞,將楚惠王背負逃出,這是見諸史實的。

    豎是守藏司職的奴隸,是童僕一類的人。魯國的豎牛是叔孫穆子的私生子,曾參與叔孫氏家中的大事;晉文公身邊的豎頭須,曾在晉文公流亡時將所保管的東西偷走;小說中衛國的渾良夫本來也是「豎」,卻成為迎立衛莊公的主要人物;小說中的伍傲本來也是「豎」,不過後來成了伍封家中的重要家臣,能與孔子的弟子冉雍並列。

    閽是司門的奴隸。吳人伐越,曾捉到一個叫焉的人,故稱俘焉,吳王余祭命他為「閽」,守余皇大舟,公元前531年,俘焉趁余祭觀舟時殺了余祭。

    寺人類似於後世的宦官,又叫「奄人」,是被閹割過的男性,他們多在國君身邊服侍國君及其夫人媵妾的起居(也有少量的在卿大夫家中)。齊桓公身邊有個寵臣豎貂(豎刁),為了親近內庭,自己閹割了入宮,因此更得齊桓公寵信,所以有的史書上又稱他為「寺人貂」、「寺貂」。春秋時寺人常常在國事上有所表現,齊國的寺人貂與易牙在齊桓公死後攪亂政局;晉國的寺人勃鞮曾受晉獻公之命追殺公子重耳(即後來的晉文公),後來又在晉文公為君後求見,在晉軍攻曹時戰死;史籍中還有「寺人費」、「寺人披」和「寺人柳」等記載。小說中的渠公、圉公陽、庖丁刀都是這樣的寺人。

    本書故事所發生的年間,奴隸對政事的影響並不太大,只是身份地位隨政事的變化略有些陞遷,如鮑興漸漸由「圉」變成「豎」,後來又成了「士」,成為伍封身邊日漸重要的家臣;鮑寧由「圉」一躍而升為家臣,主守一關。

    ②庶民

    其中庶民可稱「民」和「黎民」,又分為兩類,一類是住在農村的務農平民,叫作「庶人」,另一類是工商,與貴族一起住在城中。

    春秋時期,庶民在政事上基本上無多大的作用。不過在本書故事發生的年間,庶民的身份正在不斷上升,最主要的表現有兩點:

    一是工商之中出現了大商人,開始對政事有所影響,譬如小說中慶夫人和孔子的弟子的端木賜(子貢)。

    二是庶民逐漸進入了戰爭,甚至可以因軍功而擔任官職。

    春秋時期的戰爭一開始是貴族專有的特權,將領和士卒是由貴族擔任,庶民是無法參加的。至於庶民何時開始有從軍的權力,無確切的史類記載。我想,公元前645年晉國「作州兵」時,庶民既然承擔軍賦,便可能開始參於戰事。至少在公元前632年晉文公增置「三行」(步卒)時,這些步卒應該已有庶民在內。公元前493年,趙鞅(趙簡子)攻范氏和齊鄭之兵時,誓「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可見庶民已經從軍為卒了。「遂」即「仕進」,即是擔任官職的意思。從趙鞅之誓中,可見庶民可以因軍功而擔任官職(公職)了。

    到了本書故事的年間,庶民擔任公職、或者跟隨貴族任家臣已經並不罕見,這些人實則已進入了「士」的行業。

    ③士

    士階層是中國歷代社會中最有特色的一個階層,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個變數和動因,整個戰國時期的主要政事變化,絕大多數是士造成的。

    士應該是隨著鄉遂和國野的分化而產生的,早期的士大抵是有官職的人,且多是武職。戰國時文人在政治上的作用漸著,所以到了後來,士成了文人的代稱。

    春秋時期的士應該有三類,一是卿大夫家中非嫡系的庶孳子孫,二是卿大夫身邊的家臣和武士,三是城郊的國人中的少部分。他們沒有采邑,沒有卿大夫那樣的「家」、「室」,屬於自由人,因而對官職的依賴很大

    從政事上論,春秋時代是「卿大夫社會」,「士」為低級貴族;戰國時代是「士的社會」,「士」為四民之首,因此有了「布衣卿相」的說法。

    在春秋戰國之交,即本書故事發生的年間,士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一部分依附貴族的家臣和武士在政治舞台上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另一部分士由「國人」變成了大大小小的地主或庶人,成為小農經濟中的代表。另一個變化是,士由武職逐漸向文職轉變,孔子及其弟子是最顯著的例子,而且從春秋後期開始,已經有了無職的游士。

    士不僅可以擔任公職,也可擔任卿大夫家中的家臣和武士,庶民若無戰功則不能任職。春秋後期容易上升是貴族家中的家臣和武士,在春秋戰國之交,文士的地位開始激劇上升。小說中的趙悅、蒙獵是有職的士,平啟、招來是無職的士。

    春秋時期的大多時候,士階層中間表現最合躍的是武士,譬如以魚腸劍刺殺吳王僚的專諸一類,春秋後期時,家臣的作用便越來越突出,譬如魯國的南蒯、陽虎等人,而且士中間的文士逐漸重要。

    此時,士變成貴族還是很難的,各階層的等級之分仍然十分森嚴,真正由士能變成貴族(不同於世襲的卿大夫),是魏文侯開創「布衣卿相」之後的事,那已是戰國時期了。

    本書故事中對士的描寫,試圖體現出春秋戰國之交這種士的變化。雖然小說中以武事為主,但在伍封家中擔任地位較高、作用較大的士都是文士,如冉雍、吳舟等人,公冶長、墨愛等人雖然也習武,但在小說中還是文官的職事為主。

    伍傲由武士變為文士,最能表現春秋戰國之交士由武職向文職的轉變。

    平啟和招來都是無職的士,趙悅、蒙獵和招來棄公職而事伍封家中為家臣,是他們的聰明之處,因為此時擔任公職的士是很難陞遷的。吳舟只算是小吏,卻也因此能於冉雍、玄菟靈和伍傲等列為重要家臣,由庶民而變成身份重要的士,這是很難得的。

    小說中的伍封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人,除了因為他本身的武勇、智慧和權變之外,他重用各種各樣的人才也是十分重要的,譬如圉公陽、庖丁刀這樣的人,甚至被當時社會視為微不足道的女人,伍封也能以各種方式重用其專長,這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④卿大夫

    以卿大夫為主的貴族大多是世襲(士也有世襲的),是春秋時期政事的主要作用者,他們不僅有采邑,還有家臣和家兵,與采邑內的人們有一種私人的統治關係。卿大夫的世家大族的歷史與所在國的政治發展不僅聯繫緊密,而且貫穿於首尾。

    春秋時期卿大夫也有不少變化,影響政事的最早是王侯公室的子弟為主,後來漸漸以非公室的世襲家族為主。春秋後期,各國的政權很多已經流入了卿大夫的手中,晉國的六卿、齊國的田(陳)氏、魯國的三桓是其中突出的例子。到戰國時,趙、魏、韓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便是卿大夫專權的結果。

    一方面是卿大夫威逼公室,另一方面又有大量的卿大夫被消滅,子孫淪落為士甚至庶民,這是列國中各家爭權奪利的結果。

    伍氏從伍參開始,是在楚國傳了三世的貴族,但伍氏滅亡,伍子胥卻帶著公子勝逃到了吳國,「耕於鄙」,後來當了相國,恢復了貴族身份,死前將兒子帶到了齊國,托附給鮑氏,才使兒子不至如被殺害,也不必「耕為鄙」,仍能保留其貴族的身份,這個兒子便是小說的主人公伍封;晉國的范氏、中行氏流亡齊國,子孫「耕於齊」,變成了庶人;晉國早先的許多貴族之中,大多敗亡,欒氏、狐氏等等子孫變成庶民,甚至有的給人當「皂」(衛士)。

    小說中的白公勝變成了「士」(據史載多說他兵敗自盡)、國氏、高氏敗亡滅族、晏氏無嗣、鮑氏淪落、吳滅後吳國貴族全部失去了貴族身份、齊國田氏自割邑地使采邑超出齊平公自領之地等等,都表現卿大夫的這種變化,伍封遠遊海上,也像征著春秋時期的世族制度開始滅亡。

    還有一點要說明的,由於春秋時期地廣人稀,所以卿大夫的采邑是很大的,否則以後就不會有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之類的事出現。春秋封邑習慣上以地為主,戰國封地習慣以城邑為主,有時也以田地為主。前面提及的趙鞅之誓中,立了軍功,上大夫可得一縣之地,下大夫可得一郡之地,士可得田十萬(千頃),可見如此。

    戰國時因為士的突出作用,「布衣卿相」多了,而且官員增多,采邑常常以戶數封賜,所以孟嘗君只有薛地萬家之邑,後來增加也只有千家,他養士數千,花費太大,被迫放高利貸。這自然比不上春秋時期的采邑地方之大,但未必不如春秋時有著龐大邑地的貴族富裕,因為戰國時期的經濟比春秋時要發展了許多。

    不過春秋時期人少,伍封開始的萊夷五百多里采邑可能不會有小說中所說的十多萬戶,按當時的生產水平,數百里地是很難養活數十萬左右人口的,雖然他有漁鹽之利,與其它地方不同,不過這是小說描寫,不必深究。

    還有一個數據是必須要注意的,便是那時候說的「百里」或「方百里」,絕不是現在的「一百平方裡」,姑且不論裡制長短的出入,那時候的「百里」是指四邊百里,類似一萬平方裡的算法,「十里」類似一百平方裡。因此,「千里」有一百個「百里」。小說中說齊國當時大約有一千二三十百里地,是指一百二三十個「百里」,因此伍封的采邑在齊國疆域中只佔了二十分之一多一點。現代人若不明白這個數據,恐怕會誤以為伍封的采邑佔了小半個齊國。

    2、禮樂制度

    春秋時人以周室為宗,尊禮重信,喪事赴告,宴會賦詩,在戰國時卻不講究了,就連孟子也不說周室。

    整個禮樂制度的變化當然不是一兩年間出現的,在本書故事發生的年間,便已見到了這種變化。

    雖然此時的社會階層變化很小,但周代的貴族禮制已逐漸淡化,這種變化在本書主人公伍封身邊表現得十分明顯,雖然他大禮不毀,小禮卻不甚講究,我想,戰國時的周禮漸亡應該是從春秋後期開始的。

    3、農田制度

    春秋時期的大半時間,各國的農田制度仍是「國」「野」對立制度和「井田制」,這是由原始社會末期的村社制度而來。不論國人或野人,均是按一夫挾五口,百畝授一夫的授田方式。百畝指的是私田,用來養活農戶,此外還有公田,又稱「籍田」,田中所產盡數交給貴族,因有良田和惡田之分,要三年一換,這便是「井田制」。由於春秋後期列國的人口加起來僅一千多萬,地廣人少,這種授田方式便造成了大量的荒地。

    由於農戶對公田缺乏積極性,再加上他們在百畝私田之外自行墾田,以致井田之外的私田不斷增多,這種私田與井田制所說的私田不同,因此,井田制便逐漸瓦解了。公元前645年,晉國率先承認井田之外私墾田地的合法性,這就是田地私有化之始。其後井田制中私田也開始私有化,先由「國人」開始,後又推廣到「野人」。

    此時,各國的「國人」大都已成了擁有私有耕地的小農。不過這時候,廣大農村的「野人」大部分還未變成小農。

    公元前594年,魯國「初稅畝」,開始按田畝多少收租賦,有學者認為這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開始。

    到本書故事的年間,按田地收取租賦已經很普遍了,所以伍封在萊夷之時,作了一些類似的舉動。

    這種農田制度的變化在中國社會的整個歷史進程中至關重要。

    再說一說農耕,中國農耕技術的蓬勃發展主要在戰國時期,因為戰國時期的農耕工具一般已是鐵製,牛耕也比較普遍,而且不少地方已經是一年兩熟制。

    春秋時期已有少量鐵製農具,僅有少數地區的農作物一年兩熟。

    4、戰爭

    春秋時期列國爭戰,一般是爭霸主之位,不以兼併土地為主要目的,戰國時期是戰爭便純粹是爭奪土地甚至兼併它國。

    春秋時各國軍隊的人數較少,齊桓公時也僅有八百乘兵力,共三萬人。到春秋後期由於縣制的推行,兵力突增,晉楚均用過四千乘以上的兵力。

    本書故事的年間,戰爭所用的兵力比起後來要少很多,譬如越國滅吳,所用的兵力恐怕並不超過十萬人,至於卿大夫的家兵,數千人算是用得較多的了,白公勝的叛亂其實只用了千餘人。正因為兵數較少,所以這時戰爭的成敗與將領的武勇大有關係,從中才可看到真正的個人英雄主義。

    這時戰爭的變化有一個突出特點,便是兵法的日趨重要。春秋時的車戰,常常是在曠野之上,以車陣對車陣,互相衝殺,一兩日便定出勝負。後來的戰爭動則數月數年,與雙方投入的兵員、騎兵的使用和兵法的運用大有關係。曹劌論戰時的兵車衝殺靠的是士氣,後來從孫武開始,詭計便常常成了勝負的關鍵。本書中伍封之所以能每戰必勝,不僅因為其將領武勇絕倫、士卒鬥志旺盛,更重要的是善用兵法詭計,如他所說的用兵二字要訣:「騙人」。

    5、鐵製品與武器

    春秋晚期,除了青銅業之外,此時冶鐵業也有了不少進步,至少在這時,「塊練鐵」、「鑄鐵鑄造」技術上已比較成熟。所以孔子的弟子冉雍在小說中也大力倡導鐵製農具。

    本書中也提到過鑄鐵柔化技術,但這種技術應該是戰國時才有,本書將這種技術提早寫了出來。

    此刻,制鋼技術也已經發明,此時的制鋼技術有兩種,一種是滲碳制鋼技術,書中所說的堂溪氏夫概鑄的劍便是這種類型的鋼劍;還有一種是固體滲碳制鋼技術,即是用「鐵精」(質地較精的熟鐵塊)、「金英」(含碳較多的滲炭劑),「斷髮剪爪」說起來玄乎,其實含有磷質的頭髮指甲是一種催化劑,以至碳分滲入鐵中,「金鐵乃濡」,本書中楚月兒的「映月」寶劍便是這種鋼劍。伍封的「天照」寶劍也應是這種鋼劍,不過他的劍中含有大量隕鐵,與眾不同。

    以隕鐵製器並非虛構,出土文物中便有這種隕鐵製品,其效用如何難以論斷,因為不同的隕鐵質地是不同的。不過,小說中伍封的「天照」重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金屬武器,比當時極少見的鋼劍還要厲害。

    春秋時代的武器一般是青銅製品,戰國時期逐漸採用鐵製,這是指普遍的軍備。其實在春秋晚期,鐵製和鋼製武器均已有了,當然只是少數人使用。

    春秋時的甲冑主要是皮革的,戰國時有了鐵甲,但春秋晚期鐵製武器漸多,應該也有鐵甲或銅甲出現,只是在出土文物中還未見到罷了,所以本書中也有了少量銅甲和鐵甲。

    弩應該是春秋後期發明的。《吳越春秋》中記載陳音對越王勾踐說弩是由楚國琴氏發明,傳楚國的三侯,再傳到楚靈王。不過我想弩的產生沒有這麼早,《孫子兵法》中談到的兵器,常有「弩」。《墨子-非攻中篇》之中提到了軍中的武器,其中並沒有弩,由於這是戰國初期的作品,可見在戰國初期時,弩在中原各國中未見使用,只在楚國、吳國、越國才用。

    6、男女風俗

    雖然在春秋之時女人沒有任何政治權利,但在有些方面與宋以後不同,女權淪落到最低處是宋朝理學家出現以後的事。

    春秋時期的女子是允許改嫁的,王侯卿大夫和平民都是如此。

    蔡穆公將其妹蔡姬嫁給齊桓公,蔡姬被齊桓公不喜,送回蔡國,蔡穆公便將蔡姬嫁改給楚成王,引得齊桓公率八國大軍伐蔡攻楚,幾乎大戰;夏姬是鄭穆公的女兒,先嫁夏御叔,生子夏征舒,夏御叔死後改嫁給襄老,後來又改嫁給巫臣,不僅引起了陳國之亂,還導致了楚莊王伐陳和巫臣教吳人車戰、吳國始強等若干歷史變故;賈君原是晉惠公的嫂子,晉惠公繼位後公然娶了她;秦穆公有個女兒叫懷贏,先嫁了晉惠公之子太子圉,太子圉本在秦國為質,後來逃回晉國,秦穆公便將懷贏嫁給了太子圉的親叔叔重耳(晉文公)。

    這些例子並非少有,史書中多能見到,國君都是如此,自然不用說卿大夫和平民之家了。後時的學者見「再適」二字而皺眉,那是宋代理學家種下的惡果。

    春秋戰國之時,男女之間也有自由戀愛的,甚至有私定終身的,從《詩經》三百篇中可以見到許多這樣的詩篇,譬如《關雎》、《靜女》、《木瓜》等詩。《關雎》是周南一帶的作品,《月出》是陳國的作品,當然不是伍封寫的,小說中是遊戲筆法,當不得真。

    自由戀愛的例子有不少,春秋時魯莊公曾與大夫黨氏之女割臂為誓,繼而娶之,生下前文說過的公子般。公子般與大夫梁氏的女兒梁女亦私下往來,約立為夫人,是典型的自由戀愛。戰國時更有燕軍入齊,齊世子法章逃到太史府上為傭工,與太史之女私定終身,後來繼位,便是齊襄王,立太史之女為君王后。

    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是以後的說法,雖然當時也有男女之防,如坐不同席,乘不同車,其實當時男女常常同路同車而行。衛靈公曾與南子同車過市,並命孔子陪乘。齊桓公常帶姬妾外出,管仲也因此帶著愛妾隨行。雖然小說中伍封與妻妾常常同路同車而行,是我對一些俗禮的有意忽略,但未必是不可能的。

    春秋時的男女醜聞是極多的,其中影響政事的才會見諸史書,以史書所載之多,可以推測當時絕對沒有後來森嚴之極的男女大防。譬如田恆故意「選齊國中女子長七尺以上為後宮,後宮以百數,使賓客舍人出入,後宮不禁」,他死時,「有七十餘男」,生女還不知有多少。若非當時的社會沒有後時的貞節概念,田恆絕對不會用這種方法來壯大田氏一族(按:春秋時的「宮」指大屋,非王侯專用之詞)。

    所以,小說中伍封與妙公主私定終身、與眾女的自由戀愛絕非沒有歷史依據。

    春秋戰國之時,女人是可以拿來贈送賞賜的,運氣好的被賞賜給下屬為妻妾,運氣不好的便是奴婢侍姬,卿大夫之間互相索要、贈送女人的事常見得很。最駭人的是齊相國慶封與大夫盧氏兩家,妻妾互不為禁,兩家常行換妻之舉。

    有時候為了搶女人,常常釀出影響政局的禍事。前文所說的夏姬便是如此,還有楚文王聞息侯夫人息媯之美,索性滅了息國,將息媯搶了去立為夫人,號稱桃花夫人,生下二子先後為楚王,幼子為楚成王。楚平王因搶了兒子的新婦,以致逐殺太子建和伍氏一家,伍子胥奔吳,十餘年後攻入楚國,鞭屍報仇。國君如此,卿大夫亦然,宋國太宰華督見司馬孔父嘉的妻子魏氏甚美,設計殺了孔父嘉,連宋殤公也死於亂中,魏氏自盡,孔父嘉之子木金父被家臣抱著逃到了魯國,其六世孫便是孔子。

    一夫多妻是定製,但那時候並沒有「三妻四妾」的說法,妻妾的地位分得很清楚,嫡妻只有一個,其次是媵,然後是妾,妾媵不限人數,至於姬婢便不在妻妾之列了。

    現代人的歷史小說中常常時有意忽略此事,寫成一夫一妻,這是不合歷史習慣的,尤其在春秋戰國女權低下的時候,如果伍封只娶了一妻,從地上掘一個那時人出來,他若能說話,必定會譏笑作者之無知了。

    賢如孔子,也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像伍封這樣愛護、善待甚至重用女子的人,當時可能是沒有的,即使有也應是微乎其微,我想,這只能在小說中才能見到吧。

    伍封對女子並不大守禮,因為他沒有受過後世有關「男女大防」的教育,何況以當時的環境,作為貴族來說太容易得到女人,他在婚前只是時時與女人摟摟抱抱,這在當時應該是罕見的了。其實也可以將他寫得如理學家心目中的君子,但那樣太不合乎當時和環境,也不合乎伍封的性格。

    7、夷人

    春秋戰國之際的夷人除了齊東萊夷之外,還有淮北沿海的夷人,統稱九夷,小說中為了方便,只寫了齊東的夷人。至於九族的名稱是來自於《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等史籍。小說中對各族的寫法各有參照,譬如倭人便像是日本人,樂浪人、高麗人較似朝鮮人,滿飾人更似後來在東北一帶生活的鮮虞人和後來的女真人等。

    8、騎馬

    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是很有名的歷史事件,這是戰國時期的事。春秋晚期,中原各國有沒有人騎馬呢?一般的看法是沒有。不過我覺得春秋時除了代國、中山等地外,其它國家可能有少數地方也騎馬,因為《左傳-昭公二十五年》中有這麼一句:「左師展將以公乘馬而歸」,這可能就是說騎馬。不過,小說中伍封提倡部屬騎馬應該是超前了些,不必深究。

    二、幾點說明

    1、小說中的人物

    (1)、伍封

    《史記-伍子胥列傳》中的確有伍子胥將其子託付給齊國鮑氏的記載,其後不見於史書,而伍封之名又是從《吳越春秋》中而來。在《東周列國志》中也提到過伍封其人。不過,《逍遙游》中伍封的事蹟卻是虛構的。

    根據一些記載和民間傳說,伍子胥身高一丈,力大無窮,武勇和智謀都是出類拔萃的。伍封作為他的兒子,身高一丈、天生神力是可能的,不過,那時候的一丈相當於現在的2.25米左右,伍封身高超過兩米,的確是很高的了。

    (2)、其他人物

    妙公主、楚月兒、慶夫人、平啟、子劍等人都是虛構的;支離益、任公子、董梧、顏不疑、市南宜僚、南郭子綦、東郭子華、朱平漫、阿九、渠公等人一般取自於《莊子》、《列子》中的故事,譬如朱平漫散盡家財向支離益學屠龍之術,學成而無所用;任公子在東海釣上大魚;顏不疑向董梧求學等等,這些人物歷史上未必真有,市南宜僚的故事在《東周列國志》中也有描寫;老子、孔子、孔子的弟子既是歷史人物,也可算是傳說中的人物;越女、柳下惠、柳下跖是傳說中的人物;書中的人物大多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如周襄王、楚惠王、吳王夫差、越王勾踐、齊簡公、齊平公、衛出公、晉定公、田恆、田盤、田逆、蒯聵、渾良夫、桓魋、范蠡、西施、文種、伯嚭、智瑤、豫讓、趙鞅、趙無恤、劉卷等等。

    2、關於老子

    司馬遷在《史記》中就已弄不清楚老子究竟是是何年代的人,在他矛盾的說法中,老子有三個年代:

    第一,老子名李耳,是孔子曾向他問禮的老聃,那麼老子便是與孔子差不多時代的人,孔子的生於公元前551年,卒於前479年,那麼孔子向老子問禮應當在這些年中,那麼老子應是春秋晚期的人。

    第二,老子是前374年見過秦獻公的周太史儋,那麼老子的生存年代又是戰國中葉後了。

    第三,老子的兒子名宗,曾做魏將,封於段干。有人疑之為《戰國策-魏策》中的段干崇,段干崇是戰國晚年之人,那麼老子也是戰國晚期的人了。

    由於《道德經》對戰國中期的黃老學派有很大的影響,有人說《道德經》應該是戰國早期的作品,那麼太史儋和那位段干先生的父親都不可能是老子,我以為老子還應該是孔子問禮的那個人,但孔子在春秋晚期死了,其後便開始漸漸入了戰國時代。我想,老子未必年老,說不定年記還小過孔子,因此是跨春秋戰國之交的人也有可能。另一種想法,也可能老子是個極長壽的人,若他能活一百多歲,孔子向他問禮與戰國初期寫《道德經》便有可能了。

    如果《道德經》是戰國初期的作品,那麼有關「道」的說法在《道德經》之前就有了。

    公元前594年,也就是魯國「初稅畝」的那一年,《左傳-宣公十五年》記載,晉國大夫伯宗曾對晉景公說:「諺曰:高下在心,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瑾瑜匿瑕,天之道也。」《道德經》中有「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之句,這兩個觀點是一樣的。

    公元前484年,《左傳-哀公十一年》記載,夫差賜劍命伍子胥自殺,伍子胥臨死時說:「吳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毀,天之道也。」《道德經》上說:「得此道者,不欲盈」,彷彿與伍子胥互為問答。

    《國語-越語下》記載,范蠡曾說:「上帝不考,時反是守,強索者不祥。得時不成,反受其殃」,「無過天極,究數而止」,「必順天道,周旋無究」,「聖人之功,時為之庸,得時不成,天有環形,天節不遠,五年必反」。這些物極必反,強弱互變的道理,純粹是《道德經》中一類的道家者言了。

    有關「天之道」必定是老子的時代或其之前時代有識之士的認識,或者是《道德經》書成之前就有的了。

    3、朝鮮

    朝鮮的國主據說是周武王封的,名叫箕子,朝鮮至今還在流傳的歌謠中,也說他們的祖先是箕子。這位箕子是商王之後,周武王奪得天下之後,不肯臣事於周,武王招見他,他便寫了一篇《洪範九疇》的文章交上去,然後去了遼東,也就是現在的朝鮮。由於朝鮮在歷史上分為百濟、新羅、朝鮮等國,分分合合,箕子是哪一國的祖先已經不可考究了。由於朝鮮與中國相交,自古以來關係密切,樂浪人、高麗人散居朝鮮是大有可能的事。

    4、日本

    關於日本人的起源問題,日本人在明治之後就進行了考古學、人類學、語言學等多方面的研究,其中有兩種說法與中國有關:一種說法是日本人的祖先來自於中國南方,這是從各種文化聯繫上得出的結論;還一種說法是日本人的祖先來自於中國的東北、蒙古等北方遊牧民族,這是從古墳、陪葬品的馬具研究後得出的結論。

    根據近年一項新的基因研究成果,科學家們通過對日本人DNA排序研究發現,日本的本州島上的日本人,有四分之一基因排序與中國人完全相同,也就是說,這四分之一日本人的祖先是中國人。

    日本傳說,伊奘諾尊(伊奘那岐命)和伊奘冉尊(伊奘那美命)男女二神創造了日本列島,生下天照大神(日之女神),天照大神繼承大地,派其孫子邇邇藝神統治日本,邇邇藝神下凡後,最終將王座傳給了神武。神武天皇於公元前660年登基,但這個年代太早,基本上已經被日本史學家推翻。神武是日本第一位凡間天皇,血統一直延存到現在,現任明仁天皇是神武天皇的直系子孫,從神武到明仁已經傳了一百二十五代。

    根據中日兩國的歷史學家研究,中國居民曾有五次大規模遷往日本。第一次是中國秦滅六國之時,日本彌生文化的初期,即公元前300年之後的數十年間。那時候,中國人不僅帶去了漢字,還帶去了水稻等農耕技術和鐵器製造技術。徐福東渡見於史書,不過並沒有說他到了日本,但日本特別敬仰徐福、崇拜徐福,在日本有很多關於徐福的傳說,也保留了許多關於他的遺蹟。《日本大百科全書》載,據說徐福在日本今和歌山一帶登陸,並住在附近熊野山一帶。日本史料記載:「傳說在熊野安身的徐福,向人傳授耕作和捕鯨方法,為人們所親近和尊重。」

    日本不少學者研究,認為「徐福即是神武天皇」,甚至有人說「徐福是我們日本人的國父」。徐福東渡是公元前219年的事。

    這並不是說,在此之前並無中國人到日本,因為公元前五世紀,中國有一種陶器傳到日本,稱為「須惠器」。小說中伍封在公元前474年到達日本,後來又遷往日本,這是合符歷史的。

    在《日本皇室之謎》一書中,作者甚至根據日本傳說,直言日本的天照大神指的是來自中國的一個部落天照族,由於天照大神被認為是日本天皇的祖先,所以日本的皇室其室是中國人的後代。

    公元前五世記便有中國人到達日本,所以,我相信在徐福之前,肯定有中國勢力到達日本,小說中伍封遠遊海上,到達日本建立自己的王國,便是寫出了這一種符合歷史的可能性。

    5、語言和習俗

    由於小說中的故事發生時間離我們太遠,其時的社會風俗有很多是我們難以瞭解的。一說起古代,一般人對古代風俗常有一種片面的看法,大腦中便出現一幅古時候的圖像,認為古時候都是一樣的,除了人的穿著有些改變外,朝庭、官府、集市、民居都差不多,君王、官員、百姓也是千百年來說同樣的話。其實這些認識都是受了不尊重歷史的小說、戲曲和影視劇的影響。譬如在《三國演義》之中,常常見到「一聲炮響,伏兵盡出」一類的描寫,其實火藥是唐代才發明的,三國時絕對不可能有炮。《封神演義》中的錯誤更多了,譬如當時的作戰方式主要是步兵格鬥,連戰車都少,更不可能有騎馬作戰的情形。君主自稱「朕」是秦始皇開始的,商紂王絕不可能自稱「朕」,而且當時的官職不分文武,並無任何以「將軍」為名的官職。當然,《封神演義》是神話小說,不必深究,但古往今來的許多小說都有此類問題,尤其是戲曲中更多。在近來比較流行的文藝作品中,也有不少這樣的問題(尤以港台作品為甚)。

    其實,各個朝代的社會風俗、人的起居習慣、說話方式都不盡相同。下面以人們的生活習慣為例,隨便說一點點。

    清、元是少數民族統治,人們的生活習慣與宋明時自然有些不同,宋、明與唐、五代時有很大的不同,主要是因為宋代時開始出現的理學所至,尤其是宋代之後的男女大防,比唐、五代時要嚴厲得多。

    唐代的皇帝身上有少數民族血統,唐代女人的服飾也十分性感,這是後世所沒有的。唐代的公主常常在丈夫死後改嫁,宋代之後便基本上沒有了。

    唐與晉、漢又有不同,譬如兩漢、三國、晉時的人都是席地而坐,除非在軍營之中,平時是不坐椅子,唐時的人才開始坐椅子。

    晉與戰國、秦代、漢時也有不同,不過其中的區別主要體操現在權貴身上,譬如門閥之見和服用「五石散」而導致整個風俗的變化。

    6、小說中對歷史人物的稱法

    史書上對周王、諸侯是用謚號稱謂,譬如周敬王,「敬」是死後的謚號,也就是說,他活著的時候,是不會有人稱之為周敬王的。其餘齊平公、衛出公、鄭聲公也是如此。不僅是天子諸侯,卿大夫也一樣,例如趙鞅在史書中為趙簡子。

    按道理,該人活著的時候,就不應該用其死後的謚號來稱謂。但寫小說不能拘泥,我覺得天子諸侯用謚號稱謂,便於讀者理解。因為書中歷史人物太多,小說又長,如果不稱齊平公而稱姜驁,那麼讀者可能會一時想不起來該人是誰、是何身份。稱齊平公就方便了,身份地位一目瞭然,寫起來方便,讀起來也容易。

    還有些人物,譬如柳下惠、柳下跖二人,關於他們有多種說法,甚至連出生年代也不盡相同,他們也不一定是兄弟。小說中主要是採用的是民間傳說,屬於虛擬人物。

    由於本書故事發生的年代,離我們太過久遠,如果沒有適當的鋪呈,對歷史不是很熟悉的讀者,可能會難以融入故事情節。因此本書的第一章是對當時的政治、軍事、外交、社會環境及生活習慣詳細鋪陳,而臨淄之變是春秋末年政事演變最有代表性的事件,以此事件為小說開局,相信讀者比較容易理解當時的政治和社會環境。第二章才開始進入人物刻畫,第三章主人公才正式現身。

    對小說來說,這種寫法對讀者的耐心是一種考驗,在當代小說創作中,這種寫法是小說家一般不願意採用的。我曾稍稍改動,讓主人公在第二章中便現身,不過僅僅是露了一下面而已。就小說創作言,這種改動其實是我很不願意的。今後在本書正式出版時,主人公仍將在第三章才會出現。

    本書寫的是春秋戰國之交的事,我在寫作中儘量避免一些大的錯誤,在描寫行政、軍事、外交上儘量合乎史實,在描寫人物時對其起居飲食、服裝玉飾、兵器甲冑等細節上也比較留意。

    最難的是當時人的語言習慣,在我們說的話中,有很多習慣用法在當時是沒有的,或者是另外一個意思。譬如說,春秋人所說的「小人」和「君子」,與後時的用法便大大不同。後世所說的「君子」一般指道德高尚的人,「小人」指行為卑鄙的人,是從品德上來描述一個人。春秋時「小人」和「君子」卻是描述人身份的詞語,「君子」指的是地位高的權貴,「小人」指的是地位低的人。這樣的語言用法還有很多,譬如後世常常用到的「有緣」、「無緣」、「隨緣」、「機緣」等語,是東漢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佛教傳入中國後才逐漸被人使用,先秦人是不會這麼說的。那時已經有了醋,只不過不叫作醋,所以,那時候的人是不會說「吃醋」這樣的話。另外,春秋時不飲茶,酒是常備的飲料,所以絕對不可能有「喝茶」、「品茗」之類的說法。此外還有「東西」,這應該是唐朝才有的說法,春秋戰國時是肯定不會有的。

    如此種種,所以小說中稍有注意,但盡依歷史小說便難寫了,所以有的地方還是有所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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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齊平公死於十五年後,與田恆死於同年,子薑積立。

    田恆每年服鎮毒之藥,毒未曾發,十五年後病死,田盤嗣,四年後也亡,田白嗣,四十一年後亡。田白之孫田和滅姜齊,成齊國諸侯,史稱田齊,此伍封離齊九十六年後的事。

    勾踐在琅琊閒居,七年後死於琅琊,越王后先一年死。

    鹿郢得顏不疑傳功,既得「蛻龍術」之利,又承「蛻龍術」之弊,十三年後暴亡。

    柳下跖七十三歲亡,其孫子中山武公姬初時,中山被魏所滅,此伍封離齊六十五年後的事。

    魯哀公兩次被三桓所逼,奔越,柳下惠相陪,死於越,其後魯哀公回魯,死於有山氏家中,此伍封離齊九年後事。

    二十年後,趙、魏、韓三家滅智氏,智瑤被殺。五年後魏駒死,再二十三年後,豫讓為智瑤報仇,刺殺趙無恤,被擒殺,死前請擊趙無恤衣,趙無恤允,解衣,豫讓擊衣三次,衣滲血。從此趙無恤病,當年死。韓虎死於同年。趙嘉自立為趙氏之主,被族人所逐,趙浣立,半年後趙嘉死,趙浣在位十五年死。

    伍封離齊的第二年,智瑤聞伍封遠離,大舉伐齊,田恆大敗,次年智瑤再約魯伐齊,再敗齊軍,鮑琴和閭申陣亡,鮑笛嗣鮑氏,閭申無子,閭氏亡。再二十五年後鮑笛死,其後鮑氏再無才智之輩,鮑氏沒落。

    趙悅死,子嗣無成,蒙獵子孫為鮑氏效力,鮑氏亡後,其孫到衛國為將。後來蒙氏子孫赴秦,為秦將,秦時名將蒙驁即其後人。

    范蠡至宋國,居陶為商,成為天下聞名的商人,號陶朱公,被後人視為商家之祖。

    鮑興之子伯樂精擅相馬之術,天下聞名。

    墨愛之子墨翟文武兼資,精劍藝,廣讀書,後立墨家學派。

    公輸問之子公輸班擅匠藝,常年在魯國,又稱魯班,發明雲梯等物,後人稱之為木工之祖。

    列九之子列禦寇精劍藝,周遊天下,曾求學於商壺,又得伍封楚月兒授神技,能御風而行,人視為仙神,後隨伍封楚月兒而去。

    公子栩隨伯昏無人學藝,久居鬼谷,數十年後名聲漸菲,人稱「鬼穀子」。

    四十三年後,扶餘繼掌大和,三年後讓位給其兄伍敬兒之子,號神武,此後伍氏繁衍,至今不滅。

    伍早兒稱晏氏,繼承齊國晏氏邑地和伍封的海上諸島。伍敬兒嗣萊夷。伍魚兒嫁楚惠王無子,乃取伍早兒之次子為嗣,稱莊氏,莊氏大興。

    田和篡齊之後,伍氏棄邑地,大多去了扶桑,子孫也有奔楚國者。奔楚的伍氏子孫中,伍早兒一系入莊氏,伍敬兒一系被楚王封於項城,稱項氏。

    後世莊氏有子嗣名莊蹺,甚為勇猛,被楚王所迫,憤而伐王,攻入郢都。後來與楚王和,西進入黔,因秦取巴蜀,斷了回楚之途,莊蹺遂稱黔王。

    項氏世為楚將,後世項燕、項羽即其後人。

    大事記——

    前篇——

    公元前481年。

    魯哀公狩獵,得麒麟孔子修訂《春秋》,絕筆於此年春「西狩獲麟」句。以下至孔子去世時的《春秋》經文,皆出孔門弟子之手。

    齊簡公任用親信闞止,謀逐田氏,田恆殺闞止及簡公,立簡公之弟平公驁。

    同年,宋國司馬桓魋奔衛。

    公元前480年。

    伍封入仕,為齊下大夫。代人謀襲趙鞅,伍封途經宋衛援救趙氏,遇衛亂。趙鞅立趙無恤為嗣。

    同年,齊與魯和。

    蒯瞶入衛,衛出公奔,蒯瞶立,是為衛莊公。孔子弟子子路在與蒯瞶部下交戰時被殺。

    公元前479年。

    伍封成親,娶齊公主和楚月兒,封萊夷邑地,滅群盜,安撫萊夷九族夷人,萊夷和睦。是年末伍封經楚國入吳,救楚惠王。楚月兒復為楚公主。

    同年,孔子死。

    楚國白公勝殺令尹子西、司馬子寬,劫楚惠王,旋為葉公子高(沈諸梁)所敗。

    楚滅陳,以為縣。

    公元前478年。

    越王勾踐伐吳,敗吳於笠澤,圍吳。

    伍封偷襲越都,越人退。越王勾踐與吳王夫差盟,立兩年之約。

    伍封回齊,途中被吳王夫差、伯嚭、顏不疑設計偷襲。

    伍封送田燕兒入晉與趙氏成婚,途中赴中山,助柳下跖破田豹,解中山之危。

    任公子嗣代王,代國與趙氏結親。

    伍封入成周,數立功,周敬王封之為龍伯。

    同年,晉伐衛,逐衛莊公,改立般師。晉退後,衛莊公入衛,逐般師。

    衛莊公為戎州人所殺,衛人復立般師。

    齊伐衛,擒般師,立公子起。

    公元前477年。

    周敬王死,周元王立。秦悼公死。

    伍封大敗秦、巴、蜀三國聯軍,平秦國之亂,立秦厲共公。巴人伐楚,伍封入楚國,至鄾城,助楚國敗巴人。楚惠王封楚月兒之族,莊氏漸興。

    伍封經鄭回周,聘周元王妹夢王姬。

    同年,衛國石圃逐衛君起,衛出公回國,逐石圃。

    公元前476年。

    伍封在成周與夢王姬成親。

    同年,田恆割齊地自安平至琅琊為田氏封邑,從此田氏之地比齊平公自領之地還大。

    公元前475年。

    伍封離開成周,至晉國,晉定公和趙鞅死,趙無恤嗣趙氏。

    趙無恤襲滅代國,田燕兒死。

    伍封被支離益追殺,逃往漠北,入東胡和樓煩,再入肅慎。中計被逐於海上。

    同年,越王勾踐伐吳,破吳軍,圍吳都。

    公元前474年。

    伍封飄流到扶桑,破紀伊大魔,伏群族,被視為大神,擁大和城,立大和族,建大和國。在扶桑推行水稻、牛耕,制陶器和青銅之器。

    同年,越仍圍吳。

    公元前473年。

    慶夫人率眾到扶桑,伍封率勇士乘余皇援吳,未趕到時吳國已滅,夫差自殺。伍封殺伯嚭,回齊國。

    勾踐滅吳後北上,伐齊魯,齊國大敗,集越、晉、宋、衛、中山以及東夷聯軍,欲滅齊。伍封趕至,請楚、鄭、燕相助,在龍口與越國聯軍對峙。

    勾踐殺文種,范蠡避禍而走。伍封大破越晉多國聯軍,圍越人於徐州。

    鹿郢殺顏不疑,逼迫勾踐,奪越王位,與齊和,退回越國。

    田恆設計欲殺伍封,反被伍封所制,年尾,伍封離齊赴海上,從此不再理會中土政事。

    同年,楚佔江淮——

    後篇——

    公元前472年。

    晉國智瑤伐齊,田恆率兵迎敵,大敗於犁丘。

    公元前471年。

    智瑤脅逼魯國三桓共同起兵,再伐齊國。晉魯聯軍大敗齊軍,魯哀公赴越。

    公元前470年。

    魯哀公回魯,被季康子、孟武伯大加譏諷。

    衛出公被臣下逐往越國。

    公元前469年。

    越、宋、魯、衛派兵送衛出公回國,擊敗衛師,衛出公不敢入國,衛人立悼公,衛出公後死於越國。

    宋景公死。

    周元王死,子姬介立,是為周定王。

    公元前468年。

    智瑤伐鄭,田恆率齊師救鄭,智瑤聞訊退兵。

    魯哀公被三桓所迫,奔越國。

    公元前467年。

    魯哀公回國,死。

    公元前465年。

    越王勾踐死於琅琊,鹿郢正式為越王,遷都回吳,琅琊還齊。

    公元前464年。

    智瑤伐鄭。田恆引齊兵救,晉人聞訊退。

    公元前463年。

    鄭聲公死。

    公元前461年。

    秦厲共公滅大荔之戎。

    公元前459年。

    越王鹿郢死。

    公元前457年。

    智瑤伐中山。

    公元前456年。

    齊平公死,在位二十五年,子薑積立,是為齊宣公。

    同年,田恆死,史稱田成子,田盤嗣田氏。

    公元前455年。

    智瑤與韓駒、魏虎圍趙無恤於晉陽。

    燕君死,姬克繼立,是為燕成公。

    公元前453年。

    智瑤決水灌晉陽,韓魏與趙聯合,反攻智氏,智瑤敗死,趙、魏、韓三家分智氏之地。

    公元前452年。

    田盤病死,史稱田襄子。田白嗣田氏,任齊相國。

    晉出公奔楚。

    公元前447年。

    楚惠王滅蔡。

    魏駒死,史稱魏桓子。

    公元前445年。

    楚惠王滅杞,擴地至泗水之上。

    公元前444年。

    秦厲共公攻義渠之戎,俘其國君。

    公元前443年。

    秦厲共公死。

    公元前441年。

    周定王姬介死。

    公元前439年。

    燕成公姬剋死。

    公元前432年。

    楚惠王死。

    公元前425年。

    豫讓刺趙無恤,被擒殺。

    趙無恤死,史稱趙襄子,弟趙嘉立。

    韓虎死,史稱韓康子。

    公元前424年。

    趙嘉死,史稱趙桓子。趙無恤子趙浣立。

    公元前411年。

    田白死,史稱田莊子。田悼子嗣。

    公元前409年。

    趙浣死,史稱趙獻侯。

    公元前406年。

    魏使樂羊為將,滅中山,其時中山君主為中山武公姬初。

    公元前405年。

    田悼子死,田氏內亂,趙魏韓三晉破齊於廩丘,齊軍慘敗,三晉得車二千,得屍三萬。

    田和子立,即齊太公和。

    齊宣公死,子薑貨立,是為齊康公。

    公元前404年。

    三晉伐齊,入齊長城。

    公元前403年。

    周天子承認趙、魏、韓為諸侯。

    公元前391年。

    田氏遷齊康公於海上。

    公元前386年。

    周天子承認田和為諸侯。齊國歸於田氏,史稱田齊。

    公元前379年。

    齊康公死,姜齊傳承止。這是伍封離齊後九十六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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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六章 秉國之均,四方是維

    伍封愕然道:「大王怎會殺我?」勾踐嘆道:「所以說龍伯這性子太易信人,你是我們越人大敵,寡人殺你大有理由。寡人袖中也的確藏有利刃,原是想在事無轉機時自戧,以全顏面。不過寡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卻絕非卑鄙小人,不願如此。」

    伍封道:「大王是當世英雄,實不相瞞,在下雖然年輕,這些年卻閱人不少,若論雄才大略,天下再無能及大王者,其它如趙無恤、智瑤之輩,不及大王萬一。」這是他的心裡話,是以說得甚是誠懇。

    勾踐笑道:「龍伯過譽了,龍伯自己也是雄才大略之人,不在寡人之下。除我二人之外,餘人盡皆碌碌之輩,何足道哉!只不過龍伯與寡人都是天下之材,卻略有不同。龍伯之天下是道、是順人、是德心,寡人之天下是霸、是征服、是疆土。聽起來是龍伯高明,但行事卻是寡人順遂。」

    伍封不解道:「請指教。」勾棧道:「世人皆有私心,或重名,或重利,或喜歡美女財帛,天下者,世人為重,地域為輕。然而人有私,則天下為私,寡人之舉便合乎世情,龍伯之天下太過虛枉,寡人敢說雖千年之後,龍伯之天下仍然虛枉,不切實際。」伍封嘆了口氣,道:「事在人為。在下也沒想過這些事,凡事只想著對得住天地良心,如此而已。」

    二人說著話,早已經到了楚月兒和鹿郢的木室中,伍封見楚月兒正為鹿郢施針解毒,將勾踐放下來,道:「大王請稍坐,在下去覓些飯食來。」

    這後院中並無他人,伍封出了後院,往庖室方向走去。齊人建築大多相仿,庖室馬房皆有定製,是以伍封也不必四下尋覓,只是依著大致方向,果然沒多步就到了庖室之外。庖室中正有飯食之香氣飄出,伍封暗喜,仗劍闖入,正見四個庖人在準備飯肴,原來是供府內外夜巡之人食用。

    庖人們見了伍封,大驚失色,伍封用劍將他們指住,讓他們端上飯肴,押往後院。想是顏不疑正全力應付越王后,府中人手調動,是以府內空虛之極,伍封押著四人由庖室到後院,竟然無人察覺。

    伍封押著庖人入了小室,這時楚月兒已為鹿郢解毒完畢,正向勾踐和鹿郢說著越王后入城一事。庖人們一入小室,見到勾踐和鹿郢,大喜叩拜道:「大王、王孫貴體安康了,小人們不勝之喜。」勾踐哼了一聲,道:「寡人本就沒病沒痛,何喜之有?」

    庖人服侍勾踐和鹿郢用飯,二人一個是數日未食,一個是未曾飽食,自然是毫不客氣。楚月兒道:「大王數日未食,不可驟進粗硬之物,只服肉糜即可。」勾踐點頭道:「寡人知道。」

    二人用過飯後,精神大振。

    勾踐果然是體格強健,異於常人,此刻一躍而起,道:「以王后之才,最多可與不疑周旋兩個時辰,此刻寡人非趕去彈壓不可,否則不疑事急行險,王后便有些凶險了。」伍封道:「顏不疑劍術高明,石圃又狡詐無比,我與月兒陪大王和王孫走一趟。」勾踐朗聲笑道:「有龍伯相助,自然是最好不過。」

    勾踐讓庖人在城中四去宣示,就說顏不疑囚困父君,意欲謀反,諸追遂者儘是被迫而為,一概赦免,不予追究,如有助王懲惡者當予重賞。

    四人出到前院,行不多遠,正好遇到幾個佩劍持矛的侍衛,這幾個侍衛見了勾踐,大驚失色,有人揮矛上前,也有人驚懼後退,他們都是顏不疑的親信,知道勾踐和鹿郢被顏不疑所囚,此時忽見勾踐出現在面前,那是數十年的越王,積威無限,這些侍衛不免驚慌失措。

    伍封正想出言喝斥,讓這幾個侍衛棄械投降,鹿郢卻搶身上前,拳腳齊施,將數人擊倒。他在洞中困了多日,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此刻正好拿這幾人洩憤,是以出手極重,眼見這幾人或骨折、或內傷,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伍封嘆了口氣,暗暗搖頭。鹿郢上前,從侍衛腰間扯了兩口劍回來,又搶了兩條長矛,與勾踐各佩劍持矛,楚月兒問那些侍衛顏不疑所在,說是在城中軍營,正與越王后說話。四人這才出了官署,直奔軍營。

    沿途遇到不少巡城士卒,見了勾踐和鹿郢,都大喜叩拜。原來城中士卒除了顏不疑的親信外,大都為顏不疑言語所惑,以為勾踐病臥不起,不知道其中大有緣由。是以見了勾踐和鹿郢,以為二人病癒。這些越卒大都認識伍封,見伍封居然與勾踐一起,不免錯愕。

    勾棧道:「王子不疑欲奪王位,將寡人和太子囚困,幸得龍伯相救,各位便隨寡人去收始平叛,將逆子擒下來。」眾士卒大為驚異,自然是跟著勾踐同行,就這麼由官署到軍營二三百步間,已有三四百人跟隨在勾踐之後。

    等趕到營中,便見顏不疑的一干親信守在中軍大帳之外,伍封、楚月兒、鹿郢三人閃身上前,輕易將他們制服,勾踐讓士卒守住營門,不許人進出。

    這時帳中正吵嚷著,越王后正厲聲道:「不疑,大王到底在何處?」勾踐大笑道:「王后,寡人在此!」提著長矛掀帳而入,伍封三人也跟了進去。

    越王后帶著一些宮女侍衛,正與顏不疑等人對峙。她指著長矛,正在喝問顏不疑,猛見勾踐入帳,喜道:「原來大王無恙。」顏不疑、石圃和條桑三人臉色大變。

    勾棧道:「寡人和小鹿被這逆子施毒囚困,每日飯食下毒,若非龍伯和月公主相救,恐怕這一二日就要死了。嘿,想不到寡人竟生了這麼個兒子!」越王后怒道:「不疑竟敢如此,好生大膽!」

    顏不疑面如死灰,道:「兒臣只是想稍困父王和小鹿數日,的確無加害之心。下毒之事,全是石圃和條桑瞞著兒臣所為,不干兒臣之事。」石圃見勢不妙,連忙扯著條桑跪下,道:「大王,小人等罪該萬死。但小人身為王子的門客,受其指示,不敢不為。這下毒之事,是奉了王子之命,絕非小人所為。大王和王后請網開一面,饒過小人。」

    顏不疑怒道:「石圃,你……你竟敢如此欺我!」越王后對這石圃有些好感,道:「石圃之言也有些道理,他必竟是個下人,誰當越王,與他也無多大干系。」伍封忍不住道:「這個王后可就不知道了,若論奸滑狡詐,這個石圃遠勝於伯嚭。」他將那日在顏不疑帳頂聽到的石圃與條桑的對話說出來,道:「這石圃一心一意,是想讓其子奪越王之位,王子不疑只不過是被其利用而已。」

    眾人聽他所述,盡皆動容。石圃和條桑驚得面無人色,條桑顫聲道:「桑兒與石圃的私下說話,龍伯怎麼知道?難道龍伯真是神仙?」伍封道:「那日你們說話之時,我便在帳頂聽著。」

    勾踐驚道:「原來那時龍伯潛入了鄙營之中。」伍封笑道:「不瞞大王說,在下於越營之中歇了數日,那個夷人『夫余寶』先前是在下的家臣石朗,後來數日便是區區在下。只不過這事連文大夫也蒙在鼓裡,越營無人知道。」勾踐瞪著伍封良久,嘿然道:「龍伯神出鬼沒,寡人好生佩服,怪不得以我越軍之強,竟數番中計,敗在龍伯之手上。龍伯用兵如神,在鎮萊關時已思及日後潛入越營之事,委實神算妙策,寡人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顏不疑聽伍封說了石圃之謀,果如鹿郢所猜,盯著石圃和條桑,恨聲道:「原來如此,若非你二人攛掇,今日之事何至於此!」猛然間寒光閃動,石圃和條桑連驚呼慘叫也來不及,便血濺帳中,齊齊被顏不疑殺了。他身手奇快,伍封和楚月兒雖見他動手,卻也來不及阻擋,暗讚這人殺人行刺的確是天下第一高手,再無人能及。

    伍封見顏不疑動手,連忙搶身跨上,擋在勾踐和鹿郢二人身前,楚月兒也閃身到越王后身邊,順手將越王后扯後數步,以己身相避。

    顏不疑手中橫著劍,苦笑道:「我自負才智,先後屈身於董悟、支離益、夫差,原以為可以當上越王,揚眉吐氣,誰知道最終仍是功虧一簣,一事無成。上天待我何其薄也!」伍封搖頭道:「你才智過人,身負絕世劍術,又是王子身份,上天待你已是極厚。只可惜你行事只想到自己,以致不識上下尊卑、不珍惜他人性命。天地萬物,人命為貴;天下尊卑,君臣父子。你欺師父董悟、弒師祖支離益、賣假父夫差、囚親身之父,一生殺人無算,能活到今日,已經算是十分長壽了。」

    顏不疑長嘆一聲,棄劍於地,道:「龍伯說得是,今日我猶怨天,被我所殺之人豈非更要怨天尤人?」伍封怕他有詐,閃身上前,五指齊彈,一口氣點了他五六處要穴,顏不疑並不閃避,萎坐於地。

    伍封和楚月兒這才吁了口長氣,勾踐看著顏不疑,神色變幻,躊躇道:「這個畜牲,這個畜牲,寡人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以他的性子,如此犯上謀逆之徒早就殺了,但畢竟這是他的親子,又不忍下手。越王后嘿了一聲,道:「如此逆子,早該殺了!」鹿郢跪倒道:「王爺爺,請看孫兒面上,饒父親一命。不如將他逐出吳越,不許他回國便是。」

    這話正說中勾踐的心思,勾踐不住點頭,越王后道:「小鹿是個仁厚孝順之人,大王這個太子沒有立錯!」勾棧道:「既是如此,便將他逐出吳越,立即動身,終身不許入國一步,否則越人無論尊卑貴賤,均可殺之!」

    其實他這令有卻如無,以顏不疑的本事,天下何處去不得?就算他潛入越國,恐怕也能瞞過世人,只不過顏不疑從此聲名狼籍,這越王之位是永遠也無法染指了。是以勾踐此舉,既執了法令,又全了其父子之情。

    鹿郢道:「孫兒送父親出城。」勾踐嘆了口氣,點頭道:「也好。嗯,逆子為人狠毒,小鹿太過仁孝,莫要途中被他所欺,反而被害。寡人想請龍伯親自押送,將逆子送到城外,與小鹿一同回來。」這顏不疑是個極可怕的人,伍封也怕鹿郢有失,點頭道:「在下遵命。」伍封放心讓楚月兒單獨留在城中,全因楚月兒劍術武技只弱於自己,又善辨識毒物,是以不怕勾踐加害。

    三人立刻起身,同乘一車,鹿郢馭車,帶了三乘兵車在後護衛,一併出城,因東、西、北三門被圍,兵車往南門而出,在南門外十里處,見到一座小涼亭,鹿郢道:「師父,在此停車可好?」伍封道:「便在此地放他走吧。」其實以伍封的性子,恨不得將顏不疑殺了,但他為人守信,既答應了勾踐,便不能動手。勾踐也是因此緣故,才讓伍封親自走一趟。這也是勾踐之謀,今日伍封親自放走了顏不疑,下次碰到,便不大好動手了,是以這也算勾踐保全顏不疑的心意。

    眾人下了車,士卒插了幾根火把在亭上。鹿郢讓士卒遠遠守在數十步外,不許靠近,自己將顏不疑由車上攙下來,甚是恭順,完全是孝子之樣,伍封看著這樣子,幾乎忘了鹿郢的父親其實是支離益。

    鹿郢請伍封解開了顏不疑的穴道,顏不疑長嘆一聲,道:「龍伯,在下與小鹿有幾句話要說,請龍伯多寬容些時候。」伍封尋思顏不疑當了鹿郢是他兒子,所謂虎毒不食子,自不可能有加害鹿郢之心,是以點頭,自己走出亭外守侯。

    顏不疑道:「小鹿,日後你當越王,切不可學為父這般行事,需寬厚待民,如此方能王位久長。」鹿郢點頭,顏不疑又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可以娶妻生子,你可向父王、你師父龍伯和月公主相求,請他們為你覓一頭好的親事,早早生下子嗣,為父也能放心。」鹿郢低聲道:「是。」

    顏不疑伸手撫著鹿郢的頭頸,臉上露出微笑來,道:「為父一身的本事大多來自於劍中聖人支離益,這『蛻龍術』克敵制勝甚有奇效,若非大有缺陷,為父早就傳給了你。上次我吸取了支離益一小半氣血,功力大進,然而甚是奇怪,總不能運用自如,常常氣血翻湧不能自制,這些日子調息方知,練這『蛻龍術』者不可吸人氣血,否則大有禍患。你是龍伯弟子,身手在同輩人之間算是十分了不起,但你升為太子,日後要繼承王位,王位之尊,天下間覬覦者不少,說不好會有謀逆篡位之徒,覓高手行刺。為父日後隱居,要這身功力無用,想傳給你,可使你功力大進。」

    伍封和鹿郢都吃了一驚,想不到顏不疑一生自負劍術武技,此刻居然甘心授功予人。鹿郢愕然道:「這個……怎好施行?」顏不疑笑道:「他人或者不行,為父這『蛻龍術』卻可以行之。只要我強施『蛻龍術』,便可將氣血傳注你身。」

    他二話不說,讓鹿郢坐定,自己雙手撫在鹿郢頭頂,渾身急顫,臉上立刻紅如巽血。伍封怕顏不疑有詐,仔細盯著,便見顏不疑渾身漸漸變漲,青筋綻出,也慢慢變紅,不多時便如漲大了一倍,又過一會兒,他渾身開始縮小,小得如同縮了一半身子去。

    伍封心道:「這『蛻龍術』好生古怪!」此刻顏不疑又漸漸回覆原型,只不過臉上如同被剝了皮一般,紅肉綻出,顯得甚是詭異可怕,以伍封的膽量,在心裡也打了一個突,不願再看。

    這時鹿郢頭頂紫氣氤氳,身子也漸漸漲大起來。伍封猜想顏不疑的氣血此刻正往鹿郢身上貫注,心知此刻甚是關鍵,不能有絲毫驚擾,小心退開十餘步。

    過了良久,便見鹿郢的身子回覆如舊。顏不疑的臉竟變得雪一般白,睜眼笑道:「大功告成!小鹿,你本來身手高明,再加上為父數十年練『蛻龍術』的功力以及支離益的一小半功力,已經勝過為父傳功之前的本事,足以縱橫天下!天下間除了龍伯和月公主外,相信再無人是你的對手,哈哈!」說著,連聲音也沙啞了,變得萎頓不堪。

    鹿郢緩緩起身,伸手向亭中一塊石頭拍下去,便聽「砰」的一聲,大石應手而裂,伍封暗讚:「小鹿的本事,勝過以往十倍矣。」

    鹿郢提起手掌看了看,問道:「你將功力傳給了我,自己又如何了?」顏不疑笑道:「為父自然是功力已廢,恐怕只能勉強提劍了。嗯,我還有口魚腸寶劍,鑲在手上,此劍鋒利無比,頗能防身,也交給你吧。」

    鹿郢在他面前跪倒,顏不疑卸下斷腕上鑲的魚腸寶劍,遞給鹿郢。鹿郢雙手接過,小聲道:「多謝!此劍還是留給你自己吧!」猛地寒光閃動,鹿郢雙手往前一送,這口魚腸劍連劍身帶柄盡數刺入顏不疑腹中。

    顏不疑臉上笑容還未及褪,哼了一聲,瞪著眼嘶聲道:「小鹿……你……你這是……為何?」

    這變故陡然而生,伍封又離得遠,不及反應,連忙趕上去,道:「小鹿,你幹什麼?!」鹿郢雙手扶著顏不疑,冷笑道:「顏不疑,有件事你可不知道,東郭子華雖是先母,但劍中聖人支離益才是我親身父親。你殺了我親父,我自然要為父報仇!」

    顏不疑渾身一震,瞪大了眼,澀聲道:「什麼?」鹿郢道:「這事師父也知道,他見過母親。」顏不疑緩緩扭頭,看著伍封,伍封嘆道:「的確如此。唉,我可沒料到小鹿會在此時還有報仇之念。」

    顏不疑嘴唇翕動,眼角竟然垂下兩行赤淚來,他緩緩道:「原來如此!原來……原來你們……都在騙我!原來……」,話未說完,頭往旁低垂,氣絕而亡,眼睛仍瞪得大大的,那兩行赤淚滴落,濺在地上如同紅色的小花,也分不清究竟是血還是淚。片刻間由他腹中汩汩流出的鮮血變將這兩朵小花淹沒了,如同從未有過一般。

    伍封見顏不疑當真是死不瞑目,伸手闔上他的眼睛,長嘆道:「小鹿,你……,唉,這人惡念已盡,正有意做個好人,何況他剛剛將全身功力傳給你,你又何必殺他?」鹿郢問道:「師父,你怪我手段毒辣了?」伍封嘆了口氣,鹿郢道:「當年他斬斷姑姑手筋,迫使姑姑在齊國避禍,後來又火燒桃花谷,使得姑姑命喪姑曹的箭下,如此仇恨,師父竟然忘了??」伍封想起葉柔,心中微痛,嘆道:「我沒忘記,只是有些不忍心而已。唉,或是勾踐說得對,我太過心軟了。」

    鹿郢道:「師父明白就好了。」突然放聲大哭:「父親!」他哭聲一起,眾士卒在遠處聽見,不知道有何變故,都湧了過來。

    鹿郢哭道:「父親為何要自殺呢?日後孩兒勸王爺爺收回成命,未必不成。」他哭聲甚哀,眾士卒見顏不疑腹中的劍、遍地的血,都以為顏不疑自殺,既然鹿郢跪倒痛哭,只好也跪下來。

    伍封見鹿郢的模樣,竟絲毫看不出有何偽詐之意,若非自己親眼見到他殺了顏不疑,必然會以為顏不疑是自殺的。伍封心中暗生涼意,忽然間覺得自己這個徒弟變得十分陌生起來,他看著鹿郢,忽然間眼光模糊,彷彿那跪倒痛哭的正是已經死去的支離益,二影重疊,一時也分不清這人是鹿郢還是劍中聖人。

    悵然良久,眾人將顏不疑的屍體運回城中,此刻已經天亮了,伍封先派士卒向勾踐報訊,再與鹿郢到城中官署去見勾踐。官署已經重新經過草草佈置,與以前略有不同。

    勾踐與越王后、楚月兒都在堂上,一見伍封和鹿郢進來,勾踐劈頭問道:「小鹿,怎會如此?」鹿郢哭道:「父親後悔前事,說無顏見人,不願意終身碌碌而過,趁我們不備自殺,孫兒和師父均未料及,是以未能阻止。」勾踐看了看伍封,伍封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勾踐先前已經聽過士卒說過顏不疑自殺之事,只不過士卒離得遠了,未知詳情,此刻聽鹿郢這麼說,怔了良久,拭淚道:「以不疑的脾性,誰能料到他竟會自殺?這事不怪你們,換了寡人在旁,也不能阻止。唉,寡人這兒子就權當沒生過吧。」越王后對顏不疑本來沒甚好感,命人稍備飯肴,請伍封和楚月兒用了些飯食。

    勾棧道:「龍伯和月公主為議和罷軍之事而來,今日寡人心緒已亂,只好委曲龍伯和月公主休息一日,明日再議。龍伯想出城回營也可,想離在城中也可。」伍封心道:「城中要辦喪事,我們離來無趣,還是先回去的好。」遂道:「既然如此,為免我們營中誤會,我們先出城去,等明日再來,大王好生休息吧。」

    二人告辭出城,鹿郢將他們送到城門方止。

    回到營中,齊平公等人問起,伍封道略略說起城中變故,含糊說道:「顏不疑謀逆事敗,眼下死了,勾踐自然有些傷心,今日便不好談罷軍議和之事,明日我們入城再談。」田盤點頭道:「甚好,這顏不疑十分可怕,今日終於死了,我們少了一個心腹大患。」伍封心道:「這怕小鹿之可怕更勝過顏不疑。」

    齊平公見伍封二人一夜未睡,讓他們去休息,自己設宴款得楚惠王等人不提。

    回到寢帳之中,楚月兒見伍封抑鬱不樂,問起來,伍封悄悄將鹿郢殺死顏不疑的事說了,楚月兒驚道:「這個小鹿兒好生可怕,想不到竟會如此,當日他在府上之時,穩重少言,可不是這樣子。看來都是支離益、顏不疑和勾踐之故,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鹿兒可將他們的狡詐狠毒學得十足十!」伍封苦笑道:「或是如此,不過小鹿兒這性子變得也大。當日他沉默寡言,如今卻是言辭便結,只怕這個不是能向人學來。我倒疑心他從一開始便存心扮成少言寡語的樣子,連柔兒也被他瞞過。」這麼說著,與楚月兒對視一眼,心中均是暗驚,若真是如此,這鹿郢的城府也未免太深了。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伍封將魚兒、鮑興、石朗、圉公陽等人叫來,問起魚兒的婚事,庖丁刀笑道:「大小姐的婚事全由君夫人做主,小人們可插不上手去,眼下文禮早定,只得定下婚期便成了。」伍封點頭道:「若定下婚期,我親送魚兒到楚國去。」圉公陽道:「這個卻不用龍伯忙了,楚王說大丈夫行事不必太過拘謹,何人楚王之婚事向來依人而異,這婚禮便定在軍中,等和議一成,越人撤軍之後,便與軍中成禮,也不勞龍伯千里送女。」伍封點頭道:「楚王軍中納夫人早有先例,也未嘗不可,好在鄭、燕、魯、中山均有人在,這婚禮必然熱鬧之極。」

    他讓眾人退下,自與楚月兒休息,侍女解衣之時,伍封想起一事來,問道:「是了,月兒可次問過,越王后怎麼趕到徐州來?楚軍收拾江淮之地,王后沒受阻礙麼?」楚月兒道:「范相國離營之後,派人回姑蘇給王后送了封信,說是越軍勢危,勾踐固執不肯退兵,眼見敗像已露,請王后速趕來軍中勸勾踐退兵。勾踐一生只聽越王后和范相國二人的言語,越王后平生也最服范相國,見范相國竟然被迫棄越而走,便知道軍中大有內情,遂星夜趕來,入齊境時便聽聞越軍已敗,才到徐州去。途中雖遇楚兵,但楚兵並未封鎖南北之道,放了他們北上。」伍封點頭道:「范相國天下智士,如此走了,確是越人之失。」他將顏不疑傳功給鹿郢、鹿郢殺他的事悄悄告訴楚月兒,楚月兒大為驚詫,不住搖頭。

    次日用過早飯,伍封與楚月兒帶著石朗、鮑興和十個鐵勇再入徐州。城上將士想是早已經得了勾踐的旨意,見伍封到城下便主動開城,放了眾人入城。眾人趕往官署,還在署外之時,便聽署門處人聲沸騰,二三百將士正擁在署外,大聲喧嘩。

    伍封大感愕然,問帶路道的越將時,那越將嘆了口氣,道:「自從越人文大夫、陳將軍被殺,范相國出走,士卒怨意漸生。再將上越軍大敗,傷亡大半,不免氣沮煩燥。這些天王子不疑倒行逆施,士卒恨之入骨,本來王子不疑死了便罷,誰知道昨日大王竟為王子不疑設帳祭奠,命將士叩拜,這便激起將士之怒來。若不是王子不疑,我們也不會全軍大敗,故鄉兄弟生離死別。是以士卒忿恨,湧在官署前喧鬧不休。起初只十餘人,後來人便多了,先前還沒這麼多人。」

    伍封等人心中吃驚,越人之敗說起來與顏不疑有關,但盡皆歸疚在他身上也非實情。但越人將士大敗而逃,傷亡無數,一口怨氣自是要覓人發洩,顏不疑謀逆犯上,自然成了大家怨恨之對象。勾踐一世英明,怎麼此刻還能公私不分,為顏不疑設帳祭奠、更令三軍叩拜?這豈非公然讚許犯上有理?也怪不得眾將士也敢來署前喧鬧了。

    伍封見群情激昂,尋思稍一不慎,只怕越人內鬥便起,自己一行人議和而沒,若無端端捲入,豈非是無妄之災,當下傳令暫避一旁,暫不進官署。這時一小隊越卒由側旁過來,為首之人向伍封行禮道:「王孫聞說龍伯入城,眼下事情頗為複雜,不敢請龍伯進官署,讓小人等護送龍伯在署旁的這座院子暫歇。」

    伍封道:「王孫十分仔細,如此甚好。」這院子便在官署旁十餘步處,與官署只有一道之格,眾人入了這院子,越卒不知從何處覓了些竹草薄席鋪在院中,又生了兩堆大火,請眾人坐下,他們再守在院牆四周,以防不測。

    此時外面越鬧越烈,伍封心道:「勾踐縱然愛子心切,千不合萬不該公然為顏不疑設帳,激將士之怒。唉,這人莫非真是老胡塗了?」伍封搖頭站起身,向院牆外看去。這院牆只有六尺多高,伍封身高一丈,目力又佳,這麼放眼看去,將官署前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

    眼見群情激昂,這個鹿郢由官署內走出來,大聲道:「各位兄弟稍安勿燥,請聽在下一言。」他說了數遍,眾人才漸漸安靜下來。鹿郢道:「越軍新敗,眼下大軍圍城,我們正該合力抗敵才是,不可自生禍亂,否則敵軍大軍攻城,我們皆死無葬身之地了。是以還請各位先回營去,以免我越人盡數葬身異鄉。」

    一個小將大聲道:「王孫之言雖有道理,但王子不疑倒行逆施,要我等向他叩拜,委實心有不甘。」鹿郢拭淚道:「先父雖有罪責,然而也曾有功於國,但他謀逆犯上,的確不宜公然致祭。在下已經勸過王爺爺,這靈帳即將撤除,只設於在下小帳之中。他畢竟是在下之父,在下每日奉祭,縱然觸各位之怒也無可奈何了,只盼各位體諒一二,何人無生身父母呢?」一人讚道:「王孫果然是仁厚孝順之人!王孫如果不祭生父,反讓人瞧不起了。」

    忽有一人冷笑道:「其實我們越軍之敗,罪責豈在王子不疑一人身上?陳將軍被殺固然是王子不疑所為,然而文大夫被賜死、范相國被迫出走,卻是因大王而起。要在文大夫、范相國在,我們怎會慘敗龍口、退守徐州?」這人言語犀利,將罪責直指在勾踐身上,他身旁數人出聲附合,周圍眾軍士不住點頭,均覺此言甚是。伍封聽在耳中,覺得這口音似乎有些耳熟,循聲向那大群士卒間看過去,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何人說話。

    鹿郢道:「這個……這中間必有些緣由,但大王終是大王,身為臣屬,不可胡亂指責。」那人嘿了一聲,道:「當日夫差殺忠臣、用讒臣,乃至國亡,大王如今年紀高大了,也是這般。若是如此下去,不消龍伯引軍殺來,我們越國恐怕會自取滅亡了。」

    眾士卒道:「正是,正是。」伍封心道:「這人言辭了得,能說會道,尋常士卒之中,怎會有如此人物?」這時見到說話那人,見是個矮小粗豪的漢子,滿臉鬍鬚,將臉遮了大半,每一說話,周圍便有十數人附合。伍封覺得此人身形頗熟,一時辨不出這是何人。

    楚月兒在伍封耳邊悄悄說道:「夫君,這人是田逆!」伍封吃了一驚,細看時,見那人雖然故意籍鬚髮掩飾了容顏,但身形語音,是確是田逆。伍封怔了怔,小聲道:「原來田逆投奔了越人,為何一直未見?」他看著田逆,見他正盯著鹿郢,再看鹿郢時,又見他借拭淚之際,向田逆瞟了一言,微微點頭。

    伍封心頭一震,向楚月兒看過去,此時楚月兒也看過來,二人都是臉露苦笑,此刻他們終於明白,原來田逆離齊之後,必是投奔了越國,卻被鹿郢收下了。田逆在人群中出言煽動士卒,乃是鹿郢故意讓他所為,今日之事,想來全是鹿郢暗中策動指示,其目的自然是要迫勾踐將王位讓給他。

    果然聽鹿郢問道:「各位兄弟究竟想如何才好?」田逆大聲道:「王孫仁厚愛民,勇猛過人,眾所周知,便請大王將王位讓給王孫,我等奉王孫為主,是和是戰,再與齊軍周旋。」這時他身旁十餘人大聲附合道:「正是,大王退位,王孫為王!大王退位,王孫為王!」

    眾士卒都跟著大叫:「大王退位,王孫為王!大王退位,王孫為王!」聲音越來越大,鹿郢擺手道:「眼下大王春秋正盛,在下年幼無知,更兼先父曾有大過失,各位切不可這麼說。」這時便聽官署內侍衛大聲道:「大王駕到!」眾士卒的聲音立時小了許多。

    這時勾踐和越王后由官署內出來,勾踐彷彿又年老了許多,眼光向眾人掃過去,眾士卒立時變得鴉雀無聲,可見勾踐當了數十年越王,王者之威嚴早已經深入人心,無人不懼。

    越王后怒喝道:「眾人身為越人,竟敢迫王退位,是何道理?」勾踐嘆了口氣,擺手道:「寡人若是讓位給小鹿,便能寬解眾人之心?」眾士卒不敢說話。勾棧道:「陳音文種之死、范相國之出走,我軍之敗,寡人的確有大過失。如今我們越軍大卜傷亡於齊國,後方江淮之地被楚軍侵掠,進退兩難。此戰使越國損傷甚著,日後不論是戰是和,都要將士齊心。今眾人不再服寡人,與國大為不利。」

    鹿郢道:「王爺爺,眾將士只是一時氣惱之語,不可當真,今日之事權當未曾有過……」,這時田逆在人群中道:「今日大王如不退位,我們回國之後,這官署前數百人只怕都會滅家殺頭。」眾將士迫於勾踐之威,本來有些人心萌退意,忽聞此言,人人都是心內一驚,尋思今日眾人在此地逼大王退位,事情若不成,回國之後諸事安定,難保大王不會追究今日之事,抄家滅族大有可能。

    眾將士立時又起鬨道:「大王退位,王孫為王!」只不過聲音小了許多。

    勾踐長嘆一聲,道:「既然如此,寡人便只好將王位讓給小鹿,只盼……」,鹿郢跪倒流涕道:「王爺爺切不可如此。若是王爺爺讓位,天下之人必以為孫兒是個謀逆篡位之徒,越國顏面也有損。」

    眾將士見鹿郢反覆遜讓,更覺此人仁厚,那「大王退位、王孫為王」的呼聲便響亮了許多。越王后見今日之事如果不遂眾將士的心意,只怕最終會釀成兵戈相交之局,長嘆一聲,道:「不如這麼著,大王這些日子也累著了,便休息些日子,暫將兵權政事交小鹿打理,命小鹿為假王,權攝王事。如此一來,既不損越國和大王顏面,小鹿也不負篡逆之名,如此可好?」她心想,鹿郢暫攝王事畢竟不是正式為王,勾踐仍是一國之主,隨時可將權政之事收回,勾踐自然也明白此中道理,點頭道:「如此也好。」

    眾士卒大都是些粗人,不明其中分別,盡道:「大王英明,正該如此。」鹿郢遜謝良久,道:「既是如此,孫兒便代王爺爺處理些俗務,如有不明之事,還是要王爺爺處置。」勾踐點頭道:「好。」他看了看眾將士,見大家並無退的意思,略一沉吟,明白將士之意,遂由腰間解下那口「屬鏤」劍來,交給鹿郢,道:「小鹿,此劍便交給你,吳越之地上下臣屬、三軍將士均由你任意處置,吳越之地的山川河岳、滄海桑田均是你掌上之物。」

    鹿郢雙手舉過頭頂,接下寶劍。勾踐親手扶他起來,將寶劍替他佩在腰間。眾將士這才歡聲雷動,附身下拜。鹿郢道:「各位請退回本營,是戰是和,數日之內便見分曉。」

    眾將士漸漸退散,鹿郢先送勾踐和越王后入了官署,再來見伍封等人,請他們入官署議事,伍封看著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才好,原想責備他行事詭詐,旋又想起東郭子華臨終之托,只是心裡嘆氣。按理說鹿郢身為假王,自己應當為他高興才對,可心裡只覺寒涼,實在無喜悅之意。

    鹿郢見伍封默然無語,也不好說甚麼,請伍封上堂與勾踐和越王后相見後,以安撫士卒為名,託故告辭。

    伍封與勾踐面面相覷,勾踐苦笑道:「今日之事,倒讓龍伯見笑了。」伍封道:「唉,這事當真不好置評,在下無話可說。」越王后也大為煩悶,命人設宴款待使者,既然勾踐將權事交付給鹿郢,這議和之事自然要鹿郢在城才好談,勾踐此刻也只能陪伍封飲酒,說些閒話而已。

    不料這一飲便是大半日,直到黃昏之時,鹿郢才匆匆趕來。他先向眾人告罪,這才入座,道:「寡人此刻方能偷閒,師父和王爺爺勿怪。」伍封見他自己稱呼也改了,頗覺突兀。本來「假王」即是代理之王,自稱「寡人」也不算譖稱,只是伍封聽在耳中,總覺得十分不順。

    勾踐聽這「寡人」也覺不大自然,隨口問道:「小鹿忙些什麼?」鹿郢道:「如今三軍士氣低迷,寡人忙於整頓甲兵,嚴肅軍紀。三軍將佐多有所失,是以寡人更換了他人,重編軍伍。」勾踐吃了一驚,問道:「你將軍中將佐都換了人?」鹿郢點頭道:「正是,不僅是三軍將佐,這些侍衛寡人也盡數換了。」

    勾踐臉色微變,嘿了一聲,道:「小鹿這手段好生厲害!」鹿郢笑道:「師父昔日曾教過寡人,兵者,政之所依,天下政事只是『強權』二字,寡人若不能整肅兵革,便不能指揮越人,只要三軍在手,將士如臂使指,何事不可為之?」伍封苦笑道:「原來你整天便為這事忙碌。」

    鹿郢向眾人敬了一爵酒,道:「師父前來議和,未知有何安排?」伍封道:「眼下兩軍戰局已定,如果再戰,勝負之數可以預料。我不願見將士再有傷亡,便想雙方罷兵,越人退回本國去。」鹿郢道:「這麼輕易便許越人退兵?」伍封道:「當然還有些許條件,譬如越國所佔齊魯之地固然要歸還,江淮之地也須割給楚國——本來這是就吳國舊地,非越人之境,再說楚人已經佔據江淮,越國要從其手上取來,只怕也不大容易。我們所擒之俘,越人便交還越國,但吳人、東夷人卻由齊、楚、燕、鄭、中山分得。至於晉、宋、衛三國,已經分別割地償物,不必理會。」

    鹿郢皺眉道:「如此說來,越人豈非所失奇多?」伍封道:「大凡戰事,必有損益,小鹿自然知道。」勾踐搖頭道:「如此一來,越國顏面盡失,日後還怎能見人?」鹿郢道:「王爺爺說得是。」

    伍封道:「這並非私事,我也無法通融。不過我預先想過,只要我們談妥退兵條件,便請天使來主持和議,眼下天使已在城外,另外,越人滅吳北上,泗上諸國盡為臣服,天使將授越王為『東方之伯』,許為東方各國之霸主,如此一來,足以保全越國的顏面了。」

    勾棧道:「唔,這倒稍好些。」鹿郢卻搖頭道:「如此越人決不能接受。」伍封愕然道:「小鹿不是想與我們再決一戰吧?如今越人新敗,晉、宋、衛三國之兵已退,後方江淮之地已落入楚人之手,越人困守徐州、琅琊兩座孤城,而我方有齊、楚、鄭、燕、魯、中山六國聯軍,銳氣正盛,勝負之數可想而知。」

    鹿郢笑道:「魯國和中山之軍有直如無,而齊、楚、鄭、燕四國士卒雖然人數甚眾,但天寒地凍,用兵不易,四國未必心齊,再說齊國經戰許久,糧草也未必足夠。徐州、琅琊城高池深,越國將士正欲抱仇,所謂哀兵必勝,若真要戰時,師父未必能順利獲勝。」伍封心道:「小鹿好生了得,今日才看出他的真本事來!」道:「話雖這麼說,畢竟越人太少,再說越人後地已失,無以補給,徐州、琅琊之糧更是不足,若說兩軍之窘,越人更為艱難。小鹿,實不相瞞,這徐州、琅琊在我眼中,並不算如何難攻,我若要破城,最多三日而已,到時候越人玉石俱焚,又何苦來哉?」

    勾踐和越王后面上變色,鹿郢點頭道:「師父的本事寡人見得多了,真要破城,師父何用三日,只一日便夠了。話說回來,師父體恤百姓士卒,是以不願意破城攻殺,否則又何必讓出許多條件來議和呢?師父,寡人初掌越政,便要如此割地退讓,這面子可下不來,師父不是趁心要讓徒兒丟這面子吧?」

    伍封聽他幾句「師父」一叫,立時心軟,道:「那麼依小鹿之見,如何才能退兵?」鹿郢道:「上面的條件均可接受,唯有一點寡人稍有異議,就是那座琅琊城。王爺爺前不久才遷越都於琅琊,如今只守月間便將國都還給人,實在是不成樣子。不如這座琅琊城仍然暫交越國,師父以為如何?」伍封不悅道:「琅琊乃齊國重地,若是仍歸越國,豈非如國中有國?早晚必成齊國心腹大患,此事萬萬不可。」

    鹿郢道:「師父莫要誤會,寡人還有計較。這琅琊雖然仍歸越國,但此城四門,三門交齊國執守,越人在城內不駐兵,不設昭穆之廟,只建王宮一處,侍衛、宮女、寺人各五十人,守門士卒二人人,如此便不算齊國之患了吧?」伍封愕然道:「如此之城,越國要來何用?」

    鹿郢微笑道:「既是都城,便不宜常遷。王爺爺是越國之主,遷都於此,自然要與王后在城內王宮住著,以東方之伯的身份鎮撫各國,寡人自帶大軍回吳越,如此便好辦了。」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他強要琅琊便是為了安置勾踐夫婦,如此一來,他在吳越之地為王為尊,勾踐夫婦便如同被放逐在琅琊一般,守著一百多人當他的空頭越王和東方之伯。

    勾踐勃然怒道:「小鹿,這真是豈有此理!難道你想將我夫婦棄於琅琊?」鹿郢道:「孫兒怎敢?琅琊地處海邊,風景絕佳,孫兒也會時時帶人來拜見的。」他話是這麼說,誰都知道是不可能的,須知到琅琊與吳越相距甚遠,中間還隔著齊、魯之地和楚人的江淮,除了海上之途,陸路不可能方便往來。海上之途又辛苦,再加上越人的舟楫不如吳國和楚國,眼下吳國滅了,三艘余皇歸於伍封,越人暫時也造不出能涉大海的舟楫來。

    伍封也覺此舉太過殘忍了些,搖頭道:「琅琊之事,我可不能擅自做主。」鹿郢笑道:「此事寡人日間派了使者到齊營,與齊侯、田恆和田盤商談——」,伍封道:「田相怎在營中?」鹿郢道:「這個師父可不知道了,今日午間田恆由臨淄趕到了齊營,不過師父已經入了城,是以暫未知道。」伍封點了點頭,鹿郢道:「齊侯和田氏父子均已經答允,願將琅琊暫交越國,仍為越都,作為王爺爺和王后的居城,還命司空閭申兼任親越大夫,把守琅琊的其餘三門。」

    伍封不敢相信,道:「這事我還得問過寡君,才知道實情如何。」鹿郢道:「師父也不必忙,待晚間回去,問過齊侯便知道。」伍封心道:「若真是如此,必是田氏父子急於退兵,讓國君答應。」嘆了口氣,起身告辭,勾踐和越王后起身相送,這時幾個侍衛進來,手按劍柄站在勾踐和越王后身邊,勾踐看了看這幾個侍衛,認出都是鹿郢的親兵,苦笑搖頭,向越王后使了個眼色,頹然坐下,心想從今往後,便要永遠被人這麼監視著了。

    鹿郢道:「王爺爺稍坐,孫兒去送師父就行了。」他一路將伍封送到城門處,見伍封沉默不語,問道:「師父是否覺得小鹿行事太過性急了?」伍封心道:「你豈只是性急而已?」苦笑道:「我的確未曾想到。」鹿郢道:「小鹿身份頗不尋常,只怕夜長夢多,所謂事急從權,師父應該是知道了。」伍封點頭道:「這個我理會得。你放心,我既答應了故人,只要你多行仁政,你這越王之位便穩如泰山。」他這麼說,其實是告訴鹿郢絕不會將鹿郢的身份透露給其他人。

    鹿郢道:「多謝師父。唉,若是姑姑在世,定會為小鹿高興。」伍封心中一酸,心道:「如果柔兒在世,見你變成這樣子,必然會心痛無比。」出城之時,伍封淡淡地道:「田逆今日立了大功,小鹿必然會重加賞賜吧?」鹿郢面色尷尬,這才知道今日之事早已經被師父看穿了,只不過未說破而已。

    伍封也不等他回答,與眾人逕自回營。途中鮑興不住搖頭,道:「唉,這小鹿兒可不像以往的小鹿兒了,厲害得緊,小興兒與他在一起,總覺十分緊張。」

    回營之後,伍封直往齊平公營帳,入到帳中,正見到齊平公、田恆、田盤、田貂兒在一起飲酒。伍封還未及說話,田恆笑著站起來,道:「哈哈,我們齊國的大英雄回來了。本相在臨淄時,每日聽到龍伯的事蹟,既佩服又羨慕,此番若非龍伯,齊國危矣!」伍封苦笑道:「我軍傷亡甚重,眼下越人還未退,何以為功?」田恆笑道:「無非是琅琊一城而已,況且越人在城內並不駐兵,何足道哉?只要許下越人這城,他們便會退去。」伍封道:「原來越人真的派人來商議此事。」

    齊平公道:「今日越使前來,說起這事,還是封兒必不會答應,早晚齊越之間早生兵革,田相見越人並不在城中駐兵,便答應了。怎麼,這事有不妥麼?」伍封道:「既然越人不駐兵,倒沒甚大礙,這是這麼一來,琅琊如同國中之國,形勢古怪。」田盤笑道:「這是小事,小事,無傷大雅便行了。」伍封點頭道:「既然如此,明日便請國君和天使到徐州去,與越人立盟退兵。」齊平公道:「好極。」

    田恆道:「龍伯忠心為國,本相甚是欽佩。眼下公事說完來,龍伯請來飲幾爵。」他上前挽著伍封的手臂,讓田盤移開席,將伍封扯到身邊席上坐下,田貂兒便宮女取酒具菜餚上來,服侍伍封飲酒。

    伍封飲了一爵酒,見田恆笑吟吟看著他,隨口道:「相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田恆笑道:「明日便要修和罷兵,這可是件大喜事。不過本相還有件喜事,上月有個小妾替本相生了一女,此女雖幼,但修眉俊目,精靈無比,委實是個美人胎子,活脫脫如同燕兒幼時的樣子,本相極之喜愛,若不是怕凍著她,早將她抱來了。」

    伍封聽他提起田燕兒,心中酸楚,尋思:「你辟大室,養姬人,這些年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名頭上的子女了!」拱手道:「相國又添千金,恭喜恭喜。」田恆道:「本相一生有幾件憾事,其一便是將燕兒遠嫁晉國,令她早亡,唉!當初貂兒也曾提過,是否與趙氏斷了婚事,將燕兒嫁給龍伯,本相怕惹出禍患,終未能決。」

    伍封心下悵然,向田貂兒看了一眼,心道:「原來還有過這事。」田恆道:「上月本相見這新生的女兒,忽地有個主意,想將此女許嫁給龍伯為妾,一來填補本相心中之憾,二來我們親上加親,共輔國君,於公於私均大有好處。」

    眾人都吃一驚,伍封愕然道:「這個怎麼合適?在下這年紀大令愛二十多歲,年歲太過懸殊,再說相國之女怎能與人為妾?相國必是說笑。」田恆搖頭道:「本相併非說笑,男長女幼本是常事,本相的小妾與本相年歲相差四十歲的也有,何足為怪?再說了,此女是本相庶出,未必定要嫁給他人為嫡妻。龍伯當世英雄,名震天下,此女能嫁龍伯還是高攀了。」

    伍封不住搖頭,道:「在下已有三妻四妾,自從娶了王姬之後,便決意不再納妾了。」田恆不悅道:「這麼說來,龍伯是看不是我這女兒了?」伍封苦笑道:「非也非也。」

    田恆要將新生的女兒許嫁伍封之事,連田盤和田貂兒也是頭一次聽說,大感驚愕,但他們是聰明之人,明白父親這是想籠絡伍封,將兩家結為一家,也免得兩家日後兵戈相向,單看伍封敗支離益、大破越軍,便知道這人萬萬惹不得。只是田恆這女兒實在太小了,此刻便訂下十幾二十年後的親事,也忒早了些,怪不得伍封不肯答應。

    齊平公見伍封執意不從,怕他與田恆因此吵鬧起來,哈哈笑著打圓場,道:「這其實是件好事,二位不如聽寡人一言。」伍封和田恆都道:「國君請吩咐。」齊平公道:「田伍兩家是齊國之柱石,能結為至親當然是件大好事,既利於兩家,又利於國事。只是田相這女兒才一個月大小,似乎也太過年幼了。再說這輩份也不合適啊,貂兒是田相長女,卻是封兒的外母,幼女若嫁給封兒,封兒日後喚貂兒為外母好還是姊姊好?」

    眾人心道:「這也說得是。」齊平公道:「年紀的差別倒不甚要緊,貂兒比寡人也小了二十歲,似乎也沒見不妥。依寡人之見,田相若要與封兒結親,便須在孫兒輩中覓人才對。封兒是天子的妹婿,身份與眾不同,是以要嫁封兒為妾,未必要是嫡出,但一定要是嫡長之房所生的女兒,這樣才算尊重。」

    田盤面色微紅,伍封知道齊平公是代自己婉言相拒,苦笑道:「這麼說來,非得大司馬奮勇不可了,勞煩大司馬儘早生下一女嫁給在下,否則我們便違了國君之意,大為不忠。」眾人聽他說得有趣,不禁笑起來,田恆哈哈大笑,道:「這事的確是本相太性急了,沒想到輩份問題。雖然列國親娶輩份不十分要緊,但貂兒與幼女是嫡親姊妹,的確不合適。呵呵,這就要看盤兒的了。」田盤滿臉苦笑,只能道:「是是是。」

    此事說過了,田恆恍如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笑吟吟與伍封飲酒說笑,問些軍中之事,伍封順便將勾踐立鹿郢為假王之事說了,眾人也不知道其中大有緣由,還以為勾踐兵敗羞慚,才會讓位於愛孫。

    飲至半夜,伍封才告辭回帳,入到帳中,楚月兒替他卸甲解劍,道:「先前小鹿兒派人送了個禮盒來給夫君,在小陽處放著,還未曾看。」伍封順口道:「叫小陽拿來看看。」圉公陽抱著禮盒進來,將禮盒放在案上打開,驚呼一聲,倒退數步。

    伍封和楚月兒瞥眼看時,見盒中赫然是一顆首級。楚月兒扭過頭,皺眉道:「小鹿兒搞什麼名堂?」伍封細看了看,道:「這是田逆。嘿,我順口提了一句,小鹿兒便把田逆殺了,將首級送來給我。」

    楚月兒道:「田逆今日可為小鹿兒立了大功啊。」伍封嘆道:「他知道田逆是我們的仇人,怕我責怪,是以殺了他。唉,小鹿兒行事之果斷狠毒,不在顏不疑之下。這個徒兒我們以前可看走眼了。」讓圉公陽將禮盒封好,悄悄覓個地方埋掉。

    第二天早間,伍封請來齊平公和姬介,帶著三百士卒,往徐州議和。鹿郢早在城門外相迎,他今日裝束也變了,身著王服,頭戴冕冠,腰懸著「屬鏤」長劍,身後四個精壯的貼身寺人,一個捧著那口「大夢刀」,一個扛著一條精鐵長矛,還有兩人執著兩面大旗,分別寫著「越王」和「鹿郢」字樣。身後二三百侍衛排成兩行,王者威儀果然不同凡響。

    鹿郢親自為伍封挽車,扶伍封下車,再上前向姬介和齊平公施禮,道:「天使與齊侯親來,寡人真是面上生輝。王爺爺臥病,只好由寡人代受天子之詔。」客套了幾句,將眾人迎入城中。城中早已經連夜立了個高台,本來這高台應用土築,或是因時間倉悴,不及壘土,這高台是粗木、厚板加殘破兵車堆成,好在還算穩固。

    姬介先上了台,頌完天子之詔,然後鹿郢登上台去,代受彤弓大旆,得到東方之伯的稱號,接著齊平公又登台,與鹿郢立盟為誓,互相罷兵,永不相害。其中禮事甚多,不一而足。禮事完畢,鹿郢在官署設宴,款得眾人。

    席上齊平公道:「大王英雄年少,列國少有,日後我們齊越兩國永世盟好,誠兩國之民的幸事也。」鹿郢道:「誠如齊侯之言。」姬介道:「越子今為東方之伯,當為天子鎮撫東方,使諸國和睦,百姓安寧,此天子之願。」鹿郢點頭道:「寡人自會守誓,決不會亂發兵戈。」伍封問道:「未知大王何時退兵?」鹿郢道:「師父放心,寡人今日先派百人星夜送王爺爺入琅琊之都,明日午時之前,大軍必退。」伍封點了點頭。

    飲了些時,眾人告辭,鹿郢送到城下方回。

    伍封耽心有何變故,讓鮑興、石朗和石芸各帶少許士卒,分東、西、北三個方向打探消息。果然過不多時,鹿郢派了一百人、輕車數十乘急趕往琅琊,隊中打著勾踐的旗號,中間王輿中的確是勾踐和越王后。

    伍封心道:「勾踐一世梟雄,怎會甘心被放逐孤城?」雖然鹿郢兵權在握,為人又有城府,但勾踐絕非常人,尋常威逼利誘對他無用,也不知道鹿郢用了什麼手段,使得勾踐乖乖往琅琊而去。

    楚惠王、鄭聲公、姬克見和議已成,都趕來相賀,商議諸國退兵之事。伍封忙了一日,晚間入帳,侍女服侍盥洗之後,伍封還未有睡意,扯著楚月兒說話。沒說幾句,楚月兒眉頭輕揚,問道:「是誰?」伍封也聽有帳外有異聲,回頭看去,只見一人閃入帳來,身手奇快,二人吃了一驚。

    那人道:「師父、小夫人,是徒兒鹿郢!」楚月兒讚道:「小鹿兒如今之身手比顏不疑還要高明,委實了得,如此來去,營中想必無人察覺。」鹿郢苦笑道:「這都是顏不疑傳功所賜,並非徒兒苦練所至。」楚月兒點頭道:「眼下你如此厲害,除了夫君和我外,只怕無人能敵,你若能善用這身本事,便不負了夫君和柔姊姊對你的厚望。」鹿郢對楚月兒向來十分敬重,點頭道:「小鹿兒謹受教。」

    伍封讓他坐下,命侍女取酒餚來,三人小飲說話。伍封問道:「你是大忙之人,怎有暇連夜趕來?」鹿郢嘆道:「徒兒明日便要帶大軍回國,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師父和小夫人,思及舊日恩義,輾轉難眠,遂悄悄趕來,無人知道。」伍封點頭道:「難得你有此心。」

    鹿郢道:「徒兒近來之所做所為,大違師父平日的教誨,師父想是因此有些不悅。」伍封嘆了口氣,道:「你也有你的難處,師父並非不知道。」鹿郢道:「自從在漠北得知身世之後,小鹿兒便多了許多心事。此後每日與勾踐、顏不疑周旋,心下總是忐忑不安,唯恐有一日身份洩露,大禍臨頭。若非如此,徒兒也不會用這些卑鄙無恥的手段,篡奪王位。唉,勾踐精明厲害,徒兒在他身邊多一日,便多一分耽心。」

    伍封心忖這也是實情,換了自己也會心不自安,早生打算,問道:「以勾踐之智,當不至於公然為顏不疑設帳祭奠,是否也是你的計謀?」鹿郢點頭道:「是我曾勾踐傷痛心亂之時,勸勾踐設帳,他還道我孝心格天,大加讚許。至於令眾將拜祭,卻是我讓人假傳勾踐的軍令,再讓親信散佈怨言,故意激起士卒生亂。」伍封點頭道:「勾踐自持身份,自然不會為此辨解,免得人小瞧了他。再說他一直以為你是他孫子,出了事也不能往孫子身上推脫。」

    鹿郢道:「幸好一切如徒兒所料,乃至諸事順遂。」伍封問道:「勾踐是個厲害人物,他怎麼甘心到琅琊去?」鹿郢微笑道:「勾踐還有一子,因顏不疑之謀被勾踐逐到越南。我對勾踐說,只要他和王后安心在琅琊養老,這位王叔便會長命百歲,富貴榮華。勾踐畢竟年老了,他剛死一子,自不能讓剩餘一子也死於非命,只好與王后乖乖去琅琊了。再說他使越軍大敗,又被將士逼著退位,也無甚顏面再見越人。」

    楚月兒見鹿郢敢作敢為,將自己這些詭計公然說出,不以為恥,想起東郭子華也是如此,嘆道:「小鹿兒這性子,倒頗像令母。」

    伍封想起東郭子華來,道:「令母臨終相托,要我照顧於你。你的身手了得,智謀又高明,連勾踐也被你逼走了,天下也無甚麼人能傷害你,更兼你已是越王,我也大可以放心了。」鹿郢慚愧道:「師父過獎了,徒兒這點本事,不及師父萬一。」

    伍封道:「除了我和月兒外,能傷你者還有一人。你可要小心。」鹿郢吃了一驚,道:「未知此人是誰?」伍封盯著他緩緩道:「這人便是你自己。」鹿郢愕然不解,問道:「師父請指教。」

    伍封道:「精於劍者,往往為劍所傷;善於泳者,常常溺死於水;多行奸謀者,時有奸謀害之。勾踐之所以有今日之結局,並非他無勇無謀,但他最大的弊處,便是多疑。人與人相處全在於信,信人則為人所信,愛人則為人所愛,多疑之人,疑之者便多。若非他多疑,范相國如此忠義之士便不會避禍而走,若非他多疑,你又怎麼心不自安,急於設謀害之?人不可無計,但僅限於計事,不可用來計人。你為人不夠坦蕩,若待人接物也用計謀手段,便不能得到臣下的誠愛,萬一哪天有人怕極了你,便會害你。人有千慮,終有一失,或者這一失便會使你身手異處。」

    鹿郢額上沁出冷汗,道:「師父說得是,徒兒記住了。」伍封道:「善待百姓、多施仁政、不輕動兵革、不胡亂殺人,你若能做到這四點,便是仁君賢王,必被後世人所敬重。須記住這越王之位,本非你所有,你能得之,是上天對你的厚賜,是以要小心守住此位。」鹿郢不住點頭,道:「唉,凡事皆有天定,日後之事當真是禍福難料。」

    伍封見他滿頭大汗、神色凝重,在他肩頭拍了拍,笑道:「其實越王之位原是古越人所有,被勾踐祖上奪來。他們本是篡位,而你從勾踐處奪來,也不算違了天意。是了,我有一物給你,你有此物,這越王之位便名正言順,大可心安。」他讓楚月兒將那塊古越人送他的越王之印取來,交給鹿郢,道:「此印才是真正的越王之印,我在海外遇見古越王的後裔,他送了給我,今日我便送給你。」

    鹿郢雙手接過,大喜道:「多謝師父。」伍封道:「你也不必謝我,我由古越人處得到此印之事,我也不知道會有今日之事,他們也不知道我會送給你這個越王。如今看來,或者這真是天意吧。」鹿郢由袖中取出一個綠色藥盒來交給伍封,道:「士卒收斂條桑的屍首時,取來此物,徒兒看像是什麼毒物。小夫人精研毒物之學,可拿去研看。」

    伍封接過笑道:「這必是『歲斷』,是一種定時毒發的藥物,唉,也不知道計然是怎生研製出來。」他揭開藥盒看了看,楚月兒嗅了嗅藥氣,驚道:「嗯,這真是『歲斷』,計然的竹簡上有載,此乃劇毒,不能化解,只能以藥物鎮住毒性,中此毒者須每年服一次鎮毒之藥,否則毒發腸斷。咦,夫君怎麼知道?」伍封笑道:「我聽條桑說過。嗯,天色已晚,小鹿身為越王,離城太久恐為人所覺,到時侯城中人不知道有何變故,必會生亂,還是儘早回去吧。」

    鹿郢將古越王印揣入懷中,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向伍封和楚月兒拜了四拜,道:「今日一別,再見頗難。日後師父和小夫人如此有暇,請來越國一敘,徒兒必恭敬受教,無論如何,小鹿對師父和小夫人的敬愛之心,永遠不變。」伍封順手將藥盒塞入懷中,將鹿郢扶起來。

    鹿郢走後,伍封悵然良久,也不知道鹿郢日後究竟會有何結局。

    次日午間,越人大軍由徐州南門出城,往南而發,行軍極速。伍封派人沿途打探,到第五日時,越人已經盡數過了淮水,第十日過江,盡數回到舊吳之地去了。

    這十日間齊軍入了徐州,為楚惠王和魚兒完婚。二者一個是大國之君,一個是伍封的女兒,又有齊平公和田貂兒親自主持,再加上姬介、鄭聲公、姬克、柳下惠、柳下跖等大有身份之人參與婚禮,早驚動了泗上諸小國,齊齊派人來賀,弄得十分熱鬧。

    伍封和楚月兒自然是忙碌之極,婚禮完後,姬介先行告辭,齊平公整備了數車禮物,再加上晉人送來的三車物品,一齊交給姬介,姬介向伍封辭行走後,姬克也來告辭,他將姬非放入囚車,燕軍解押著大批俘獲北去。

    次日鄭聲公與胡姬也向伍封告辭,胡姬道:「早該來與龍伯多聚一聚,但龍伯這些日子不是議和便是嫁女,委實太忙,胡姬不敢來打攪。」伍封笑道:「君夫人客氣了。未知道君夫人是否與族中通過消息,在下與令兄答裡奇狼主數年未見,不知道現在可好?」胡姬笑道:「龍伯有心,家兄甚是康健,偶爾也派人來。當年龍伯在北地化解樓煩與東胡的戰事,如此兩族通婚不絕,十分和睦,全是因龍伯而起。」

    伍封道:「胡人豪爽,遠勝過中原人,在下便喜歡胡人這性子。」胡姬道:「是了,鄙族有個叫善阿盧的傢伙,帶了些族人逃逸在外,四下搶掠,甚是可惡。聽說這人四處宣揚,要殺龍伯為其兄樓無煩報仇,龍伯要留心這人。」伍封笑道:「在下自會小心。」鄭聲公在一旁哈哈大笑,道:「這個善阿盧有什麼了不起?難道還能比勾踐、支離益厲害?如此小賊,龍伯彈彈手指便輕易打發了。」

    鄭軍走後,柳下惠、柳下跖兄弟和招來也來告辭,伍封道:「二哥在中山得意,兄弟倒能放心,只是大哥在魯國只怕日子不甚好過,三桓勢大,君權旁落,大哥是叔孫氏的人,偏又是個忠君愛國之士,只怕三桓不大喜歡。」

    柳下跖道:「兄弟說得對極,我也耽心這事,勸大哥辭官隨我到中山去,大哥又不願意。」柳下惠嘆了口氣,道:「事在人為,我若走了,寡君只怕日子更難了。」三人苦笑搖頭。柳下兄弟與伍封和楚月兒告辭之後,柳下跖引著招來回中山,柳下惠自回魯國不提。

    楚惠王和魚兒新婚,在徐州多待了數日,夫妻雙雙向伍封和楚月兒辭行。伍封盯矚魚兒:「魚兒,楚國之俗與扶桑不同,你不可莽撞行事,尤其不可與大王打架。」魚兒問道:「要是他先打我呢?」伍封見她甚是認真,忍笑道:「大王怎會打你?」楚惠王哈哈大笑:「外父說得對極,魚兒身手了得,寡人雖然名義上也曾是外父的徒弟,可外父偏心得緊,未教寡人什麼本事,寡人可打你不過。」魚兒笑道:「你國中可有不少將領。」楚惠王搖頭道:「他們打架的本事都不如你。」伍封笑道:「我閒時也會到楚國去,大王必不敢欺負你,否則我便去找大王打架了。」楚惠王大笑,眾人見他神情,顯是愛極了魚兒,都為魚兒高興。

    伍封又吩咐那十個隨嫁的鐵衛,小心照顧好魚兒。田貂兒想得周到,由宮中挑了宮女寺人各三十各隨魚兒到楚國,她怕魚兒在楚國人生地不熟氣悶,還特地陪嫁了一隊歌舞。楚月兒也取了許多好玩的物什給月兒,與伍封一直將楚惠王夫婦送到了齊境邊上方回。

    眾人都走了,齊軍這才浩浩蕩蕩回到臨淄,一路上齊唱凱歌,入城之時,百姓擁到大道兩旁,歡聲雷動。

    回臨淄之後,伍封回封府暫居,入府後見府中煥然一新,還以為是鮑琴鮑笛所為,問時,才知道他在前方作戰時,田恆嫌這府第數年未修,特地使人為他重新修葺了一番。

    伍封道:「田相倒是有心。」鮑興在一旁笑道:「如今龍伯是眾所歸望,天下人人都想巴結,田相這麼做也是應該的。」伍封道:「此戰雖勝,可傷亡不少,問表哥、墨愛、小寧兒夫婦、慕元,再加上波兒,唉。」

    當日伍封進宮,正好見田恆、田盤與齊平公議事,伍封道:「國君、相國、大司馬,眼下戰事已畢,我們是否該在牛山設一祭壇,請祝巫為陣亡將士、受難百姓頌祝祈福?」齊平公大聲道:「封兒所言極是,寡人正想著這事,還未及與相國商議。」伍封道:「國事煩雜,國君和相國都忙,微臣是個閒人,這事便交給微臣去辦好了。」田恆點頭道:「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便由龍伯去辦吧,需要的金帛三牲,我會使人給你。」伍封道:「既是祭祀,死者為大,微臣想將歷年來亡故者不論敵友盡數祭祀,死者有靈,當會助我大齊國運長久。」田恆想著自己那兒子田新來,道:「甚好,便這麼辦。」

    伍封派了若干士卒在牛山築壇,壇上立大幡四十九面,除了祭祀陣亡將士外,也祭歷年來的亡靈,是以除了將陣亡將士的名字盡數刻在小木牌上,還特意將父親伍子胥、遲遲、葉柔、田燕兒、文種、東皋公、渠公、接輿、白勝、鮑息、鮑寧、小英、慕元、恆善、閭邱明、蟬衣、旋波、移光、南郭子綦、子劍等人的名牌立上,連支離益、董悟、顏不疑、任公子、市南宜僚、朱平漫、計然、東郭子華、夫差、梁嬰父、展如、樂靈、田新、夫余貝等人也立了靈牌,甚至連伯嚭也立了一牌。

    祭祀之日,伍封親頌祭文,憶起這些亡者有的是至親之人,有的是好友手下,有的是長輩,有的是敵人,有的於己有恩,有的於己有仇,更多的是為國赴難者,看著這繁若燦星的靈片,想起自己這一生的恩怨情仇,不禁放聲大哭。

    周圍眾人盡皆伏地痛哭,壇下百姓黑壓壓跪倒四周,一眼望不到盡頭。眾百姓尋思這位龍伯的確與眾不同,其餘人得勝回來,如大司馬田盤等人,都在討封賞、劃邑地,自以為功高蓋世,即便是鮑琴鮑笛也忙著整劃邑地,唯有伍封卻想著這些亡故之人。

    祭祀數日,齊平公、田恆以及齊國大小臣屬都來致祭,禮畢之後,巫祝將大小靈牌付之一炬,埋於牛山,這才拆壇。

    鮑琴到萊夷島上將母親接到臨淄,伍封過府拜見,道:「大嫂,眼下田逆、田豹已死,息大哥的仇也算報了大半。」鮑夫人點頭道:「這事多虧了兄弟,若不是兄弟支持,小琴、小笛怎會如此出息,我鮑家今日之重興,全靠兄弟。趙悅蒙獵二人我見過了,他們老成持重,有這二人,相信小琴和小笛不會弄出太多亂子,兄弟這兩個人找得好。」伍封道:「這是兄弟應該做的,鮑家的事即是兄弟的事。」

    這日齊平公使人喚他入宮,道:「封兒立了大功,理合重賞,但寡人料封兒意在海外,若授以大邑,必無心打理。」伍封點頭道:「國君說得是。」齊平公道:「此次大戰,得俘獲無數,寡人命人收拾了兵甲戰具千付、舊吳之民三千,盡數賞賜給封兒,本來想賜你戰車百乘,但聽說扶桑之地山多地狹,不便車行,戰車並無所用。是以又從國中蒐集耕牛百頭,封兒運到扶桑,或有所用。」伍封愕然道:「國君對扶桑頗為瞭解啊。」齊平公笑道:「封兒這些時忙著祭祀之事,寡人將月兒招來宮中仔細問過了。」伍封道:「如此厚賜,微臣怎當得起?」齊平公道:「封兒有救國之功,若非是你,只怕齊國也亡了。這區區賞賜又算什麼?聽說封兒頗喜歡越人之神弩,可惜繳獲的千餘神弩盡被田相要了,只好用兵甲戰具,寡人看其中大多是鐵刀銅甲,十分不錯。」

    伍封謝賞出宮,命人將賞賜的兵甲丁口先送往萊夷,等田力用大舟往扶桑。見諸事忙完,尋思這幾日便向齊平公辭行,先回萊夷,然後再去扶桑,遂命鮑興等人收拾行裝。

    晚間田恆請伍封赴宴,除田恆外,田盤、恆素以及田府內重要的家臣都來相陪,伍封見恆素面色青面,只是守著田白靜坐一旁,尋思她父親兄弟皆亡,只餘她一人,也怪不得只是逗弄小兒。

    田恆見伍封不住往恆素和田白處瞧去,笑道:「本相今日便知道了,龍伯是當真喜歡小孩兒。」伍封笑道:「是啊,小兒天真無邪,如同白璧,的確可愛。」田盤讓恆素將田白抱上來,伍封逗著田白說了一會兒話,騙他飲酒,與田白玩在一起。

    田恆父子看著也覺得好笑,田恆讓小妾抱上一女來,道:「龍伯,這便是本相新生的女兒,你看看如何。」伍封只好棄下田白,將小女孩接過來,見這女孩兒生得眉清目秀,長大多半容色甚美,點頭道:「相國說得不錯,此女長大必然美貌過人。」田恆伸手抱過女孩,嘆道:「只可惜龍伯不願意,不然將此女嫁給龍伯,可是件大好事。」伍封見他舊事重提,搖頭笑道:「固然是好事,但輩份亂了不好。」

    田恆盯著他看了良久,長嘆一聲,抱著女兒到後堂去了,好一陣才換了身衣服回來,笑道:「小女又弄濕了本相衣服,只好更衣。」伍封向田恆和田盤舉爵道:「在下這幾天便要回萊夷,再去扶桑。國事自不必說,只是小琴、小笛兩個小侄,日後還要相國和大司馬多多照顧,如果他二人行事不當,請多多擔待。」田恆道:「龍伯儘管放心,說起來大家都是親戚,再說小琴小笛於國有功,年少有為,本相定會大大扶持。」

    席間宴飲甚歡,田恆和田盤帶眾家臣不住向伍封敬酒,伍封推辭不過,飲得大醉,扶醉而回,楚月兒替他解了外衣,還沒來得及取下軟甲,伍封已經在床上睡著了。楚月兒怕他酒醉後半夜要飲水,只好在旁邊和衣而臥。

    伍封睡得迷迷糊糊,正夢見夏日炎炎,自己與眾妻妾在扶桑海上嘻水為樂,便被楚月兒推醒,楚月兒道:「夫君快起來。」伍封道:「怎麼?」才睜眼時,便見火光熊熊,原來這室中正著火燒著。

    伍封吃一了驚,連忙坐起來,看四周時,只見周圍的木壁盡皆燒起來,大火將他二人圍在中間。伍封驚出一身冷汗,醉意立時消了。楚月兒將他的寶劍衣甲取來,道:「夫君醉得十分厲害,叫許久方醒。」

    伍封一手接過劍,細看四周,這木室地板也是木製,火頭漸漸燃到床邊來。抬頭看看屋頂,好在屋頂卻暫時無火,伍封笑道:「我們只好撞破屋頂出去了。」他飛身而起,伸手向屋頂推去,誰知道一推之下,屋頂向上凸了凸,竟然毫無破損,而且推上少許,頂上還有極厚的硬物封住,似是銅板一類。

    伍封細察一陣,落地道:「這屋頂上有層銅網,網上還有厚厚的銅板,急切不能推開。」楚月兒道:「我們這寢室怎會有銅網銅板?以前我們居住在此,似乎沒有吧?」伍封道:「這必是我們在前線征戰,田恆假意替我們修葺府第時,故意設好的陷阱。」楚月兒驚道:「這麼說來,這火是田相故意使人放的了?」伍封道:「必是如此。」他見火頭逼近,嘆道:「這事還當真難辦。」

    楚月兒笑道:「夫君耽心什麼?火勢再大,也傷不了我們,當日在秦宮火場,我們不是一樣的來去自如?」伍封怔了怔,哈哈大笑道:「是了,我倒忘了我們還有這本事,怪不得你毫不在意。我見這火勢大了,一時心急,便有些慌亂。嗯,既然如此,我們大可以慢慢出去。」楚月兒幫他裝上鐵甲,束好犀帶,再掛好天照寶劍,此時火頭已經燃在他們身下了。

    這時便聽外面人聲嘈雜,鮑興大叫道:「快滅了火,快滅了火!」便聽一個聲音道:「阻住他們,別讓他們走近火場!」這聲音十分清朗,說話的正是田恆。刀劍相碰的聲音立時響起,伍封道:「外面打起來了,我們快出去。」

    二人挽手由火中走過去,說也奇怪,熊熊大火繚繞在他們身上,對他們卻毫無所傷,不僅未傷著人,連身上衣飾頭髮也毫無所損。外面的人鬥得正緊,見伍封二人施施然在火中緩緩走出,都驚得呆了,一個個張大了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朗和石芸大喜,道:「大神!」鮑興哈哈大笑,道:「龍伯和小夫人是神人,你們怎能傷了?哈哈,田恆,今次你可失算了。」

    田恆驚得面如土色,喃喃道:「這……這真是古怪!」伍封見田恆帶著大批人圍在這寢室旁,鮑興、石朗、石芸、小紅、圉公陽、庖丁刀與那些鐵衛、勇士被隔在外面,回頭看看火勢,不禁怒氣大生,道:「月兒,將田恆給我拿來!」

    楚月兒應了一聲,仗劍上前,田府諸人上前阻攔,但他們怎是楚月兒對手?楚月兒劍光閃動,片刻間將眾人擊退,搶到田恆身前。田恆揮劍便刺,被楚月兒避過劍身,一把抓住肩頭,手上使力,田恆肩頭劇痛,哼了一聲,長劍握捏不住,墜在地上。

    楚月兒道:「相國,對不住!」一手將田恆扯了過來,游龍寶劍橫在他頸上,將田恆押了回來。

    若論田恆的身手,在齊國可算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伍封和楚月兒如今技藝大成,劍術本事出神入化,勝過田恆百倍,是以田恆劍術雖高,卻遠非楚月兒之敵,被楚月兒手到擒來。

    本來伍封與楚月兒由火中走出,田氏這些家將侍衛便驚得魂不附體,以為二人是天神臨凡,如今見田恆被楚月兒擒住,還哪有戰心,一個個嚇得棄下了兵器,不敢動手。圉公陽、庖丁刀、石朗、石芸率著二十鐵衛搶到伍封和楚月兒身邊,團團守護,鮑興夫婦率著家中勇士將田府士卒盡數擒下來,繳下兵械,命他們抱頭蹲在牆角。伍封手下的勇士也盡皆趕了來,在周圍嚴密守護,以防田氏另有援兵。

    忙了好一陣,這時齊平公、田貂兒、田盤、鮑笛、鮑琴都聞訊趕來,閭申兼任親越大夫,還未及到琅琊去,聽說封府失火,也趕了來。

    齊平公來得匆忙,頭髮披散,滿麵灰塵,一迭聲道:「快救火,封兒可曾受傷?」眾人近前看時,見伍封怒氣衝衝制住田恆,周圍許多田府士卒也被伍封的人押住,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齊平公愕然道:「咦,這……,封兒,到底是何事?怎麼相國在這裡?」伍封嘆道:「這把火是相國所放,他要燒死微臣。」眾人大驚道:「什麼?!」

    伍封盯著田恆,怒道:「田恆,你多番加害在下,在下都放過了你。想不到你竟然積心處慮,想將在下燒死!這木室頂設銅網銅板,自是你一早為之,可見你害我之心早有,決非今日突然起意。」事已至此,田恆只好嘆道:「本相原定下兩策,先是與龍伯結親,將女兒嫁給你,如此便是一家人了;如果龍伯不允,便是田氏之敵。本相聽說凡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龍伯有避水異能,多半妨於火,是以借代修府第之際在龍伯的寢室佈置,盡用易燃之物,屋頂又封死,就算是支離益也逃不過。想不到龍伯竟然連火也不懼!本相計謀不成,誠天意耳!」

    伍封道:「你故意要與我結親,就算親事不成,我必然不會疑你有加害之意,你這奸計果然厲害!若非我和月兒不怕火,定會被你活活燒死!既然你一心一意要害我,在下便不再顧忌了!小興兒!」鮑興大聲答應,伍封道:「你點齊勇士,隨我殺往田府。既然田恆要殺我,我今日便滅了田氏,讓田氏一族從今往後在齊國不復存在!哼!田府雖然人多,我卻不信誰能阻止我們的勇士!」

    鮑興揮動大斧叫道:「是!嘿,龍伯終於下了決心,這田恆好生可惡,早就該盡數將田氏滅了!」田恆嚇得魂飛天外,忙道:「龍伯,罪在本相一人,這……」,伍封冷笑道:「除敵務盡,這可是你教我的!」

    齊平公見這事可鬧得大了,忙道:「封兒息怒,這個,相國這事也是確太不像樣了。」田盤大急,他來得匆忙,未帶士卒,何況他是田氏之人,一進這院子,鮑興便握著大斧站在他身旁,以防他情急拚命。田盤知道鮑興的厲害,更知道這人凶惡得緊,斧下不留活口,若被他一斧下來,什麼說話的機會也沒有了,當下跪倒在地,痛哭道:「今日之事,家父的確大有得罪,這必是小人攛掇所至。如今龍伯和月公主既然無恙,還望龍伯網開一面,手下留情。」伍封嘆道:「我若不滅田氏,田氏早晚必生加害之心。雖然田恆曾教過在下除惡務盡,但大司馬一家三口在下還是會放過,日後我送你們去夷州,與世無爭。」

    這時臨淄的大小齊臣也知道封府失火,國君、君夫人、相國、大司馬等人都趕了去,哪敢怠慢,陸陸續續都趕了來,小紅將他們盡數放了進去。眾臣見如此情勢,聽得三言兩語,便知道發生了何事,均想:「怪不得龍伯發雷霆之怒,田氏也太過狠毒了些!」

    田氏家臣中忽有個人跳起來,嘰嘰呱呱說話,伍封冷冷向那人看過去,鮑興怒道:「什麼傢伙敢嘮嘮叨叨的?」手起一斧,那人慘叫一聲,竟被鮑興一斧劈開成兩片,血流滿地。

    眾人嚇得渾身一顫。田貂兒花容失色,也跪下道:「龍伯,此事的確是家父之過,但看在貂兒面上,饒過這次。」伍封一手在田恆肩上按下去,他神力無雙,一按之下,田恆便跪倒在地。伍封順手點了他的肩井穴,道:「月兒,快去將君夫人扶起來,這如何擔當得起?」楚月兒將游龍劍插入腰帶般的鞘中,上前將田貂兒扶起來,滿面歉意道:「君夫人,這事也怪不得夫君,相國這次下手太過狠毒了些,怪不得夫君生怒,月兒也不敢勸他。」

    伍封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君夫人如今不算田氏中人,再說微臣也不至於膽大包天,敢去加害君夫人。」田貂兒忍不住怒道:「父親究竟是干什麼?龍伯有大功於國,何況他不日要回扶桑去,與田氏並不相干,好端端的非要殺他,豈非硬生生逼出個仇人來?」她一生中從未對田恆有過埋怨之意,此刻忿怒之下,忍不住斥責起父親來。

    田恆嘆了口氣,垂頭不語,雖然他智計過人,精明強悍,但此時此刻又有何話可說?田貂兒道:「我們田氏在齊國許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安穩,如今……」,說著不禁大哭起來,哭道:「貂兒也無面目見國君和龍伯了,不如便死在此地,一了百了!」伍封忙道:「萬萬不可,君夫人如有何閃失,微臣這罪過可就大了。」田貂兒拭著淚,猛地由身旁一個侍衛腰間拔出劍來,便要自刎,楚月兒在她身邊,手快一把搶過,田貂兒放聲大哭。

    齊平公心知如果伍封今日滅了田氏,對齊國來說其實是件好事。他雖然這麼想,但他是個仁厚心軟之人,見田貂兒的樣子,於心不忍,開口道:「封兒,今日之事未定要弄得殺人流血,不如息下怒氣,再作打算。」鮑琴、鮑笛、閭申雖然也恨田氏,但國君這麼說了,只好道:「國君說得是。」眾齊臣也七嘴八舌開解。

    伍封卻沉默不言,他身後的火頭漸滅,梁坍壁墜,激得火苗四飛,但伍封不動,便無人敢稍挪一步。火光閃爍,照在伍封臉上,顯得格外的威儀,在眾人眼中,伍封便如天外神人,這般的威風殺氣,直非凡人所能有之。

    其實伍封心中也在盤算這事。先前他要滅了田氏,並非盛怒之下的隨口言語,他的確是想要滅了田氏,既為齊國和自己絕了後患,又能出多年來的惡氣。然而想來想去,雖然自己有把握一舉攻入田府,殺了田氏要人,然而田氏在齊國勢大,黨羽分佈境內,一旦知道田氏將滅,固然大多逃散或歸順,也必然會有頑固之輩四起相抗以保全己身,拒城以叛,戰禍便因此蔓延,若真要盡數剿滅,不知道還要攻下多少城方可。齊國剛剛被越人侵伐,受創甚重,再經此內亂,自然會疲弱不堪。到時候說不定晉國、宋、衛會起兵來報仇,齊國之禍,便非一兩年所能止,弄不好連國也滅了。是以今日滅了田氏,後果之嚴重絕非人能所預料得到。

    楚月兒在田府多年,念及舊情,忍不住勸道:「夫君,月兒昔年在田府多蒙君夫人和相國照顧,請看月兒面上,手下留情。」伍封點頭道:「既然國君、君夫人、月兒和眾臣都這麼勸,我便放過了田氏,至於相國嘛……,唉。」

    眾人都感愕然,不料楚月兒一開口相勸,伍封便立時收回了心意,尋思伍封對此女的確大不一般。其實伍封此刻想得明白,畢竟以百姓為重,仇恨之事只好放在一邊,就算楚月兒不勸他,他也會放過田氏。

    正在這時,便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師父,你幹嗎要殺爺爺?」伍封看時,見恆善牽著田白過來,說話的正是田白。伍封一見自己這個兒子便想起田燕兒來,立時心軟,嘆了口氣,道:「白兒,師父不會殺你爺爺的。」

    他彎下腰去,道:「相國,得罪了。」飛快由懷中取出一個藥盒,這是鹿郢給他的那盒「歲斷」,那日順手塞入懷中,忘了交給楚月兒。伍封由盒中拿出那顆紅色了藥丸,伸手在田恆臉頰上輕輕一捏,田恆不禁張大了口,伍封將藥丸塞入田恆口中,再用手指在田恆嗓間輕輕一頂,田恆嗓間一癢,「嗖」一聲將藥丸吸入,吞了下去。伍封在田恆身上拍了拍灰塵,將他扯起來,卻並不急於給他解穴。

    伍封手腳甚快,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彎腰之時將田恆擋住,眾人怎知道他暗施手腳,連楚月兒也沒看出來。田恆不知道伍封給他喂食了什麼,嚇得面色如土。

    田白畢竟是小孩,問道:「爺爺走路絆倒了麼?」田恆的肩井穴還未解開,不能動彈,苦笑道:「是啊,爺爺畢竟年老了。」

    眾人都吁了一口長氣,無不渾身冷汗,尋思伍封如果不是改變了主意,這齊國上下只怕要內鬥經年,血流飄杵了,屆時也不知道還有誰家能生、誰家被滅。

    伍封叫鮑興將田氏諸人放了,兵器也交還,田氏今日大大丟臉,連田貂兒也被迫以死相脅,田盤一口怒氣無從發洩,尋思必是有家臣在父親耳中進言,才有今日之事,瞪著這些家臣和士卒,怒道:「快滾回去!」眾家臣與士卒哪敢說話,垂頭喪氣走了。

    待田氏家眾走得乾乾淨淨,伍封尋思時候也夠了,那顆藥丸已化在田恆服中,想吐也吐不出,才將田恆的穴道解開。

    田恆死裡逃生,踉蹌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差點跌倒,田盤和田貂兒上前將他扶住。伍封道:「天還未亮,國君和君夫人請回宮歇息,相國、大司馬、少夫人和白兒,還有各位大人也請回府休息,鄙府之事收拾之後,午間我會入宮,有事再說。」

    他上前向齊平公和田貂兒施禮,向齊平公使了個眼色,齊平公點了點頭,與田貂兒回宮,田恆雖想問一問伍封喂他吃了什麼,但見伍封怒氣未息,不敢說話,帶著田盤、恆善和田白回府去了。

    眾人走盡,鮑興道:「龍伯,真的就這麼放了田氏?」伍封道:「今日若殺了田氏,齊國必然大亂,百姓又要生離死別,後果嚴重,便只好放他了。不過我已經有制服田恆之策,田恆無論如何,日後也不敢加害我們了。」楚月兒道:「剛剛小興兒殺的那人,說的好像是胡語,以前在田府也沒見過。」鮑興將那人屍首搬過身來,扯開外衣,見他裡面果然穿著胡人衣服,笑道:「這人真是胡人,怪不得說話十分古怪。」

    府中下人收拾火場不提,伍封讓鮑興等人各自休息,自與楚月兒另覓它處再睡。

    臨淄大小齊臣回府後哪裡睡得著,都是耽足了心,一大早到宮中來,偏齊平公又免了今日朝議,眾臣既不見國君,又不見伍封和田氏的人,不免府中宮門來回多次,打探消息。

    午飯之後,伍封與楚月兒入宮之時,見眾齊臣都擁在宮門外守候。眾齊臣見伍封來到,都道:「龍伯來了。」伍封恍若無事,笑著與諸人一一打招呼,隨口道:「相國可曾來到?」眾齊臣道:「相國和大司馬早入宮去了。」

    伍封點頭道:「甚好。」與楚月兒入宮去,他們身份不同,隨時皆可入宮,不待呼喚,不像眾臣要等開宮朝議或是國君呼喚。

    伍封讓楚月兒到後宮去見田貂兒,代自己為昨晚之事謝罪,隨寺人到偏殿之上,見齊平公、田恆和田盤都在,田盤見了伍封,滿面慚色道:「龍伯,在下昨日回去已經弄清楚了,都是善阿盧這傢伙搗鬼,家父一時不察,才生出事來。」

    伍封心道:「田恆趁我在前方時修葺我府第,設下陷阱,那是早就想到放火了,豈是一時不察?」此刻也懶得追究,隨口問道:「善阿盧現在何處?」田盤道:「昨晚已經被小興兒當場殺了。」伍封愕然道:「小興兒殺的那人是善阿盧?」田盤道:「是啊。就算小興兒不殺他,在下也會將他擒來交龍伯處置。」伍封不認識善阿盧,心忖此刻田氏犯不上再騙自己,那被殺的胡人必是善阿盧無疑,點頭道:「這真是巧了。」

    伍封向齊平公陪罪道:「昨晚微臣一時氣憤,頗有失禮之處,國君請勿見怪。」齊平公道:「少年人火氣自然大些,也沒什麼,封兒也沒有失禮之處啊。」伍封道:「相國,昨晚在下火氣大了些,幸好君夫人苦勸,再加上少夫人聰明,竟牽來白兒來勸我,才使在下息了怒氣,否則在下就真的要闖禍了,得罪之處,請勿見怪。」田恆苦笑道:「本相得罪在先,龍伯無須這麼說,本相當真是無地自容。」

    這時楚月兒和田貂兒也入殿來,伍封向田貂兒深施一禮,道:「君夫人,請饒過微臣昨晚失禮之罪。」田貂兒道:「龍伯說哪裡話來?貂兒要謝龍伯大度寬容才是真的。」

    伍封在這裡嘮嘮叨叨一一陪罪,田恆頗有不耐,伍封見田恆嘴張了好幾次,卻沒有說話,心知他必是想問自己喂他藥丸之事,卻不敢問,暗暗好笑。故意道:「國君、君夫人,當年越國有個厲害人物名叫計然,好生了得,越王派他到吳國開了個落鳳閣打探軍情,與吳臣打得十分火熱。」

    眾人見他忽地說起毫不相干的事,不知道他有何用意,齊平公道:「寡人曾聽妙兒說過,這人好像是董門中人吧?」伍封道:「這人是董悟的兒子,文武兼資,實是難得的人才,他不僅精通輿地,還善商營,最利害的本事便是研製毒物。」田盤隨口道:「這樣的人才的確少見。」

    伍封道:「計然曾研製出一種毒物,名叫『歲斷』,月兒,這毒有何厲害之處?」楚月兒道:「『歲斷』是劇毒,一旦毒發,中毒者便腸斷而死。最怪異的便是此毒是一種定時發作之毒,每年發作一次,此毒無法化解,只能用藥物鎮住毒性。」伍封道:「這麼說來,凡中此毒者,須每年服一次鎮毒之藥?」楚月兒道:「正是。」伍封又問:「月兒,你是神醫東皋公的弟子,可會配製這鎮毒之藥?」楚月兒道:「這個月兒倒會,只是這鎮毒之藥甚難配製,一時間可配製不了。」

    伍封笑道:「既然月兒會配製鎮毒之藥,這就好了,我也放心。」齊平公愕然道:「怎麼?封兒中了毒?」伍封笑道:「微臣沒中毒。計然死後,他的許多毒物落在落鳳閣一個叫條桑的女子手裡,此女被顏不疑殺了,越人收屍之時,找到了一顆『歲斷』。越王見月兒善研毒物,遂將這顆毒藥交給微臣,讓微臣給月兒去研究。微臣卻忘了這事,一直將毒物放在懷中。」

    田恆顫聲道:「這顆叫甚麼『歲斷』的毒藥,莫非……」,伍封點頭道:「相國可猜對了,昨天在下本相覓顆寧神的藥丸給相國壓驚,一個不小心,竟將那塊『歲斷』誤喂相國服下了。唉,此藥之所以叫『歲斷』,便是一歲一斷腸之意。」

    田貂兒和田盤大驚:「什麼?」田恆額上冒出冷汗來,伍封道:「好在此藥甚毒,月兒卻能配製鎮毒之藥,只是須費時而已。相國昨晚服了『歲斷』,明年此時方會毒發,大可以放心,有一年時間,月兒必能配製出鎮毒之藥來。」

    眾人心下雪亮,知道伍封是用這方法迫使田恆不敢生出異念來,他若害死了伍封,便得不到鎮毒之藥,最多只能多活一年了。這「歲斷」之藥十分神奇,說出來難以相信,若只是伍封說,田恆未必能信,換了是楚月兒將藥效說出來,人都知道此女不會說謊,便知道這種「歲斷」毒藥的確實是要每年服一次鎮毒之藥。

    齊平公此刻明白過來,道:「這事月兒可要著緊些。」楚月兒道:「月兒記得。」伍封道:「在下過幾日便要回萊夷,再去扶桑,長年在海外,月兒自要隨我去。不過田相放心,在下每年入冬之際,會使人向國君、君夫人貢獻海外佳品,到時讓人將鎮毒之藥送來,相國只須找國君取藥服下,便不虞毒發了。」

    他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鎮毒之藥不會直接交給田氏,而是給齊平公,如此一來,齊平公對田恆便大有牽制,這田恆不僅不能讓伍封有所損傷,連齊平公也要盡力保護周全,否則便得不到鎮毒之藥,只能等毒發腸斷了。

    齊平公暗讚伍封聰明,道:「相國乃國之柱石,齊國可少他不得,封兒可要準時送來。」田貂兒道:「是否能一次服數十顆,鎮住毒性數十年呢?」伍封搖頭道:「毒有時效,這鎮毒之藥服得再多,也只能保住一年,而且今年之藥,來年服之便無用,是以只好一年送一次,別無它法。」這便是他胡說八道了,田恆他們卻信以為真,無可奈何。

    田盤道:「龍伯是守信之人,這個倒可以放心。」心想:「如此一來,父親便不會再打龍伯的主意,而龍伯也能放心到扶桑去,也未必是件壞事。」田貂兒也是這般念頭,她知道伍封一言幾鼎,說了每年會送解藥來,便一定少不了,這樣不僅使田伍兩家和睦相處,自己也不用耽心父親會加害夫君齊平公,自己夾在中間難以自處。田盤與田貂兒對視一眼,齊齊點頭。田恆長嘆一聲,只能接受這事。

    齊平公心內甚喜,將群臣招進宮來,道:「昨晚封兒府上失火,已查明是相國新收的門客善阿盧所為,以致封兒與相國生出誤會,險些生亂,好在能合睦收場,善阿盧已經被鮑興殺了,這事就此揭過作罷。」群臣都知道昨晚的實情,心內雪亮,明白齊平公這麼說只是顧全田恆的面子而已,卻都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紛紛道:「原來如此,那善阿盧真是罪大惡極。」

    數日之後,伍封向齊平公辭行,叮囑鮑琴鮑笛清白為官,忠於君事,率眾回到萊夷,將萊夷邑地的事交給外父公冶長、冉雍、高柴等人打理,自己和楚月兒帶著鮑興夫婦、石朗、石芸以及諸勇士乘著三艘余皇大舟回到扶桑。

    伍封離開扶桑一年,扶桑之地在夢王姬和慶夫人打理下,諸事井井有條,大和之族在扶桑強盛無雙,遠在諸族之上,四方各族拱服。

    這日田力的大舟運來許多醫士、良匠、兵器,運來的丁戶百姓自有伍封的官吏去安排,一人由舟上下來,伍封看時,竟然是被離,大喜道:「被離叔叔怎麼也來了?」被離笑道:「前月田力兄的大舟在朝鮮避風浪,我和法師去看望,聽田兄說起扶桑的事,法師讓我到扶桑來瞧瞧他的寶貝女婿和外孫。鄙王也送了許多禮物,命我攜來。」

    被離在扶桑住了月餘便要隨田力的大舟回朝鮮,慶夫人苦留不住,臨行時讓他與眾人相面。被離一一相過,至伍封和楚月兒時,搖頭笑道:「以往見二人頗有殺孳,眼下去是清逸脫俗,已入神品,日後如何,非我這凡夫俗子所能看到。扶桑人視你們為神,並非虛枉之說。」

    兩年之後,伍封和楚月兒又率三艘余皇大舟前往夷洲,將西施接往扶桑。大舟行在海上,伍封與楚月兒和西施看著海上景色,只覺心境開闊,平靜安詳。他回頭看著二女,見一個純真無邪,一個風情萬種,心中大樂。

    西施瞟了他一眼,笑道:「兄弟,一個人笑什麼?」伍封笑道:「我喚你姊姊尚可,你還喚我為兄弟,似乎不甚妥當吧?」楚月兒笑嘻嘻道:「正是,這稱呼大有不妥。」西施微眯著雙眼,眼中如同能滴出水來,嫣然道:「叫慣了,改口可不便。」

    楚月兒道:「夫君,月兒忽想起件事來。」伍封問道:「想起何事?」楚月兒道:「當日田恆要將他一月大的女兒嫁你,你說曾決意不再娶,如今可是自毀誓言,那麼田恆那女兒你還娶不娶?」

    鮑興在一旁樂道:「是啊,可不能便宜了田恆。要不我們大舟繞到齊國,將龍伯的未來夫人抱到扶桑去?」伍封咄了一聲,斥道:「混說什麼?田恆這女兒比夫余還小,成何樣子?」

    楚月兒道:「還有一事。」伍封皺眉道:「又想起何事了?」楚月兒道:「你曾答應過月兒,說陪我在海裡搭所屋室出來。」伍封笑道:「這個我沒忘記。眼下扶桑有娘親和王姬打理,我這個『大神』在不在可不大相干,我想帶些人在我們那座『朋來』島上建些石室,此島風景之佳,天下無雙,我們每年在島上住數月,必然快活無比,那海裡的屋室我們便建在島下吧,名字我都想好了,海裡那屋室便叫『龍宮』!」

    公元前473年冬,伍封離開齊國,前往扶桑,從此不理中原政事。

    鹿郢回越之後,稱夢見了越國先祖,授古越之印,乃另立越祖之廟,塑男女神像,越人只道所立的是越人祖先,卻不知道這來尊神像實為支離益和東郭子華的少年模樣。

    次年鹿郢又大修東王公廟,重塑神像,那東王公像竟為伍封容貌,身旁兩個美貌女子,扶劍者為葉柔,投壺者為楚月兒。後來越滅於楚,楚人將東王公廟改為龍王廟,此後一千多年常常修葺,據說極有靈驗。元時毀。

    伍封率三艘大舟往來扶桑、朋來、萊夷之間,少理俗務,一年大多時候都在海上和朋來島上,多有事蹟傳頌於世,常有人在海上見到他與楚月兒,或行於空,或沒於水,或縱馬於仙島,以為神蹟。後來齊越海邊漸興神仙學派,為諸子百家中一大流派,龍王之說始興,史稱「神仙家」,後入於道教學說。傳說中三艘余皇大舟也變成了蓬萊、方壺、瀛台三島。

    秦滅六國時,沿海之民紛紛逃往海外,依伍封入扶桑之途,投往大和,這是史上華夏之民往扶桑的第一次大遷徙。秦始皇游東海,遇少男少女行於海水之上,乃派徐福攜童男童女往蓬萊仙山覓仙人求不死之藥,徐福由荷戈山(後稱和歌山)登扶桑,入大和,再未歸秦。

    此後兩千餘年,多有人稱在海上見男女神仙,男極高大雄猛,女極美麗清純,或謂伍封楚月兒不死成仙,成海上之主,即後世所說的龍王,如此傳說,數千年芸芸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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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五章 不愧於天,不畏於天

    伍封心裡想著,尋思一陣間群臣趕來這大帳,人多眼雜,別被人發現自己伏在帳頂,洩露了行藏。如今天寒地凍,伍封伏在帳頂良久,換了他人早就凍僵了。幸好他練的吐納之術可避寒冷,是以毫無影響,趁勾踐等人送范蠡出帳時,伍封悄悄由帳後滑下來,溜回左軍,潛回寢帳。此時營寨中一片歡騰,可見越人對鹿郢被立為太子之事甚是歡喜,其實他們對鹿郢瞭解不多,只是是喜歡顏不疑,是以寧願鹿郢當這嗣王。

    眾越臣趕往勾踐的中軍大帳去見證立嗣,伍封這「夫余寶」是異族之人,無官職在身,自然不必去,只是靜臥帳中休息,暗暗告慰東郭子華在天之靈。雖然這事自己並沒有出上力,但支離益和東郭子華泉下有知,也當大感安慰了。

    營中鬧騰了一夜,天快亮時,伍封聞營中腳步亂響,知道禮事已畢,眾將各自回帳休息。心道:「立嗣之禮已畢,小鹿這越國太子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忽想起顏不疑的為人,這人為了當越國太子,不惜加害手足兄弟,「兒子」鹿郢當上太子,他是否會心甘情願?心道:「顏不疑寡情薄義,萬一他喪心病狂殺『子』自立,我怎對得住小華?」越想越覺得又些心驚,連忙起身,又往中軍大營去。石朗告訴過他顏不疑的營帳位置,他判斷方位,往顏不疑的寢帳過去,片刻間到了顏不疑的寢帳之旁,聞帳內有人聲,依前法爬上帳頂,捏了個小洞往下看去。

    只見顏不疑氣憤憤在在帳中來回走動,石圃在一旁站著,道:「王子,事已至此,煩惱亦是無益。」顏不疑憤憤地道:「這真是豈有此理?哪有父親給兒子為臣屬的道理?父王簡直是失心瘋了!」他們二人在帳中壓低了聲音說話,伍封耳力甚佳,聽得十分清楚。

    石圃道:「大王此舉的確也不大妥當,我們衛國內亂多年,全因衛靈公逐其子莊公蒯瞶,立孫出公為嗣而引起。此後莊公蒯瞶與出公交戰多年,逐子自立,反反覆覆,弄得衛國大亂。衛靈公立孫為嗣,還是因逐走了其子之故,其子不在國中,尚且惹禍,今日大王竟當著王子父子二人,立王孫為嗣,將王子棄在一旁,委實不好。」顏不疑道:「正是,可范蠡狡猾之極,今日他只提闔閭立夫差之事,以為前例,若是也說衛靈公事,父王便想到衛國之亂,不會有此亂舉。可惜這事當時我也想起,卻不能說出來。」

    石圃道:「王子自是不能說,否則豈不是擺明了要與王孫爭位?」顏不疑道:「是啊,當時如果石兄在一旁便好了,只須以衛事為鑑,便可勸父王打消念頭。」石圃搖頭道:「這卻不然,依在下之見,大王必是早有此意,但不願意與王子父子不和,才會不說出來。今日范蠡這麼提起,大王正合心意,便急匆匆行立嗣之理,徹底打消王子的念頭。嘿,大王行事果然是老辣之極!」

    顏不疑道:「哼!」石圃道:「不過說也奇怪,今日范蠡之議倒好生奇怪,不大附合已往的性格。」顏不疑道:「怎麼?」石圃道:「范蠡為人深沉,行事低調,此舉擺明了要得罪王子,他怎會去做?如果說這話的是文種倒不稀奇,偏偏卻是范蠡,讓在下意想不到。」

    顏不疑道:「還是石兄說得對,范蠡文種二人一日不除,我便休想當這越王,果然如此!可惜我始終晚了一步。」石圃道:「這卻不然。王子仍可照以前的法子,只要殺了范蠡文種,事情仍有轉機。」顏不疑驚道:「石兄之意,難道是要在下去對付自己的兒子?」石圃搖頭道:「也不算對付,王子只須念及父子之情,等大王百年之後,迫王孫將王位讓給你便成了。王子仍可立他為太子,以王孫的性格,未必願意與王子相爭。」

    顏不疑道:「嗯,此言大有道理。」石圃道:「然而此事要順利而行,仍要先殺了范蠡文種,否則他們必不會應允。」顏不疑沉吟片刻,笑道:「范蠡文種之事卻好辦,父王年紀大了,不免固執多疑,如今對范蠡和文種已經起了戒心。龍伯以離間計對付文種,正是幫了我們的大忙。」石圃道:「是啊,高柴在江淮之間挑動百姓生亂,以為能瞞過在下,誰知道在下會將計就計,暗裡助他行事,將百姓之亂挑得更大了些。」

    伍封心道:「原來你們知道我用反間計!嗯,高柴和石圃都曾是衛國大夫,石圃自然認識他。這人在衛國發動變亂,欲自立為君,果然擅長政事陰謀。顏不疑之政事手段遠不及任公子,但有了這個石圃相助,日後害人只怕多了。」

    石圃道:「既然范蠡被大王所疑,我們須得再加些力氣。」顏不疑搖頭道:「范蠡可不同文種,父王對他頗為信任,較難行事。嗯,石兄大有名堂,連王后對你也十分有好感,日後你說動王后,或者就好辦得多了。」石圃笑道:「這是自然。先前王子也說,大王年紀高大了,不免多疑,我們只須……」,還沒說完,條桑匆匆入帳稟告道:「王子,范相國走了!」伍封暗暗搖頭,尋思條桑這女子迷戀顏不疑已深,雖然經歷了許多事,卻始終盡心盡力地為顏不疑辦事。

    顏不疑問道:「去了何處?」條桑道:「立嗣之禮畢後,范相國便隻身離營南去,還派人送了一書給大王。桑兒當時正在大王身邊侍侯,瞥見此書,書中道『臣聞主辱臣死。向者,大王辱於會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隱忍成越之功也。今吳以滅,大王倘免臣會稽之誅,願乞骸骨,老於江湖。臨淄在目,望而不及,乞早退兵,以全越人之性命。臣不忍見士卒被戮,喪於千里之外也。』」

    伍封吃了一驚:「范相國竟然棄國而走了!」顏不疑和石圃大喜道:「范蠡此一走必不會再回,此事大妙!」顏不疑道:「石兄,在下是否該派人追殺范蠡?」石圃搖頭道:「范蠡有鬼神莫測之機,他既然走了,便無人能追及。范蠡與文種交好,他臨走之時,必勸文種也離開越國避禍,以文種的為人,自然不會輕易走了,但他心中對大王不免有所猜忌。王子此刻應該去見大王,先取范蠡右軍之軍權,再勸大王殺了文種。王子只須說文種不比范蠡,范蠡走時只是孤身一人,文種若走,只怕不是率軍南下江淮,便是舉兵投往龍伯,大王不管信不信,心中總是更多了一分猜疑之心。」

    顏不疑大喜道:「正好,在下這便去。日後我若成了大事,必以石兄為相國,與子共國,哈哈!」他匆匆出帳,石圃低頭相送,顏不疑走後,石圃才抬起頭來。伍封瞥見他臉上閃著詭異的獰笑,心道:「這個石圃很不簡單,日後就算顏不疑當了越王,以他為相,早晚必死在石圃手上!」

    石圃道:「桑兒,王孫鹿郢聞范蠡離營,有何異舉?」條桑道:「他只是嘆了口氣,臉上卻什麼也瞧不出來。」石圃長嘆一聲,道:「若論行刺暗殺,王子只怕是天下第一的殺手,連龍伯也不及他,但論起政事手段,王子卻不擅長,否則他怎會以夫差之子的身份在吳國多年,最後卻無甚能為,越軍圍吳三年方破,若換了在下,數月之間便可助越軍破城了。」

    伍封暗暗點頭,對此深信不疑,尋思:「你在衛國生亂,差點當了衛君,自然是最擅長謀逆亂,先前聽你說話,果然是個厲害傢伙,顏不疑比你可差得遠了。」

    條桑道:「你說得是,桑兒每每便有些耽心。」石圃道:「王子擅殺陳音,更是奇蠢之舉,幸好勾踐愛子心切,未加以處置。只是這麼一來,王子在軍中大失將士之心,就算當了越王也不易安穩。這一點王孫鹿郢可利害得多了,這小傢伙喜怒不形於色,平日低調少言,但言必中的,令大王心順、王子高興、群臣敬佩。王孫當了太子,王子要奪其位可有些難。」

    條桑道:「王子當個王父也不錯的,何必定要與兒子爭位?」石圃道:「這也是不得不為,衛國蒯瞶父子不是也交戰多年?有時侯大家所爭的不僅僅是王位,而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世間當君王的,誰能容得下權勢竟與君王幾乎相若的臣子?就算王子無爭位之念,王孫只怕也會心下猜忌,猜來忌去,早晚會生殺機。大王與范蠡是患難之交,君臣之義重在列國間十分少見,連范蠡也避禍而走,何事不會發生?」

    條桑心驚道:「這政事爭競可怕得緊!」石圃嘆道:「死於政亂者遠勝於死於戰陣之數,王孫是個極厲害的人物,我們就算不為王子,也當為自己打算,宜早對付,范蠡文種太過精明,在越人中又有威望,我們先借王子之手除去。今日范蠡走了,大王自會將右軍交給新立的太子,王子此去毫無所得,便會打文種左軍的主意,是以不須我們提醒,王子也會對付文種。王孫鹿郢的性命,我們大可以留到日後慢慢解決,不過這事還要暫時瞞過王子才行。」條桑道:「王子僅鹿郢一子,看得極重,我們若害了鹿郢,王子必怒。」石圃嘿嘿笑道:「這事我自有打算,我們助王子奪了王位,日後桑兒便貴為王后,桑兒再用那日對付龍伯的甚麼『無生水』毒物,讓王子不疑變成骨軟聾啞的廢人,這越國豈非就是你我二人的?等你為我生下孩兒,別人必當他是王子不疑的兒子,我們奉他為王,他便成了越國之主!是以鹿郢留不得,否則我們的孩兒永遠當不上越王!」

    此言大出伍封意料之外,伍封聽得大驚失色,幾乎由帳頂跌下去,便聽條桑暱聲笑道:「這毒物對龍伯毫不管用,只怕無甚效果。」石圃笑道:「怎不管用?我拿了些在人身上試過,果然是效用極彰。」條桑奇道:「你在誰身上試過?」石圃笑道:「上次齊軍闖營,我們擒了數十死士,我便在他們中間隨便找幾個人試了試。」

    伍封聞言生怒,恨不得飛身下帳殺了石圃,卻聽條桑道:「唉,你好生心狠!嗯,其實除了『無生水』,我還有一件藥物,名叫『歲斷』,這毒物奇異之極,中了這毒,過一年方才毒發,腸斷而亡,是以中毒者每年需服一次解藥。」石圃喜道:「此毒甚妙。」條桑由懷中取出一個綠色的藥盒,道:「可惜這毒丸計然只配製出了一顆,解藥倒有十餘顆。」石圃接過來,揭開藥盒看了看,條桑一把搶過,塞入懷中,道:「那顆紅色的便是毒藥,其餘綠色的是解藥。」石圃伸手便往條桑懷中去掏,條桑推開他的手,嗔道:「幹什麼?」

    石圃一把將條桑摟過來,笑道:「哈哈,桑兒你對王子本有些傾心的,若非見我還有些手段,怎會垂青於我?」條桑道:「哼,你當我是什麼人?枉我對王子不疑一片痴心,他總是對我推三阻四,早料他有些問題,後來龍伯對我說些話時,我便猜出幾分,那日祖師爺爺無意中說起『蛻龍術』之缺陷,我才知道王子不疑是個沒用的男人,他騙了我這好些年,欺我太甚!」

    石圃怪笑道:「你怎不說王子讓你獨守空房數年,你耐不住寂寞了?不過話說回來,我的妻子盡喪於衛國,孤身一人,你也是寂寞難耐,你我二人同病相憐,若不廝守在一起,只怕有違天意。」條桑怒道:「混說什麼?哼,那日你剛由江淮回來,便讓我悄悄在龍伯酒中下毒,以此退齊兵,又讓王子不疑承擔惡名,差點害得我被大王烹死,顯然只是利用我而已。」石圃叫屈道:「天地良心,我怎捨得你這嬌滴滴的美人兒死?我料王子不疑必定為你求情,才會如此。你想,連龍伯和大王都以為你是痴心一片為了王子,王子怎會不這麼想?你為他害了龍伯,他自然要投桃報李,救你性命。」

    伍封心道:「條桑畢竟是落鳳閣出來的女子,騙人很有手段,我還以為她真的是對顏不疑痴心呢!」

    又聽條桑道:「你真這麼想?」石圃道:「這是自然。像你這樣的女子,人皆以為出身風月,視為下賤,卻不知道天下女子之中,唯有你們才真正知道服侍男人,我有了你之後,才知道以前娶的妻妾簡直算不上女人!就算有人拿金山來向我換你,我也決計不干!」條桑聽他滿口甜言蜜語,立時眉開眼笑,暱聲道:「哼,你就會騙人!」

    二人說著說著,行為漸漸不堪起來。伍封大皺眉頭,見天快亮了,便想下帳回去。這時又聽石圃道:「嗯,這是王子不疑的寢帳,萬一他回來撞見,可就大大不妙了!」條桑喘著氣,惱道:「你這死人!既是如此,你招惹我幹什麼?」石圃怪笑道:「這個對不住,你先到我寢帳去等著。我還要到後面看看,片刻便趕來!」條桑慢慢出帳,在帳門回聲道:「你快來喲!」石圃笑道:「是是是。」

    條桑走後,石圃掛劍出帳,周圍看了看,匆匆往後營而去,伍封見他行蹤詭密,心中一動,滑下了帳頂,悄悄跟了上去。只見前面離南面營門不遠處,草堆無數,高達一二丈,是越軍放糧草輜重之處,周圍士卒眾多,防備森嚴。石圃向士卒說了幾句話,徑入草堆之間去。

    伍封見他行蹤詭秘,並不像察看糧草輜重,似乎這中間有何隱密之物,心道:「顏不疑掌管糧草輜重,此處自然都是顏不疑的人,石圃與顏不疑在這輜重之間藏了什麼?」見此處防備極嚴,一時難入,沉吟片刻,尋思天色漸明,行蹤難藏,需得天晚後再來。他趕回到自己寢帳,入帳睡了一個多時辰起來,兩個小卒便來服侍他用飯,他用過了飯,匆匆往文種之帳去。

    才到文種帳外,便見勾踐和顏不疑等人由文種帳中出來,大群人簇擁著往中軍而去。伍封心道:「勾踐來幹什麼?」他走入帳中,只見文種手捧著一口長劍呆立,面色憔悴,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伍封向他施了個禮,愕然瞧著他,文種喃喃道:「相國臨走派人送了一書給我,書中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大王陰刻而多疑,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今猜忌已生,殺極已現,大夫此時不走,禍必不免!』文某還不深信,豈知片刻之間……,唉,文某始終不如相國之智!」

    伍封心道:「怎麼?難道勾踐想殺你?」文種向伍封道:「夫余先生,你雖不會說越語,但這兩天文某見你聽我們說話,目光閃動,似有所感,想是能聽懂些。」伍封心中一凜,尋思文種眼力了得,終被他看出破綻來。

    文種叫上一人,命他拿來黃金百兩交給伍封,道:「夫余先生,你幾番救了文某性命,是想文某揮軍殺了龍伯,為令兄夫余貝報仇。此事文某無能為力,況且文某聽說令兄行為不端,有謀逆之舉,乃被龍伯所殺,此乃國家大事,非二人私仇,龍伯也算不上你的仇人。夫余先生不如放下報仇之心,改投龍伯麾下,以你之才,龍伯必能重用。這百兩黃金是文某送你的路資,今日你便離營去吧!」

    伍封怔了半晌,茫然接過,心感不妙。文種嘆了口氣,揮手讓他出帳。伍封退到帳外,向周圍士卒看去,只見他們一個個神情惶然。伍封心道:「勾踐先前來幹什麼?」忽然聽帳中劍鳴之聲傳出,帳外眾人無不渾身一震,伍封心內如電光石火,猛地想起一事來:「屬鏤!」他先前見文種手中那口劍有些眼熟,並未在意,此刻想起來,這口劍正是那口「屬鏤」。夫差以這口「屬鏤」劍賜死了父親伍子胥,後用用此劍自殺,吳國乃亡,勾踐佩此寶劍,今日卻將這劍留給文種,豈不是要文種學父親和夫差一樣,用此劍自殺?

    伍封連忙搶入帳中,只見文種橫劍在手,躺在地上,胸前全是鮮血,頸上的創口長達半尺,只見他目光散亂,顯是無法相救了。伍封心中猛地一痛,雖然他與文種並無深交,但一向敬重其為人,自己用離間之計只是想以此挑起越國君臣不和,尋機退敵。誰知被顏不疑從中利用,而勾踐又殘虐狠毒,竟然會將文種賜死,這真是意想不到。

    伍封將文種輕輕扶起,將他的頭枕在自己膝上。文種氣若游絲,看著伍封,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疑色。伍封心知石朗和自己從來未與文種這麼接近,此刻將他扶在身上,文種眼尖,自然瞧出些破綻來。伍封不忍瞞他,小聲在文種耳邊道:「文大夫,在下是伍封!」文種微微一震,臉上滿是詫異、驚慌之色,伍封知道這人忠心為國,定是怕他行刺勾踐,又道:「文大夫放心,在下不是來當刺客。」文種嘆了口氣,閉目而逝。

    伍封心頭一片茫然,尋思:「文種之死,自己多少有些責任。雖然我是想擊退越軍,以致用離間之計,但文種一片忠心,與先父伍子胥相似,卻不得善終。莫非這忠臣如此難當麼?」又想起自己一心為齊事奔波,日後未知會有何結局。

    伍封正茫然間,忽覺背上生寒,有人用長劍抵在背上。適才他心思不屬,以致連敵人接近身邊也未察覺,此刻心中一凜,尋思:「莫非我被人識破了?」便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背後道:「將文種的這些親隨都趕我押走,留他們在軍中,早晚必成禍害。」聽聲音正是顏不疑。

    伍封心道:「原來你並沒有認出我,只是當了我是文種的親隨而已。」緩緩站起身來,卻被顏不疑推到了一邊去,伍封怕洩露身份,是以並沒有抵抗。回看四周,只見帳內外擁著許多執劍的士卒,正將文種的這些親隨趕在一起,用長劍指住。

    顏不疑看著伍封,冷笑一聲道:「夫余寶,昨日你用大殳刺傷了我,今日我便殺了你,以報此仇。」他提劍上前,伍封心內暗嘆,尋思只好與他動手了。

    顏不疑走上幾步,正要揮劍,石圃由後面走來,道:「王子不宜多生事端,免得眾軍生怨。這些人可先押走,至於如何處置是些小事,王子還是盡快招集左營將士,接掌左軍,這才是當務之急的大事。」顏不疑似是對石圃言聽計從,立時點頭,插劍入鞘,滿臉興奮道:「如此便煩石大夫將他們先押走,在下集將議事後,再與石兄商議。」

    石圃見顏不疑無意讓他參與軍議,眼中微露不悅之色,帶著士卒,將伍封等人押出帳去,往後營而去。伍封不知道他要將自己這些他押到何處,留意看著,漸漸走到後營堆放糧草輜重的地方,石圃將他們帶著草堆深處停下來。

    這時幾個小卒扒開地上的草,露出一塊大木板來,他們抬起木板,只見木板之下,赫然是一個黑黝黝的深洞。伍封恍然大悟:「怪不得早間見石圃鬼鬼祟索到這兒來,原來這是顏不疑秘密困人的地方。」猛地心內一喜:「大哥被越人擒住,石朗在營中許多日都未能打聽到,莫非便在這深坑之中?」

    小卒將伍封等人一個個向坑內推去,每人落下便即退開,以免被後來者押住。伍封由得人將他推下土洞,他身手敏捷,穩穩站著,移開丈餘,靠著土壁站著,周圍細看。

    這洞中有一隻小小的火把點著,光甚昏暗,不過也看得清洞內的大致情況。這土洞甚大,約有十餘丈見方,裡面人頭擁擁,關著不少人。伍封略數一下,約有百餘人。抬頭上看,只見這洞深只有兩丈,壁口極滑,又插了許多竹籤倒刺,怪不得洞中這些人無法爬出去,正看時,頂上木板又移合起來,聽腳步聲漸漸遠去。

    伍封四下看著,只盼柳下惠也在此洞中,自己便少了許多尋找的功夫。這時洞中一人道:「咦,這都是越人!」又一人道:「妙極!我們被越人在這鬼洞中困了好些天了,正好拿他們出氣!」不少人搖搖晃晃站起來,向新入洞的越人逼過去,可行去數步,又跌著地上。那些越人見狀愕然,有人道:「咦,這……」,「撲通」一聲,也跌坐下去,其餘越人也紛紛坐在地上,無力起來。

    伍封心道:「溫柔香!」向那火把看去,心道:「這火把之中必有『溫柔香』,以致洞中的人都骨軟無力。」

    這時,洞中的人見其他人都跌坐,只有伍封一人仍站著,都向他看過來。一人道:「這人有些古怪!」又一人道:「我看這洞中才古怪呢!人人在這洞中,都被鬼抽去了力氣。」伍封嘆道:「不是被鬼抽出了力氣,而是這火把之中藏有異香,這香名曰『溫柔香』,是件毒物,只對男子有用,雖不損人性命,卻能讓人幗軟筋麻,份量多了還讓人昏睡。各位聞了此香,自然被毒香所迷。」

    眾人「囈哦」之聲不斷,忽一人道:「兄弟,是你?」伍封聽出是柳下惠的聲音,大喜道:「是我!大哥,原來你在這兒,終被我找到了!」向說話那人走過去。

    那人扶壁站起來,火光下看時,果然是柳下惠!伍封連忙上前將他扶住,柳下惠笑道:「兄弟怎扮成這模樣?若不開口說話,大哥可認不出來。」伍封道:「大哥稍歇,等我將這迷香滅了再說。」他略一沉吟,奔到洞口之下,躍起身,雙腳蹬在洞口壁上,伸手摸那大木板。這木板用是許多木條拼成,中間自然釘著橫木,伍封聽得分明,近處並無越卒,是以放心由木板上掰下一根木條下來,躍下地後,將木條在火把上點燃,再將以前那火把順手往地下插去,直自滅柄。

    柳下惠笑道:「兄弟想得周到,如果洞中沒了火光,越人便會生疑。」文種的一個親隨奇道:「咦,夫余先生原來會說齊語!」柳下惠哈哈大笑,道:「他可不是什麼『夫余先生』,而是數番將你們越人打得大敗的龍伯!」洞中眾人大驚,伍封怕文種的那些親隨亂叫,走漏了風聲,閃身過去,將越卒盡數點了穴。

    眾人見他身手,都笑道:「果然是龍伯!」洞中這些人除了柳下跖的二十餘親兵,其餘的都是鮑興領死士闖越營那一戰中被越人所擒的死士,見了伍封,自然是又驚又喜。

    伍封道:「兄弟一直在打聽大哥的消息,想不到大哥竟被關在這黑洞中!」柳下惠道:「說起來慚愧得緊,大哥聞兄弟在鎮萊關將文種逐走,遂向國君稟告,魯國君臣商議了半日,命我領百乘赴齊相助。我行至中途,中了范蠡文種的埋伏,我們又只有百乘,人數太少,一戰而敗,我便被顏不疑擒下了,關在此處。本來這洞並不甚深,我大可以設法脫困,可不知如何總是渾身無力,雖比其他人好些,卻不能一戰,是以無法出去。若非兄弟說出來,我們怎知道這每日點著的火把之中有毒物?」

    伍封由背上取出背囊,也不必再扮駝背,笑道:「大哥,這毒物需半日方解,等各位力氣恢復了,我便救了你們出去。只是此地的越營重地,就算我們出了洞,也不能保證都能全身衝出去,是以非得有所謀劃不可。」

    伍封與柳下惠久未相見,說了大半日話,下午時,有幾個越卒放繩索下來,送下食物清水和未點燃的火把在一旁,火把自是給洞中人自行更換之用。

    越卒走後,眾人略用些飯食。飯食甚少,伍封推辭不吃,靜等天黑。估計天黑時,伍封見眾人都恢復了力氣,道:「大哥和各位在洞中呆得太久,本當就此帶各位衝出去,但就算出了這洞,如無接應,大家一時也難衝出去。」柳下惠道:「兄弟言之有理。」伍封道:「這地方十分污濁,雖然我不想你們久留,但非要多留一晚不可。我看這地方正是越人放糧草輜重之處,明日大哥帶這些人出去,放一把火,我率大軍接應,這才能讓各位全身而退。」

    眾死士自然是聽他的號令,柳下惠點頭道:「此計甚好,我們若在營中放火,越人必亂。」伍封笑道:「兄弟不僅想使越營亂,還要憑此擊退越軍。只要明日大哥能夠放火,兄弟便有法子一舉擊退越軍。此番退越,大哥和各位死士便立這首功。」

    他與柳下惠商議了許久,定下計謀,然後到了洞口之下,先躍身起來,將洞壁的倒刺盡數除去,再出了洞口,在越營中打了兩個圈,偷來許多刀劍長矛和食物清水,回到洞中交給眾人。又在洞口下壁上挖了許多小坑,插上木棍,綁了長繩,供人攀附而上之用。

    一切安排妥當後,伍封吩咐死士一切以柳下惠的號令是從,脫下外面的裘服給柳下惠,露出內裡穿的鮮虞衣服。柳下惠愕然道:「兄弟這是……」,伍封笑道:「二哥因為大哥之故,被越人所脅,不得已助越人為戰。兄弟這便去找二哥商議商議,一來使他放心,二來要借他破越。這存放糧草輜重處的南面不遠處便是營門,大哥,你們放火之後,先藏身附近,等二哥大軍來時,便一齊由南門殺出去。」柳下惠見他思慮細緻,點頭道:「兄弟果然是善於用兵,小跖若能與齊兵裡應外合,越人怎會不敗?」

    伍封出了洞,覆好木板,向中山大營過去。中山人的大營在越營之中,常有鮮虞人出入,伍封身穿鮮服飾,是以營中越卒以為他的中山營中的人,無人阻問。伍封到了鮮虞營前,向守營的士卒道:「去稟告中山君,就說故人來訪。」那鮮虞人帶伍封到中間的大帳,柳下跖正在帳中悶坐飲酒,伍封入帳之後笑道:「二哥,是我!」柳下跖大喜道:「兄弟!」躍起身來,搶上前握住伍封的手臂,哈哈大笑道:「兄弟怎麼扮成這樣子,我一時可瞧不出來。」

    伍封用藥丸將面上的黃色擦去,露出本來面目,道:「早就想來看看二哥,一直未得其便。」柳下跖嘆了口氣,道:「二哥不欲與齊軍交戰,可惜被先師所逼,如今又因為大哥落在越人手中,不得不助越人。」伍封笑道:「我已經尋到大哥了。」柳下跖又驚又喜,道:「大哥在哪裡?」

    伍封將前事簡略說了一遍,柳下跖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道:「兄弟真是神出鬼沒,原來早已經安排妥當,在越軍中混了多日。」伍封道:「明日我想破越,盼二哥能夠相助,裡應外合。」柳下跖點頭道:「這是自然。明日我便以殺顏不疑、為先師報仇為藉口,攻打越軍。」伍封點頭道:「這就極好了,只要見越軍糧草輜重起火,二哥便率軍由後營穿出去,我再派大軍掩殺,一舉將越軍擊潰。」柳下跖點頭道:「聽說范蠡走了,文種被殺,眼下越軍亂成一團,士氣低落,正是破越之時。」伍封道:「越軍亂時,二哥只須帶兵往後營過去,不必格殺越人,只要先去接應大哥,然而殺出南門,他們才百餘人,宜早接應。與越軍之戰二哥便不用參加了,免得讓人譏諷二哥不守信用。」

    柳下跖看著伍封,道:「真不用二哥參加?」伍封點頭道:「不是兄弟瞧不起鮮虞騎兵,只因二哥是來相助越軍而來,袖手一旁倒罷了,若是反戈一擊,有損二哥英名。」柳下跖點頭道:「兄弟言之有理。明日我接了大哥,便饒道往齊營去。」

    二人商議已定,柳下跖派親隨去將親衛將佐叫來議事,伍封道:「兄弟想去屠龍子的靈前致祭,煩大哥派個人帶我去。」柳下跖點頭道:「難得兄弟有心。」正好一人由帳外走進來,伍封看時,正是那位房子城的千長鼓揚。伍封笑道:「千長可好?」鼓揚喜道:「原來是龍伯!這真是意想不到!」柳下跖笑道:「鼓揚如今是萬長了。鼓揚,你帶龍伯到老先生靈前去致祭。」

    伍封隨鼓揚出帳,往支離益的靈帳去,鼓揚道:「龍伯身為一軍主帥,怎有暇來?」伍封道:「在下是特來與中山君議破越之策。」鼓揚點頭道:「這越人好生可惡,竟將中山君的兄長捉住,以脅使我們相助,哼,越人中間可沒有好漢子。」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事已經解決了。是了,多年不見,萬長又娶了多少美人、生了多少子女啊?」鼓揚得意地道:「除了龍伯的夫人,天下間便沒幾個美人了。不過這幾年小人又娶了五個老婆,生了七個孩兒,眼下共有八子三女。」

    伍封暗暗咂舌,開玩笑道:「這真是可喜可賀!萬長神勇過人,在下好生佩服。」鼓揚哈哈大笑,道:「老婆雖多,終是不夠美,倒是有一個燕女還算俏麗,小人平日也略偏心,較寵愛些。」伍封點頭道:「是啊,人皆有私心,各位夫人之間,要真的是一視同仁可不大容易做到。」鼓揚點頭道:「對啊,便是這個道理。」

    二人說著閒話,到了支離益的靈帳,伍封祭祀了一番,這才隨鼓揚到大帳,與柳下跖告辭後,趁著天黑,憑行天之術離開越營,回到齊營。

    圉公陽和庖丁刀都守在營門,見伍封猛地由空中落下來,庖丁刀喜道:「龍伯回來了!」伍封匆匆回帳,楚月兒正在帳中指點石朗刀術,見伍封回來,都大喜迎上來。

    楚月兒道:「夫君去了數日,滿臉喜氣回來,想是大有所獲。」伍封點頭道:「找到了大哥,明日便可救他出來了。」楚月兒道:「小刀和小陽怕走漏消息,每日在營前等你。是了,石朗扮你數日,都還正常,只有那小興兒有些疑惑,好在我沒讓他與石朗說話,他不知其詳。」伍封笑道:「小興兒從小看著我大的,對我熟悉之極,再扮下去,必被他看破。我今日回來,石朗便不必再扮我了。」

    石朗連忙脫下身上的戰神之甲,解下佩劍,如釋重負,擦了把汗道:「小人假扮大神數日,好生緊張。」伍封讚了他幾句,道:「此次若能破越,石朗這功勞不小。」讓他去安歇。伍封先去洗浴了一回,再換上衣甲,掛好重劍。

    楚月兒道:「國君好幾次派人來請夫君到伍堡去飲酒說話,都被月兒推脫了,再這麼下去,國君定不高興。」伍封笑道:「我們先去見見國君和君夫人。」

    二人到伍堡去見齊平公,齊平公與田貂兒大喜,四人坐下後,齊平公埋怨道:「這幾天封兒在幹什麼?再忙也不至於連寡人也不見吧?」

    伍封笑道:「微臣在越營中混了數日,不在營中,是以無法來見國君。」齊平公和田貂兒十分愕然,伍封將上項事簡單說了說,齊平公二人聽得目瞪口呆,田貂兒道:「龍伯好生可怕,居然混進越營中多日,兩軍均無所覺。」

    正說時,鮑笛跑來道:「國君、龍伯,天子的使者已經到了營外。」伍封大喜道:「來得正好,未知是何人為使?」鮑笛道:「使者是太子介。」齊平公道:「封兒,隨寡人出營迎接。」

    伍封和齊平公帶人迎出營門,果見姬介帶著一百多人等在門外。姬介與齊平公、伍封互相施禮,齊平公道:「太子怎麼不預先送個信?寡人當派人到國境邊上相迎才是,未料太子自到營門,寡人委實失禮。」姬介笑道:「父王見了姑丈派出的齊使,知道事情緊急,命在下星夜趕路,不可耽擱。在下一路不停,唯恐誤事,途中聽聞姑丈大顯神威,數敗越人,連劍中聖人支離益也打敗了。只恨自己來得晚了,未能見到。」

    伍封呵呵笑道:「這也沒什麼好看。」姬介道:「姑丈,小侄一路上還有個同伴,特來拜見。」一人由人群中走出來,向伍封施禮道:「盤丁見過龍伯。」伍封道:「太保怎麼與太子在一起?」盤丁道:「小人到成周拜見天子,聞太子要出使齊國,遂一同跟來。」伍封將盤丁向齊平公介紹後,引眾人一起入營,都安置在伍堡之中。

    安置住室之後,齊平公設宴為姬介等人洗塵,命人將田盤、鮑琴、鮑笛以及軍中要人都請來,陪天使飲酒,又派人去請楚惠王、鄭聲公、燕世子姬克,楚惠王託辭沒來,只使吳句卑為使前來赴宴,鄭聲公、游參、姬克、姬非都趕了來。

    席間談起兩軍詳情,姬介道:「既然齊軍已佔上風,是否還需要晚輩來斡旋議和?」齊平公道:「這是自然,太子能夠仗天子之威使齊越達成和議那是自好。」姬介苦笑道:「其實越子譖爵稱王已久,向來不服王室,晚輩來議和只怕只是句虛話而已。」伍封笑道:「凡是議和之事,必有軍力為後盾,勾踐雖敗數陣,但他仗著士卒數多,精銳未喪,是以范蠡多番勸他退兵也不聽。我需趁他軍中士氣動搖之時,再迎頭打擊,逼他退出龍口,不復為陣。其時太子再去斡旋,和議必成。」

    齊平公愕然道:「若是我們擊退了越軍,何用議和?」伍封嘆道:「即便獲勝,但越人敗出龍口,未必便退回本國。眼下徐州、琅琊尚在其手中,此二城堅固異常,萬一越人死守,我們便只能死命攻城。琅琊在東海,尚不足以威脅齊國根本,徐州卻是在齊之腹地,離臨淄只是大半日路程,此城不拿下來,齊國上下便寢食不安。此次齊越之戰對齊國損害極大,如今田相在後方準備糧草輜重一日難過一日,軍中存糧只能用數月。萬一越人死守城池,我們一時間也沒奈他何,多延數月,越人重整士卒,戰亂又起。何況楚燕鄭之師遠來相援,如果時間長了,只怕萌生退意,以致雙方生怨,是以非得要太子斡旋議和不可。」田盤點頭道:「正是。」

    姬介問道:「未知姑丈何時興兵破越?」伍封瞥了姬克一眼,道:「三日之後,四國全軍進擊,以圖一舉將越軍擊退。」眾人都點頭。盤丁道:「龍伯,小人此次入中原來,只帶了二十勇士,人數雖少,也願意奉龍伯之令,到軍前為龍伯效力。」伍封笑道:「太保勇猛過人,能助我齊軍,自是大妙。不過越人之中有顏不疑之流,頗擅行刺,在下恐其兵敗行險,前來行刺國君,是以還請太保與郎中令一起,堅守伍堡,以御刺客。有太保在國君身側,在下方能放心。」

    盤丁知道伍封不願意讓他二十餘人有所亡,又不願意讓人誤會瞧不起他們夷洲人,才會這麼安排。說實話他們二十多人在軍前的確也當不上大用,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伍封的好意,笑著點頭。

    伍封道:「眼下越人後方之重,有徐州、琅琊二城,在下前些時命士卒外出伐薪備冬之時,已經暗中調了千餘精銳士卒到淄水之南,以為夾擊之師。」田盤知道伍封之謀,故意問道:「龍伯用兵巧妙,必瞞過勾踐了。」伍封道:「只是這千餘人少了些,好在我已秘令家臣收斂萊夷士卒,得夷兵四千,用家中戰船載而南下,本來是想讓他們潛往琅琊,如今有千餘人在淄水之南接應,兩軍匯合,五千餘人足以助我們破越。」

    眾人都吃了一驚,這事連田盤也大感意外,愕然道:「原來龍伯另有安排,在下等都蒙在鼓裡。」伍封笑道:「兵行詭道,軍中人多口雜,在下這支奇兵人數不多,不敢輕洩此謀。」他眼光向眾人瞥去,只見姬非臉色大變。

    伍封又與眾人商議如何進兵,姬非向姬克小聲說了幾句話,姬克道:「龍伯,司馬有要事,先要回營中處置。」伍封點頭道:「司馬自去忙,有世子在此是一樣的。」姬非匆匆出了大帳,伍封向楚月兒使了個眼色,楚月兒藉故出帳。

    伍封與姬克互視一笑,伍封道:「天色已晚,各位請回本營,吳先生請先回楚營,明日一早,請鄭伯、燕世子和大司馬、小琴到帳中來,我們同去楚營,與楚王商議進軍之事。」齊平公笑道:「軍中之事,寡人可幫不上手,好生慚愧。」鄭聲公呵呵笑道:「這是齊侯的福氣,寡人只恨當初未早生女兒,嫁個好女婿,幫寡人解憂。」

    伍封笑道:「微臣事忙,無暇款待天使和盤丁太保,國君只須引他們到堡中宴飲盡興,便是立了大功。」齊平公哈哈大笑,與鄭聲公等人道別後,左手挽著姬介,右手拉著盤丁,一起往伍堡中去。

    伍封送走了各人,這才出了大帳,往寢帳過去。途經寢帳旁旋波那小帳時,便見旋波慌慌張張由帳中出來,腳步甚急,伍封心中正尋思姬非的事,心不在焉,被旋波撞了個滿懷。伍封連忙退開數步,道:「喲,波兒這麼急幹什麼?」

    旋波滿臉通紅,旋即又變白了。伍封也沒留意她的古怪臉色,笑道:「怎麼?這麼晚了,月兒又不在,波兒也不用出來侍侯,你回帳休息吧。」他走了幾步,回頭又道:「眼下天氣寒冷,波兒夜間要蓋厚被,嗯,注意火盆不要滅了,回頭我再使兩個侍女來侍侯你吧。」說完自入寢帳,解下衣甲,因庖丁刀隨楚月兒外出,便喚了圉公陽上來,叫他再派兩個侍女去服侍旋波。

    圉公陽笑道:「是,小人這便去。」伍封見他笑容古怪,奇道:「小陽笑什麼?」圉公陽搔了搔頭,笑道:「本來這話不該說的,不過龍伯問起,小人便只好說了。呵呵,旋波帳中多半還有其他人,以前服侍她的侍女都被她了遣了回來。」伍封怔了怔,會意笑道:「是男人?」

    圉公陽點頭道:「小人有兩次由她帳外過時,聽見內有男人語聲,雖然聲音甚小,但小人還是聽到了。她帳中只有侍女,怎會有男聲傳出?小刀也知道此事。」

    伍封呵呵笑道:「展如不知道去了哪裡,就算還活著,波兒也不好再與他在一起了。眼下波兒如同孀居,正該再找個夫君才是。嗯,不知道是那個傢伙如此有福,得波兒垂青?明日我讓月兒問問她,如她喜歡,便給她完了這頭親事。」

    圉公陽嘆了口氣,道:「小人還以為旋波會……,唉,真是大出意外。」伍封愕然道:「波兒怎麼了?」圉公陽搖了搖頭,道:「事已至此,小人也不好說了,或是小人弄錯了罷。」搖頭出帳。

    伍封怔了片刻,未明圉公陽語中之意。在他心中,西施將旋波嫁給展如之事,與自己頗有干係。不料這展如竟與自己為敵,以致旋波在府中處境頗為尷尬,若非自己和楚月兒處處維護她,只怕要受人欺負,此事想來頗有愧疚之意。如今旋波既然另有心上人,便當盡力成全她才是。雖然她與展如名義上還是夫妻,但展如下落不明,索性便當他死了,將旋波另嫁俊朗。

    天快亮時,楚月兒趕了回來,道:「夫君,那姬非匆匆回營,果然派了個親隨悄悄出營,繞到沂水之岸,偷入越營。月兒悄悄跟著,一直見他到越營中去了。」伍封道:「這個姬非果然內通越人,幸好我們及時知覺,否則就麻煩之至了。」楚月兒道:「越營防守甚嚴,月兒想了很多辦法也無法混進去。」伍封笑道:「我本就沒讓你混入越營,你何不早回?」楚月兒道:「月兒想覓個機會進去瞧瞧,後來又想,那人向越人報訊後,必要回燕營稟報姬非,於是又到燕營,在世子克帳中坐了一陣,再去姬非的帳外,那人果然回來,聽他與姬非說,越王勾踐聽說夫君密遣大軍到沂水之南,有五千餘人,大為驚慌,急遣營中弩卒趕往沂水岸上埋伏。」

    伍封大喜道:「勾踐果然中我之計。我這麼用計,便是想遣開其弩卒。越人這三千神弩之卒委實可怕,如今勾踐將他們遣出大營,我們破越營之時便大可無憂了。」楚月兒問道:「夫君怎知道勾踐一定會派弩卒出營呢?」伍封道:「我傳出消息,說有士卒在沂水之南,又有戰船。這水上用兵,弓弩最為有用。勾踐的戰船都在琅琊,想阻我的奇兵,唯有用其弩卒。我聲稱沂水之南有五千餘人,勾踐要擊退之非三千弩卒盡出不可。其實我們萊夷新被兵革,受創甚重,哪來精兵?沂水之南便只有千餘人而已。」

    楚月兒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已將姬非擒住,世子將他捆於後營,準備在戰事完結後再行發落。」伍封道:「嗯,如此甚好。我在淮南的一千餘人大有用處,月兒,你帶石芸、小刀速趕到沂南,統領這千餘人,趕往龍口之東山林中埋伏,只要越營火起,那些弩卒必然趕回救援,你等起隊過一小半時衝殺而出,敵人的弩卒不擅近戰,你可一舉成功,將越人的弩卒殺傷過半。我猜此戰頗易,你還有餘暇將往徐州之間夾道埋伏。若見越人勾踐逃往徐州,便衝出來擒他。」楚月兒點頭,在帳外喚石芸等人,趁天未亮,帶了幾個鐵衛一同出營不提。

    昔日在桃林之塞,伍封初派楚月兒單獨引兵外出,委實耽心,其後多番用兵,每每便派楚月兒為將,知道她頗具將才,遂放心讓她帶兵出戰。

    第二天早間,鄭聲公、姬克、田盤和鮑琴都趕來伍封帳中,伍封與四人帶著石朗等侍衛趕往楚營。昨晚吳句卑回營,楚惠王便知道伍封等人要來,早有準備,帶著吳句卑和魚兒在營門外將大家迎進去。

    楚惠王讓吳句卑和魚兒相陪,眾人坐定,楚惠王道:「昨日越王勾踐派使前來,說是其侄女甚美,想嫁給寡人,從此楚越結為姻親之好。」眾人大吃一驚,一旦楚越結為姻親,楚國自不可能與越國再戰,如此一來,齊之盟軍不僅少了一大勢力,恐怕還要多了個敵人。

    鄭聲公忙搖頭道:「大王,這是越國分化我們之計,答應不得。」田盤道:「正是。」伍封卻看著楚惠王,皺眉道:「大王以為如何?」楚惠王道:「楚國經白公之亂、巴人入侵,頗傷元氣,宜休養生息。若非姊夫之故,寡人也未必願意領兵前來。寡人覺得為長久計,楚越聯姻並非壞事。」

    姬克大驚失色,道:「如此說來,大王莫非有背盟之意?」伍封笑道:「大王決非無信之人,否則便不會將這事直言相告了。以在下之見,大王大可以派人與勾踐商議婚事,只不過不要即刻答允就行了。」楚惠王立時會意,知道伍封是要在近日破越,而楚越的親事只須拖上幾日,便能面面俱到。

    楚惠王點頭道:「寡人聽吳句卑說起,道是既然龍伯決定後日破越,寡人便派使者去,約三日後詳談親事。」伍封笑道:「不用在三日後,在下今晚便興兵破越,大王派人明日去吧,只不過今晚之後,尚不知道勾踐會在何處。」

    眾人都大吃一驚,齊聲道:「今晚破越?」伍封點頭道:「只因我們營內有人與勾踐通風報訊,是以在下昨晚才稱後日興兵。昨晚奸細已經派人告訴了勾踐,那麼勾踐這兩天反而無甚防備,今晚正當其時。在下已經約好了柳下惠柳下跖兄弟,屆時他們在越營內舉事,內外夾攻,必可一戰成功。」他見眾人滿面疑色,遂將混入越營多日的事簡說了一遍。田盤、鮑琴和姬克早知道姬非可能是奸細的事,只是沒料到伍封竟偷偷在越營混了好幾日,如此神出鬼沒,委實令人心驚。

    眾人又驚又敬又嘆,驚的是伍封算無遺策,早在萊夷之時便想到今日,預先派了石朗入越營埋伏;敬的是伍封手段通天,數日不在營中,卻將所有人蒙在鼓裡,還用計將勾踐的三千弩兵調了開去;嘆的是范蠡文種二人智謀過人,忠心耿耿,如今卻一個被賜死,一個避禍遠遁,無不嘆息。

    伍封見眾人神色,忽想起父親伍子胥來,嘆道:「自古以來,忠臣良將固然身後有美名,但在生之事時,其結局大多不好。」忽想起自己也是忠心為國,未知日後結局如何,心中猛地一凜。

    伍封當下與眾人商議好進兵之策,請楚、燕、鄭三國之軍分別進擊晉、衛、宋三營,越軍大寨自然是齊軍的目標,約好進軍信號,不一而足。

    眾人商議到午,在楚惠王帳中用過了飯,楚惠王笑道:「大事已決,寡人現有件私事要與姊夫商議一下。」伍封問道:「大王還有何事?」楚惠王道:「寡人年紀也不小了,至今未立王后,此位或會留給越女,但如夫人總該立幾個,寡人想請姊夫割愛,將愛女伍魚兒留在楚國,寡人立為如夫人,未知姊夫是否願意?」

    伍封愕然,尋思魚兒雖然甚有姿色,但楚地之大,美女如雲,未必沒有美豔勝過魚兒者,何況魚兒又是扶桑人,不懂中原禮俗,想不到楚惠王竟想娶她。向魚兒看去,只見她臉色微紅,此時正向楚惠王瞟了一眼,楚惠王向她微笑點頭。伍封見二人眼色之中情意綿綿,如同新婚男女一般,尋思這二人相處多日,原來已生情愫,忍不住笑道:「原來如此,大王頗有眼力。魚兒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非常人可比。」

    楚惠王笑道:「正是。天下美女不少,但像魚兒這種豪邁勇悍之女絕少,除了姊姊外,只怕再找不到了。」伍封明白楚惠王的心思,原來他自小仰慕楚月兒,十分羨慕伍封身邊有個武勇驚人的女子,長大了這幅心思不改,於是對魚兒動心。

    伍封問魚兒道:「要你遠嫁到楚國,你是否願意?」魚兒臉泛紅暈,微微點頭。她是扶桑女子,按扶桑之俗,向來是女人至上,女子擇夫,是以魚兒並不怎麼害羞。伍封大笑道:「扶桑人向來是女子擇夫,魚兒既然願意,在下怎麼拒絕?如此好事,正該向大王相賀。嗯,魚兒手下那十名鐵衛,便當陪嫁,隨魚兒到楚國去。其餘嫁妝我再準備,魚兒是我之女,最得王姬喜歡,她大老遠隨著我到中原來,我必要讓她嫁得風光無比才算對得起她。」這些鐵衛挑選訓練十分不易,勝過寶玉金帛,就這麼送出去,旁人必覺得有些不捨,但伍封是個豪爽之人,既然女兒要嫁,沒幾個貼身人也不行。楚惠王大喜道:「這些鐵衛實在難得,寡人還以為姊夫會要回去,擬開口索要呢!」

    鄭聲公等人在一旁聽著,甚感羨慕,這魚兒不僅美貌,更難得的是武勇過人,有她在身邊,勝過數十貼身勇士。鄭聲公等人連忙上前道賀,楚惠王大笑道:「寡人本是龍伯小舅,如今成龍伯的女婿了,身份降了一輩,不過有魚兒為夫人,寡人當孫婿也是願意的,哈哈!」眾人都忍不住好笑。

    伍封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此事就這麼說定了。不過大王還須派使到寡君處,向寡君求親才對,魚兒可是寡君的外孫女,寡君如不點頭,事情便不大好辦。」楚惠王笑道:「這是自然,一陣間寡人便派人到齊侯處下聘。」伍封對魚兒道:「魚兒你想要什麼,儘管向我和月兒要,日後我們相距得遠了,見面可不大容易。」

    因夜間要用兵,眾人都不敢多說閒話,伍封等人各自回營,安排晚間戰事,插空向齊平公說起魚兒與楚惠王的婚事,齊平公甚喜,尋思魚兒雖只是伍封義女,但時人重諾,義女便如親女,所以楚惠王這外孫女婿是名正言順的,如此一來,齊楚有姻親之好,於兩國均是大有好處。

    田貂兒也明白此事,喜道:「此事便交給貂兒準備,龍伯只管放心與越人打仗。」伍封道:「有君夫人主持,微臣便安心了。」

    回帳後伍封將眾將叫入帳中,調遣將佐,安排晚間的戰事。今晚想是一場血戰,伍封耽心鮑琴有失,特地讓石朗率鐵衛跟隨在鮑琴身邊,一同殺敵。

    晚飯之後,伍封裝束停當,揆劍執戟登上兵車,讓圉公陽馭車,鮑興充當車右。各營士卒也執戈圍火靜坐,只等越營信號。時至冬天,天黑得早,大約在初更之時,猛地裡越營中火光大熾,隱約人聲嘈雜,伍封站在車上望去,只見越營後方火光漸巨,知道柳下惠等人已經放火燒糧,喝令士卒準備,營門大開,伍封令死士在前開路,自己率大軍出了大營,兵車在前,步卒在後,往越營衝殺過去。

    這時,鮑琴與石朗、趙悅、蒙獵率左軍、田盤率右軍分別由左右兩營殺出,齊人三軍並進,待迫近越營時,三軍將士齊聲吶喊,聲震於天,此時越營中已經是火光衝天,士卒正忙亂,大軍殺到,越人全軍皆驚。

    遠遠便聽到東西兩方也有喊殺之聲傳來,想是楚、燕、鄭三國之軍也盡皆動手,伍封揮舞大戟,摧動士卒殺入了越營。這兩軍混戰,人頭湧湧,這些死士十分勇猛,在越營中硬生生衝出一條路來,伍封率大軍四下衝殺,遠遠見柳下跖的大旗在越營後方時閃時沒,正是敵營南門的方向,猜想柳下跖應該已經接應上柳下惠了。

    伍封率著中軍往越王勾踐的大帳方向衝殺過去,臨到勾踐大帳數十步時,無數越人擁了過來,這些人奮不顧身,死命擋住齊軍。伍封見他們抵抗甚烈,知道這就是勾踐的君子之卒,是越人中最為悍勇善戰的,連忙衝了上去,鐵戟如飛,見到越人便刺,鮑興揮斧狂劈,不管越軍是人是車是馬,見了就是一斧子劈下去。君子之卒雖勇,但無人能敵伍封和鮑興,被伍封二人來回衝殺,直殺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刺倒了多少人,這些越人才漸漸潰散,此時伍封和鮑興的這乘兵車幾乎已經被染成紅色,連鐵戟上也濺得全是血,有些濕漉漉的了。

    伍封用大氅擦了擦鐵戟,猛見不遠處勾踐乘車閃過,大喝道:「勾踐休走!」圉公陽連忙驅車上前,鮑興大笑道:「勾踐,吃我小興兒一斧!」大斧早已經高舉。

    勾踐倉惶之下,扭頭看了過來,伍封見他滿面驚色,笑道:「大王不如乖乖下車,隨在下到齊營去,免被士卒誤……」,話未說完,便見顏不疑和石圃、條桑乘一車斜剌裡衝過,勾踐喜道:「王兒快來……」,顏不疑一車早已經由勾踐車旁掠過去,直往後營而走。

    勾踐怒道:「這個畜牲!竟然棄寡人不顧!」他咬牙喝道:「既然撞上了龍伯,寡人便與龍伯決一死戰吧!寡人決不能束手就擒!」他揮著長矛,讓馭者驅車迎上來,兩車相交,伍封手快,未等勾踐的長矛刺來,早已經一戟將那馭者刺落車下。

    勾踐連忙挺矛相刺,雖然他矛法精湛,但今日伍封之武技已臻化境,在他眼中,勾踐之矛便如果小兒弄草一般,隨手一抓,便將勾踐的長矛抓住。勾踐大驚,急往後拔矛,卻如同拔山一般,絲毫不能動彈。

    伍封正想勸勾踐束手,鮑興在旁哇哇大叫,揮斧向勾踐劈了下去,伍封忙道:「不可!」可鮑興的大斧已經劈下,這人傢伙的斧頭向來是能發不能收,是以兇猛無匹卻難留活口。這時由旁邊猛地飛出一根長矛來,「叮」地一聲,格住了鮑興的斧頭,可當不上鮑興斧上的神力,一矛一斧仍往下沉落,只是減慢減弱了許多。

    此時伍封的鐵戟早已經伸過去,將這一矛一戟格住,此時鮑興的這柄大斧離勾踐只有四寸許,差一點便將勾踐的頭顱劈成兩片了。再看時,那持矛者正是鹿郢。原來鹿郢由亂軍之中覓來,隨手撿條矛來交戰,正見到鮑興斧劈勾踐,倉惶相救。其實鹿郢的武技要勝過鮑興,只不過力氣有所不如而已,再加上適才鮑興是奮力下劈,鹿郢是倉悴之下,由旁邊橫插長矛來格擋,才會如此。

    鹿郢棄下長矛,張開雙手擋在伍封車前,道:「師父,戰事是兩國之事,並非王爺爺與師父的私仇,難道真的要將王爺爺殺死不成?」伍封止住鮑興,嘆道:「我並非殺害大王之心,只想請他到齊營去。」鹿郢垂淚道:「王爺爺性情剛烈,若入齊營,便不願意生而受辱。」伍封心道:「當年他在吳國為奴,受辱甚矣,我請他到齊,以禮相待,難道他還會自殺不成?」轉念又想,儘管今日之勾踐與那時之勾踐不同,受辱於吳時的勾踐,國弱民貧,又是為王不久,年輕而有遠志,才會忍辱偷生。如今這個勾踐卻是滅吳侵越,威震東南的大國之主,而且他年紀大了,性子也倨傲,但要說他會自殺,這個恐怕不大可能。

    伍封搖頭道:「公事在先,私誼在後。小鹿與我雖有師徒之情,故人相托之義,但我不會因私廢公,今日事已至此,那是大王命當如此,怪不得人,不過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對大王以禮相待,決不會讓人辱及你們祖孫。」鹿郢放聲大哭,擋在伍封車前。

    勾踐喝道:「小鹿,不必求他,寡人寧死決不受辱。」由腰間拔出那口「屬鏤」劍來,橫在頸上。伍封大驚,連忙按戟道:「不可。」鹿郢踉蹌向勾踐車上撲過去,腳下不小心,幾乎被拖在地上的韁繩絆倒,他順手抓住韁繩,上車道:「王爺爺,大局為重,我們……」,伍封嘆道:「大王,在下不會讓人……」,話未說完,便見鹿郢猛地撥過馬頭,勾踐將長劍在馬股上深刺,戰馬負痛嘶鳴,發足急馳,逕自向後狂奔而去。

    鹿郢一邊馭車,一邊回頭道:「師父,對不住。」鮑興愕然道:「咦,原來是想逃!嘿,這祖孫二人好生狡詐!」伍封嘿了一聲,心道:「小鹿與勾踐、支離益和顏不疑在一起久了,也學得如此擅於作偽。」正想追去,忽然心中一凜,便覺背後隱約有勁風襲來,暗吃一驚,急扭身相避,便聽箭矢破風之聲甚急,兩支長矢一前一後,由身側擦了過去。

    伍封驚道:「此箭勁力非常,放箭者決非常人。」若非他神功蓋世,預先有所感應,必定被這二箭射中,雖然他身上有鐵甲護身,但看這箭矢之速,便知道這兩支箭必能透甲而入。

    鮑興扭頭後看,只見黑壓壓人頭湧動,到處是齊兵和越兵雜在一起混戰,根本看不到是何人放箭。再看勾踐那乘車時,早已經消失在亂軍之中。

    鮑興問道:「龍伯,要不要追?」伍封道:「算了,再追也不大容易。」鮑興嘆道:「勾踐是敵軍之首,今放了他,豈非是放虎歸山?」

    伍封道:「如果勾踐被我們殺了,越人仇齊甚矣!再要談和,只怕大有障礙,日後齊越之仇,恐怕百年難消,必使兩國之民飽受兵禍,還是留他一命最好。」鮑興點頭道:「龍伯說得是。」伍封笑道:「燕軍一入衛營,越人東逃琅琊之道便被隔斷,勾踐要逃,唯有南下徐州。我讓月兒殺退越軍弩卒後趕往徐州道上,只怕已經是預先到了,勾踐未必逃得過月兒之手。」

    雖然伍封是謀定而動,出奇不意,但越人數萬精兵極擅夜戰,又悍勇無畏,負隅頑抗,直到天亮時,越人才徹底潰敗,戰事漸歇。

    伍封將兵車停在勾踐的大帳之前,這時哨探消息傳來,說越營一亂,晉、宋、衛三軍俱無鬥志,楚、燕、鄭三軍均是大獲全勝,晉、衛、宋三國之軍大敗而逃,棄下營寨、輜重、兵車無數,殘部皆逃往徐州而去。燕、鄭兩軍均忙於搶掠俘獲,並未追趕,唯有楚軍分作三隊,一隊收拾俘獲,另兩隊分左右二支南下,追逐晉人去了。

    鮑興道:「還是楚人擅戰些,燕、鄭遠不如他。」伍封點了點頭,道:「楚王有遠識,決非鄭燕可比。我看楚軍這兩隊,一隊固然上追擊晉人,另一隊恐怕是南下江淮吧。」鮑興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我們是否也該派人南下江淮爭地?」伍封苦笑道:「楚助齊破越,乃得江淮,這是早已經議定的事,只好由得他了。我本想派一軍南下江淮,斷越人歸路,既然楚軍先動手,我便算了。江淮本非齊地,何況以我們齊國今日之勢,得江淮之地,卻多了楚國這個大敵,福禍難測。」心道:「如果我是國君,自然不會讓江淮之地讓人唾手得去。」鮑興默然,緩緩點頭道:「也是,要說齊國得了江淮,還不如說是田氏得了江淮。」伍封拍了拍鮑興的肩膊,讚道:「今日之小興兒大有見識,兵法也頗熟,已非昔日之小興兒了!」

    正這麼說時,果然楚惠王派了吳句卑來道:「大王見越人擅戰,恐齊軍難以分兵,故使得勝之師,南下江淮,為龍伯斷敵歸路,特令在下來告知。」伍封是諸國軍卒的統帥,楚惠王自然要派人相告。伍封笑道:「既有前約,在下無話可說。大王智謀過人,的確非他人可比,楚人有此君王,實乃國之大幸。煩楚師謹守江淮,勿令越人逃過了。」吳句卑笑道:「龍伯果是信人,在下這便去稟告大王。」

    這時眾軍打掃戰場,清點俘獲,同時準備早飯,楚月兒率軍回來。伍封問道:「可曾擒到勾踐?」楚月兒嘆了口氣,道:「我們埋伏殺散了越人弩卒,然而趕往徐州路上。夫君所料不錯,勾踐果然逃往徐州,因小鹿奮力抵抗,月兒一時心軟,未下殺手,耽誤了些時候,卻被鎮守徐州三千越軍趕來,將勾踐等人救走了。」伍封愕然道:「徐州不知道前方戰事,怎麼能趕得及派出援軍?」楚月兒道:「我擒下了一二百個越卒,詳細問過。原來範相國離開大營之後,曾去徐州,說越人危甚,令徐州守將小心防備,士卒和甲枕戈而眠,多派哨探,打探龍口消息,一旦有變,便引軍救援。正因如此,徐州越軍才會行動快捷,救走了勾踐。」伍封嘆道:「范相國果然智謀過人,他還在徐州麼?」楚月兒搖頭道:「越卒說過,范相國安排諸事之後便西去了,或是去了宋衛之境吧。」

    伍封與楚月兒等人休息用飯之時,伍封告訴楚月兒楚惠王求娶魚兒一事,楚月兒也十分高興,這時楚、燕、鄭三國之軍派人來報戰果。連同被楚月兒殺散的越軍,此戰越軍陣亡兩萬三千餘人,受傷被俘的越人、夷人、吳人各逾萬餘人,君子之卒和神弩之卒大半傷亡,經此一戰,越軍之精銳可說是十去其七。晉、宋、衛三營的傷亡俱在萬人以上。楚、燕、鄭三國也有三四千傷亡,齊軍傷亡近萬人,正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齊人所對付的是最厲害的越軍,面臨的抵抗也最烈,是以傷亡不小,閭邱明、恆善亡於戰陣,閭申受了些傷。伍封讓人將閭邱明和恆善的屍體小心裝斂運回營中去,見此戰傷亡極多,雖是早有預料,仍感惻然,心道:「此戰或是這數十年間最為慘烈的一戰吧!」

    田盤興沖沖跑來道:「龍伯,我們是否乘勝追擊,一舉攻下徐州?」伍封嘆了口氣,道:「窮寇莫追,徐州城高池深,我軍新創,強要攻城或能攻下,但傷亡必然比今日更盛。齊國飽受戰禍,元氣大傷,實在不宜再戰。」田盤默然退下。

    伍封留下鮑琴清點戰場,自己一眾先回伍堡,向齊平公報捷。齊平公喜不自勝,大笑道:「甚好,越軍終敗矣!封兒功勳蓋世,幾比仲父,寡人一定要厚加封賞、厚加封賞。」伍封搖頭道:「雖然擊退越軍,但我軍傷亡不小,唉。」姬介和盤丁也向伍封道賀,伍封道:「日後之事,便要天使多多費心了。等在下收拾士卒南下徐州,成威逼之勢後,太子便可入城說和。」他頗為細心,提醒齊平公派個使者趕回臨淄,向田恆報捷,如此大事不派專人去報,田恆日後必然不悅。齊平公會意,派了個使臣往臨淄報捷不提。

    這時,柳下惠、柳下跖兄弟率眾到大營來,原來柳下惠等人在營中放火之後,藏身一旁,等柳下跖的鐵騎衝破越軍,接應上後,便一齊出了越營,饒道淄水之旁,趕了回來。兄弟二人與伍封和楚月兒見面,自然是十分親熱。

    柳下跖道:「兄弟,我們回來途中遇見一人由越營逃出,隨手擒來,你道是誰?原來是司馬豹。」伍封道:「田豹?原來他投奔了越人。」柳下惠道:「這人好醜是田氏的人,大哥怕龍伯與田氏生隙,便讓二弟將田豹在淄水邊上斬首了。二弟也正好除掉了這個攪亂中山的賊子,派人將田豹首級送回中山去了。」伍封道:「這個田豹早就該死了,殺得好!」

    午飯後楚惠王、鄭聲公和姬克都趕了來,一個個都是喜氣洋洋,伍封小聲問楚惠王道:「大王,江淮之地頗為要緊,你竟然放心而來,究竟派何人為將去收江淮?」楚惠王笑道:「寡人讓司馬子寬為將,此人曉勇擅戰,精通兵法,必能成功。」伍封愕然道:「原來子寬也來了,為何我沒見到?」楚惠王笑道:「實不相瞞,寡人怕戰事萬一不順,楚軍無退身之處,是以早讓子寬密領一軍,藏於山中,萬一戰事不諧,可來接迎大軍,故而不這寡人營中,無法引見。非是寡人信不過龍伯的本事,而是戰場之事瞬息萬變,難以預料成敗,龍伯不可怪寡人多心。」伍封怔了怔,才知道自己仍是小瞧了這個楚惠王,忍不住讚道:「大王用兵如此謹慎細緻,實在難得!魚兒得你為婿,誠為幸事。」

    晚間齊營廣設酒宴,犒賞三軍,慶賀大捷。雖然此戰傷亡極多,但這些年列國爭戰廝殺,見慣了傷亡,殺敵一千,自傷八百,自古皆然,人人都知道經此一役,單是所擒東夷之人便有三萬餘人,吳地之人也上萬,越軍自然已經無法整戈再戰了,因此眾人並不因己方有傷亡而減了喜慶之意。篝火堆堆,鼎缶處處,齊平公等人也將酒宴設在帳外,與士卒同樂。

    中間用長干圍出的大席之上,齊平公、田貂兒、伍封、楚月兒、田盤、鮑琴、鮑笛乃至鮑興、石朗、石芸、趙悅、蒙獵、閭申等人均列主人席上,連圉公陽、庖丁刀、旋波也有席位,客人席上有姬介、楚惠王、鄭聲公、姬克、柳下惠、柳下跖、盤丁、游參、吳句卑、招來等人,魚兒此時未嫁,自然不能坐在楚人席間,便坐在伍封和楚月兒身旁。

    此次大戰,雙方動兵二十餘萬,參與之國有齊、越、楚、晉、宋、衛、鄭、燕、魯、中山以及東夷諸部,天下為之而動,伍封一戰成功,威震天下,聲威之盛,天下間再無人能及。首席間伍封自然是酒宴之中心人物,眾人紛紛勸酒不迭,譽辭如潮,以致鮑興等人也覺得大有榮焉。伍封總覺得此戰傷亡甚大,雖然與眾人歡飲,也不覺得十分快樂。

    齊平公和伍封舉酒向楚、燕、鄭一一道謝,謝其興義兵救齊之難,又向姬介敬酒,謝天子專程派程使來談和。諸般禮數,不一而足,二人回到席上,齊平公見閭申暗自垂淚,遂道:「閭邱明奮勇殺敵,不幸喪亡陣中,寡人深為心痛,今賜閭申下大夫,領司空之職,使復閭氏,賜邑百里。恆善亦追授下大夫,以大夫之禮厚葬。」本來他想將閭氏之地盡數賜還,這這些地半數已入了田氏之邑,尚餘百餘里,是以將這百里賜給閭申。閭申出席叩拜,想起這些年閭氏之興衰,不禁放聲大哭。伍封將他勸住,拉他回席,閭申哽咽道:「若非龍伯,閭氏焉有復興之日。」伍封讓坐在其旁邊的蒙獵開解他,自回席上。

    楚惠王見伍封隱約有不樂之意,遂舉酒道:「諸位,乘今日酒宴之樂,寡人有一事相告。」眾人都停爵看著他,楚惠王道:「寡人欲娶龍伯愛女伍魚兒為夫人,已經向齊侯和龍伯下聘求親,齊侯與龍伯均已經答允了。今日破越,楚軍逐晉師於齊地,固然是件喜事,但在寡人心中,還不如此事之喜。」

    這事除了伍封、齊平公等數人知道,餘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驚愕之下,紛紛向楚惠王和魚兒道喜,席間更見熱鬧。魚兒雖然大方,但這麼多人擁上來相賀,不禁也面色緋紅。

    伍封飲了不少酒,此時頗有些醉意,持爵走過去,分開道賀之人,道:「魚兒,為父……」,才說出幾個字,隱約便聽「嗤」的一聲,一縷寒意襲背而來。伍封心中一驚,他雖然酒醉,身手卻仍然快捷無比,腦中還未有所盤算,身子自然而然已有所動,附身下去,雙腳離地,身子平平在空中一個翻滾,便如水中之魚打了個翻身一般,姿態美妙而雄健,而兩件寒意森森之物由身旁掠了過去,釘在長干之上,看時才知道是兩支長矢。

    眾人見伍封身法極美,這時不禁同聲喝采。楚月兒身形漾動,早已經凌空躍起,一飛一飄之間,在不遠處的營帳之後揪出一人,提著回來,扔在席間空地上。這人被楚月兒一抓之間點了要穴,無法動彈,他身著齊卒服飾,俯身於地,長發拔散在腦後,一時也看不出是何人。

    鮑興搶身出來,怒喝道:「是個什麼傢伙?今日在越營之時,龍伯廝殺正急,也有人放箭由背後暗算,手法如出一轍,自然也是這傢伙!」伍封忙道:「不要理他。小興兒,你將他提回帳中去,暫不可傷了他。」田盤在一旁道:「龍伯,這人竟敢在戰陣之上暗算主將,其罪滔天,決不能輕易放過。」齊平公也點頭道:「寡人也想看看這人是誰。」

    伍封聞齊平公也這麼說,嘆了口氣,道:「若論射藝,最了不起的是昔日吳國的王子姑曹,能一發三矢,三矢力道不同,厲害無比,其人已死,除他之外,便以展如的一發二矢最為了得。這人一發二矢,箭分先後,力有陰陽,必是展如無疑。」鮑興翻過那人來看時,果然是水蛇展如!

    鮑興憶起當日展如在海上暗算之事,怒氣勃發,叫道:「原來是你!」口中夾七纏八地一陣怒罵。周圍眾人許多人不知道展如在海上暗算伍封等人之事,此時由鮑興的怒罵聲中聽出了一個大概來,七嘴八舌地道:「如此小人,居然還暗算龍伯與王姬,正該殺了!」展如嘆了口氣,垂頭不語。

    伍封想起死於海上的鐵衛,以及當日眾人飄蕩在大海之上的驚險與苦楚,心中對展如自然是大有恨意,但他瞥了一眼旋波,見她低垂著頭,嘆了口氣,道:「展如之事,宜暫緩之,沒的被這些煩惱事攪壞了各位宴飲之樂。」

    齊平公在一旁忍不住道:「寡人知道封兒向來待展如甚厚,視若親人,家人來往不拘,但這展如三番數次要加害封兒,總令寡人大惑不解。」鮑興問道:「莫非是有人指使?」眾人心中暗驚,尋思這指使之人,說不好就是田氏。

    田盤忙喝道:「這個展如十分可惡,只怕是越國的奸細也未可知。」鮑琴道:「聽說顏不疑殺了展如全家,顏不疑是越王之子,展如怎肯效越國?」田盤冷笑道:「誰知道當日是否顏不疑與展如串通好了,行苦肉之計,以對付龍伯?」伍封搖頭道:「越人不必用此方法來對付我,再說展如也決非棄家小性命不顧的人。」問道:「展如,勝大哥是不是你殺的?」展如默然點頭。

    眾人七嘴八舌說話,展如卻低著頭,沉默不語。這時旋波上來,向伍封叩頭,泣道:「波兒求龍伯放過展如,我夫婦從此離開齊國,隱居山中,終身不出。」伍封嘆道:「其實我並不想殺他,但因他之故,我等多歷艱苦,屬下鐵衛也喪於海上,勝大哥也死於他手上,如果我不加以懲治,怎對得住死去的勝大哥和下屬?」旋波放聲大哭,道:「這事都怪波兒不好,若非我藏他於帳中,也不會有今日之事了。龍伯要殺,便將波兒一起殺了。」楚月兒本想勸伍封放了展如,但畢竟有人因展如而死,也覺得左右為難。

    展如忍不住道:「展某本就該死,龍伯要殺就殺,波兒不必求他。」楚月兒搖頭道:「當日展爺在絳都、成周之時,我們何等親善快樂?本來好好的,怎會如此?」鮑興道:「肯定是有人許以重酬,這傢伙才會如此而為。當日展如在海上加害,本就是有人指使……」,田盤不悅道:「早說過這是田逆和田豹所為,純屬誤會,鮑將軍怎麼還提此事?」展如哼了一聲,道:「要殺龍伯,只是展某自己的想法,倒不干他人之事。」

    伍封愕然道:「這就奇了,在下自問並無得罪展兄之處啊?」展如嘴唇動了動,欲說又止,眼睛卻向旋波看過去。伍封心道:「這事竟與波兒有關?」姬克見展如眼光有異,想起姬非之事,恍然道:「難道展如是因其妻旋波之故,乃下毒手?嗯,旋波本是越人派到吳國的奸細,或者越人讓她投奔龍伯,尋機加害。」鄭聲公點頭道:「此事大有可能。」

    旋波連忙搖頭,展如忍不住大聲道:「非也非也,我殺龍伯,純是自己的事,只因我不殺龍伯,波兒便始終不能全心待我!」楚月兒恍然道:「原來如此。」伍封卻不解道:「這是何道理?」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楚惠王笑道:「寡人也明白了。是否旋波雖嫁展如,心中喜歡的卻是龍伯?展如因嫉妒而生恨,才會對龍伯有加害之心?」眾人不住點頭。

    伍封頗為尷尬,向旋波看去。只見旋波臉上紅暈上來,垂下頭去。伍封心道:「怪不得小陽說起旋波時,總是話裡有話,原來他也看出來。」嘆道:「在下心中始識視波兒為兄嫂一類,展兄這純屬誤會。」

    旋波緩緩搖頭道:「展如倒也不是誤會。波兒的確是喜歡龍伯,可惜身份低微,配不上龍伯這樣的英雄。只是料不到展如會因此對龍伯有加害之心,這些事全因波兒而起,不能全怪展如,只盼龍伯能看著波兒面上,不再恨他。」說完輕哼一聲,軟綿綿倒在展如身上。

    展如大叫一聲,楚月兒見情況不對,忙上前將旋波扶起來,只見地上一灘鮮血,原來她說話之時,悄悄用短匕刺入腹中,此刻已經氣絕而亡。楚月兒垂淚道:「波兒,你何必如此?」周圍眾人都忍不住嘆息一聲。

    伍封心中傷痛,上前將展如的穴道解開,道:「展兄,波兒以死相求,在下便放你走。」展如緩緩坐起來,俯在旋波身上放聲大哭道:「波兒,你這幾天總說要與我離營遠去,隱居山中,我早該聽你的話的。」哭著哭著也倒了下去,原來他袖中也暗藏著一隻利矢,自刺入胸而亡。

    伍封不禁垂淚道:「唉,這是何苦!日後我見了姊姊,如何解釋?」楚月兒讓人將二人屍體收走,眾人見好端端的慶功宴會,被這麼一搞,弄得十分無趣,齊齊搖頭,鄭聲公等人何曾在意旋波和展如之死,見氣氛不好,忙舉爵往楚惠王處去相賀,身邊眾人呼喝熱鬧,片刻後便將旋波和展如之事拋在腦後。

    伍封心情頗差,舉爵痛飲,直至大醉,旋波和展如的後事自由楚月兒安排不提。

    次日快午時伍封才起身,用過早飯出了寢帳,見齊平公、姬介、盤丁、鮑琴早在大帳相候,慚愧道:「在下貪睡,累國君和各位久候了。」齊平公笑道:「無妨。寡人等也是才來。嗯,晉、宋、衛三國已經派了使者來,一早就等候著了。」伍封笑道:「讓他們多等等。」

    這是戰後必然的事,依其時之例,戰敗之國自然要接受處置,是以派使者來聽候處罰。

    盤丁上前道:「龍伯,在下離家已久,如今龍伯大功告成,在下卻幫不上手,好生慚愧,便想離去回家,以免族中人久望。」伍封點頭道:「太保是一族之長,想必族中許多事都等族長回去處置。」他與齊平公商議了幾句,由俘獲之中取了銅製金甲和革甲各五十具、鐵刀二十口、長矛百條相贈。盤丁大喜,遜謝良久收下。伍封和楚月兒又準備了兩車禮物交盤丁帶給西施和商壺,下午將盤丁一眾人送走回夷洲去。

    送走盤丁後,楚惠王、鄭聲公、姬克、柳下跖、柳下惠等人都來了,伍封心知大戰之後,這幾位跑來自然是商議如何平配戰果。商議到半夜,方定下協約,大致按伍封的考慮,江淮之地由楚國自取,鄭國得宋國二百里之地,中山得衛地百里,越人所侵魯地交還魯國,被俘夷人中的四成也歸魯國,燕國得剩餘六成夷人俘虜,與齊國再立盟,永為兄弟之國,其餘的俘獲皆歸齊國。其時人力珍貴,魯、燕雖然未如楚、鄭、中山般得地,卻各得一萬多東夷人,所獲未必不如得地。其實伍封早就盤算好了,宋國償鄭二百里,實則有百里之地是以前宋國所侵的鄭地,實際所損也只有百里而已,而各國之軍除中山外,都有俘獲,這些他們也不會上繳,自然是各國自取了。眾人都十分高興。

    伍封將晉、宋、衛使者叫上來,將上述之事說了,道:「晉國雖無地域之損,就請於軍中搜金帛戰甲六車,以謝我齊、楚、魯、鄭、燕、中山六國聯軍。」其時晉強,雖然偶敗,但也不能因此而讓它割地,否則早晚又會被他們起兵取回,屆時兵革大起,勝負難料,是以眾人商議只要晉國償些金帛就成了。

    晉使見所償如此之輕,心中大喜,立刻點頭答應,宋、衛二國各有百里實地所損,自然肉痛,可戰敗之國又能抗辯甚麼?何況晉使答應了,二人也只好點頭,說是回去稟報,好在百里之地並不算多,條件也不算苛刻。

    三使走後,眾人在帳中暢飲,靜候消息。天亮時晉、宋、衛三使又來,晉人早準備了六車禮物送來,其餘宋衛二國也畫好了圖簡,只等鄭、中山派人去交割。鄭聲公派了游參、柳下跖派了鼓揚到宋、衛去受地,晉、宋、衛三軍當日便退軍回國,伍封到晉營與趙無恤等人見個面告別,智瑤等人都是面有慚色,匆匆帶兵走了。趙無恤留伍封飲酒話別,次日也回國去了。

    一連忙了三日,晉、宋、衛三軍已經退得乾乾淨淨,鄭聲公道:「龍伯,寡人等是否也該回國了?」楚惠王笑道:「眼下越人未退,勾踐十分悍勇,我們聯軍勢大,暫不可退,否則勾踐說不好又另平想法。再說我們各有所得,但齊魯之境實還未復,我們需留些日子,等勾踐退出齊魯再罷兵不遲。」姬克點頭道:「大王言之有理。」鄭聲公呵呵笑道:「其實寡人也不願退兵,只是胡姬素來受寡人喜愛,這次沒帶來,好生牽掛。」齊平公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鄭伯何不派人去接了胡姬來?」鄭聲公笑道:「正該如此,反正也沒什麼仗要打了。」

    正說話時,一個鄭卒來稟告道:「游少正派人護送胡姬到營中了,說是擅自而為,大有罪責,請國君責罰。」鄭聲公大喜道:「這個游參好生機靈!寡人責罰他幹什麼?這次大仗他立功甚著,回去後寡人要大加封賞!」他匆匆告辭回鄭營而去,柳下跖笑道:「游參好生了得,日後必然是仕運亨通!」眾人都點頭稱是。

    柳下跖道:「眼下勾踐率越軍退守徐州,當如何將他逐回越國老家去?」伍封道:「如今勾踐軍勢已去,然而越人勢大,若再有一二月收拾敗兵,再從後方補結兵源,勢力必會再振,雖不如以前氣盛,但有吳越之地,仍是當世大國,不可輕忽。勾踐頗重顏面,以他的性子,自不願大敗回國,說不好會來拚死一戰。在下的意思,是想請天使賜他為侯伯,全其顏面,讓他可以光彩回去。」

    楚惠王皺眉道:「越王敗軍,不足言勇,仍賜為伯,只怕列國不服。」伍封笑道:「這個侯伯有些講究,天使可賜之為東方之伯,楚、燕、鄭、中山不屬東方之國。」田盤道:「這個東方,大抵是指吳越以及泗上諸小國而已,連我齊國也不算東方之國吧?不過外人看起來,以為齊魯也奉其為伯,似乎於我齊魯二國面上有損。」柳下惠道:「其實只要平息干戈,我們魯國便尊越國為伯也無所謂,無非是個虛名而已。」伍封點頭道:「正是。」齊平公點頭道:「也好,只要越人退回吳越,齊國便尊其為東方之伯,嘿!」

    姬介道:「晚輩離開成周之時,父王說齊國是姑丈外家之國,諸事要聽從姑丈安排,晚輩可便宜行事。既然姑丈這麼說,晚輩便去見一見勾踐,賜他為東方之伯,請他退兵。」伍封道:「勾踐這人頗為性強,未必便退,明日我們聯軍南下五十里,逼近徐州,以成兵臨城下之勢,再與勾踐說話,事情便易成功。」柳下惠道:「這自然是好,不過兄弟是聯軍主帥,雖然列國聯軍集於徐州,但以在下之見,還是先請兄弟去見一見勾踐為好。越人新敗,傷亡慘重,說不定全軍上下大有報仇之心,勾踐既重顏面,兄弟便以聯軍之主帥的身份前往勸說,一來越人臉上有光,敗辱稍減,二來以兄弟之聲威,方能震住越人的報復之心。」

    眾人都不住點頭,楚惠王道:「柳下大夫言之有理。」伍封道:「大哥之言正合我意,便這麼辦。」

    次日聯軍相併,揮師南下,得勝之軍,自然是格外的精神,只見旌旗蔽日,車馬如潮,長戈似林,一直逼近徐州城外,這才在徐州城東、西、北三面紮下營寨,各寨相連,人喊馬嘶之聲不絕,威勢驚人。不消說,伍封猜想徐州城內的越軍必然是人人驚懼。

    午後伍封帶著鮑興、石朗和十個鐵衛到了徐州北門之外,只見城門緊閉,城頭越卒如臨大敵,附守甚嚴。鮑興仰頭大聲道:「龍伯求見大王,請開城門。」城上一片寂靜,過了許久,便見顏不疑在城頭出現,他低頭看了一陣,只伍封人少,令人將城門開了半面,石圃帶了幾個士卒出門,請伍封入城。

    伍封帶著鮑興等人入城,石圃讓士卒關上城門,這時顏不疑從城頭下來,道:「龍伯此來是何用意?」伍封道:「在下來求見大王,商議罷兵議和之事。」顏不疑面露喜色,道:「龍伯願意議和?」伍封點頭道:「正是,雙方鏖兵已久,百姓不安,如今冬寒,大軍久戰不利,正該罷兵。諸般細節,還要與大王商議。」

    顏不疑道:「這個可不巧了,父王自兵敗之後,便臥病不起,病勢甚重,無法見人。」伍封道:「那麼太子鹿郢可在?」越王病了,軍中之事自然由太子主理,是以伍封這麼問。顏不疑臉色一沉,嘆了口氣,道:「小鹿受了些傷,也在臥床將養,眼下軍務皆由在下打理,議和之事,龍伯與在下說就成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這也好,但大王是貴人,小鹿也畢竟曾是在下弟子,既然他們傷病在臥,在下按禮需去探視一番,再與顏兄商議軍務。」顏不疑忙道:「這個……探視頗有些不便。」伍封奇道:「怎麼?」

    石圃在一旁插言道:「龍伯有所不知,大王之病本不甚重,但他大敗之餘,羞於見人,龍伯前往探視,大王必不願意相見,徒自沒趣。太子之傷頗重,早先已服良藥,此藥服後須昏睡數個時辰,是以不易打攪。」伍封怔了怔,心道:「怎會如此?」

    只好隨顏不疑入了城中官署,雙方談及罷兵的事,顏不疑甚是爽快,道:「既是如此,我們數日內便盡數退兵回國,父王之意亦是如此。」伍封連東方之伯之事尚且未說,尋思:「顏不疑答應得甚是容易,但以勾踐之性子,怎會如此輕易退兵?」

    伍封隨便說了幾句,起身告辭,帶著鮑興等人出城回營。田盤和鮑琴問起,伍封將上項事說了說,楚月兒道:「這事極好,只是不大合乎勾踐的性子。」伍封點頭道:「正是。我看這中間必有緣故,顏不疑這人有些信不過,他的話作不得準,非要聽勾踐或小鹿親口說才行。」鮑興道:「可勾踐和小鹿病臥不見人,又怎生好?」伍封微笑搖頭道:「勾踐是當世梟雄,與他人不同。他大敗之餘,或會羞於見人,但羞見的只是越人,我去見他,他反會相見,以示越人雖敗,鬥志猶盛。說小鹿服藥昏睡還有可能,說勾踐不願見我則是內有緣故。」楚月兒點頭道:「不如我們夜間偷偷入城,探訪勾踐,看看顏不疑搞什麼鬼。」伍封笑道:「月兒之言正合我意,晚上我們便去一趟。」

    晚間天黑之後,伍封和楚月兒裝束停當,施飛行之術,悄悄入了徐州城。二人在官署內四下找尋,始終找不到勾踐之所在。按理說勾踐是很好找的,這人是一國之君,所居之處自然是宮女侍衛成群,火燭如熾之地。

    二人尋覓半天,又在空中俯視良久,在伍封白天曾來的官署後院落身下來。這座官署原是齊國徐州城大夫之所,前署後院,建得也算精緻。甫一落地,便聽腳步聲由前院與後院相隔的月門處傳來,火光漸漸移近,伍封和楚月兒連忙閃身,藏在院中假山之後,便聽人聲傳來:「桑兒,這事可全靠你了。若非你那『溫柔香』,還真是難辦。」伍封聽出是石圃的聲音,尋思:「原來是石圃和條桑。」便聽條桑格格笑道:「幸好計然遺下了不少奇藥,勾踐老了尚好對付,鹿郢身手了得,沒這『溫柔香』,怎能讓他乖乖地束手就擒?」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他們原想這徐州城中有些古怪,還道是勾踐有何計謀,想不到勾踐和鹿郢原來是被石圃和條桑制服擒住了,不消說,這必是顏不疑指使的。

    石圃道:「是啊。」條桑道:「眼下可有些難辦,勾踐和鹿郢一個是王子不疑之父,一個是其子,雖然制住,但傷又傷不得,放又放不了,終不成整日這麼困住,我那『溫柔香』可用不了幾天了,我們二人也不能天天為他們送飯啊。誰讓勾踐一入城便要治王子戰陣上擅自逃離,棄王不救之罪呢?也怪不得王子會生出歹心。」石圃冷笑道:「嘿嘿,就算勾踐不治王子不疑的罪,王子也會這麼做。這些年他想這越王之位可想得瘋了。」

    石圃舉著火把,條桑端著食案,二人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由院中穿過。伍封和楚月兒小心躡步跟隨,他二人的身手勝石圃和條桑百倍,石圃和條桑自然是渾然不覺。

    穿過長廊,轉到一條小窄廊,到了左手一間小小的側房之外,石圃開了門,先將火把往內探了探,然後與條桑進去,條桑將食案放在地上,隨手關上門。

    楚月兒指了指屋頂,伍封點頭,二人飄上屋頂,楚月兒輕輕撥開屋頂的茅草,二人湊眼下看。只見室中甚黑,除石圃和條桑外再無一人,正狐疑間,便見石圃由地上掀開薄席,露出一塊木板,他將木板揭起,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小洞口。

    石圃將火把往洞口內探了探,笑道:「大王,下面尚暖吧?」便聽勾踐有氣沒力的聲音由洞內傳上來,道:「哼,無恥賊子!」條桑格格笑道:「大王請用飯,眼下兵臨城下,城中無甚美食,今日桑兒殺了兩個城中齊人,才找來一甕好酒,大王請用些許,以禦寒氣。」原來洞口有幾條繩子繫著一個木盤,她將食案放在木盤上,將繩子緩緩放下去。

    過了好一陣,便聽勾棧道:「你這酒中,沒有放甚麼『無生水』吧?」條桑笑道:「王子念及父子之情,不許我等傷你,大王盡可以放心。」勾棧道:「他要是無心傷我,便不會暗算寡人。嘿,他想當越王,那就非傷寡人不可,這酒水寡人是不會碰的了,寡人若能出去,必殺此子!」石圃嘿嘿笑道:「大王當真多疑,這酒可是來之不易。」

    說了幾句,二人蓋上木板,掩好薄席,出了此室,又往窄廊右手而去,到盡頭一間小室,開門進去。伍封和楚月兒早見條桑手上的食案有兩份飯食,給勾踐送了一份,手上還有一份,猜想是送給鹿郢的,是以在屋頂小心移過去,依前法掀開茅草下看。

    同樣的這小室中有個地洞,石圃才掀開木板,便聽鹿郢的喝罵之聲傳上來:「石圃狗賊,你還來做甚?」石圃笑道:「小人送飯來給王孫,王孫何必責罵?」鹿郢喝道:「不吃不吃,你們也不必送飯了。」條桑道:「王孫數日不食,想不到精神倒好。只是再這麼下去可不行,王子可耽心得緊。」鹿郢冷笑道:「他耽心我什麼?你們在這酒中放了『無生水』,以為我不知道麼?」

    石圃和條桑吃了一驚,石圃道:「這個……王孫必是誤會了。」鹿郢道:「你們忘了我是誰人的弟子?我師父龍伯雖不大懂毒,但小師母月公主卻是此中好手,計然的那些毒物配製、辨察之法都曾教過我,是以一見便知酒中有毒。你們這些手段,怎能瞞我?」伍封心道:「原來月兒教過小鹿毒物的學問。」向楚月兒看去,楚月兒卻搖了搖頭。

    伍封尋思道:「小鹿只是以此嚇詐石圃,並非真的能辨毒。」石圃和條桑互換了一下眼色,石圃嘆道:「想不到瞞不過王孫,不錯,這酒中的確有毒。實不相瞞,王孫如果不死,王子便當不上越王,這事當真是無可奈何。」鹿郢嘆道:「想不到竟會如此!」

    伍封心道:「這顏不疑……」,忽覺遠處有細微的聲息傳來,循聲看去,只見一人白衣飄然,手上抱著一大團物什由廊外走過來,這人腳步輕盈,飄飄忽忽,形如鬼魅,天下再有如此身手的人極少,自然是顏不疑。

    如今楚月兒的身手也遠勝顏不疑,自然也察知其腳步,遠遠看見。倒是石圃和條桑二人身手差得太遠,渾然不覺。

    石圃嘆道:「王孫說錯了幾件事。第一,這酒中有毒,但並非無生水,王孫毒物之學尚未學得精深。『無生水』是計然先生研製的諸毒物之中最厲害的一種,中毒者先會渾身骨軟,數日之後便口不能言、目不能識、耳不能聽,成為廢人,偏又不會死。如此毒物,來之不易,用於大王身上才合適,有他這廢人在後,王子便好當越王,越人還以為是大王傳位。如此一來王孫可不能留,人皆知道王孫是太子,王孫不死,大王自不會傳位給王子不疑。第二,小人知道王孫精細,未必飲酒,是以在食水之中也下了毒,只是怕口味有異,毒下得少,只要王孫每日飲些,七八日也就一命嗚呼了。」

    伍封聽說鹿郢中毒,心中暗急,轉念一想,鹿郢說話中氣充沛,精力旺盛,想是中毒不深,現有楚月兒在此,多半能夠化解。又聽條桑道:「我們與王孫無怨無仇,犯不上殺你,是以王孫九泉之下,要怪便怪王子不疑吧!」

    這時便聽顏不疑在門外大喝一聲:「什麼?你們要毒死小鹿?!」他的聲音本來就尖細,此刻怒喝起來,更是尖利。石圃與條桑吃了一驚,回頭看時,見顏不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抱著一床厚褥,原來他愛惜鹿郢,怕天冷凍著,故親自來送褥子,恰好被他聽見石圃和條桑的說話。

    石圃忙道:「王子勿怒,在下全是為王子著想,王孫如果不死,王子便當不了越王。」顏不疑怒道:「王位之事固然要緊,但我反覆說過,我僅此一子,無論如何不可傷了他,你們居然擅施毒殺,欲令我絕嗣!」石圃嘆道:「這事王子切不可婦人之仁,鹿郢如果不死,什麼事都難以施為。」

    顏不疑道:「小鹿若死,我這王位得來何用?日後又傳給誰人?」這時鹿郢在洞中道:「父親得了王位,想是要立條桑為後。嘿,這石圃與條桑勾搭已久,日後條桑生子,自然是石圃的子嗣,他們若用『無生水』將父親害成廢人,恐怕這越國王位便歸於石圃之子了。」他這言語甚是利害,顏不疑、石圃和條桑三人臉上盡皆變色。

    伍封曾聽過石圃與條桑說過這事,見鹿郢所料大致不差,暗道:「小鹿果然是個厲害人,他平日少言寡語,實則心中大有計謀,智慮不在勾踐之下,相比之下,顏不疑身手高明,政事計謀卻遠不如鹿郢。」

    顏不疑冷冷看著石圃和條桑,道:「原來如此!」石圃道:「王子休要多疑,王孫是想挑撥我們的關係……」,顏不疑瞪著條桑,喝道:「條桑,你說!」條桑驚得倒退數步,不自禁地向石圃身後縮過去,囁嚅道:「這個……」,卻向石圃看過去,眼光中大有驚懼之色。

    顏不疑並非蠢人,此刻見到條桑的神色,料想鹿郢之言大致不差,怒氣勃發,手按劍柄,殺氣陡生。

    石圃大駭,連忙道:「王子,這事大有誤會,千萬不要……」,話音未落,便聽遠處有人高聲道:「王子,王后已經入城!」

    顏不疑等人吃了一驚,想不到越王后遠在吳中,怎麼突然間到了徐州,而守城的將士也不來通報。顏不疑來不及處理石圃之事,喝道:「怎麼不通報便放進城?」伍封見那稟報的士卒不敢走入,只是在月門邊遠遠說話,猜想顏不疑必有怕人知曉勾踐和鹿郢被他困在後院,曾嚴令諸人不得入後院來。

    那士卒道:「南門守將也這說要稟告,卻被王后一矛刺死。無人敢阻,眼下王后已經入城,到營中去了。」越王后強悍果敢,無人不知,顏不疑大驚,連忙將厚褥扔下洞中,道:「小鹿,等我處理完事再來。」瞪著石圃和條桑道:「這事日後再算,先隨我出去應付王后,這個……可有些不妙。」

    石圃向顏不疑做了個殺人的手勢,道:「王子……」,顏不疑吃了一驚,又緩緩搖頭,帶著二人出門。

    伍封和楚月兒見顏不疑三人匆匆離開,連忙躍下屋頂,趕到洞邊,伍封道:「小鹿,我救你出來!」鹿郢喜道:「師父!」伍封將放食物的繩索垂下去,將鹿郢扯上來。

    鹿郢道:「師父、小夫人!」楚月兒早拿火把過來,在鹿郢面上照了照,皺眉道:「小鹿果然中了毒,好在中毒不深。中了此毒不宜行動,否則毒隨氣血入心,便難救了,須得先解其毒。」一邊說,一邊取隨身的銀針等物出來。

    伍封點頭道:「也好,你先為小鹿解毒,我去救大王出來。」閃身出室,趕到困押勾踐的室中,將薄席和木板揭開,還未說話,勾踐在洞內斥道:「你們又來幹什麼?」伍封道:「大王,是在下來救你。」勾踐怔了怔,愕然道:「原來是龍伯!」

    伍封將繩索放下去,勾棧道:「寡人數日未曾進食,無力攀繩。」伍封笑道:「無妨。」躍下洞去,將繩索系在勾踐腰中,然後再躍出洞外,雙手將替,將勾踐由洞中拉扯出來。數日不見,只覺勾踐鬚髮又白了許多,不知道是因兵敗心痛還是因被困黑洞所至。

    勾踐苦笑道:「想不到竟是龍伯前來相救,寡人真是慚愧之極。」伍封道:「在下是來城中議和,未見大王和王孫之面,心有所疑,遂潛入城中察探,不料大王和王孫竟被顏不疑囚困於洞中,委實意想不到。」勾踐長嘆道:「不疑加害父君,與畜生何異?寡人之子竟然如此,令寡人心痛無比,若是有子如龍伯,寡人便……,唉!是了,小鹿未知被困何處,想是離此地不遠處,可曾救出?」

    伍封點頭道:「已經救出。石圃在食水中下毒,小鹿中了毒,月兒正為他化解。」勾棧道:「少年人忍不住飢渴,比不得寡人。寡人當年在會稽為奴,忍饑挨渴也是常事。是以范相國常將己食讓與寡人……」,他想起了范蠡,不禁又長嘆一聲。

    伍封見他口唇都起破損起泡,自是數日未飲之故。看來這勾踐也異於常人,若換了他人,數日不食尚可,數日不飲食水,早已經萎頓昏沉了,怎似勾踐還頭腦清明。

    伍封由腰間取下翡翠葫蘆遞給勾踐,道:「大王數日未飲,在下有酒,能否飲得?」勾踐略一遲疑,伸手接過,道:「甚好。」他先用酒潤濕了嘴唇,再小咂幾口,每咂一口,則瞑目稍停一會兒,如此小咂了六七口後,再狂飲起來,將葫蘆中的酒一飲而盡,面色也紅潤起來,讚道:「好酒!或是寡人數日絕水之故,只覺此酒是天下絕品,寡人一生從未飲過如此美酒!」將葫蘆遞給伍封。

    伍封將葫蘆系在腰間,他見勾踐飲酒之法甚怪,問道:「大王這飲酒之法頗奇,以往未見過。」勾踐笑道:「寡人數日未盡食水,這酒畢竟是激性之物,不能驟然狂飲,是以要先小咂入腹,使腸胃適應後才能狂飲。」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大王是否走得動?」勾棧道:「應是無妨,寡人……」,才走一兩步,卻踉蹌欲跌。

    伍封道:「還是在下負大王走吧!」他將勾踐負在背上,大踏步向楚月兒和鹿郢那房中去。勾踐伏在他背上,緩緩道:「此刻若是寡人持利刃由龍伯頸上插入,龍伯就是神仙只怕也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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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四章 其車三千,旂旐中央

    第二日時,齊營中戰鼓齊鳴,三營士卒出動,整整齊齊立在原野上,擺成一個陣形。

    勾踐、范蠡、文種見齊軍居然主動列陣搦戰,均感愕然,先登巢車細看齊軍陣形,見這陣法有些古怪。此陣三軍旌旗如海,呈雁行之陣勢,但絕非雁行陣,右軍是打著「田」字旗,左軍打著「鮑」字旗,各自比中軍靠前五十步,外方內圓,一看這兩軍是以防守為主的方圓之陣,戈影如林,長干如牆,果然十分嚴密。由於軍中旌旗奇多,也看不出內裡的奧秘來。

    奇怪的是伍封的中軍,外形初看也似方圓之陣,細看卻不是,只見這外第一層是三圈步卒,而非方圓陣所用的戰車,外成圓形,三層長干疊立,如同三道厚牆。長干之間戈尖向外,就好像是個圓形的刺蝟一樣;步卒之後又有三圈箭手,布成方形,這是第二層。正中間是整整齊齊的兵車,重車靠外,輕車靠內。步卒和箭手以大旗為門,留了五條通道,使兵車可以由陣中直駛而出。這陣初看如同方圓陣,再看便知道是與方圓陣相反,是外圓內方。五條通道將陣形分為五塊,打五色之旗。

    單看這殺氣騰騰的中軍,便能感覺到其中孕含著無窮無盡的變化。以勾踐、范蠡、文種之眼力,也看不出伍封的中軍所擺的是何陣形。

    這時伍封一車上前,在陣前立著,靜等越軍迎出營寨。不多時,便見越軍營中旌旗展動,只聽人喊馬嘶,戰車轔轔,越軍一隊一隊地由營中出來,擺出了一個大陣。中間是越王勾踐的中軍,其右軍打著范蠡的旗號,與齊軍的左軍相對,越國左軍打著文種的旗號,與齊人的右軍相對。

    伍封驅車上前道:「各位到齊地已久,何不早早退兵回去?如今你們被阻於龍口,眼見不數日便要入冬,三軍辛苦,犯了兵家之忌。」勾踐笑道:「兩軍交戰,勝敗尚在未知之數,寡人兵獵於齊,正值興濃,豈能輕易回去?」伍封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大王了。在下這陣名曰五行之陣,威力無窮,攻守皆宜,各位須要小心。」驅車回陣。

    勾踐看了齊陣許久,不知道該如何著手破陣。派小卒將范蠡、文種召來,議破陣之策。范蠡皺眉道:「龍伯此陣奧妙之極,恐怕內藏殺機,微臣可不知道破法。」勾棧道:「終不成就此不戰而退吧?」文種沉吟道:「臣倒有個想法,龍伯此陣雖奇,但我們可由其將著手。龍伯在中軍,右軍想是大司馬田盤,左軍必是左司馬鮑琴。微臣早已經探聽明白,田盤頗通兵法,但鮑琴原是個世家子弟,膽小懦弱,毫無軍中經驗,仗著其父鮑息之名,又得龍伯一力支持,才當上左司馬,統領士卒。我們人數比敵軍要多,大可以猛攻其左軍,只要擊退鮑琴,龍伯的中軍和田盤的右軍必是不救則退,我們三軍齊發,可以獲勝。」

    勾踐點頭道:「此計甚好。」范蠡皺眉道:「臣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如果真是要攻其左軍,不如這麼做:我們的中軍右軍上前逼近,大王以三千弩卒壓住敵右軍,文大夫趁中右二軍上前時,引左軍饒到右側,先試一試敵人左軍,如果其真是不堪一擊,臣便揮動右軍配合強攻,二軍攻其一軍,以三敵一,可獲全功。就算龍伯有詐,文大夫引兵退回,有臣的右軍在,也不會因此亂了陣腳。」勾踐大喜道:「我們的弩卒天下無雙,三千神弩足以擋住萬人。相國十分仔細,如此最好。」

    當下三軍整備,勾踐和范蠡的中軍右軍移前二十丈,文種果然引左軍繞道陣後向齊國左軍逼上來。他們左軍一動,田盤的右軍便稍有所動,意欲上前,卻被勾踐的弩卒勁矢齊發押住。

    文種命步卒在前,以長干為牆,車兵跟隨,箭手在最後,用弓矢掩護,揮軍向齊左軍攻上來,大軍逼近,只見齊陣旗幟閃動,箭矢齊發。齊軍也是以步卒執長干在前,箭手在後,然後齊軍人數本就只及越軍之半,箭矢頗有不敵。

    越軍前鋒步卒逼到左軍之前,正要揮戈殺入,猛地見齊軍干牆之後,無數長標飛刺出來。這長標是用長約三四丈的粗竹將頂上消尖,本是軍中士卒練力之用,因為使動不便,且竹竿一削便斷,是以從來無人用於戰事。但齊軍此時卻用長標為兵器,專刺越人步卒。越卒的長戈只有丈餘長,是以長標可刺到他們,他們卻刺不到齊人。

    齊軍這標隊分成三列,一列刺出,大多長標便被削被折,是以只有一擊之用,一列刺出便退,另取長標,立時又另一列補上,三列循環,然而由於越軍猝不及防,大軍相擁不能後退,是以長標一閃一刺,越卒鮮血飛濺,被刺倒無數。如此連刺數輪,硬生生將越卒逼在面前,無法前進一步。

    文種想不到伍封竟用此不入流的長標將他們阻住,怒氣上湧,讓步卒兩旁閃開,命車兵上前強行破陣。齊軍見車兵上前,旗門展動,盡數退開。還未布出新陣,越人的車兵已經長驅直入,直撞入陣,齊人稍亂。文種見狀大喜,遠遠向范蠡揮動長矛,范蠡見齊軍顯出敗像,立時摧動右軍跟上,與文種兩軍合為一軍,猛向齊左軍衝殺。

    越軍車兵闖入陣中五六十步,但齊軍卻四下縮退在許多新土之堆後,車兵正欲四下掠擊,猛聽「轟」地一聲巨響,陣中忽然裂出一個大陷坑來,數十兵車跌撞而落,馬作悲鳴,人皆慘叫。原來這陷坑只有四五尺深,裡面卻倒貫著無數尖銳的竹刺,人馬跌入,大多被尖刺所傷。范蠡文種大驚,這戰場位於兩營之間,雙方士卒都每日觀望,齊人如果掘坑,越人必定看見,然而從來無人見齊人掘陷坑,是以范蠡文種也不知道這陷坑是何時挖出的。況且先前齊軍步卒往來奔跑於其上,也沒見人跌入陷坑去。

    越軍前鋒兵車跌入陷坑,後面的也收勢不及,不時又兵車倒撞而入,後車押前車,更是傷亡慘重。忽聽一人大笑道:「哈哈!你們可中計了!」一乘兵車出來,車上一將手揮大斧,正是鮑興。

    原來,伍封這左軍打著「鮑」字旗,卻並非由鮑琴領兵,而是由鮑興為將。先前兩軍佈陣之際,鮑興照伍封的預先吩咐,用大旗圍住,命士卒在陣中掘出大坑,士卒人多,坑又掘得不深,是以不到半個時辰就設好了陷坑。坑上用粗木巨竹鋪著,覆上厚席,蓋了些許土塵,頗能承重。鮑興故意讓少數士卒行走其上以掩人耳目,新挖的土便堆成土堆於兩旁,正好用來避箭。本來這陷坑之計不易掩人耳目,是以很少用於兩軍對戰之際,一般用於防止偷營劫寨,伍封卻知道勾踐、范蠡、文種三人精通兵略,越是奇計越難湊效,是以反其道而行之,用了個簡簡單單的陷坑之法,果然連范蠡和文種也大上其當。

    鮑興驅車一出,率死士將越國車兵衝斷,這時兩旁擁出了無數齊兵,片刻間將陷坑內的越兵刺殺。越人見勢不妙,軍中稍亂。范蠡道:「文兄快退!」文種卻因己軍竟然被陷坑所傷,頗有些不甘心,忿怒道:「齊人兵少,我們若是……」,話未說完,便聽殺聲震天,一彪軍不知道由何處冒出來,足有萬餘人,打著「田」字之旗,為首的正是田盤。

    鮑興田盤兩軍一擊,越人立時潰敗。范蠡和文種互視一眼,均知道上了伍封的大當。原來伍封猜到越軍會欺鮑琴無戰事經驗,必定先向左軍下手,是以除了讓鮑興在左軍,還讓田盤率大軍暗藏左軍之側,專等越人上鉤。而那打著「田」字旗的右軍,自然是虛多實少。

    文種見己軍潰敗,連忙道:「快撤!快撤!」范蠡引軍後撤,文種率親衛斷後,可大軍暗陣形前進容易,後退便難,戰車步卒混雜,難以全速而走。此時鮑興一車閃上來,大喝道:「文種!」呼地一聲,大斧猛地劈落,也就是一斧,將文種的車右劈落車下不說,連一匹戰馬也被他一劈兩斷,鮮血濺了文種一身。

    文種知道這人勇猛,此刻也無法再逃,只好揮矛與鮑興交戰。鮑興只劈了三斧,文種便不能敵,眼見要被鮑興一斧劈死,忽然身旁閃上一人,大殳猛揮,將鮑興的斧子格開,這人正是石朗假扮的「夫余寶」。

    文種心內一喜,拔劍割斷了死馬的韁繩,扭轉馬頭,石朗用殳尖在馬股上輕刺,戰馬負痛,猛地馳了出去,將越卒也撞倒了十餘個。這時范蠡已經快退回本陣,見文種被困,又引士卒回來接應,正好接著文種。文種瞥眼回瞧,見石朗與鮑興激鬥甚緊。范蠡讚道:「文兄這個門客當真勇猛!」

    文種嘆道:「中了龍伯之計,須請大王退兵,否則……」,一邊說,一邊與范蠡往中軍看去,二人臉色大變,原來勾踐的中軍早已經向伍封發動攻勢了。

    原來,先前文種的戰兵衝入齊陣,由於齊陣旗幟太多,勾踐遠遠瞧著不知道虛實,心內大喜,以為文種已經攻破的敵方左軍。這時齊陣的中軍、右軍略亂,隱見旗幟移動,勾踐心道:「你們派人去援左軍,本陣便勢弱混亂了,此時不攻,更待何時?」連忙下令向伍封的中軍猛攻。

    他的君子之卒十分勇猛,快捷無比,一聞號令,立時吶喊殺出,正奔伍封的本陣。越軍到了陣前,卻見伍封這陣形甚怪,似乎十分空蕩,處處疏隙漏洞,由前面可以一眼看到後面的營寨去。越人一路由越國出來,破吳敗魯,數敗齊軍,士卒經驗甚豐,一見對方空虛,自然是毫不遲疑,奮勇殺入。

    勾踐正揮上軍而上,見己方精銳已經毫不費力殺入敵陣,心中大喜,暗笑道:「龍伯說得嘴響,原來這陣形只是個花架子,當不上用!」誰知道大隊上前,敵方陣中卻毫無異樣,根本未聽到廝殺之聲,也不見絲毫騷亂,先前衝入的千餘士卒便如泥牛入海一般,無聲無息便沒了。

    勾踐心內大驚,此刻他的第二隊士卒又沖入了陣中,也如先前一隊那樣,片刻而沒。勾踐知道此陣古怪,連忙喝令撤退。他們大隊往後急退,忽聽敵陣吶喊,旗門展開,猛然有五隊車兵飛馳出來,分別是鮑琴、鮑笛、趙悅、摹獵和恆善引著,五隊沖絞而殺,將後面越人沖得四散。

    越人畢竟善戰,雖然後退,但敵方一追上來,立時轉身迎戰。可越人一轉身,這五隊車兵便立時退回本陣,就像五條長蛇捕食一般,伸縮彈射快捷無比。這五隊一退,越人便轉身後撤,但越人一撤,這五隊車兵便立時閃出來。

    伍封的整個中軍便如一隻大拳頭一般,越軍退時,五指便彈出抓扯,越軍不退,五指就收回。就這麼幾退幾擊,越軍傷亡無數,漸漸無法為戰,而那五隊車兵也離勾踐的兵車越來越近。勾踐大驚,尋思這麼幾退幾擊,按理說自己離齊兵越來越遠了,怎麼齊人這五支車隊總能追殺而上?回頭細看,臉上變色,原來伍封這整個五行之陣也漸漸追移上來。大凡兵陣之法,都是立而不動,勾踐從來不知道還有人能布好的整個大陣移動追殺的,心道:「這五行陣厲害無比,這麼下去,只怕我們的營寨也被他奪下來!」

    此刻勾踐退兵不能脫困,進兵又無法再戰,兩軍交錯,越人弩卒怕傷了自己人,也不敢放箭。正焦急之時,幸好此刻范蠡文種率敗兵趕來相救,士卒橫插而下,才算將伍封這五行之陣暫時阻住,伍封下令止住追勢,勾踐等人才逃回營寨,越人撤入營中,在戰場上留下了無數屍體、兵器、車仗、旌旗。

    伍封下令清點戰場,收兵回營。此戰越軍傷亡萬人以上,兵車損失一二百乘,是他們入齊以來最大的挫敗。齊營上下自然是歡騰鼓舞,人人欣喜。

    大戰獲勝,免不了又要犒賞士卒、撫卹傷亡、清點俘獲,忙了半日,伍封入帳與齊平公飲宴,到晚間時,楚月兒回來,笑道:「夫君,月兒帶了個故人來。」伍封笑著起身,道:「想是大王來了?」

    便聽帳外有人哈哈大笑,一人大踏步進來,正是楚惠王。楚惠王如今已有十九、二十歲,身材頗高,頦下稍有些鬍鬚,他並未穿王服,一身甲冑顯得十分威武,早已經不是昔日那充滿稚氣的少年了。帳中眾人盡皆起身,齊平公、鄭聲公、姬克都隨伍封出席,齊平公道:「大王遠來,寡人卻未能遠迎,好生失禮。」楚惠王笑道:「寡人是偷偷趕來,未讓姊姊通傳。」鄭聲公道:「寡人久慕大王,今日終能得見尊面,幸如之何!」

    本來這列國之君相互稱謂是很有講究的,都是按爵位相稱,譬如齊是侯爵,鄭聲公便稱之為「齊侯」,鄭是伯爵,齊平公便稱之「鄭伯」。楚國只是子爵,然而其稱王已久,國勢又強,齊平公和鄭聲公便不好稱之為「楚子」,只好含含糊糊以「大王」稱之。

    楚惠王道:「寡人今日才趕到軍中,先隨姊姊來拜訪各位,順便看看姊夫。聽聞今日姊夫大敗越人,正好趕來相賀。越人縱橫東南一境,如今遇到姊夫,算是遇上對頭了,哈哈!」伍封笑道:「這都是托各位的雄威,全靠士卒奮勇。大王今日趕來,我們聲勢更大了。」

    齊平公請楚惠王入中間主席,楚惠王飲了一爵酒,道:「寡人因掛念姊夫,又想見見齊侯、鄭伯和燕世子,是以來稍坐一坐。葉公亡故,軍中無將,寡人不能久留。」伍封道:「葉公一生為將,征戰沙場,如今亡故了十分可惜。」

    楚惠王嘆道:「是啊,此人雖然有些多疑,且心胸稍狹,但忠心為國,戰功卓越,算得上我楚國名將。」齊平公道:「眼下齊越鏖兵,大王親來相助,鄙邑感激不盡。」楚惠王道:「寡人助齊固然是因楚齊舊約,又欲報答姊夫,但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晉國。這一二百年來,列國之事大多因楚晉而然,中原列國或依晉、或附楚,戰事不斷。晉文公時晉強楚弱,楚莊王時晉弱楚強,此後晉楚相當。然而楚國因為吳人入侵,大受損害,晉國又因六卿之戰,以致君權旁落,如今晉楚都不如當日之強盛。晉人如今大軍東來,想是又興中原圖霸之念,自以為是列國之霸主,寡人怎能坐視?」

    姬克道:「有強楚之千乘,晉人已經不足為慮。」伍封笑道:「晉人未必願意真地為越軍拚死作戰,我看他們也有觀望之意,越人一敗他們必然不戰而走,越人獲勝,晉人才會大軍驅動相擊,如今有大王親臨楚營,只須在軍中掛上王旗,晉人必不敢動。」楚惠王笑道:「姊夫的意思,是想讓我們楚軍牽制晉人,晉軍不動,我們便不動,晉軍若動,我們便擊之?」伍封點頭道:「正是如此,不僅是楚軍,鄭燕亦然。鄭軍對宋,燕軍對衛,均不必主動出擊。」此言正合楚惠王、鄭聲公、姬克心意,一起點頭。鄭聲公道:「宋人好生可惡,這些年欺凌我們鄭國,寡人正尋思興師伐之報仇。如今借楚齊之勢、龍伯之威,正好出這口氣。哼!」

    其實也不僅是鄭宋之間有些仇怨,列國之間常有戰伐,時好時壞,情形複雜之極。當年晉國六卿之亂,齊、魯、衛、宋、鄭、中山相助范氏和中行氏,聯手抗晉。鄭因與宋有舊仇,興兵伐宋,擊敗了宋軍,齊衛正想救宋,不料宋人反投晉國。范氏、中行氏亡後,齊國伐宋以懲其叛,晉國伐衛、中山以報復其相助范氏和中行氏。中原征戰不休,其後齊景公死後國中內亂,自顧不暇,宋為晉伐鄭,晉又伐衛,宋人圍曹,鄭人相救而攻宋,宋仍滅了曹國。其後鄭圍宋之雍丘,被宋擊敗,宋再攻鄭,鄭國投晉求援,但晉人未發援軍,鄭國因此而恨晉。齊國又曾與魯國開戰,然後盟好結親。此中恩怨難以一語說明,總之今日為盟、明日為敵之事在列國間比比皆是。

    楚惠王笑道:「寡人離楚之日,遣了大夫鐘建率一萬人到楚越邊境,對越人必有牽制。」伍封大喜道:「大王用兵高明,勾踐大軍在前征戰,最怕的是後方生亂,鐘大夫這一萬人足以讓勾踐頭痛欲裂,哈哈!」楚惠王起身道:「寡人也是這麼想,是了,寡人還要趕回軍中為葉公發喪,這便告辭。」眾人見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果然是大國之主的風範,連忙起身相送。楚惠王的親衛都在帳外,隨之護衛,眾人到了營門處分手,伍封讓魚兒取來一件銅網金甲送給楚惠王,道:「此甲是我和月兒使人特製,輕軟又能防禦刀箭,送給大王防身。」楚惠王喜道:「姊夫和姊姊有心。」伍封道:「大王此來,晉人和越人必然忌憚,眼下晉國四卿府中高手不少,絺疵、段規是智謀之士,豫讓高赫之輩都是一流好手,那顏不疑更是了得,他們若是入營行刺,十分難御,大王可要小心防範才是。」

    楚惠王點頭道:「寡人知道,是以出入防衛甚嚴。」伍封細看著楚惠王的那些侍衛,雖然都是高大有力之輩,但也不覺有何特別的好手,想了想,將魚兒叫來,道:「魚兒,你帶十個男女鐵衛跟隨大王,權為我與楚營的聯絡使者,以便通傳軍情。」小聲對魚兒道:「你守在大王身邊,暫為親護,以防刺客。」又小聲對楚惠王道:「魚兒是我的義女,以她之能,遠勝高赫之輩,就算是豫讓行刺,一時也不能得手。」

    本來他想讓石芸帶鐵衛保護楚惠王,但這麼一來,不免讓人覺得他瞧楚人不起,以楚人為弱,怕楚人不悅。遂以聯絡使者為藉口,但充作聯絡之使,石芸的身份又不大合適,只好讓魚兒去,她是自己的女兒,居中聯絡便最為合適。

    楚惠王自然理解伍封的一番苦心。楚月兒帶鐵衛在楚營數日,楚惠王初到之時,楚月兒已經介紹過魚兒等諸班鐵衛,他知道魚兒的厲害,尋思這十一人抵得上三百侍衛之用,大喜道:「如此最好,有姊夫的女兒居中聯絡,對破越之事大有助益!哈哈!」

    魚兒帶了鐵衛男女各五人跟著,隨楚惠王大隊而去,楚月兒怕路上又失,親自護送。眾人暗讚楚惠王大度信人,須知這貼身之人務要忠心,一般人絕不會用不瞭解的外人來隨身跟從。伍封讓魚兒帶鐵衛當聯絡使者,誰都知道是暫充侍衛之用,楚惠王欣然接受,連絲毫猜忌也沒有,可見他對伍封信任之極。

    酒宴之後,伍封回到帳中,見旋波正坐在帳角發愣,或是在想什麼出神,以致連伍封進帳也不知道。伍封笑道:「波兒在想什麼?」旋波吃了一驚,臉上猛地赤紅,旋又變白,帳中火把並不甚明,伍封便沒注意到其臉色變化,旋波囁嚅道:「這個……波兒不好說。」伍封笑道:「你們女兒家的心思頗難懂,你說了我也未必明白。」

    旋波連忙出帳為伍封打來水,服侍他盥洗,伍封洗了洗,問道:「波兒在軍中想是很悶吧?」旋波嘆了口氣,道:「本想為龍伯效力,可惜波兒沒本事,幫不上手。」伍封道:「話不能這麼說,在軍中無論幹什麼都是為國效力,庖人侍女與將佐並無不同,只是職司有異而已。而且你是越人,就算能幫上手,我也不能讓你去行傷害父母之國的事。其實你根本不必服侍我,大可以隨月兒四處走走。當初在絳都時,你不是天天與月兒閒逛,交了不少朋友麼?」旋波想起在絳都之事,微笑道:「波兒最快樂之際,便是在絳都了。」

    伍封心思一動,想起一件事來,笑道:「要不這麼著,明日我帶你到晉營中去,見見故人?」旋波大喜道:「真的?」伍封道:「我怎會騙你?」這時楚月兒正好回來,伍封說起明日去晉營的事,楚月兒點頭道:「是該去瞧瞧,否則過幾天打仗,免不了兵戎相見。」

    次日早間,伍封用飯之後,讓圉公陽在戰獲中挑了十匹駿馬,與楚月兒和旋波準備乘車出營,田盤趕來道:「龍伯這麼到晉營去是否太過冒險?萬一晉人加害如何是好?」伍封笑道:「晉國四卿自視甚高,我前往述舊,他們怎好意思加害?何況我和月兒在一起,別人想加害也很難得手。」他將駿馬用長繩系在車後,親自馭車,一車三人往晉營而去。

    不多時到了晉國大營之前,伍封自報身份,晉軍營門的小卒飛跑入營報訊,過一會兒十餘人由營內擁出來。伍封見趙無恤、智瑤、韓虎、魏駒都出來相迎,三人也下了車。智瑤等人見伍封三人一車而來,大感詫異,智瑤道:「龍伯親來鄙營,未知有何要事?」伍封笑道:「在下記掛故人,特來拜訪。過些天兩軍交戰,勝負一分,恐怕再難見到了。」智瑤道:「智某還以為龍伯是來當說客的哩!」伍封失聲笑道:「在下若來當遊說之客,豈非太過小覷了各位故人?」智瑤道:「既是如此,龍伯請進。」

    伍封將兵車交付小卒,三人隨智瑤等人入營,伍封心道:「晉國四卿仍是以智瑤居首,趙氏滅代之後,仍不及智氏勢大。智瑤不說請我們進營,趙、韓、魏三人便不敢擅專。」到了大帳之上,只見絺疵、豫讓、高赫、新稚穆子、段規、任章都在帳中,智瑤命擺上酒餚來,眾人分坐飲酒。伍封笑問:「魏公的姬妾未知在何帳?」魏駒愕然道:「龍伯怎知道在下帶了姬妾來?」伍封心道:「你是個好色之徒,身邊一日無女都難過,怎會獨居?」笑道:「魏公的性子與在下有些相似,以己推人,魏公若不帶姬妾來營中,便不是魏公了。」

    魏駒哈哈大笑,道:「龍伯的確是在下的知己!不過這次除了在下,智伯、趙公、韓公都帶了姬妾來。」伍封道:「月兒和波兒在絳都時與各位的姬妾都有些交情,何不去看看故人?」韓虎點頭道:「甚好。」智瑤忙道:「我們也是月公主的故人,公主不如留在此帳。」

    伍封怔了怔,旋及會意,智瑤這人頗為謹慎,他知道楚月兒勇猛,怕她到各人家眷帳中發難,以各人家眷為質,然後伍封憑此迫他們退兵。當下笑道:「也好,月兒便留在帳中,波兒代她去瞧瞧故人。」又對高赫道:「能否煩高兄陪一陪波兒。波兒生得十分美麗,又不識武技,萬一被粗魯士卒衝撞了,雙方面上殊不好看。」他說這話是為了打消智瑤等人的疑心,告訴他們旋波不懂武技,與楚月兒不同,大可放心。

    智瑤等人看了看旋波,尋思伍封之言大有道理。眼下士卒離開妻子遠征,數十日未見過女人,旋波生得又十分美麗可愛,萬一有個不知好歹的士卒上前調笑,必惹伍封之怒,豈非平白生出禍端來?高赫看了看趙無恤,趙無恤點頭道:「高赫,你去給波兒姑娘帶路,如果她驚著了,我斬你的頭。」高赫起身,旋波笑吟吟向眾人告罪,隨高赫出帳。

    韓虎笑道:「眼下齊晉為敵,龍伯三人一車而來,難道不怕我們晉人尋機加害?」伍封道:「在下與各位還算有些交情,特來拜訪故人,毫無惡意,各位怎會加害呢?再說晉人豈是卑鄙小人?」他最後這句讓帳中諸人大感高興,智瑤大笑道:「龍伯說的是。」

    趙無恤呵呵笑道:「就算有人想加害龍伯,恐怕也無法得手。龍伯眼下是劍聖,連劍中聖人支離益也非龍伯對手,誰敢興加害之念?單是月公主便無人能敵。」智瑤本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自負劍術,換了早些年,肯定對趙無恤此言大為不悅。但他數年前便敗在伍封劍下,前些天又見了伍封與支離益的一戰,自知遠遠不及伍封,非其一合之將,點頭道:「智某以前也未料到龍伯之劍技還在支離益之上,是以好生耽心,怕龍伯傷在支離益劍下。那日見了龍伯與支離益這天下間兩大高手一戰,便知自己這輩子白練了劍,枉稱晉國第一。」他怕伍封傷在支離益劍下之語自然是假,伍封卻道:「在下與支離益一戰,累故人耽心,各位的關愛之心,在下好生感激。」他這話實是對趙無恤所說,謝他暗派新稚穆子通傳消息,勸他避戰的好意。

    智瑤等人連聲客氣,趙無恤會意,微笑道:「我們也是多慮了。」韓虎嘆道:「當時越人上下都說龍伯必敗,早知道如此,那日我們便該與勾踐立個賭約,下重注在龍伯身上,豈非大大地賺勾踐一筆?」眾人忍不住大笑,魏駒道:「勾踐滅了吳國,北上以來,又得了許多小國之貢,我們原該借此賺他些來,就算賺幾個越女也好。」眾人又笑,伍封笑道:「既是如此,等在下退了越軍,各位又能保全性命,在下便向越人索要幾個越女,送給各位。」

    智瑤皺眉道:「龍伯真有把握擊退越軍?勾踐、范蠡、文種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越軍又比齊人勢大,龍伯雖然連勝數次,要擊退越人怕不甚易。何況我們晉、宋、衛加起來有一千八百乘,決計不會坐觀。」伍封道:「眼下楚王親來助齊,楚軍千乘足以抵擋晉軍,雖然鄭不及宋,但燕軍曉勇,可敵衛軍,是以你們這一千八百乘不足為慮。」

    趙無恤點頭道:「不論是晉宋衛、還是楚鄭燕,都無傷大局,關鍵還在齊越兩軍。齊勝,則楚鄭燕也勝,齊敗,則楚鄭燕也敗。楚軍既然不動,我們便以靜守觀變為佳。」智瑤嘆道:「勾踐多番派人來,請我們進軍相擊,都被我們推拖了,總這麼下去也不好。」伍封道:「如今一天比一天寒冷,再過數日便要立冬,智伯大可以冬日將至,軍中要準備冬衣、薪木為藉口,推拖些日子。不過以在下之見,晉人最好是退兵,否則戰事一起,各位想走恐怕也不能如意。如果在戰陣中有些傷損,在下便過意不去了。」

    智瑤笑道:「不戰而退,焉有是理?」伍封道:「在下並非來遊說各位退兵,是以晉軍退與不退,全憑各位。今日宴飲敘的是私誼,日後我們便要戰陣相見,那是公事。在下不能因私廢公,是以戰場上撞見,決不會手下留情。有見於此,在下挑了快馬十匹,今日帶來送給各位,以備各位逃生之用。」

    智瑤等人面面相覷,聽伍封的口氣,似乎齊人早有必勝之策,斷定越人必敗。趙無恤見伍封信心十足,忍不住問道:「齊軍只及越人半數,難道龍伯有了必勝之策?」伍封道:「越人新滅吳國,後方不寧,千里遠來,士卒疲憊,又不諳地形,如今連敗數陣,傷亡逾萬,士氣低落之至,各位都是高明之士,勝敗之數當一目瞭然。至於具體的退越之策,這是軍機大事,恕在下不能相告。」

    伍封見智瑤等人忽地添了許多心事,遂向各人敬酒,這時旋波與高赫也回來,伍封起身道:「在下軍務繁忙,這便告辭。」眾人送三人出帳,伍封將十匹快馬送給他們,然後與楚月兒、旋波登車出營。

    趙無恤追上來相送,伍封道:「無恤兄,你如果不想讓趙氏士卒多有傷損,可想個理由,將大軍後撤數里。」趙無恤道:「在下自有安排,龍伯費心了。」伍封順嘴問道:「令郎可好?」其實他早想問這句話,又怕惹人生疑,才會故意地這麼漫不經心提起。趙無恤道:「浣兒如燕兒般清秀,長高了不少,十分健壯,生性好動,頗有膂力,日後定是個將才。在下讓高赫教他劍術、張孟談教他文才,新稚穆子傳他兵法,日後或會成器。」

    楚月兒笑道:「浣兒年記尚幼,便要學這麼多東西?」趙無恤道:「他是我趙氏嗣子,日後要接掌趙氏,非得智勇足備不可。」伍封尋思趙浣是自己兒子,多少應該有些力氣,便如田白那樣,笑道:「燕兒活波好動,無恤兄力氣不弱,浣兒自是與你們相似。是了,昨晚我在帳中寫了個功訣,最合小兒練之,無恤兄拿回去傳給浣兒,命他自小勤練,日後對劍術技擊都有莫大的好處。」趙無恤大喜道:「龍伯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所傳功訣必是神妙之法。不如就讓浣兒給龍伯當個弟子如何?」伍封由懷中取出一篇寫著巫氏功訣的竹簡給他,點頭道:「也行,只怕我無暇到晉國去教他。」趙無恤笑道:「龍伯是天子之師,天下間不知道多少人想拜龍伯為師。浣兒就算不能親得龍伯口授,單是龍伯之徒這名頭,日後足以名震晉國。」

    伍封雖然仍稱趙無恤為「無恤兄」,表面上回覆了昔日的友情,但在內心深處,始終記著趙無恤刺殺任公子、累趙飛羽自殺的事,是以無論如何,也不能像當日在宋衛共禦敵軍時的信任之感。二人說了些話,伍封拱手告辭,驅車回營。

    楚月兒笑道:「夫君今日往晉營一趟,一番言語,將智瑤他們都嚇得心驚,必損晉人士氣。智瑤他們就算原來有些戰意,如今多半不敢輕易動手了。」伍封笑道:「我今日便有這用意。晉人千乘非同小可,四家勇士又多,真的動起手來,我怕楚人吃虧。咦,自從由扶桑回來,便發覺月兒對兵法漸漸通曉,大有軍中宿將風範,委實難得。」楚月兒道:「是麼?我倒不覺得,或是因王姬之故吧。」伍封道:「是王姬教你兵法?」楚月兒道:「月兒可懶得去學,王姬研讀《孫子兵法》時,因無甚戰陣經驗,常常叫我去說一說我們以往的戰事,然後配合兵法細研,月兒在一旁聽著,或是不知不覺間學了些兵法道理。」伍封笑道:「王姬會讀兵書,月兒經驗豐富,加起來自然大有所獲。嗯,日後我抽空教你讀《孫子兵法》,對你必然大有好處。」楚月兒連忙搖頭,道:「月兒總隨夫君征戰,有你在旁,我學兵法何用?」伍封心道:「月兒心思單純,不喜歡詭詐,兵行詭道,大違其本性。這就是月兒獨特的可愛之處,他人不及。」遂打消了教楚月兒兵法的念頭。

    楚月兒問旋波道:「波兒見過了魏公他們的姬妾?」旋波笑道:「都見過了,她們在軍中無所事事,好生煩悶,見了我去都十分高興。大多都是故人,不過魏公的姬妾並非原來所見,今日方才認識。」伍封笑道:「魏公頗好色,身邊的女子想是更換頻繁。」旋波道:「魏公好色,韓公愛財,絳都無人不知,而智伯、趙公都是精明能幹之士,韓魏兩家不如智趙二氏,想是與此有關。」伍封搖頭道:「這卻不然。韓魏雖然稍稍不及智趙,但韓虎、魏駒卻都是老奸劇滑的智士,他們不扮出這貪財好色的樣子,早就引智趙之忌,招來禍患了。各國大夫貴卿,就算真的貪財好色,也會裝出凜然正直的樣兒,但韓虎、魏駒卻處處宣揚,唯恐他人不知道自己貪財好色,正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才幹。這一點無恤兄便不如他們了,他為人精明強幹,一見便知,是以智瑤最為忌他。日後四卿如果有何爭執,肯定在智趙之間發生。」楚月兒和旋波都點頭道:「原來如此。」

    回營之後不久,士卒來道:「越國來了個使臣,求見龍伯。」伍封讓士卒引他進帳,看時,原來是鹿郢。伍封喜道:「原來是小鹿。」鹿郢施禮道:「大王請師父明晚入越營赴宴。」伍封點頭道:「好,明日我便去。」鹿郢見他答應得十分爽快,不禁愕然。

    鮑興在一旁道:「越人不比晉人,龍伯數敗其師,就怕勾踐不懷好意,席上加害。」伍封笑道:「勾踐若想害我,便不會派鹿郢來。」鮑興對鹿郢頗為氣惱,哼了聲,道:「說不定勾踐就是猜龍伯不會拒絕鹿郢,才會派他來。」伍封道:「小鹿身為王孫,勾踐如想害我,小鹿不可能不知道。小鹿自然會告訴我,勾踐也會這麼想,是以真有加害之意,便不會以小鹿為使。」鹿郢見伍封如此信任他,大受感動,其實如果鹿郢知道勾踐想害伍封,連自己也不知道會否洩露給伍封知道,伍封卻對他深信不疑,對他仍同在他府上之時一般。其實伍封心想:「就算小鹿不告訴我,但勾踐是個多疑之人,他斷不准小鹿會否洩露其謀,是以必不會派小鹿為使。既然小鹿為使,勾踐便無惡意。」鹿郢道:「小興兒放心,師父待我如同親子,我怎會加害?」

    鹿郢走後,齊平公和田盤聞訊趕來,也勸伍封不要往越營去,以免有失。伍封道:「就算勾踐有意加害,我也不怕。我正想赴越營探探虛實,這麼名正言順赴宴最好不過。」齊平公道:「既是如此,明日便讓月兒陪你去,寡人便放心。」伍封搖頭道:「月兒去不得,雖然我料勾踐不會席上害我,但怕他是用調虎離山之計,使顏不疑入營行刺。」忽然心思一動:「勾踐請我赴宴,為何要在晚間?莫非他明晚趁我不在,有所圖謀?」

    次日晚間,伍封獨自一人步行往越營去,到營門處時,勾踐帶著范蠡和文種相迎,見他獨自一人過來,勾踐笑道:「龍伯竟然連隨從也不帶,果然是膽色過人。」伍封也笑道:「大王又非想害我,在下何必帶人來混吃混喝?」勾踐哈哈大笑道:「龍伯請進。」伍封見他腰間的長劍甚是古樸,有些眼熟,不免多看了幾眼,勾踐笑道:「此乃夫差之佩劍,名曰『屬鏤』。」伍封心中一凜,當日夫差就是用這口劍賜死自己的父親伍子胥,後來又用此劍自殺,在常人眼中,此劍大為不詳。勾踐居然配此不詳之劍,顯是並不在意劍之吉凶。

    伍封瞥見石朗正在文種身後,正眯著眼,一付誰也瞧不起的樣子。文種道:「此人是夫余夷人,不懂越語,齊語也不大懂,不知禮儀,龍伯勿怪。」伍封故作毫不在意,道:「嗯,這人在戰陣上見過,好生勇猛,被我刺傷了,原來還活著,」隨眾人入營,往大帳而去,到大帳中時,越國將佐大多已經在帳內,鹿郢帶著越將一齊起身向伍封施禮,伍封一一還禮,還特意與陳音打了招呼,鬧了好一陣,這才到勾踐安排在其身邊的座內坐下,兩個越女站在他身後,服侍他洗手之後,站在他身後。石朗也跟著文種入帳,坐在文種身後席上,看來他甚得文種器重,而且越營上下也都知道這人。伍封見顏不疑不在帳中,但在鹿郢之座的上首空了一席,想是顏不疑之座,心下生疑。

    勾踐命人擺上酒宴,道:「鄙營之將佐大多在此,唯有不疑因有公幹,暫未能來。」伍封笑道:「王子不是想趁在下不在營中時,跑去行刺吧?」勾踐臉色變了變,道:「龍伯說笑了,怎會如此?」伍封漫不經心道:「這就好,在下就怕王子真去跑去鄙營,吃虧而回,在下這面上便有些過意不去。」

    勾踐怔了怔,喚上歌舞來,便聽帳外絲竹響起,十二名越女舞蹈而入,口頌越曲。這些越女都是十六七歲,均生得相當秀美,纖腰長腿,歌舞俱佳。舞了一回,伍封大聲叫好,道:「越女之妙,果然與它國不同。」勾踐笑道:「原來龍伯喜歡越女,寡人便將她們送給龍伯好了。」伍封連忙搖頭道:「這個可不敢。」勾踐笑道:「難道龍伯怕月公主會見怪?」伍封道:「月兒倒不會見怪,但放在國君老丈人在營中,他見了定會不悅,恐這些越女分了我對妙公主的愛寵。」勾踐點頭道:「這也說得是。龍伯府中美女如雲,這些女孩兒也未必會放在眼裡。」

    這時,伍封身後的越女又在他酒爵中斟滿了酒,伍封端起酒爵,笑道:「這卻未必,美色足以養目,令人心怡。」勾棧道:「北女豪爽、南女文秀,越女、楚女、吳女的確是與它處不同的。」伍封道:「昨日在下到晉營拜訪故人,魏公對越女倒是十分感興趣的。」勾踐怔了怔,道:「原來如此。來人,將這些女子帶往晉營,各送三人給智伯、趙公、魏公、韓公。」當下有人將這些女子帶了出去。

    這種互送女子之事乃是列國常事,伍封也不以為意,心道:「勾踐倒是大方。」笑道:「大王說北女豪爽、南女文秀,其時南女也有豪爽的,譬如在下身後這條桑,便是豪爽女子,揮劍殺人連眉頭也不會皺。」條桑在背後格格笑道:「桑兒特意塗黑了面、劃粗了眉,想不到仍被龍伯認了出來。」伍封笑道:「你本是美貌女子,怎麼非要弄得醜樣些?難道你想在酒中下毒,又怕我有所提防,才不以真面目見人?」

    勾踐忙道:「龍伯可誤會了,寡人毫無此意。是了,桑兒怎麼混到帳中來當侍女?」伍封道:「只因在下認識條桑,條桑又想害在下,是以條桑才會易容而至。」勾踐看了看條桑,怒道:「條桑!」條桑笑道:「龍伯猜得不錯,不過龍伯知道得已經遲了,龍伯所飲的酒中已經下了毒。」

    帳中人盡皆吃驚,都看著勾踐。須知勾踐在帳中設宴相請伍封,本是件光明正大的事,伍封公然獨身前來,自是相信越人,如今竟有人在伍封酒中下毒,手段未免太下作了些。這消息若傳出去,必惹天下人恥笑,都當越人無信無義。勾踐拍案喝道:「條桑你好大膽,竟然擅自加害寡人之客,快將解藥拿出來,若是龍伯有失,寡人必將你烹死在兩軍陣前!」條桑微笑道:「大王之命,條桑怎敢不聽?只可惜這毒名叫『無生水』,是計然先生研製的諸毒物之中最厲害的一種,中毒者先會渾身骨軟,數日之後便口不能言、目不能識、耳不能聽,成為廢人,偏又不會死。桑兒沒有解藥,也不知道有沒有解藥。」

    伍封呵呵笑道:「條桑定是怕我某日殺了王子不疑,為免後患,是以不惜犯大王之威,寧死也要將在下先毒成廢人,為王子不疑除一後患。嗯,這肯定不是大王的主意,只怕王子也不知道。」勾踐長嘆道:「這可如何是好?來人,將條桑拿下來!」伍封連忙道:「條桑此舉是為了王子不疑之故,她一番情意,大王不可不知,也不用追究了。區區毒物怎傷得了我?我們權當沒事就成了。」

    伍封此語也並不是騙人,只從與支離益一戰,大有所悟,他的吐納術和諸般武技已致巔峰,是以諸般毒物對他已經是毫無作用。那日被顏不疑設計,以「溫柔香」對付他時,他還略感昏暈,如今就算再有「溫柔香」濃過那日百倍,他也是毫無所感。先前他飲酒之時,覺得酒味有異,辨出毒物來,然而自身卻毫無異感,便知道自己已經是真正的百毒不侵了。

    條桑驚道:「我倒不信這『無生水』也傷不了你。」伍封笑道:「在下此身能避百毒,當日你和王子用『溫柔香』來對付我,我只是想藉機探明你們的用意,才會裝著被你們迷倒。其實在下從未被你們毒倒過,否則怎能輕易走脫了?」條桑怔了怔,嘆道:「原來如此!」伍封道:「說起來也全靠你和王子不疑,在下才能聽到你們的許多機密事,呵呵,有些事只怕大王也沒我知道得多。」條桑知道他所指的是顏不疑加害王子無翳的事,臉上變色。

    勾踐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條桑一眼,笑對伍封道:「原來龍伯頗擅作偽!」伍封笑道:「在下這些年遇凶險無數,有時候不假扮一下,還真是不成。譬如昔日條桑她們在靈岩之上以毒箭射西施夫人,欲使我與夫差為仇,引起吳國內亂。在下為夫人避箭,背上中了一箭,也曾假裝中毒,故意讓吳句卑看見,這人見在下中毒欲死,才會急匆匆跑去報告葉公。葉公軍中無備,被在下偷偷混入軍中,脅他與吳國立約退兵。」

    勾踐恍然道:「原來如此!當時寡人與葉公相約,誰知寡人大軍未發,葉公卻先退了去,原來這中間還有這些緣故。」伍封道:「在下提起此事,是想令大王記得條桑的功勞,她在吳國為間,好歹也曾為大王效力,大王看著在下的薄面,便不必理會她今日下毒之事了。」

    帳中人心下感嘆,條桑數番傷害伍封,伍封仍然為她求情,可見這人的確是胸襟開闊、光明磊磊,正是大英雄之氣度風範,令人心折。

    勾踐嘆道:「想不到龍伯會為她求情!」伍封笑道:「在下與大王這些日子都在軍中,舉目看去,全是些粗魯漢子,營中有幾個佳人走動,大娛耳目。是以大王留條桑一命,讓她在軍中走動也是件好事。」勾踐哈哈大笑,道:「怪不得龍伯常用女子為卒,原來其中還有這些道理!看來寡人日後要許可軍中將領帶家眷上陣了。」伍封道:「大王說笑了。軍中帶家眷之舉除了在下偶爾為之外,只怕便只有晉國四卿了,昨日在下到他們營中,見他們都帶了家眷。若非因此談起佳人,在下又怎會知道魏公喜歡越女?」

    勾踐斥條桑退下去,點頭道:「原來龍伯到晉營去,談的也是美女佳人。」伍封笑道:「在下本想勸晉人退兵,但四卿意甚堅決,非要助越軍不可,在下也無可奈何。」勾踐眼中掠過一縷疑色,道:「原來如此。」尋思:「如果晉人未答應你什麼條件,你怎麼今日張口代晉人向我索要美女?」

    勾踐心中另有所想,隨口道:「月公主是天下絕色,寡人原以為月公主也會隨來。」伍封道:「本來想帶月兒來拜見大王,可惜月兒也另有公幹,未能跟來。」勾踐嘆道:「可惜可惜。寡人與龍伯數番見面,卻都是敵非友,令人好生惋惜,其實寡人倒想與龍伯交個朋友。」伍封道:「大王若是退兵回越,我們便可以化敵為友了。」勾踐搖頭道:「寡人興師北上,雖有小挫,未損大局,怎可無功而還?如果龍伯能離開齊營,寡人甘願授江淮之地給龍伯立龍伯之國,為我越國之門戶。雖屬於越,但仍是自立一國。」伍封不悅道:「在下豈是如此無信無義之人,此事休提。」勾踐點頭道:「寡人知道龍伯多半不會答應,此言小覷了龍伯,龍伯勿怪。如此說來,我們之間始終要決戰一場,以定勝負?」伍封點頭道:「是。」

    二人說得都十分決絕,越臣聽著都臉上變色。范蠡正想說幾句話以緩和氣氛,這時顏不疑掀帳進來,向勾踐施禮。伍封見他面色青白,左邊面上一大塊黑記,肌肉扭曲,想是支離益蛇劍中的奇毒所致,本來這人生得十分俊秀,但因此黑記之故,顯得非常難看和詭異。

    勾踐看了顏不疑一眼,顏不疑微微搖頭,勾踐嘆了口氣,命他入座。伍封眼尖,見顏不疑坐下倒酒入爵之際,手微微一顫,濺出數滴於案上。伍封笑道:「王子與月兒動過手來?」顏不疑大吃一驚,道:「這個……龍伯怎麼知道?」伍封笑道:「王子臂上有傷,以王子的劍術,天下間能傷著只有在下和月兒。月兒心軟,劍法留有餘手,在下深知其劍術,嗯,王子想是傷在肩下兩寸三分處,創深也是兩寸三分。」顏不疑嘆了口氣,並未說話,不過看他臉色,眾人便知道伍封說得沒錯。

    伍封皺眉道:「王子若是用『誅心之劍』,或可在月兒劍下過三五百招,就算不敵也能全身而退,決計不會受傷。」顏不疑嘆道:「自從見到劍中聖人支離益敗在龍伯劍下,在下便不敢用這『誅心之劍』了,萬一被月公主所破,在下怎能逃回?」伍封心道:「你見我能破支離益的『誅心之劍』,便以為我將此法教了月兒,才不敢用。」道:「在下營中防備森嚴,能夠保命逃回的,恐怕也只有王子才能做到,身手果然了不起,遠勝昔日。想是因王子吸了支離益小半氣血,功力大進之故。」顏不疑面色微變,沉默不語。

    伍封笑道:「說也奇怪,王子好端端的,怎麼跑到鄙營中去了?」勾踐含含糊糊道:「不疑行事荒唐,既被月公主傷了,理當受此教訓,龍伯勿怪。」伍封道:「兩軍交戰,無所不用其極,大王遣王子不疑行刺或是另有所圖,這都是理所當然之事。」他隨口說這一句,勾踐卻想到其它,驚道:「龍伯莫非有入越營行刺寡人之念?」伍封道:「在下暫無此念,不過日後難說。」

    氣氛正有些尷尬,帳外又進來一人,向勾踐施禮道:「大王,江淮吳地有消息傳來,吳民騷亂,到處燒糧掠城,十分難制。」勾踐大吃一驚,道:「這……這真是豈有此理!寡人必遣大軍將亂者剿殺。」伍封見那人甚是面熟,細看了幾眼,笑道:「原來是石圃大夫。石大夫在衛國為亂,事敗而逃,原來到了越國。咦,石大夫與晉國趙氏交好,為何不投趙而赴越?」石圃臉上變色,尷尬搖頭。

    勾踐掃了石圃一眼,問伍封道:「原來龍伯認識石圃,閣下怎知道他與晉國趙氏交好?」伍封看他臉色,心道:「原來你不瞭解石圃的底細。」說道:「石圃是衛國公族,少年在晉為質,與趙無恤情若兄弟,此事很多人知道。」勾棧道:「晉國趙公可是個厲害人啊!」伍封聞他話裡有話,心道:「勾踐實是多疑,必是對石圃不投晉而投越生疑。」

    石圃也由勾踐的話中聽出猜忌,不知道勾踐疑心的是他不去投趙無恤這強者,還是懷疑他與趙無恤有所勾結,投越另有所謀,石圃面帶驚慌之色,顏不疑道:「衛與晉齊之間關係複雜,石兄因衛國之事,不敢投晉而投越,也是理所當然。」勾踐點頭道:「嗯,石先生請坐!」

    這時鹿郢上來向伍封敬酒,伍封飲完此爵,心想:「我與勾踐說話,連范相國和文種也不敢插言,想是因勾踐疑心奇重之故。小鹿敢向我敬酒,顏不疑敢隨便插言,看來勾踐也不能免俗,還是信任自己的親族多些。」心思一動,忽地有了主意,他向勾踐舉爵相敬,道:「大王忍辱負重,以弱小勝強大,滅吳而上,威震東方,在下對大王好生相敬。在下敬大王一爵!」敬完勾踐,又向范蠡、顏不疑、陳音敬酒,再向帳中其餘越人同敬一爵酒,唯獨未敬文種和鹿郢,鹿郢是徒弟,伍封自不可能向晚輩敬酒。

    勾踐眼中有閃過疑色,尋思:「龍伯與文種雖然不算是好朋友,但多少也有些交往,當日他新婚,文種還曾去相賀。以龍伯的為人,就算是敵人也不會如此不與理踩,莫非他是故意為之?聽聞龍伯在鎮萊關下與文種獨飲說話,言笑甚歡,其後文種三萬大軍便兵敗而退,難道他們私底下有約,龍伯怕我見疑,故意不與他說話?這豈非是欲蓋彌彰?」

    伍封心內暗笑,尋思勾踐雄才大略,堅忍勇決,文武兼資,的確是人中梟雄,唯一的弱處便是疑心太重。這或是與他的經歷有關,他由王為奴,由奴而王,寵辱皆巨,想是因此而對他人的提防多於信任,要對付越人,針對勾踐此項弱處自然是十分見效。

    伍封敬完了酒,道:「大王,鄙軍有數十人被貴軍所擒,前日斗陣,貴軍也有二百餘人被俘,在下想將俘兵交換,大王以為如何?」勾踐點頭道:「這自然是好,唔,眼下戰事緊張,此事宜緩些天行之,過些時日再說。」伍封見他不允,大感愕然,轉念一想,心道:「勾踐必是怕我在俘卒中做手腳,看來這他對我們十分忌憚。」

    嘆了口氣,起身告辭。勾踐帶人將他送出帳,到營門時分手,伍封獨自回營,回帳之後,楚月兒上來道:「夫君,先前顏不疑偷入營中,被我趕走了。」伍封問道:「他來行刺麼?」楚月兒道:「倒不大像。你離營之時,叫小陽、小刀分別到鄭燕二營去,後來小刀跑來,說有人偷入燕營,身法奇快,片刻便不見了。我猜必是顏不疑,還未及趕過去,便見他往我們中軍營來,被我擋住。這人身手比以前高明了倍餘,鬥了一二百招,好不容易才傷了他,將他趕跑。」

    伍封道:「適才我見過他,被你傷了肩膊,好生氣沮。嗯,我讓小刀小陽到鄭燕二營,原是見勾踐請我夜間赴宴,怕越人趁我不在,另有詭計,想不到還真撞著。顏不疑往燕營去趕什麼?」楚月兒搖頭道:「這個顏不疑可沒有說。」伍封失聲笑道:「他自然不會說。」尋思:「聽說燕國司馬姬非與董門甚好,以前市南宜僚和徐乘還時時經由燕國往代國運財貨,全靠姬非從中保護。莫非顏不疑去燕營找姬非?」當下讓魚兒到燕營去,將姬克請來。

    楚月兒來道:「高柴放了只信鴿來。」伍封取下鴿腿上了黃帛看了看,笑道:「我遣高柴帶了不少金帛到江淮的舊吳之地,煽動吳人,嫁禍文種,如今已經生效,呆得久了事情易洩露,正要讓他回來。」楚月兒道:「原來夫君在主城時與高柴說話,是安排這事。」伍封當下寫了一帛書,命高柴回萊夷去,讓楚月兒拿出去放信鴿。

    過不多久,姬克趕了來,伍封讓人拿上酒來,請他在帳中坐下,問道:「在下有些事不明,想請教世子。」姬克連忙道:「不敢不敢,龍伯請指教。」伍封問道:「姬非對世子如何?」姬克愕然道:「姬非是家叔,與我自然是叔侄關係,感情尚好。」伍封道:「聽說令叔以前與董門交好,未知情況如何?」姬克怔了怔,道:「有這事?在下卻不知道。」伍封嘆了口氣,道:「這事自然是真的,原來世子不知道。本來在下也不疑他,那日我問起他與代人交往一事,他矢口否認,當時在下還以為弄錯了,後來越想越不對。其實他若是心中無鬼,大可以承認,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定要支吾相瞞?」

    姬克沉吟片刻,道:「龍伯這麼一說,在下倒想起來。家叔這人其他尚好,但較愛財色,常常商營,其商車來往北地甚密,父君對此有些不悅。」伍封道:「如果只是商營,令尊又怎會不悅,其中只怕有些內情。」姬克嘆了口氣,道:「長輩之事,在下也不敢去理。不過在下曾聽母親說過,當年先君在世,最喜歡幼子,父君與家叔兄弟二人,家叔之寵勝過父君。先君亡故,曾有遺言要立家叔為君,後來群臣以為廢長立幼是取禍之道,視為亂命不聽,立了父君,家叔因此還鬧了許久的意見。不過父君對他甚是信任,許他掌大邑兵權,其後掌一國之兵,在下被立為世子後,才由家叔手上取回大部分兵權。」

    伍封道:「世子可知道今日顏不疑曾去過燕營?」姬克大吃一驚道:「什麼?」伍封道:「顏不疑想必不是去行刺,否則世子就有些危險了。但無緣無故,顏不疑去燕營幹什麼?在下想來想去,對姬非便有些疑心。」姬克道:「龍伯是疑心家叔想加害在下,然後盡掌兵權,俟奪君位?」伍封道:「在下這些年周遊列國,見過不少這種為了權勢親族相殘的事,是以生疑。」

    姬克道:「不會吧?如果家叔想這麼做,又真與顏不疑勾結,為何不讓顏不疑刺殺在下呢?」伍封道:「世子似乎還有幾個兄弟吧?」姬克道:「在下還有兄弟三人。」伍封道:「這就是了。世子如果被害,還有兄弟可以當世子,姬非加害世子也是無用。」姬克不解道:「如果在下仍然在生,家叔豈非更難嗣位?」伍封笑道:「這就難說了。如果姬非與越軍裡應外合,使我們齊、鄭、燕、楚四國聯軍大敗,勾踐得勢,滅了齊國,兵臨薊都。姬非便會仗越人之兵威,說燕伯派人援齊而致大敗,決策失當,而世子領兵這外,戰敗受辱,從而迫燕國群臣支持,逼燕伯和世子將君位交給他。」

    姬克道:「這也大有可能。不過在下總有些不信,家叔待我甚好,在軍中無論大小事宜都處處聽我的,似乎並無逼害之念。」伍封道:「或是他想置身事外,做給人看,到時候燕軍敗了非他之責罷。只要他將我們的軍機透露給越人,戰時再弄點小動作,以此暗助越人便夠了。這或者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無論如何,此事得萬分小心才是。」

    姬非道:「那該如何是好?」伍封沉吟片刻,微微笑道:「我有個法子試一試他,如果姬非並未私通越人,也不會委屈了他,如果他真的私通越人,便可立見真章,反能助我。」伍封又將田盤和鮑琴請來,說起懷疑姬非之事,二人都暗暗吃驚,田盤道:「這人若真地與越人勾結,這就大為不妙了。他是燕君之弟,我們又不能隨便處置他。」伍封笑道:「我有個辦法,正要與你們商議。明日始在下以伐薪備冬為由,命各營派小隊士卒外出砍柴,十抽其一,由各隊中陸續派千餘人出去,趕往淄水之南。其中若干隊將派往燕營附近,世子也讓姬非遣人砍柴,此人擅長用兵,若是有心為奸細,必會留心我軍一舉一動,在下密派士卒到淄水之南的事,定瞞不過他。」

    田盤不解其意,問道:「龍伯之意只是想試一試姬非?」伍封搖頭道:「不然,我不僅要試探姬非,還要借姬非之口將消息傳給越人。勾踐為人多疑,雖不知道我的用意,但也會小心提防,得他調動兵革,我便有辦法了。」眾人商議了好一會,伍封道:「此事隱密之極,需準備數日,可不能洩露出去。嗯,請世子盡飲了十爵回營。」

    姬非愕然道:「如此情形緊急,怎好飲酒?」伍封笑道:「姬非如果有心為亂,世子周圍必有其耳目。我將世子請來說話,他必有疑心。是以世子扶醉而回,只說是在下夜間無聊,請世子來飲酒解悶,世子飲醉回去,姬非便會放心,以為無甚緊要之事,否則世子怎會放心飲酒至醉?」姬克呵呵笑道:「龍伯言之有理。」姬克果然放心飲酒,他的酒量遠不及伍封,飲了六七爵早已經半醉,卻裝出十分醉的樣子,自回營中去了。

    姬克走後,田盤和鮑琴卻留了下來,田盤道:「家父由臨淄傳來消息,眼下齊國元氣大傷,各地的士卒收集漸漸慢了,補充兵數一日難過一日,只怕再沒有多少士卒可由臨淄發來。」鮑琴道:「好在臨淄城中糧草輜重多年所集,暫且夠用,不過楚、鄭、燕三國之軍都用齊糧,最多也只能支持半年了。」

    伍封皺眉道:「戰事勿須半年,糧草尚夠,只是我們士卒畢竟比越人少,而且不敵越人之勇,我們就算能將越人擊退,但要奪回琅琊,這四五萬士卒怎夠用?」尋思良久,道:「此事不可讓越人知道,我們須得定下計謀,掩人耳目。」向二人吩咐一陣,二人點頭離去。

    楚月兒惶然來道:「夫君派到魯國打探師叔下落的士卒回來了,師叔果然帶兵來援,被越人埋伏打敗,失散於戰中,至今未回曲阜,不知下落。」伍封暗暗吃驚,雖耽心柳下惠的安危,口中卻道:「月兒勿驚,就算勾踐擒了大哥,必然也會好生相待,決不會加害,眼下放在二哥的三千中山鐵騎在營中,勾踐還要靠他們援手,不會得罪二哥。」楚月兒想了想,寬心道:「這也說得是,就算師叔在越營,勾踐也會待若上賓,以拉攏二哥。」伍封心道:「月兒心地善良,將人想得太好了。支離益若活著,勾踐或會如此,眼下支離益死了,二哥又深恨顏不疑,勾踐決計不會讓大哥在營中隨意走動,免他們兄弟聯手,離開越營。只怕是將大哥藏在一個隱密處,再故意放出些風聲,讓二哥投鼠忌器,不敢不助越人。」道:「唉,月兒的稱呼當真亂套了,大哥和二哥是嫡親兄弟,你卻一個稱師叔,一個稱二哥,換了別人必聽得一頭霧水。」楚月兒想想也是,忍不住格格笑起來。伍封沉吟片刻,道:「既然大哥多半已落入越人之手,我得去一趟越營打探消息,有機會便救大哥出來,再說動二哥里應外合,助我破越。」

    楚月兒道:「越營防備之嚴似乎還勝過桓魋葉公的大營,雖然我們能憑行天之術混入越營,但要任意行走打探消息,必難瞞過越人。」伍封微笑道:「無妨,你忘了石朗在越營麼?」楚月兒道:「夫君想去將他換回來?」伍封點頭道:「正是。等我混入越營,當一次夫余寶,卻讓石朗回來,當幾天龍伯,哈哈!」他又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來,四人商議了好一陣,伍封道:「此事可這麼著,除了我們四人外,切不可再讓人知道,就算見了國君也暫不要說出去。」

    忙了整夜,次日伍封睡到午後才起身,飯後在帳中議事,將齊平公、楚惠王、鄭聲公、姬克、姬非、游參都請來,道:「如今一日寒過一日,過幾日便要立冬,眼見戰事一時難歇,齊、楚、鄭、燕四營將士不免辛苦,我們需多伐薪柴乾草,以防風雪。我軍如此,越軍亦然,這幾日在下會每日往四周看看,打探一下越軍由何處取柴,或者可尋機退敵,數日之內,暫不議事,各位全力放在營中將士的禦寒之事上,此事十分要緊,不可不認真行之。恆善,你速趕回臨淄,請田相多搜美酒糧草禾草運來,以供眾軍之用。」

    眾人都知道北地風烈寒甚,這些天還未入冬,眾人已覺有些難耐,帳中無火不行,再等數日入了冬,大雪紛飛,只怕更難應付了,是以伍封讓他們全力準備過冬之事,正合眾人心事。其實各營也早在準備此事,每日各派許多支小隊人馬伐薪割草。

    眾人走後,伍封回到寢帳,卸下戰甲寶劍,披散了頭髮,楚月兒將連弩和短匕等物打個小包,系在伍封背上,又替伍封穿了幾件禦寒的厚衣在內,外面罩了身早已經準備好的越服,又用藥丸在伍封臉上擦了好一聲,準備停當看時,見伍封如同換了個人,變成個高大肥胖的黃面駝子,彷彿已是「夫余寶」的模樣了。只因事情十分機密,是以楚月兒親力而為,連旋波也不敢叫來。伍封將翡翠葫蘆注滿了酒掛在腰間,用外衣罩好。

    等天黑後,伍封讓圉公陽、庖丁刀親守營門,以接應石朗,自己以行天之術悄悄飛到越人左營頂上。他飛得極高,是以越人即便抬頭看天,也不能在夜空中瞧見他。這越營十分嚴密,伍封在空中盤旋良久,始終覓不到能避開營中士卒耳目而降落之處,等過了三更,營中士卒稍稍懈怠,伍封好不容易覓了個機會,悄悄落下。才走出幾步,一隊巡哨越卒不知道由何處轉出來,見了他都打招呼:「夫余先生!」

    伍封不知道石朗的寢帳在何處,心中一動,手垂腰間,用指抵開葫蘆口塞,悄悄將酒倒了些在身上,然後搖搖晃晃向這些士卒走去。

    一個士卒問道:「這麼晚了,夫余先生在幹什麼?」為首的小將道:「呵呵,你怎麼說也沒用的,夫余先生不懂齊語和越語,只會夷語,除了夫余先生四個字外,別的都聽不懂。」伍封心道:「石朗在法子好,他不懂中原風俗,裝著什麼也聽不懂,扮夫余寶是最好不過。」蹣跚向他們走過去。

    眾士卒聞到他滿身酒氣,那小將笑道:「夫余先生想是飲醉了,連自己的寢帳也找不到。」伍封口中嘰哩呱啦說了一陣扶桑話,手枕耳邊,扮了個睡覺的姿式。那小將道:「原來真是不知道回去,文大夫這幾天心情不好,夫余先生想是陪文大夫飲得多了些。」他叫了個小卒,讓他帶伍封回帳,笑道:「回去、睡覺、回去、睡覺!」指了指那小卒,也做了睡覺的姿式。

    伍封「噢噢」連聲,不住點頭,裝著會意的樣子,隨那小卒而走。眾士卒在後哄笑,一人道:「這夫余先生倒也有趣。」伍封隨那小卒到了一處小小的寢帳邊,指著裡面道:「夫余先生,這便是你的寢帳。」伍封點頭在他肩上拍了拍,讓這小卒走了,這才掀帳進去,心道:「月兒這法子好,這些小卒都認不出我這假夫余寶來。」

    入了帳,只見帳中一個小銅爐中生著火,火旁不遠處鋪著厚乾草,草上鋪著兩層厚葛席,上面堆著厚厚的犬皮被縟,卻不見石朗。伍封坐在火邊,取下翡翠葫蘆喝了幾口,尋思:「這麼晚了,石朗去了何處?」沒多時,便聽帳外腳步聲響,一人飛快走過來,伍封連忙藏身在帳門旁。

    一人掀帳進來,正是石朗,伍封小聲道:「石朗。」石朗吃了一驚,急轉過身見到伍封,大喜道:「大神!」伍封道:「是我。」石朗叩頭道:「小人剛才悄悄到軍中備藏處偷了件鮮虞衣服,想明日潛到中山營中去瞧瞧,想不到大神來了。」

    伍封將他扶起,二人坐在火旁說話,他們都是身手高明之士,如果有人走近遠遠便知,是以也無須太多防備,只是壓低嗓門小聲說話。

    伍封問道:「你偷鮮虞衣服幹什麼?」石朗道:「小人在營中多日,隨文大夫四下走動,不僅是左營,連中軍、右營的四下佈置都十分清楚,唯有那中山軍營防備森嚴嚴,自從那日大神打敗了那個甚麼劍中聖人之後,中山君與王子不疑交惡,便下令不許越人入中山大營,連范相國和文大夫去都要中山君許可才行。小人想明日混入中山營中,瞧瞧他們的佈置。」

    伍封讚道:「本來我只是想將你安排在文種身邊,以備今日之用,原來你還做不少功夫!」石朗被他一讚,甚是高興,笑道:「小人只是悶得無聊,才找些事做做。」伍封道:「你弄清了越營佈置,我便少費了許多功夫,中山營你便不用管了,你將營中佈置說給我聽聽。」石朗道:「是。」

    他用松枝在地上畫著越營的位列,細細告訴伍封越軍三座營寨的詳細佈置,兵甲、輜重、營帳數目、每晚巡哨的人數甚至各將領的寢帳也十分清楚,伍封又驚又喜,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委實難得!」如果是圉公陽、庖丁刀當這細作,說不定比石朗弄得更清楚,但石朗是扶桑人,扶桑尚無兵法,也沒有中原各國的軍營佈置可學,石朗不懂任何兵法,卻能夠將懂得軍中之重、軍中之要,知道輕重主次,可說是極其難得的。伍封心道:「原來石朗生具將才,若能學些兵法,未必不如小寧兒。」看著石朗在地上所畫的越營佈置,嘆道:「勾踐好生謹慎,除了將六千君子之卒安置在王帳附近外,最可慮的便是這三千神弩兵。這三千弩兵位置極妙,處各營之中,四道通達,無論我們由何方來襲,必能片刻趕到營柵處放箭抵禦。就算我能破越人大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這三千弩兵的箭矢之下,傷亡必重。」

    伍封問清了越營的佈置後,道:「今晚你便回去,我留在越營,是了,你能夠不動聲色混出營麼?」石朗笑道:「混進來不易,混出去卻不難,文種許我在營中任意行走,我由後門一去不回也成,守門士卒會以為我由前門進營了。」伍封見他身穿裘服,猜是文種所賜,問道:「文種對你好麼?」石朗道:「很好。」

    原來,石朗在鎮萊關救下文種,護著他隨大軍逃走,然後服下楚月兒預先準備的藥丸,昏睡十日,人皆以為他傷重昏迷。文種派了兩個小卒服侍石朗,他是個仔細人,派人扮成齊卒到萊夷打聽,據說問了十餘個夫餘人,都說夫余貝的確有個兄弟叫夫余寶,從小不在族中,是個天生神力的黃面駝子。文種這才確信石朗的身份,尋思夫余貝死在伍封手裡,夫余族歸附伍封,另立族長,夫余寶找伍封報仇是理所當然之事,這才深信不疑。

    石朗因不懂中原之俗,齊語又說得不好,乾脆裝著什麼都聽不懂,平日支支吾吾偶爾說幾句扶桑話,文種見他不懂越語,不怕他洩露了機密,對他反而放心,見他力大勇猛,便讓他當親隨,四下走動不加限制,本來勾踐、顏不疑對石朗還有些疑心,那日兩軍斗陣,石朗又由鮑興手上救了文種,連勾踐、顏不疑也都放心。文種稱他為「夫余先生」而不指姓道名,軍中士卒也都這麼叫。石朗每日用過早飯便到文種帳中相陪,文種去到何處他便跟著,無須任何人吩咐,也沒人阻止他,已成習慣。也正因為石朗裝作不懂中原言語,文種等人說話之時便毫無避忌,是以能知軍中之密。

    伍封問道:「這幾越軍如何?」石朗道:「越軍數敗於大神手上,尤其是支離益之敗令越軍全軍震驚,士氣低落,眼下軍中傳說楚軍逼近楚越邊境,全軍皆驚,前幾日又傳來吳民造反的消息,據說吳民聲稱受越人無端欺壓,要文大夫回去為他們主持公道,勾踐甚怒。」伍封心道:「我使高柴到江淮之間煽動吳民,嫁禍文種,想不到效用如此之彰。咦,高柴所帶的人不多,又非吳越之人,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厲害?莫非這人天生是個用間的高手?」石朗道:「今日文大夫求見勾踐,但勾踐卻託辭不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文大夫甚是氣沮。」伍封道:「看來勾踐對文種的疑心不小。」

    說了許久,伍封這才讓石朗回去,道:「小刀和小陽在營門等你,回去之後,你去找月兒,她自會將你假扮成我的樣子,你每日在營中露露面就成了,如此一來,便無人知道我不在營中。」石朗忙道:「小人是何等樣人,怎敢假冒大神?」伍封笑道:「這是我讓你扮了,你只管照做便成了。」

    石朗將身上的裘服脫下來,伍封將自身的衣服換給他,想了想,將石朗偷來的鮮虞服穿在內裡,再罩上裘服,石朗換上伍封的衣服,叩頭出帳,自己設法混出越營,回齊營去不提。

    伍封在帳中休息了一夜,將越營中的營帳佈置在心中記得亂熟。次日一早,兩個小卒入帳,服侍他盥洗用飯,絲毫未覺有異,伍封暗讚楚月兒這易容藥物之妙,飯後提著石朗的那條大殳往文種的帳中去,到了文種的帳外,只見士卒在外面守著,伍封也不理會,按石朗平日的方法,直接掀帳進去。

    帳中除了文種之外,還有陳音,二人正說話,見伍封進來,都道:「夫余先生。」伍封點了點頭,站在一旁,閉目不語。文種和陳音也不理他,自行說話。

    文種道:「話雖是這麼說,但王子不疑怎麼說也是大王之子,我們說話還是得有些分寸才是。」陳音道:「小將是實話實說,王子不疑生性殘忍,寡情薄義,他連其師祖都能殺,若讓他當太子,日後嗣為越王,吳越之民可就要大吃苦頭了。」文種道:「你當眾這麼說,大王和王子不疑必然不悅,王子不疑性狹,只怕會懷恨在心。」陳音道:「小將生為越臣,當忠於越事,其餘的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文種嘆了口氣,道:「幸虧你這麼一鬧,大王便將立太子的事緩了下來。可惜大王昨日未許我入帳議事,否則陳將軍便不會被王子不疑趕出帳了。」陳音長嘆一聲,道:「大王眼下被王子不疑所惑,連文大夫這種老臣的話也不怎麼聽了,范相國說話每每被王子不疑打斷,委實無奈。」文種小聲道:「大王生性多疑,自從龍伯領兵相拒,我軍連敗數陣,大王忿怒心急,不免疑神疑鬼,王子和王孫是他的嫡親骨肉,自然覺得信得過些。」

    伍封在一旁聽著,漸知大概,心道:「原來越國君臣之間開始起猜忌之心了。」忽聽腳步聲由遠處傳來,漸漸走近,這人腳步甚輕,似是一等一的高手逼近,伍封暗吃一驚:「必是顏不疑來了,這人甚是了得,不知道能否認出我來?」他的吐納之術已至極境,是以顏不疑遠遠過來便有所覺,但文種和陳音就沒這些本事,不知道顏不疑已至,仍在說話。按理說,顏不疑走過來,帳外的士卒理當會施禮稱呼,但帳外卻靜悄情的,想是士卒被顏不疑止住不許說話。

    伍封心道:「文種和陳兄說話,顏不疑有意偷聽,是否該提醒文種二人?」但他此刻是「夫余寶」,當聽不懂二人的說話,不知道他們議論顏不疑,所以就算不能顯得太過緊張,當下囈囈啊啊說了幾句扶桑話,手指帳外,文種和陳音愕然瞧著他,陳音道:「夫余先生說什麼?」文種道:「似乎是帳外有人來了。」

    這時便聽顏不疑冷笑一聲,掀帳進來,道:「原來文大夫和陳將軍在說話,我道是誰有這麼大膽子,敢胡言亂語,背後議人是非?」文種哼了一聲,道:「想不到王子竟然學小人之舉,在帳外偷聽。」他機警過人,既然帳外士卒見了顏不疑連一聲「王子」也不稱呼,必然是被顏不疑有意制止,顏不疑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偷聽而已。

    顏不疑也沒否認,掃了伍封一眼,道:「這個夫余寶好生了得,居然知道我在帳外!」伍封與顏不疑交手多次,知道這人厲害,耽心被他認出來,閉目不語。

    陳音道:「王子身份尊貴,怎麼會幹這種事?」顏不疑道:「在下本來是找文大夫,有事相商,但聽二位在帳內大發議論,不忍打斷你們話頭,是以略等一等。」文種問道:「王子此來,有何事相商?」顏不疑搖了搖頭,道:「聽了二位之言,在下知道有些事是無法商議的,是以不說也罷,在下告辭!」轉身甩帳而去。

    文種面色甚是不虞,陳音哼了一聲,道:「文大夫瞧瞧,像這樣的人,哪有半分嗣王的氣度?」文種嘆道:「陳將軍為人忠厚,嫉惡如仇,只是這件事切不可再說了,免得惹王子不疑之怒。」陳音搖了搖頭,垂頭不語。

    伍封心感奇怪,這顏不疑雖然為人陰狠,卻也是自重身份,怎麼眼下變成這樣子?難道是因為吸了支離益的部分精氣以致性情大變?支離益氣派甚大,顏不疑就算吸了其精氣,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子。正疑或時,聽文種道:「其實王子不疑本來也不是這樣的人,自從他殺了支離益,激得柳下跖大怒,眾軍對他甚為不齒,再加上他面容被毒液所毀,形如鬼魅,才會性子大變。以前人見了他叫一聲『王子』,甚是尊重,眼下人見了他,卻暗有鄙夷之意,他怎會不知?是以所行所思不免偏激,若是以才幹而論,王子不疑倒是個出色的人才。大王使他掌全軍糧草輜重,他打理得井井有條。」

    陳音道:「小將覺得這太子之選,除了王孫鹿郢,他人均不足道。本來王子無翳還算不錯,人雖然懦弱了些,也無甚才幹,卻不會惹事,可惜被王子不疑所害,被廢黜了。」文種道:「王子無翳真是被王子不疑所害?」陳音點頭道:「是啊,小將以為王子無翳派人行刺之事大有可疑,其中大有弊處。一是王子無翳就算奇蠢無比,也不會趁支離益在王子不疑身邊時行刺;二是王子不疑傷得古怪,以他的身手,除了龍伯等寥寥數人外,尋常的劍手怎傷得了他?」

    文種點頭道:「我也有此疑處,可惜無證無據。陳將軍,這事可不能在大王面前說出來,以免……」,陳音嘆道:「昨日小將已經在大王面前說了,大王面色大變,王子不疑才會將小將逐出大帳。」文種吃了一驚,道:「此事大為不妙。嗯,陳將軍,你即刻率三百士卒往徐州去,就說奉我之令,伐木造投石車,切不可再留營中。」他走到案前,取了面令牌交給陳音。

    陳音伸手接過令牌,愕然道:「怎麼?難道王子不疑會殺我不成?」文種道:「王子無翳之事,以大王之智怎會不生疑心?但大王雖疑,卻要依仗王子不疑、支離益和王孫鹿郢三人,是以含含糊糊隱忍不說,只將王子無翳廢黜了事,名義上雖廢黜了,卻讓他在宮中走動,日後回去,大王說不定有其它安排。陳將軍將這事捅出來,這便迫得大王要在此事上作一決斷,眼下軍情緊急,大王正要王子不疑和王孫鹿郢相助,只好被迫放棄王子無翳,王子無翳終是大王之子,是以大王決不會忍心殺他,唯有說是你陳將軍胡言亂語。然而大王和王子不疑怕陳將軍將此事在軍中說出來,大挫士氣,是以陳將軍若在軍中,十分凶險。」

    陳音怔了怔,嘆道:「小將沒想過這麼多。」文種道:「本來我早想派你去造投石車,但此車費時,上次造的幾乘全被龍伯毀了,原以為齊軍旦夕可破,如今看來,只怕破齊不易,為長久之計,這投石車仍需打造。」陳音點了點頭,道:「唉,小將若走了,大王必會怪罪文大夫。」文種道:「陳將軍無須耽心,文某雖然不才,好歹與大王是患難之交,何況文某頂撞大王也不是一二次了,大王偶爾生怒,卻始終不會對文某有所猜忌。陳將軍不是越人,在國中根基不穩,與文某不同。」陳音面色沉重,點了點頭,告辭出帳。文種看著陳音的背影,長嘆了一聲,眼露擔憂之色。

    文種將陳音送到門口,卻不再坐下,只是來回走動,聽起腳步輕重不一,伍封便知道他十分煩燥。文種來回走動,終是不放心,掛劍出帳,伍封連忙跟了出去。才出帳中,便見顏不疑率一小隊士卒飛跑而過,文種臉色大變,道:「王子!王子!」顏不疑並不回頭,伍封看其方位,正是石朗告訴他陳音寢帳的方位。

    文種忙道:「不好,夫余先生,快去救陳將軍,快去快去!」伍封愕然,心道:「難道顏不疑敢公然殺了陳音?」文種以為他不懂其語,大聲道:「陳音、陳音,救他來!」同時向陳音的寢帳急奔過去。

    伍封這才會意,急閃過去,由文種身旁掠過,趕往陳音的寢帳,才到帳門口,卻見顏不疑施施然由帳內出來,一手提劍,另一手提著的赫然是陳音的人頭。伍封又驚又怒,他周遊列國,見慣了爭鬥之事,但爭鬥雙方大都是底下勾心鬥角,表面上卻還哼哼哈哈過得去,很少如同越國這麼明槍明刀、從表面上就涇渭分明的。伍封心中大痛:「陳兄投奔越國是因我之故,想不到竟死在越人手上!」忿怒之下,大吼一聲,舉起大殳向顏不疑當頭砸下去。

    顏不疑本來不怕這「夫余寶」,因此見他趕上來也並不在意,誰知道被他一吼,嚇了一大跳,眼見伍封一殳砸下,驚道:「幹什麼?」揮劍向伍封刺來。伍封急閃之時,心如電轉:「此刻我是夫余寶!」故意放慢身形,讓顏不疑的長劍由他脅下擦過去。伍封深恨這顏不疑,手上大殳不停,見顏不疑偏身閃躲時,殳尖在顏不疑臂上擦過,在顏不疑臂上劃了道口子。

    顏不疑又驚又怒,想不到竟會被面前這黃面駝子傷了,怒道:「好個犯上作亂的東西,我要殺了你!」揮劍猛刺,猛地一口劍由側旁伸過來,便聽噹的一聲,雙劍相擊,火星綻開。伍封看這人時,正是范蠡。范蠡劍術雖高,卻遠非顏不疑之敵,被顏不疑劍上勁力震退了數步。

    顏不疑又揮劍向伍封刺下,這時文種閃到伍封身前擋住,大喝一聲:「住手!」顏不疑見文種滿臉正氣,不自禁地心中一凜,停下了劍。

    范蠡連忙扔劍上前,雙手抱住顏不疑的右臂,道:「王子息怒,可不能亂殺自己人!」顏不疑怒道:「是這駝子先傷了我!」范蠡道:「夫余先生是個粗人,他不懂中原規矩,王子怎能與他一般見識。這種勇將十分難得,眼下軍中還得用人。」顏不疑心道:「文種一力維護這駝子,今日若要殺他,只怕先要殺文種才是。」斜著眼看著伍封,哼道:「這駝子武技不弱啊,有他在旁,怪不得文大夫如此大膽!」

    文種怒道:「文某向來如此!」范蠡知道顏不疑的性子,道:「夫余先生的武技怎比得上王子?他是突然出手,王子毫沒防備,才會傷了,真要動起手來,夫余先生怎敵得過王子?先前王子倉猝一劍,幾乎就殺了他,由此可見武技之高下。」顏不疑心下漸平,將劍插入鞘中,道:「哼,在下怎會與這渾人一般見識!今日看在相國和文大夫面上,放過此人。日後再有此事,在下決不容情!」轉身要走。

    文種怒喝道:「王子擅殺大將,是何道理?」顏不疑道:「陳音欲要作亂,帶兵逃走,在下殺了他以正軍紀!」文種道:「誰說他想作亂?陳將軍是文某部將,文某是派他帶三百人趕往徐州,打造投石車!」顏不疑道:「是麼?這個在下怎知道?」文種大怒,道:「陳音是我軍大將,王子卻不問實情、擅自殺了他,豈非太過分了些?」范蠡嘆了口氣,道:「王子此舉的確太過孟浪了。陳將軍有大功於國,就算有過,王子也該稟明大王,由大王處置。軍有軍令,國有國法,怎能私下用刑?」文種道:「正是!」

    顏不疑道:「哼,這人……」,便聽勾踐遠遠喝道:「這個畜牲,又幹了什麼來?」眾人看去,只見勾踐由鹿郢扶著,氣哈哈飛趕過來。

    眾人一起向勾踐施道,口稱「大王」。勾踐一眼瞥見顏不疑手中扔提著陳音的人頭,怒道:「不疑,我讓你招陳音入帳說話,你……你怎殺了他?」顏不疑道:「父王,陳音在軍中造謠,擾亂軍心在先,如今要帶士卒出營,兒臣跑來阻止,他卻出言不遜,不殺不足以整肅軍紀!」文種道:「大王,臣見兩軍久持不下,故派陳音率人往徐州,伐巨木以打造投石車,用來破齊,誰知陳音還未動發,王子便趕來殺了他。」

    勾踐見文種眼內噴火,悄悄向周圍掃了一圈,見周圍將士臉上都透著憤憤不平之色,陳音的那些親兵更是滿臉悲忿,勾踐立時捶胸大哭,道:「天啦!我勾踐怎生了這麼個混帳的東西出來!陳將軍,陳將軍!」他掙脫鹿郢,蹣跚向顏不疑奔去,奔去數步,一跤跌倒,卻不急於起來,連爬帶跌,由顏不疑手中搶過陳音的首級,抱在懷中大哭不止。

    勾踐哭了良久,道:「陳將軍有大功於國,今日竟然被這畜牲殺了,寡人日後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他?陳將軍,寡人要殺了不疑這畜牲為你報仇!」他緩緩起身,由腰間將長劍拔出來,指著顏不疑道:「不疑,你……你過來!」顏不疑惶然道:「父王?!」勾踐喝道:「寡人叫你過來!」顏不疑垂頭道:「是!」緩緩走過去。

    勾棧道:「你縱有天大理由,也不能擅殺軍中大將,若是人人像你,還打什麼仗?」他嘮嘮叨叨將顏不疑一頓臭罵,眾將士見勾踐滿臉老淚縱橫,均大受感動。伍封暗瞥著勾踐,心道:「想不到勾踐還會這一套本事,怪不得當年能夠瞞過夫差和伯嚭,留下一條命復國!你真要殺顏不疑時,早就一劍刺下去了,這麼耽擱下去,擺明了是等人為顏不疑求情。哼!」

    勾踐這番做作,雖能瞞過士卒,卻連伍封也瞞不過,怎瞞得過范蠡文種等政事老手?這時鹿郢上前抱著勾踐握劍的手臂,跪下道:「王爺爺手下留情!」范蠡上前道:「大王,王子固然是有過,然而他是大王嫡子,不好加以兵刃,大王不如饒他一命,另作處置。」勾踐哭道:「寡人若饒過他,軍中將士怎能心服?」文種長嘆一聲,道:「相國說得是。」

    勾踐哭道:「縱算各位為這畜牲求情,寡人怎忍心陳將軍含恨而沒?陳將軍,不疑是寡人之子,說起來是寡人對你不住,不如寡人以命相謝。」揮劍向頸上刎去,劍到嗓邊停住。其實他右臂被鹿郢抱住,鹿郢的力氣比他大得多,本來是難以撼動,鹿郢卻輕輕放手,等劍到勾踐嗓邊時才扯住,使周圍人看起來,好像勾踐真的是要自刎,被鹿郢死命抱住一樣。

    周圍眾將士跪倒在地,大聲道:「大王!」伍封也隨眾跪倒,鹿郢與勾踐的力氣他深知其詳,尋思:「小鹿兒隨勾踐日久,這做偽的本事學得甚好!嗯,當年他在我府中時,裝成個不善言語的木訥人,連柔兒都瞞過,本就善長此道。」

    文種卻沒看出其中的奧妙,以為勾踐真的要自殺,連忙跪倒道:「大王萬金之軀,怎能輕易赴死,大王珍重!」范蠡上前由勾踐手上輕輕取下長劍,道:「大王是一國之重、全軍之柱石,如有絲毫傷損,軍中必亂,到時候龍伯大軍來襲,只怕我們近十萬大軍都是喪於龍伯之手。微臣有個主意,陳將軍死於軍中,其實也是亡於國事,理當重賞其妻子,然後在軍中為他設帳相祭。王子犯了大過,理合懲罰,便讓王子權當陳將軍後輩,為之戴孝,執侄輩之禮守帳七日,以慰陳將軍在天之靈。眼下軍中正需用人,王子是我們軍中第一勇將,也不能輕棄,便許他戴罪立功。大王以為如何?」文種道:「相國此議甚好。」

    勾踐長嘆一聲,道:「便這麼著。陳將軍為國殉難,妻子賜千金,寡人知道陳將軍府後有山,甚巍峨,自今日始便名之陳音山,以告我越人世世代代記住陳將軍制金戈、造神弩、使我越軍強於天下之功!」眾將士都伏拜道:「大王英明!」

    伍封心道:「勾踐好生了得,竟將這混亂局面一舉扭轉來!尤其這將山命名為陳音山之事,設想甚奇!換了我便想不出這法子。」

    勾踐見眾將士心意已平,這才命人收斂陳音的屍體、設靈帳致祭不提。伍封隨文種為此忙了一日,晚間才回寢帳,隨便用了些飯,氣憤憤躺下,腦中總想著昔日在易關與陳音初識的情形,心道:「陳音好端端被顏不疑所殺,此仇不可不報。」

    這麼想著,再也睡不著,悄悄起身,在帳門口聽了聽外面的聲響,潛出了帳,向中軍大營摸過去。他身手高明,一路上十分小心,避開巡哨士卒的耳目,入了中軍大營,正想往顏不疑寢帳去時,恰見顏不疑隨一個小卒匆匆往勾踐的大帳走去。伍封心思一動,遠遠跟上去,見顏不疑入了勾踐的大帳,伍封避過帳前的士卒,轉到了大帳之後,往上躍起,伏身帳頂,用手指在帳頂上輕輕捏出一個小洞,往下看去。本來他身軀甚重,但如今技臻化境,伏在帳上如同細羽一般,是以帳內人毫無所覺。

    帳內只有勾踐、顏不疑、鹿郢三人,正在說話。

    勾踐責罵顏不疑道:「不疑今日之事好生孟浪,差點惹得營中兵變,行事太過荒唐。」顏不疑嘆了口氣,道:「父王,兒臣是不得已而為之。陳音說話不知避忌,這些天在營中胡說八道挫損士氣不說,還暗中與龍伯勾結,為文種與龍伯之間傳遞消息,有通敵之意。若不及早殺了,早晚會將數萬越人害死在此地。」鹿郢皺眉道:「父親怎知道陳音有通敵之意?」

    顏不疑道:「陳音與龍伯是舊相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當年陳音投越,還是龍伯所薦。其實天下人大多知道越國遲早要伐吳,龍伯以吳國齊國為重,為何會將這制兵器的高手薦往敵國?或者是故意為之,使陳音為日後內應。此後我們與龍伯交戰多次,每每受挫又是何故?這不是父王不敵龍伯之智,而是因內有奸細之故。」

    勾踐聞言點頭道:「此言也頗有道理。」顏不疑道:「當初在鎮萊關時,陳音被擒,龍伯將他放了,過幾日龍伯便與文種私下約談,或者就是陳音在中間串通……」,鹿郢道:「師父與文大夫在關前當眾飲酒說話,算不上私下約談吧?」顏不疑搖頭道:「小鹿與龍伯、文種接觸這麼多,當知二人都是天下智士,這正是他們有意所為。當著兩軍士卒飲酒說話,誰能聽見他們說什麼?其後文種敗陣而逃,難道他三萬士卒真的打不過龍伯那千餘人,說出來誰信?如果是尋常人為將,敗了還好說,文種是有名的智將,居然也敗得這麼慘,我是怎麼也不會相信其中沒有隱情的。」

    鹿郢道:「既然如此,師父在戰陣之上為何對文大夫毫不留情,揮戟便殺,好在那只是個替身,若真是文大夫,只怕已經亡於師父之手。由此可見,師父與文大夫之間並無勾結。」顏不疑嘆道:「這正是二人的狡猾處。龍伯這人的性子你我深知,他生性愛才,頗重舊情,與文種雖無深交,卻也不是見面就要殺的仇人。如果龍伯碰到文種,想必會生擒勸降,怎會一戟殺了?這必是文種預先告之,龍伯才會斷然殺了那替身,掩人耳目,想不到欲蓋彌彰,露出破綻。」

    伍封在帳頂聽見,心道:「我殺那替身的確是要掩人耳目,不過是為了石朗之故,想不到你倒想到它處去。」便聽勾棧道:「前日龍伯向眾人敬酒,唯獨不理會文種,恐怕也是欲蓋彌彰。」

    顏不疑道:「文種在鎮萊關下,三番數次派人往江淮舊吳之地,以為父王不知道。如今吳民作亂,偏要文種去說服,便可知道文種之意,乃是江淮。我們在龍口數番失敗,敗得好生古怪。譬如父王派范蠡文種偷襲臨淄,龍伯怎麼知道?他說是大鷹洩露了越軍行蹤,這藉口牽強之極。陳音上次又被擒下,龍伯口稱要換俘卒,卻預先將他放了,這哪裡是換俘的規矩?只怕我們的軍情陳音早就告訴了龍伯吧!這幾日文種與陳音常常私下密談,昨日被我撞上去,聽見他們在背後出言不遜,儘是些不臣之言。是以兒臣以為要當機立斷,先殺陳音,剪文種一臂,然後再想法子對付文種,免得他謀反,否則我們的大軍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伍封心道:「顏不疑算是個聰明人,居然推算得頭頭是道,其中一半是我的離間之計,另一半純屬是我無意為之,卻被他串在一起,弄得文種處處惹人生疑。」

    聽見顏不疑這麼一番說辭,勾踐不住點頭,鹿郢默然不語,雖然他仍相信文種不是通敵之人,但顏不疑說得甚有道理,一時無法辯駁。

    勾踐沉吟道:「文種私通龍伯之事,似乎有之,但要說他欲謀反加害寡人,寡人總有些不大相信。」顏不疑道:「兒臣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加害父王,但他帶部卒南下江淮、擁兵自重,逼父王賜他吳伯吳子之爵卻是大有可能。父王滅吳之後,未封賞舊臣,不要說文種,只怕范蠡也甚為不悅哩!」勾踐緩緩道:「不管文種心意如何,這人胸懷奇策,就算不為惡,也讓寡人心忌。」

    顏不疑道:「既是如此,兒臣便去將文種殺了,以絕後患。」勾踐搖頭道:「這事寡人再思之數日,何況要殺文種,何用你動手?」鹿郢忙道:「眼下文大夫執掌左軍,若被殺戮,軍心必然大壞。」顏不疑道:「有父王親在軍中,死一二將何奇?軍心雖然稍損,總好過禍起蕭牆之內。唯一可慮者便是范蠡。此人總是與文種一唱一和,也未必靠得住。」勾踐搖頭道:「范相國不會的,寡人深知其性,決非通敵謀亂之輩。」

    顏不疑道:「這幾日燕營姬非傳來消息,說龍伯派人外出伐薪備冬,密遣了千餘士卒往淄水之南,未知是何用意。若非為接應文種,便是另有他謀。」伍封心道:「果然如此,這姬非真是奸細。」

    勾踐沉吟道:「龍伯詭計多端,須要小心。小鹿,你猜你師父此舉是何用意?」小鹿道:「師父用兵神鬼難測,這千餘人或是欲偷襲江淮,斷我們歸路,或是欲繞襲後營,前後夾擊。」勾踐點頭道:「都有可能,不過這千餘人太少,龍伯如無接應,難以成事。如果他要偷襲江淮,便要聯絡魯人。魯人新敗,未必敢派兵。不過,如果龍伯使其夾擊我們後營,驚擾頗甚,大損士氣,不可不防。幸好我們及早得知消息,否則龍伯大軍在前,後方又有相攻之兵,倉猝之間不知虛實,說不定會派其破了營寨。嗯,寡人派一千弩卒移營在後,龍伯就算派三千人偷襲也足以應付。」

    顏不疑道:「父王如此調度,正是防患於未然。其實以父王之智,就算沒有范蠡文種也能破齊。范蠡這幾日是否常勸父王退兵?」勾踐嘆道:「是啊,他說戰事不利,滅齊甚難,不如退兵江淮,以避寒冬。」顏不疑道:「聽說大軍離開吳都北上之日,范蠡曾向父王請辭,欲歸隱江湖之間,是否真有此事?」勾踐點頭道:「正是,不過寡人還要倚仗他,沒有答允。」顏不疑嘆道:「看來範蠡對父王也有猜忌之心了,否則他與父王患難與共,越國好不容易有今日之勢,正好享盡富貴權勢,他卻要退隱,天下焉有如此蠢人?范蠡自然不是蠢,相反是極為聰明的人,想必是對父王有了異心。」勾踐搖頭道:「不疑說錯了,相國忠心耿耿,非他人可比。」

    顏不疑道:「不管怎麼說,范蠡在戰前欲辭,如今又勸父王退兵,心中已無戰意。兵陣之上,勇氣為先,范蠡身為右軍之將,卻有退縮之意,這仗便沒法子打了!」勾踐默然,顏不疑又道:「兒臣倒有個主意,眼下兩軍對峙,處處危機,父王先將范蠡遣往江淮收民,再殺文種,將左右二軍交給小鹿和兒臣執掌,如此一來才能上下同心,我們祖孫三代人擊退龍伯,成滅齊之大業。」勾踐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鹿郢嘆了口氣,緩緩點頭。

    伍封心道:「這顏不疑一心要對付范相國和文大夫,原來是想得到兵權。唉,如此情況下軍中換將,豈非取敗之道?嗯,他看重的是權勢,有了一軍之權,尾大不掉,連勾踐也要忌他三分。小鹿自然也是這麼想,他並非勾踐之孫、顏不疑之子,心中自然是另有打算,能借此機會掌握一軍,對他來說再好不過。」

    這時,一個小卒進帳道:「大王,相國求見!」勾踐皺眉道:「這麼晚了,相國來幹什麼?」顏不疑臉色微變,道:「父王,范蠡極聰明,他有忌父王之心,見今日之事,只怕是來探聽虛實。」勾踐不悅道:「不疑胡說什麼?」讓小卒請范蠡入帳,他走到帳門處親自相迎。

    范蠡進帳後,向三人施禮,勾踐請他坐下,回座問道:「相國夤夜趕來,未知有何要事?」范蠡道:「臣擔心軍中之事,輾轉難眠,是以來見大王。」勾棧道:「相國又是來勸寡人退兵?」范蠡點頭道:「正是。微臣知道越軍雖然連番受挫,但大王滅齊之心不減。按理說,為人臣者當體察君意,大王想戰臣等便要小心為戰。然而形勢變幻,長此下去,我軍更是不利,只好逆大王之意。所謂忠言逆耳,只盼大王能夠再聽微臣一句勸,早早退兵了罷。」

    勾踐皺起眉頭,道:「相國是否因我們數敗於龍伯,便以為越軍真不如齊人?」范蠡道:「越人自然要勝過齊人,但我們士卒雖強,將勇卻不敵,更兼龍伯詭計多端,難以應付。我們雖有晉、宋、衛、中山相助,但齊國也有楚、燕、鄭三國相助。晉人雖眾,卻是四家合兵,互不統屬,雖然智伯為將,但趙、韓、魏三家各懷鬼胎,而楚兵卻是楚王親臨,士氣正盛,楚晉相較,晉人必敗無疑。衛國內政多變,戰事頻繁,精銳多喪於君位之爭的戰事中,如今遣來的衛卒,都是些新卒或是老弱,不敵燕人。宋人與鄭人尚可一較,但兩國數十年交戰,互有勝敗,宋人也無必勝把握。兩方相較,我方敗因甚多。如今天氣轉寒,南軍不耐北地風雪,急切難勝,聽說田恆收四方之兵,源源不斷遣往齊營之中,齊營每日有士卒加入,又挾數場大勝之威勢,銳氣正盛,若多等些時日,我軍想退也未必成功。」

    勾棧道:「我軍連敗數陣,此時退兵,必惹列國恥笑,日後還何以與諸國爭勝?相國所說的這些道理寡人也知道,然而寡人還有計謀,正施行之中,不日便可見效,齊人雖勇,早晚會吃個大虧,我們乘勝而退,便不失臉面。」范蠡道:「大王有何奇謀、能勝齊人?」顏不疑插口道:「此事在下正施行之中,不日便可見效,或可乘此舉破齊。」

    伍封心下凜然,尋思:「原來勾踐和顏不疑還有詭計,他們二人說起來十分自負,想必此計甚難防備,莫非與姬非有關?」

    范蠡嘆道:「大王若是未有數敗,想必便退兵了。」勾棧道:「正是。」伍封猛然領悟,怪不得以勾踐之智,如今眼見軍情不利,仍然不願意退兵,便是因為他數敗於自己之手,激起了好勝之心!早知如此,自己設法小敗一二陣,勾踐說不定此刻早已經答應范蠡退兵了,

    范蠡問道:「未知大王有何妙策,可以或勝?」勾棧道:「此計說來也不算甚奇,然而當十分有效,寡人使……」,還未及說出其策,顏不疑忙道:「父王!」向勾踐使了個眼色,勾踐怔了怔,未往下說。

    伍封正要聽勾踐自述其計,卻被顏不疑打斷,心下大惱。范蠡心下好生不悅,顏不疑倒罷了,勾踐居然也閉口不言,似乎有見疑之心,登時生出沮喪之意,緩緩道:「如果大王非戰不可,需有必勝把握才行。如今前方兩軍相峙,後方又有變故,更兼鐘建引楚兵逼楚越之境,不可不防。」

    勾棧道:「寡人正思慮此事,欲賜相國為越侯,賜文大夫為吳伯,分守吳越之境。」范蠡渾身一震,驚道:「什麼?」伍封心道:「越國只是子爵,雖然稱王已久,畢竟不是真的天子,怎敢賜臣下侯伯之爵?需知晉齊大國也只是侯爵,勾踐真要這麼做,豈非讓臣下與晉齊之君相若?如此不僅會惹來它國譏笑,更會使列國忿怒,禍患無窮。楚國稱王已久,卻也不敢賜侯伯之爵予人,越國怎敢如此?勾踐忽作此語,是對范相國和文大夫有猜忌之心,出言相試。」

    勾踐這性子范蠡最為清楚不過,勾踐猛然這麼一說,以范蠡之智,當然聽得出其語中試探之意,既然勾踐出言試探,心中自是有了猜忌,否則何必出言相試?聞言心驚,范蠡立時臉上變色。

    勾踐這一句話說出來,立時好生後悔,連忙道:「寡人的確是有此意,相國不可誤會。」他越這麼說,越是證明了其心中有刺,范蠡澀聲道:「原來如此,微臣何德何能,敢擠身侯伯之列?大王愛護獎勵之意,微臣明白,賜爵之舉萬萬使不得。」

    顏不疑在一旁道:「相國夜來勸父王退兵,眼下兵暫不可退,未知相國還有何議?」勾踐聽他語中竟有逐客之意,不禁皺起了眉頭。其實勾踐對范蠡素來尊重,即便是范蠡將他床上扯起來說話整晚,他倦意再濃也不會如此,這顏不疑卻出言相逐,無禮之甚,弄得勾踐大為惱怒,尋思此子太過不知分寸。

    范蠡自不會與顏不疑一般見識,道:「微臣不敢打擾大王休息,即刻便走,不過走之前,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勾踐忙道:「不疑出言不遜,相國不用理會。未知相國還有何事?」范蠡道:「如今後方不穩,需派人往吳越舊地鎮攝,此事牽涉甚劇,任其職者非極賦威權不可。臣以為大王當速立太子,以太子守國,自然四民臣服。何況越國這許多年來,一直未立太子。列國之中因立嗣之事往往禍起蕭牆之內,骨肉相殘比比皆是,有鑑於此,越國也當立下太子,有了嗣王,既可安百姓之心,也免得有覲覦權勢者紛紛奔走於權貴之門,弄壞了清明政事。」

    勾踐點頭道:「相國所言甚是,寡人這數月來一直心神恍惚,便是因嗣子之事有些難決。唉,寡人若是早立嗣子,無翳就不會……」,他話沒有說下去,但旁人聽著,猜得出他意思是說早立了嗣子,定下名份,王子無翳之事或者就不會發生了。

    顏不疑臉上變色,低下了頭去。伍封心道:「原來勾踐心裡也知道王子無翳之事有些古怪,只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之前他若追究此事,支離益和顏不疑必定會殺王子無翳而滅口,連顏不疑也要獲罪,豈非二子皆失?」

    范蠡道:「大王英明。大王思慮數月未有結果,想是因嗣子責重,未得其人罷?」勾踐默然點頭。伍封心道:「顏不疑刻薄無情,越人豈有不知之理?何況他是刺客出身,又假扮夫差之子行顛覆吳國之事,雖然有功,卻非正人義士之道,如此之人為君,臣民必然不悅。勾踐除了王子無翳之外便僅有此子,卻始終不能決斷,自然是也覺得顏不疑非太子之選了。他不立顏不疑,便只能立王子無翳,然而顏不疑又怎會心服?就算顏不疑不弒殺之,王子無翳早晚也會追究顏不疑加害之事,這二子之間便少不有手足相殘。勾踐若想立王子無翳,除非先殺了顏不疑,但他又怎麼捨得?也怪不他為難了。」

    范蠡道:「此事並不難決。昔日我們闔閭能立王孫夫差為太子,大王怎不能立王孫鹿郢為太子?雖然不立子而立孫之事列國少見,但也並非不能為之。王孫鹿郢文武兼資,仁厚愛人,正是太子之最佳人選!」顏不疑猛地抬頭,眼光如電一般向范蠡射出,露出深深的恨意。勾踐眼中一亮,喜道:「相國言之有理,寡人卻沒想過不立子而立孫之事。唔,如此一來,不疑也會全力輔佐小鹿,無翳也可保身安。」

    鹿郢忙道:「王爺爺,小鹿怎敢視父親為臣?」勾棧道:「這有何妨?終不成你父親會搶你的王位吧?如果你不願意父親為臣,可加尊號,譬如當年闔閭之弟夫概,闔閭便以假王尊之,人稱夫概王,小鹿大可以效仿。此事就這麼辦,相國即刻招集眾臣入帳,同時宣示全軍,就說寡人立鹿郢為太子,立即行立嗣之禮,軍中行事當速,待大軍回國,小鹿再往宗穆之廟告祀列祖列宗。」

    伍封大感愕然,不料這立嗣的大事,勾踐片刻間便決斷,馬上便要行立嗣之禮。忽見范蠡和勾踐相視微笑,猛然醒悟,心道:「其實勾踐早就想立小鹿為太子,他與顏不疑聚少離多,自然是愛惜此子,怕顏不疑心生怨恨,傷了父子之情,是以隱忍不發,只好等臣下提議。但不管是誰提議此事,必然得罪顏不疑,顏不疑是個心胸狹礙之輩,日後他身為越王之父,威權極重,肯定會加害其人,是以范相國雖知勾踐心意,卻不敢貿然說出來。今日范相國提議立小鹿為太子,正合勾踐心意,索性當機立斷,連夜行立嗣之禮,以免夜長夢多,再搞出骨肉相殘之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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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三章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

    伍封怒道:「支離益!要戰便找在下,專拿小卒出氣,怎合你劍中聖人的身份?」飛身迎上去,只聽戟響劍鳴,兩條身影在空中飛快閃動,剎那間劍戟碰響,清脆繁雜之極,也不知眨眼間交手多少招。

    鮑興畢竟是經驗豐富,此刻不敢耽擱,大聲下令,帶著死士猛衝。可越軍畢竟是天下精兵,行動奇快,鮑興等人被支離益稍稍一阻,立時被越軍重重圍在營前。鮑興見眼前全是越人閃動,大怒道:「找死不成!」大斧專往人多處劈落,正纏鬥之際,便聽前方吶喊之聲,楚月兒帶著鐵衛迎了上來,這班鐵衛厲害之處更勝過死士數十倍,更兼有楚月兒揮矛在前開路,立刻殺入重圍,與鮑興匯在一起,打開一條通道。

    鐵衛見接著人,又轉身殺回,本來殺入時是楚月兒在前,魚兒和石芸在最後,此刻反向殺出去,便變成魚兒和石芸在前了。楚月兒和鮑興卻反殺至死士隊尾斷後,長矛鐵斧掃開逼退追兵,眾人殺開血路,往己方營中衝回去。

    此時便聽越軍中一人道:「快追上去!順勢盪開敵方營寨!」楚月兒聽得出是勾踐的聲音,瞥眼瞧去,只見勾踐穿著金甲、頭戴黃金盔,正立在兵車上指揮眾軍。

    楚月兒道:「小興兒帶死士衝回營,我去殺勾踐!」飛身而起,長矛向勾踐刺過去。勾踐見她來勢甚猛,笑道:「月公主又想重施故伎?」他說話之時,身旁有一人向楚月兒迎上來,飛身而起,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順著楚月兒的長矛批削下來。

    這人劍未至,先有一縷陰森森的寒意沁過來,楚月兒叱道:「顏不疑!」長矛震動,如大弓般一彎一彈,向顏不疑抽過去。顏不疑的屠龍劍術雖能躍在空中揮劍,畢竟比不上楚月兒的御風之術般靈動有力,見長矛彈來,只好揮劍格擋,「噹」的一聲,人劍被彈飛開去。

    楚月兒回身再找勾踐時,卻見他的周圍已經圍著大批士卒,長矛一齊由下而上向她攢刺過來。楚月兒尋思再向勾踐下手必難得手,轉身向鮑興追去。幸虧她攻向勾踐,令越人紛紛去保護勾踐,追得就不甚急了,此刻鮑興、魚兒、鐵衛和死士已經完全衝出了圍困,到了己方營前。

    楚月兒飛落營前,此時聽鮑琴大聲下令,箭矢如雨,阻住了追兵。楚月兒讓眾人入寨,自己橫矛站在最後,仰面向空中看去,只見伍封與支離益鬥得甚緊,兩條身影在晨曦中盤旋展動,一時也看不清誰佔上風。

    伍封和支離益已經交手了二百餘招,本來他的鐵戟長大沉重,而支離益的蛇劍極輕,二人身在空中伍封自然吃虧,但伍封的身法合於天地之力,支離益卻只是在借力之境,身法又比伍封不上,是以在空中勢均力敵。

    伍封與支離益交手多次,支離益的蛇劍詭異難測,力道又纏繞牽引,好在伍封的旋力已經大成,這是天下用力之至法,足以化解旋力,再加上他和楚月兒在大海扶筏而行長達月餘,在海中練成了應付諸般異力的法子,是以支離益劍上的古怪力道已經不足為懼,更兼他的吐納和武技已至無界之境,雖然支離益的劍術比當日在北地追殺他時又精進不少,但此刻伍封仍能隨手化解。

    伍封最精擅的武技以空手格擊為首,次則是劍術,他的戟術雖然也能隨其空手格擊和劍術精進而有所長進,畢竟不是他自幼練習的武技,何況這種戟術本是用於戰陣上衝決蕩陣之用,與高手相較卻有些不便,是以與支離益交手二百餘招,一直處於下風,好幾次差點被支離益的蛇劍刺中。然而有利也有弊,支離益吸人精氣無數,勁力之大駭人聽聞,連伍封也艱於應付,但他手揮鐵戟,幾乎比得上他的雙手劍術,以雙手對付支離益的單手,從力道上便勝過支離益單手握劍許多,支離益劍術雖精,卻被他的力道所迫,也覺得頗難應付。

    二人輾轉相鬥,又過了一百多招,支離益的凌空之術畢竟不如伍封的行天之術般與天力相合,終於氣力不加,落地而戰,伍封凌空下刺,在空中以身法輔助,化解支離益的劍術,但支離益的劍術實在精妙,經驗又極為豐富,無論伍封以何奇招妙式相擊,他總能有對應之術,是以鬥了許久,始終只是個平手,相比而言,伍封還稍落下風。

    此時天已經大亮,雙方營中都看著這場劇鬥,齊平公等人見伍封在空中縱橫往來,神威凜凜,大為心折,本來他們還耽心伍封不敵支離益,此刻都放下心來。楚月兒在一旁暗暗焦急,天下間除了伍封和支離益二人,便以她的武技最高,她對雙方的本事十分瞭解,見伍封已經盡展全部本事,只堪堪與支離益打發平手,而支離益還有一套新練的「誅心之劍」未曾使出來。這套劍術當日由顏不疑施展出來時厲害無比,如果支離益用此劍術,威力只怕要比此刻大了許多,伍封說不定要立刻落敗。

    楚月兒想到此處,立刻飛身上前,大聲道:「夫君、屠龍子,難道你們不守十日之約了麼?」她身形一動,敵營中也竄出兩人來,一個連躍帶跳閃將過來,正是顏不疑,另一人不會凌空飛躍的本事,只是飛跑出來,但腳下卻十分沉穩,卻是鹿郢。二人擋在楚月兒面前,鹿郢也道:「老先生、師父,請住手!」

    伍封和支離益本來酣鬥,此刻都想起十日之約來,正好支離益一劍劃出,伍封用鐵戟格一格,借力上飛十餘丈,遠遠飄落在楚月兒身邊,大笑道:「好,在下差點忘了舊約。屠龍子,今日便收手不戰,決戰之時再分高下,如何?」支離益緩緩收回劍,道:「昨日龍伯不戰而走,今日之戰,龍伯的武技令在下大感意外!在下數十年未有今日之戰感到痛快,再過九日,我們再戰。」伍封點頭道:「好!」

    支離益嘆了口氣,道:「九日之後的決戰,所決不僅是勝負,更是你我二人之生死,龍伯還是回去練習劍術最好,切不可再派人騷擾越營!閣下是一軍主將,戰事便要分心,在下卻是個閒散之人,前方血流成河也不關在下的事,是以如此之舉騷擾的其實是龍伯自己。」伍封道:「慚愧,昨日是小興兒違在下軍令,擅自出戰,決非在下指使!」支離益點頭道:「在下也想這非是龍伯所為。大王答應這十日內不動兵戈,一切等在下與龍伯決戰之後再說,龍伯大可以放心練劍。」說完轉身便走,顏不疑恨恨地瞪了伍封一眼,跟了上去。

    鹿郢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對伍封道:「師父,你……你還是儘早回扶桑去吧!」伍封心內一熱,尋思鹿郢是自己的徒兒,又整日跟著支離益,再加上看了今日這一戰,自然深知自己和支離益的本事,猜想自己必定打不過支離益,才會勸自己離開。伍封點頭道:「小鹿兒,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不過這一戰關係到齊國的生死存亡,我萬萬走不得!」鹿郢滿面焦急之色,望著楚月兒道:「小夫人……」,楚月兒嘆氣搖頭,道:「小鹿兒,你知道你師父的性子,就算我勸他,他也不會走的。」

    鹿郢長嘆一氣,忽地垂下淚來,掩面而回。

    伍封將鐵戟扛在肩上,看著鹿郢的背影,心想:「小鹿兒夾在中間,好生難做人!」搖頭與楚月兒回營。

    伍封往營內走回去時,越往回走,臉色越是難看,鐵青著臉直入中軍大帳。齊平公等人本想上前與他說話,見他沉著臉怒沖沖入帳,暗暗心驚,都不敢問他。伍封回到大帳,讓楚月兒帶上恆善去清點傷亡,將鐵戟交給庖丁刀,在帳中來回走了良久,氣沖沖道:「小刀,將小興兒拿下,綁在帳外!小陽,擊鼓聚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吃了一驚,不敢違命,立時去擊鼓拿人。

    齊平公與諸將本就在外看著伍封與支離益的一戰,見伍封氣沖沖入帳,又見庖丁刀將鮑興拿下捆綁,便覺十分不妙,帳外鼓聲只響一通,齊平公、鄭聲公、姬克、田盤、魚兒、石芸、鮑琴、鮑笛、趙悅、蒙獵、招來、宗樓、田成都趕入帳,伍封先請齊平公、鄭聲公和姬克坐在旁邊,他是主將,齊平公三人身份再高,也不能亂了軍中規矩,坐在旁邊誰也不敢說話。

    伍封坐在中間面色鐵青,並不說話。眾人見他大氅盈紅如血,氅內黑色衣甲如同華服,黑閃閃有紅光漾動,頭盔上那一根金色犀角朝天指著,雖然只是坐著,卻神威凜凜的極有殺氣。眾人被他氣勢所迫,誰都不敢吱聲。

    一個小卒進來稟報,道:「楚營派了吳句卑帶了十人趕來,說是葉公依約派來服侍龍伯的。」伍封哼了一聲,道:「他哪裡是服侍我?是派人監視還差不多,請吳先生進來。」

    吳句卑進來向伍封施禮,伍封道:「吳先生請稍待,等在下處置軍中之事後再說話。」吳句卑入營時便見雙方大戰的痕跡,此刻見氣氛不對,便站在眾將後面。

    這時楚月兒和田成走進來,按將帥之節向伍封施禮。伍封問道:「此戰傷亡如何?」恆善道:「我方三千死士陣亡了五百七十二人,傷三百十一人,被擒的有六十二人。不過據死士殺敵之計,殺敵之數約有一千三百多人,傷敵不計其數。」楚月兒補充道:「小興兒一人便斬殺越將十二名、小卒二十多人,這一戰雖險,卻大挫敵方銳氣。」本來只須恆善說雙方傷亡之數便夠,楚月兒卻故意加了後面這句,是怕伍封責罰鮑興。

    伍封點了點頭,恆善站到宗樓之後,楚月兒站在他身邊,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伍封知道她想為鮑興求情,搖了搖頭,喝道:「將鮑興帶進來!」圉公陽和庖丁刀將五花大綁的鮑興押進來,讓他跪在帳中。

    伍封猛一擊案,喝道:「鮑興,你可知罪?」鮑興垂頭道:「小人未得將令,擅自出兵,致使死士傷亡慘重,請龍伯按軍法治罪!」伍封哼了一聲,道:「你隨我征戰多年,當知行軍打仗,軍令如山,想不到竟會犯此大錯!大司馬,依軍中之法,不遵將令、擅自出戰者當如何處置?」田盤忙道:「依軍律當斬,不過鮑興奮勇之心,不可……」,伍封道:「既是如此,小刀小陽,將鮑興推出去,斬首示眾!月兒不許求情!」雖然早日楚月兒也曾出營,但她是獨自一人,也沒有擅自興兵,是以不算違令,鮑興今日卻是擅自帶了士卒去營與敵軍交戰,性質大為不同。

    此言一出,帳中眾人都變了臉色,他們與伍封頗熟,以前都見過鮑興,知道他是伍封的親信下人。人人都知道鮑興冒險出戰是耽心伍封與支離益之戰,是以奮勇殺入敵營,想找支離益拚命,雖是違了軍令,也是護主心切,至多打上幾棍便罷了,想不到如今伍封不念私情,竟然要將他斬首,執法之嚴,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楚月兒大急,本想為鮑興求情,卻被伍封預先堵了口,小嘴張了張,卻不敢說話。鮑興向伍封叩了個頭,道:「小人論罪當誅,甘願領罪受死!」圉公陽和庖丁刀與鮑興交情極好,此刻都怔住,向伍封和楚月兒看去,卻見伍封向他們一瞪眼,嚇得連忙將鮑興扯起來,將他押出帳外,一邊走一邊垂下淚來。

    齊平公素知鮑興對伍封忠心耿耿,雖見伍封怒不可遏,此刻也顧不得,忙道:「封兒,這小興兒在越營來回殺出,身上連傷也沒有,可見他勇猛無比,殺之可惜!不如免其死罪,打幾軍棍如何?」鄭聲公道:「齊侯說得是,鄭國便無如此勇將,龍伯請予輕罰,饒其一命。」姬克也道:「龍伯,所謂三軍易得,一將難求,請看兩位國君面上,放過他這次,許他戴罪立功。」

    他們三位的身份高貴,既然出了聲,伍封怎能不給面子?沉吟道:「既然如此,便饒他死罪,重打百棍!」招來道:「龍伯,小人只是外人,多一句口:眼下用人之際,將鮑興打壞了,我們便少了一員猛將可用。」田盤也道:「龍伯,師兄此言有理,這百棍打下來,只怕數月也不能痊癒,想用他上陣立功也不得。」

    伍封皺眉道:「難不成就放過他?此人違我軍令,若不重懲,日後誰還會遵從號令行事?」田盤道:「請龍伯聽在下一言。」伍封道:「大司馬請說。」

    田盤道:「鮑興擅自出戰,違龍伯將令,以軍法處置是應當的。不過這一戰殺敵之數多過己方傷亡,而且又是由敵方營寨、士卒圍困中殺進殺出,不僅重創了敵軍,還驚擾敵營,挫了敵軍銳氣,可算是打了場勝仗。再者說了,龍伯能讓閭氏父子戴罪立功,又將罪囚釋放,令他們為軍中死士,給予立功之機會,為何不給鮑興一個贖罪機會呢?」田成、宗樓點頭道:「大司馬言之有理。」

    伍封問道:「依大司馬之見,該當如何處置?」田盤道:「鮑興身為城司馬,犯錯自當貶謫,可撤其職,再責打二十棍,許他仍領死士,戴罪立功。如此褫職責打,處罰已經是極重的了,龍伯以為如何?」

    這城司馬之職在他人看來不可不大,換了他人,自然是寧願多挨幾棍也不願失這官職,但此職鮑興向來不當回事,因他早知要隨伍封到扶桑去,這齊職要來何用?其實鮑興還是天子所賜封的大校尹,只不過眾人不知道罷了。伍封見只打二十棍,正合心意,點頭道:「好,便打二十棍,再請國君免其城司馬之職。」齊平公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須知此時各國乃宗族大夫世代相襲,庶人要得個官職十分艱難,更不用說城司馬這種掌一城軍馬的顯官了。鄭聲公和姬克等人不知道內情,還以為田盤是藉機會減伍封的權責,故意假作求情,實要削伍封屬下的官職,卻不知道田盤的用意。田盤並非與鮑興有何交情,而是見今日一戰,鮑興勇冠一軍,如此猛將實在難得,眼下大戰在即,多此一人便多一人用,打得傷了便用不上,才會提出此議,卻正合了伍封的心思。

    便聽帳外「噼噼啪啪」的責打之聲響起,鮑興雖然一聲不吭,伍封心中卻十分傷痛,他由小到大,鮑興和鮑寧二人便侍候他,雖然身份不同,感情卻如同一家人,再加上鮑興為人風趣,極得家中人喜愛,今日卻要責打他,心下自然是痛惜無比。

    眾人聞棍聲入耳,見伍封臉上抽動,眼泛淚光,都知道他十分心痛,心中無不凜然,尋思這人治軍極嚴,就算心腹愛將犯了軍令也要重責,自己當要格外小心,萬一觸犯軍令那可是天下的禍事!

    二十棍頃刻打完,圉公陽和庖丁刀將鮑興架扶進來,眾人見鮑興臉上蒼白,兩腿全是血跡,卻咬牙蹣跚而入,跪在帳中。暗暗佩服這人壯健如牛,換了旁人還怎走得動、跪得下去?

    伍封嘆道:「鮑興,今日雖只責打二十棍,但你這城司馬之職便褫撤了,仍許你領死士,戴罪立功!再有違令之舉,誰也救你不得!月兒,帶他下去,讓他好好養傷,日後還要上陣為國效力。」

    鮑興叩了個頭,勉力起身,楚月兒早就淚流滿面,連忙奔上去,將鮑興帶出帳外。伍封讓她帶鮑興下去,自然是讓她這歧黃妙手為鮑興醫治,楚月兒怎不明白?讓圉公陽和庖丁刀將鮑興背回其帳,連忙為他施藥治傷不提。

    處置完鮑興後,伍封道:「鮑興違令,死士卻是奉鮑興之令行事,今日以少勝多,挫敵銳氣,理應嘉獎。恆善!」恆善出班施禮,伍封道:「今日之戰,誰人殺敵最多?」恆善道:「殺敵之多以鮑興為首,次則是龍伯的大小姐和鐵衛。」伍封道:「還有何人奮勇?」恆善道:「另有二人格外勇猛,一人殺敵十一人,還有一人殺敵八人,居眾死士之首。」

    伍封愕然道:「死士之中還有如此勇猛之士?」恆善道:「其實就是閭邱明和閭申父子。閭邱明殺敵八人,閭申還勝過其父!」田盤等人大感驚奇,閭氏父子是田盤特意編到死士隊中的,尋思幾仗打下來,這父子多半就亡於陣中,這閭家也就因此而沒,想不到閭氏父子竟然會如此善戰,出乎意料之外。

    齊平公嘆道:「想不到封兒為他們求情,許閭氏父子戴罪立功,這二人竟真的能奮勇殺敵,為我齊人立威!」伍封道:「眾勇士和鐵衛各加功一級,閭邱明升小將,閭申升佐領,各加功兩級!」齊軍中有伍長十長之類的職司,那是士卒的小頭目,其實不算官職。小將屬軍中將領中最小的官兒,可管百人,佐領比小將高一級,可管三百人,都算得上軍中的將領了,中軍立帳之際,只要主師有令,小將佐領也能入帳受令,五長十長之類卻是不入帳的頭目,一是將、一是卒,是以身份相差甚遠,決非僅僅是帶兵多少之別。

    恆善將閭氏父子帶進來謝恩,伍封對二人大為誇獎,許他們二人立在眾將之尾,又道:「在下與支離益有十日之約,眼下還有九日。勾踐為了這一戰,九日間多半不會來搦戰,但各位還是要嚴守各營,不可放鬆。」眾人齊稱領命,伍封這才退帳。

    伍封將齊平公、鄭聲公和姬克三人送出帳外,又讓人先安置吳句卑等人暫歇,只將鮑琴、鮑笛、恆善、閭邱明、閭申五人留在帳中,道:「你們五位其實身手都不弱,鮑家和閭家也各有家傳兵法,小善久隨大司馬和令姊,多半也知些用兵之道,本領或有高低,但都可算得上是將才。除老閭之外,你們四人經驗不足,不過若能遵令行事,仍然無妨。然而臨陣之際,你們卻缺乏膽氣,以致不能盡展所長。今日閭氏父子和眾死士奮勇,各位當知道他們是因為毫無退路,只能勇往直前,才能全身立功。是以戰陣之上,奮勇向前者未必會亡,退縮無膽者就算不被處以軍法,也會束手束腳,反死在敵人手中。」五人不住點頭。

    伍封又道:「如今與越國一戰,不僅是你們,就算是國君也毫無退路。勾踐滅吳之後,吳國原來的宗族大家盡數被謫為庶人,齊國若亡了,無論是鮑氏還是閭氏,將無一家可保其宗族,是以你們也毫無退路,唯有奮勇殺敵,才有生機。齊國經此一戰,傷損巨大,軍中極需將才。在下日後要離齊遠去,齊軍之事便靠你們各位了。閭家雖然沒落,但二位能立功,國君自會重立閭氏,小善這恆氏雖不是大族,只要你立了功,得賜高官,恆氏一族便因你而興,別人說起恆家,便不會只說是田氏的姻親了。鮑家更不用說,息大哥的英名列國皆知,小琴小笛可不能丟了鮑家的臉。」

    這五人除了鮑琴鮑笛外,其餘三人與伍封都是曾有怨隙,眼下伍封推心置腹向他們說了這番話,視其為日後齊國的棟樑,眾人都大受感動,閭邱明流淚道:「小人以前真是混帳透頂,未知龍伯如此高風亮節。小人父子之命是龍伯所救,龍伯如此高義,小人父子當效死以報知遇之恩。」

    伍封見他們深有感觸,知道這番話對他們大有影響,或者日後戰事便可見效,讓他們下去後,急匆匆趕到鮑興的臥帳。

    還在帳外,便聽小紅在內哭著道:「你這小興兒委實大膽,怎可以擅自出戰?幸虧龍伯繞你一命,換了旁人,早就斬了!」伍封大生內疚之意,不禁停下了腳步。又聽鮑興呵呵笑道:「都是我不好,你無須耽心,小刀親自執棍下手,自然是表面上嚇人,實則只破損一點皮肉,絲毫未傷筋骨。有小夫人的妙藥,過幾日便好。」圉公陽道:「是啊,小刀能用大鉞將小人鼻尖上的肉漬批去,運力是極有妙訣的,若換了我,只怕你會傷重些。」伍封心道:「原來小刀和小陽還弄這哄騙人的事。」鮑興笑道:「嘿,今日一戰其實十分痛快,越人雖然厲害,也不見十分的難打。」

    楚月兒嘆氣道:「小興兒,日後千萬不可再違令了,若是在家裡,我還可以為你求情,可在這軍中便不大好出聲,何況夫君預先說了,不許我求情,其實夫君也委實心痛。」鮑興道:「這個小人自然知道,棍子雖然打在小人腿上,卻痛在龍伯心中。龍伯是小人服侍、看著長大的,怎會不瞭解他的性子?不瞞小夫人說,就算沒有今日之事,小人也會想個法子違一下軍令,讓龍伯重懲一下,或是將小人殺了。」帳中眾人都驚道:「為什麼?」

    鮑興道:「小人在鎮萊關時與冉先生詳細談過,冉先生表面上沒什麼,其實心底裡對龍伯與越人之戰十分擔憂。他說,就算龍伯能掌齊國大軍,但這些士卒大多是田氏的親信為將佐,久來只聽田氏的號令,就算龍伯為帥,他們也未必能由心底裡遵從號令。須知這戰陣之上凶險無比,士卒若有異心,表面遵令,私底下卻不盡力,龍伯再費心費力,這仗也沒法子打。」楚月兒道:「冉先生這話十分有理,支離益用蛇兵襲營時,田盤的左右兩營士卒便有些不聽使喚。」

    鮑興道:「當時小人便有些憂心忡忡,問冉先生有何辦法。冉先生也沒可奈何,小人這些天一直尋思,前幾日與恆善說話,聽他說過晉文公當年還是公子時,流浪在外,在曹國被曹君所辱,而大夫僖負羈對他有贈飯之恩。其後晉文公為君,伐曹報仇,攻入曹都,擒下曹君,感念僖負羈之舊恩,不許人驚擾其家。不料晉軍中勇將顛頡恃寵生驕,妒晉文公待僖負羈之厚,夥同他人將僖家燒了,僖負羈被燒死在家。晉文公大怒,命將顛頡殺了,以正軍紀。晉國上下見顛頡隨晉文公流浪十九年,立功不可謂不大,居然也被晉文公所殺,從此上下驚駭,全軍肅然之畏,此後才能打敗楚國大軍。小人便想,若是小人違令,龍伯將小人殺了,眾軍豈會不懼?龍伯此戰便好打得多了。」眾人驚道:「什麼?」

    伍封在帳外微微一震,想不對鮑興竟然寧願一死,以助他順利領軍作戰,如此之忠心,的確是世間難得。

    旋波在一旁嘆道:「小興兒怎麼想出這麼個笨法子?」鮑興道:「我本就蠢笨,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此次龍伯與支離益約戰,小人想起當日我們被支離益追得狼狽不堪,逃到旱海大漠,總是有些耽心。是以晚間帶死士去劫營,向支離益叫罵,尋思這人或受不住罵出來,我們一擁而上,殺他未必能夠,若能拚死傷他一手一腳,龍伯與他決戰便大佔便宜。這是一舉兩得之事,小人便冒險去做了。可惜越人防守太嚴,那支離益臉皮又厚,死罵都不出來。」

    小紅斥罵道:「你這想法雖不錯,這法子委實蠢笨無比,怎不與我先說說,或者能想出個好主意呢?」鮑興道:「這可不能讓你知道,否則連你也摻和進去,龍伯便不好辦了。」

    伍封聽到此處,長嘆一聲,掀帳進去,小紅等人連忙向他施禮,伍封擺手讓他們起來,道:「小興兒,今日可對不住,其實你的心意我怎會不明,奈何軍法如山,不得不為。其實我早知道國君會為你求情,才會不許月兒開口,免得別人當我假公濟私。」鮑興笑道:「先前小人未曾細想,此刻也知道了。當初龍伯練步到夷維城,首次見到公主、國君之時,小人便跟在旁邊,此後時時見到,還多番替國君往夫人處送信,國君為小人求情是可想而知的事。」

    伍封點頭道:「你知道就好。唉,難得你一番忠心,今日之後,軍中自然會整肅如一,這都是你的功勞。只是你這法子委實不好,日後不可再用。月兒,他這傷勢如何?」楚月兒道:「小刀下手極有分寸,只是損些皮肉,未傷筋骨,以小興兒的體格,再加上用藥即時,五六日便可收口下床,八九日便能行動自如了。」伍封看著鮑興股上滲血的帛帶,心中一酸,眼中淚光閃動,嘆道:「你們隨我多年,四處遊走不定,每每要上沙場征戰,未曾過幾天安靜日子。等這一次擊退越人,我們便回扶桑去,遠離中土紛爭,逍遙自在。」

    楚月兒嘆道:「這些年來,月兒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夫君與支離益決戰。以前與支離益交手,夫君打不過還可以逃,這一次事關重大,想逃也不得。想不到這一戰這麼早便到來了!」鮑興道:「今日龍伯與支離益一場大戰,數百招打成平手,可見龍伯的本事已經比得上支離益,就算不勝,也輸不了。」

    楚月兒搖頭嘆道:「小興兒不知道的,今日支離益未盡全力,才會與夫君打成平手。」小紅等人臉上變色,驚道:「什麼?」鮑興喃喃道:「這老傢伙使出這麼厲害的劍術,還不是全力施為?」楚月兒道:「那支離益新創了一套什麼『誅心之劍』,厲害無比,今日一招都未曾使出來哩!」

    伍封見眾人十分擔憂,笑道:「勿須怕他,支離益未盡全力,我也留了手,九日之後必然能見分曉,這一戰非同小可,我是只能勝,決不能敗。我若敗了,個人生死事小,楚國轉而攻齊,齊國必亡無疑。」

    楚月兒一直與他在一起,從固丘見過顏不疑使那套「誅心之劍」後,只見過伍封時時入海練劍,也沒見他有何新創的對付「誅心之劍」的劍術,心知他是在安慰大家,免得眾人沒了鬥志,嘆了口氣,柔聲道:「該來的始終會來,夫君若是死在支離益劍下,我便殺入敵營去,拚死殺了勾踐,勾踐若死,齊國便未必會亡,也算完了夫君的心願。月兒若是僥倖不死,再去找支離益報仇,大不了是隨夫君於地下而已。」

    伍封心旌震動,伸過手去攬著楚月兒的細腰,緩緩道:「你們放心,這一戰我必要獲勝!」

    一連數日,伍封也不練劍,只是與楚月兒帶著鐵衛和吳句卑等楚人如同遊玩般巡視各營,每日都在伍堡請齊平公設宴,宴請鄭聲公、姬克、田盤、游參、姬非、招來、吳句卑等諸人請酒為樂,顯得十分輕閒,偶爾請鄭聲公的樂師演幾曲新聲,諸人品評一番,又使軍中小卒摔打跌撲為樂。

    眾人見他絲毫不耽心與支離益的決戰,尋思這人必定是有了取勝的把握,才會如此渾不在意,也都放心。只有楚月兒心內著急,可事已至此,也只有各聽天命了。倒是魚兒和那班鐵衛毫不耽心,在他們心中,伍封是大神,肯定是所戰必勝,又會輸給誰?

    田恆果然往齊國各地招集四散的齊卒,陸陸續續發到陣前,這些日大隊小隊齊卒赴往營中,加起來有八九千人,伍封對各地齊師不熟,讓田盤根據各隊擅長的戰法、能力將士卒補入各營,使齊師勢力更增。

    這日伍封還在高臥,士卒說晉營的趙無恤派了一人來,伍封命將那人請進來,見是新稚穆子,大喜道:「穆子,你怎會來?」他與這新稚穆子並不十分熟絡,但這人是趙飛羽的弟子,伍封愛屋及烏,對他十分喜歡。

    新稚穆子眼下已是個二十餘歲的壯漢,道:「趙公派小人來探望龍伯。」伍封道:「張孟談是否留守晉國?」他想,自己與趙氏家臣最熟的當是張孟談,其次才是新稚穆子、高赫等人,趙無恤要派人來探望,張孟談自然是首選,可他卻派了新稚穆子來,想是因為自己領兵在外,將張孟談這智士留在晉國。

    新稚穆子果然點頭道:「張先生的確留守晉國。」伍封道:「高先生想是在趙公身邊?」新稚穆子點頭道:「是。」伍封嘆了口氣,道:「趙氏諸臣,智士當以張先生為首,勇士以高先生為最,將才卻以穆子為第一,趙公帶穆子前來,日後戰陣之上,只怕我們要兵戎相見,好生可惜。未知智瑤等人帶了誰來?」

    新稚穆子聽他始終稱趙無恤為「趙公」,而不像趙氏滅代前稱其為「無恤兄」,知道雖然已經過了數年,伍封心裡對趙無恤仍有些怨氣,道:「豫讓、絺疵、段規、西門勇等人都來了。趙公命小人前來,是有要事相告。其實趙氏隨晉師而來,是礙不過智瑤、韓虎、魏駒的催促,決不是想真的與龍伯為敵。趙公說了,當日主母臨死之前,龍伯與他曾經立誓、互不相害,言猶在耳,趙公可負他人,卻不會負主母之意,是以這些日在營中臥病不出,萬一晉師要動,我們趙氏也會設法拖延,拖不過時,便找個藉口附在陣尾。如此左右為難的心情,龍伯不可不知。」

    伍封嘆了口氣,道:「在下明白的,不會怪他。」心道:「智瑤與我也曾立誓,互不相害,卻引晉師前來。」

    新稚穆子沉吟良久,忍不住道:「趙公還有一言,穆子怕挫了龍伯銳氣,本不敢說,此刻也顧不得了,昨日支離益與智瑤一試劍術,以智瑤的劍術,居然一招落敗,可見支離益的厲害之處。龍伯雖然勇猛,但犯不上與支離益拚死一搏。龍伯眼下是天下親賜的龍伯國之君,早已經不算齊臣。趙公聽說龍伯在海外辟有佳地,叫小人勸龍伯不理齊越之事,逕自回海上去算了。以龍伯萬金之軀,何必與支離益作匹夫之斗?」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膊,道:「無恤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了。煩穆子回去向無恤兄說起,等在下與支離益決戰之後,再去拜訪。」新稚穆子聞他又稱趙無恤為「無恤兄」,心內十分高興,愕然看著他良久,嘆了口氣,告辭走了。

    伍封每日去看鮑興,只見這傢伙果然皮糙肉厚,四五天創口便癒合,六七日已能行動自如,只要不是激烈行動,不致與傷口破損。

    眼看第二日便要與支離益決戰,伍封依然是悠閒自得,宴飲之中,吳句卑忍不住問道:「雖然龍伯劍術高明,但那支離益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與此高手相搏,龍伯怎麼渾若無事,這幾日也不見練劍?」眾人心中早有疑問,尋思就算你有必勝把握,但事關重大,支離益是天下間第一高手,自己多練一分本事便多一分生機,這人平日還早起練劍,反而這幾日卻不練了,好生古怪。

    伍封看看眾人神色,笑道:「我猜各位都有些猜疑,其實這是葉公的厲害之處。試想,在下與支離益之戰對雙方影響重大,不僅是在下和支離益,各位和勾踐、范蠡、文種也肯定有些憂心忡忡。葉公之所以約在十日後,其實是考較雙方的耐力和心性。他是軍中老將,要說經驗之豐富,兩軍營中無人能及。這戰陣之上比試的不僅僅是武技、勇氣、智謀,主要的還是耐力的韌性,為將者要想百戰不殆,首先須沉得住氣。」他向吳句卑看了一眼,笑問:「葉公派先生到鄙營中時,是否這麼說?」

    吳句卑點頭道:「的確如此,葉公想看誰人才是真正的將才,是以派了兩隊人,一隊到齊營,一隊卻往越營。」伍封道:「葉公自然還另有用意,順便讓先生看看營中的佈置、士卒的勇氣,從而盤算雙方的勝算得失,決定助齊還是助越。」吳句卑張口結舌,愕然道:「這個……龍伯怎麼知道?」

    伍封道:「以吳先生之見,我軍狀況如何?」吳句卑沉吟道:「雖然人數少了些,卻上下齊心,士卒都有奮勇之意,如此士卒,足以對抗越軍。小人未見過越營佈置,但以治軍之嚴、佈防之謹,只怕再無人勝得過龍伯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其實在下並非小覷支離益,這人果然是厲害無比,要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能殺得了在下,此人唯支離益而已。不過支離益也不敢有輕忽之心,在下還未生出來時,他便有天下第一的稱號,肯定不願意讓在下這後生小輩打敗。這些日子只怕是練劍不輟,高手比試,信心體力極為要緊。雖然雙方都在等待,但心情是放鬆還是緊張,對戰局影響可不小。在下是放鬆高臥、不想任何武技的事,他卻不同,那日我使了一招『一波五折』讓他看,這人就算不練劍,只怕也會在心裡盤算劍術招式、彼此絕技,尋思進攻破解之法,患得患失,如此緊張心情,最易使人心力憔悴,在下曾經因苦思劍技,三十三天渾渾噩噩以為只是一時之事,便知道其中利弊。因此明日之戰,在下能放手一搏,盡展所長,他卻可能計慮重重,反而影響發揮。其實與支離益這樣的高手決戰,八九日的苦練能有何用?劍招萬變只是眨眼之間,到時候全看隨心所欲的本事,一招一式起不了多少作用。」

    楚月兒聞言看著他,點頭道:「夫君所言,的確是武道至理。」眾人也盡皆歎服。

    晚間正要睡時,楚月兒過來道:「有人射了一箭入營,這箭沒有箭頭,上面紮了條竹簡用帛裹住,士卒不敢拆看。」伍封道:「多半是給我的。」由楚月兒手中接過箭,拆開厚帛,取下竹簡看時,只見上面只寫著一個「走」字,也不知道是誰射來。

    楚月兒道:「未知這是誰人射來。」伍封笑道:「簡上可沒寫,不過我看這字跡,與范相國親手繪的天下形勢圖的字跡一樣,自然是范相國給我的。他是見支離益厲害,猜我不能敵之,叫我不戰而逃,保全性命。」楚月兒嘆了口氣,問道:「夫君真有把握打敗支離益麼?此刻要走還來得及,他那『誅心之劍』當真是厲害無比!」伍封嘆道:「月兒還是以為我敵不過支離益。」楚月兒小聲道:「若是再過數年,夫君便不用怕他,可眼下……,唉!」

    第二日便是伍封與支離益決戰之日,伍封酣睡一晚,過了卯時方才醒來,楚月兒卻是一夜未能睡著,早已經披掛湛齊,為伍封準備好了,等伍封盥洗後,替伍封穿好衣服和戰神之甲,又替他戴好護臂、護腿,最後替他紮好鄭聲公夫人所送的革帶,將「天照」寶劍掛在他腰間,腿幅內插上短匕,袖內藏好鐵鏈子,除了那鐵臂連弩未放入袖中外,都準備得甚是整齊。最後蹲下來替伍封穿上有銅墊的革履,楚月兒為他束履之際,眼淚卻流了下來,滴在伍封的履上。本來這些事有圉公陽等人服侍,但楚月兒不放心,親自替伍封穿衣束帶。

    伍封將楚月兒抱起來,在她白玉般的臉上輕吻一下,笑道:「月兒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這時鮑笛走了進來,見狀愣了愣,訕訕笑道:「小侄是否該退出去?」伍封哈哈大笑,將楚月兒放下來,問道:「小笛有事麼?」鮑笛道:「國君和君夫人親自到庖室,為二叔準備了麥粥,拿到大帳來,請二叔和嬸嬸一起用飯。」

    伍封愕然道:「國君親自下庖室?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連忙與楚月兒到大帳,大帳中儘是麥粥香氣,齊平公和田貂兒正等著他們。齊平公笑道:「封兒快來嘗嘗寡人做的麥粥!」

    伍封和楚月兒施禮坐下,鮑笛也坐在一旁案上,案上菜餚甚多,都是些開胃小菜。宮女正替眾人盛粥之時,眾人忽聞香氣由帳外襲來,庖丁刀和圉公陽帶些寺人捧了若幹個小銅鼎進來,庖丁刀道:「小人用香薰雞肉做了些小菜,請國君、君夫人、龍伯、小夫人送粥。」在每人面前案上放了一鼎。

    眾人聞異香撲鼻,食指大動,各吃了些,只覺其肉細嫩無比,香味是天生的,又略帶辣,登時胃口大開,這麥粥又天然清香,配合起香薰雞肉,滋味說不出的好。伍封不住口讚道:「國君和君夫人這麥粥甚好,小刀的香薰雞肉也好!」

    齊平公笑道:「其實這麥粥都是貂兒的功勞,寡人一生只下過兩次庖室,一次是妙兒三歲之時,有一晚餓極了哭,寡人一時間叫不上庖人,遂親自為妙兒做粥,幾乎在庖室放了一把大火,好生凶險!這一次有貂兒在旁,寡人便沒那麼笨手笨腳了,哈哈!」田貂兒笑道:「國君將龍伯這女婿看得比積兒還重,貂兒怎能不跟著效勞?」

    伍封心中甚為感動,尋思齊平公一生下庖室二次,一次為妙公主,一次為自己,可見對自己的愛惜,嘆道:「微臣得國君和君夫人如此愛護,萬……」,說了一個字便強自忍住,心想大戰在即,不可說出這不吉利的話,嚇著了人。雖然他這「萬死不辭」沒說出來,楚月兒等人還是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臉色微變。

    伍封連忙顧左右而言它,問庖丁刀道:「是了,這香薰雞肉鮮美之極,絕非尋常雞肉,是怎麼弄到的?」庖丁刀道:「這是田雞肉,昨晚小人和小陽帶幾個人在田間捉的,想著今日龍伯要與支離益決戰,早飯非得吃好了,才做了這道香薰雞肉。」

    伍封看著這田雞肉,就想起顏不疑那隻「田雞」來,不禁笑道:「這個意頭甚好,等我打敗了支離益,再去對付那隻『田雞』!」齊平公和田貂兒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話中之意,楚月兒微笑解釋道:「許多年前,公主給顏不疑起了個外號,叫作『田雞』,顏不疑是支離益手下第一高手,今日我們吃了田雞肉,夫君才說這意頭甚好。」齊平公大笑道:「妙兒怎麼給顏不疑起了這麼個名?哈哈,這真是好意頭。」

    伍封心道:「這一戰月兒、國君對我寄望甚重,我決不能敗在支離益手下,否則怎對得住他們的厚意?」問鮑笛道:「小笛,葉公來了嗎?」鮑笛道:「來了,他一大早便帶了百人,在我們兩營之側立了幾個營帳,架上了觀台,早已經坐台遠望。」伍封氣惱道:「這葉公有些可惡,當我和支離益的決戰是演給人看笑不成?哼,就讓他多等等,曬他個頭昏腦脹!」

    慢吞吞用完了飯,伍封等人才站起身,鄭聲公和姬克急匆匆進來,鄭聲公道:「今日是龍伯大戰劍中聖人的日子,寡人替龍伯制好了數面大旗,上寫著『劍聖』二字,只要龍伯打敗了支離益,我們就打著這旗接龍伯回營,哼,就算支離益逃過了龍伯的神劍,寡人這幾面旗也要將這老傢伙氣個半死!」姬克笑道:「鄭伯此計甚妙!外臣卻沒想到。」

    伍封大笑走出帳外,只見田盤與諸將都在外等著。伍封向營外望去,卻見支離益早已經在齊越兩營之間的空地上站著,如同一根鐵矛紮在地上,絲毫不動。

    伍封向諸人拱了拱手,又對楚月兒道:「月兒,你守住營門不許人出去,此戰不跟勝敗如何,連你在內都不許擅自出手。」說完瞪了她一眼,楚月兒知他是怕自己如那日般擅自出營被支離益所擒,吐了吐舌頭,點頭答應。

    伍封施施然向場外走去,只見對面營中十餘處華蓋,蓋下有許多故人向這邊坐著,正是勾踐、范蠡、文種、柳下跖、趙無恤、智瑤、韓虎、魏駒等人,顏不疑和鹿郢卻一左一右站在營門兩邊。

    伍封向勾踐等人揮了揮手,走到支離益面前,笑道:「閣下久候了,在下來得晚了些!」支離益道:「我們本來未約時辰,龍伯何時來也不晚。反正在下站在此處是等,閣下在營中也是等,並無不同。」

    伍封看了看天,只見陽光在東方,燦爛耀眼,笑道:「大有不同的,在下在營中多等等,就讓葉公那老頭兒多曬一曬,這傢伙將我們的決戰看得像在帳中觀小卒摔跤為戲一般,在下頗有些不高興。」支離益忍不住笑道:「龍伯此言倒有趣,是該讓葉公多等等。」他伸手按住腰間劍柄,便要拔劍。

    伍封笑著搖頭道:「且慢。」支離益皺眉道:「怎麼龍伯忽然變得婆媽起來?」伍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眼下觀鬥的人不少,都已經我們一見面便打死打活,我們偏讓他們多等一等,豈不是好?」

    支離益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年輕人著實頑皮,眼下這決戰生死的時刻,還有心思胡鬧。

    雙方人見他們二人說話,並不急於動手,大感愕然,他們離戰場甚遠,誰也聽不見伍封和支離益說了什麼話。

    伍封向支離益笑道:「在下對閣下向來敬重,本來想決戰之前拿酒上來,我們對飲三爵再動手。但在下又想,我們若飲了酒,閣下敗後,恐怕會有人以為這酒中被在下施了手腳,那麼這一戰的勝敗只怕大有爭議,我們便白打了一場。這麼想著,只好改變主意,在下回去後再獨飲算了。」

    支離益奇道:「難道閣下真的以為這一戰會取勝?」伍封笑道:「那是自然,閣下不是以為你真的是天下無敵吧?」支離益哼了一聲,道:「你可知九日之前那場比試,在下並未全力施展劍術?」伍封道:「這個在下知道,不過在下那時也留了手,何況那日在下使的是戟而非劍,就因為在下的劍術大有名堂,免被你預先看破了,哈哈,這是在下的詭計,先說給閣下知道,免得閣下死不瞑目。」

    支離益聽他語氣越來越放肆,怒道:「少年人年輕氣盛,早晚必會後悔!」伍封斜眼看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在下故意以言語相激,想令閣下心浮氣燥,閣下果然上當,哈哈!閣下可要小心,高手比試,切不可激動!」

    支離益心中一凜,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不禁後退一步,拔出劍來,心道:「這小子好生可惡!」伍封見三言兩語,果然將支離益的情緒激起,時怒時恨,趁支離益後退一步,氣勢稍減之際,大笑衝了上前,他一沖之間,順勢拔出「天照」寶劍來,和同以身衝撞之力,雙手握劍,「唰」的一聲,只見一道劍光如同閃電般劃過,向支離益當頭劈落。

    此時陽光燦爛,然而伍封這一劍上的光芒更為耀目,如同黑雲中的閃電、暗夜裡的流星一般,只是一閃之間,威力驚人。兩營旁觀眾人驚呼失聲,不禁都縮了縮頸,彷彿這一劍是劈向自己一般。

    支離益也大吃一驚,想不到伍封這一劍之威如此駭人,當下揮劍上格,兩劍相交,卻是無聲無息。伍封只覺一縷詭異的纏繞之力盤到劍身之上,暗忖支離益這陰柔劍力以臻化境,自己這麼奮力一劍,居然被他輕鬆化解,力道反而纏繞上來。

    伍封由伍氏劍訣中悟出的旋力卻是天下間至精奧的運力之法,對付支離益的陰柔劍力自是輕鬆,當下一聲長笑,長劍微旋,由蛇劍的纏繞間震脫。伍封轉身橫跨一步,腰扭一扭,長劍圈起一道白光,橫斬向支離益的腰間。

    他這一步橫跨扭腰用的是在海中練出的身法,配合他長大健碩的身形,顯得十分瀟灑,力道又大得驚人。支離益讚道:「好劍術!」蛇劍一彎一彈,點在「天照」寶劍上,將伍封的長劍震開了數寸,從身前數寸處掠過去。

    支離益道:「閣下的劍術委實高明!」伍封笑道:「尊駕的劍術又何嘗不是?」二人口上說話,劍勢卻不停,就這麼一人一句之間,雙劍相擊了六十餘次。

    二人使的都是快劍之術,伍封昔日未練「無心之訣」,以為收發隨心是使劍妙法,自從與接輿一試劍術,被接輿的劍術逼得手忙腳亂,全憑直感運劍,才略知無心之妙。從那時開始習練快劍,隨手揮灑,敵方劍動,自己的劍便有應手之招,收發不由心,劍如同手一般,自然行劍。支離益的快劍未必與他相似,但出招之快勝過接輿和董梧數倍,對付支離益這樣的高手,出劍時絲毫也不能遲疑。

    伍封信手揮劍,有時是見招拆招,有時卻是自然而然地隨上一劍而出下一劍,並無什麼劍法的拘束,使來使去,在別人眼中是千招萬招,實則在他來說卻是並無招式,這便是無界之妙境。

    在支離益的眼中,只見伍封的劍術時而繁雜得匪夷所思,時而簡單得令人難以致信,可劍法堂堂正正,大有君臨天下的氣概,自己見多識廣,天下間任何劍術、任何人揮出一劍都能看出底蘊,唯有伍封的劍術卻讓他看不出劍術間的關聯,見前一招猜不出其下一招,而伍封每一劍之中都有一種凌厲攝人的氣勢,更是令人總有心悸之感。他與伍封交手數次,對伍封來自於「開山劍法」的劍術十分熟悉,早就推算了多種解破反擊之法,可今日一見伍封所使的劍術,卻完全不是他熟知的劍術路子,相反每一招都十分陌生、新奇,偶爾有一兩招與「開山劍法」相似,但力道方位又全然不同。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道伍封使出的是什麼劍術。

    他略一分神,便聽「嗤」一聲,伍封的長劍由他左臂前擦過去,立時將臂上衣服劃開了一條小口子。幸好他反應敏捷,伍封這一劍是刺向他的左胸,被他扭身避開。支離益畢竟是一生行劍的劍中聖人,輸了一招立時心靜下來,一口劍反而使得更為流暢霸道,威力不減反增。

    他在劍道上極有天賦,練劍有勤,更兼他用兩頭蛇吸取過數百人的氣血精神,每揮一劍便如有數百人助力一般,力道雖然詭異,卻是威力奇大,伍封如果不是雙手使劍,單靠一手之力決計敵不過支離益的神力。

    二人輾轉相鬥,雙方旁觀的人早已經看不清二人的劍法了,只見到兩道身影閃來閃去,劍光偶爾映著陽光照入眼睛,令人不得不閉目。楚月兒細看良久,又驚又喜,自己終日陪著夫君,卻想不到夫君的劍術之高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尋思夫君練到無界之境,未曾遇過支離益這樣的高手,偶爾動手也只是一兩招便獲勝,始終未見過他盡展劍術之精奧處,怪不得他對與支離益決戰之事信心十足。

    這時二人交手已經四百多招,支離益漸覺不耐,展開他的屠龍劍術,在空中飛縱。伍封也躍身空中,以行天之術行劍。他的行天之術本就是因本顏不疑使出的屠龍劍術所逼,勤練出來,其後隨吐納之術精進,這行天之術也由起初的一縱一跳,變成與楚月兒互相借力飛躍,最後能獨立飛行,後由海中悟道真正的與天地合而為一的奧妙法訣,變成現在可與天地風雨融為一體的行天之術。以此術對付支離益的屠龍劍術,自然是輕而易舉。

    二人只對了數十招,支離益便覺無論是身法力道都比伍封大有不如,尋思自己這屠龍劍術對伍封毫無所用,再使下去,反會吃虧,連忙落下地來,伍封由空而下,長劍下刺。

    支離益經驗老到,早料到伍封會追刺而下,蛇劍飛揚,「嗤」的一聲,一道劍氣破空而出,正向伍封激射。伍封正往下飛,忽見劍氣激盪,連忙在空中側翻斜飛,便覺肩上一震,已經被劍氣刺到,幸虧這戰神之甲堅韌無比,將劍氣大多數化解了去。雖是如此,伍封仍覺全身震動,一時間身法滯住。

    支離益與人鬥劍的經驗極為豐富,一見伍封被劍氣刺中,也無暇理會他傷得十分沉重,見伍封身法稍滯,又一道劍氣立時激發出來,這一次劍氣與上次不同,上一次如同細針,這一次卻如同拳大的一朵火花般。

    伍封暗暗佩服,雖然自己也會劍氣,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劍氣激得如這麼大一團火花。當下毫不猶豫,劍上的劍氣也激發,兩道劍氣相撞,「呼」的一聲,火星四濺。

    二人劍氣縱橫,你來我往,雖然仍使的是劍術,但各人的寶劍彷彿猛地伸長了一丈般,激撞得錚錚直響。

    旁觀眾人無不色變,這劍氣是極難見到的,就算劍尖上一兩成的劍芒,天下間也沒幾個人能使出來,何況是這種激射丈外的劍氣,眾人看在眼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伍封暗忖:「若是比劍氣,你未必能比得上我!」當下全力施展,劍氣越來越凌厲,範圍也越來越廣,漸漸衍出到三四丈外。不料支離益並不弱過他,劍氣也能射到三四丈外。伍封的每一道劍氣時如鐵矛般直刺,時如長刀般橫掃,支離益的劍氣卻如同一條大棒般劈打、一條鐵殳般猛戳,互不相讓。

    這劍氣之斗凶險更勝過只用劍尖劍刃的格刺,須知這劍氣速度極快、劍尖一指便轟然而出,頗難看得出方位來。二人相隔了三四丈,一個在地,一個在天,惡鬥了六七百招,仍然不分勝負。

    彷彿他們的惡鬥太過驚心動魄,以致天地為之色變,此時天上漸漸堆移雲彩,稍稍昏暗下來。

    再鬥了二百餘招後,支離益便覺得有些氣力不加了。這便見到吐納之術的妙處,伍封的吐納之術已至大成,毛孔一吐一納之間,彷彿天上地下的力量都隨之聚集、攢發,似乎並不費自己本身的氣力,而支離益卻沒有這種奇奧的吐納術護身,每一道劍氣都要用自己的氣力發出來,雖然然吸過數百人的精神氣血,以劍氣相鬥近千招時,便覺得有些不妙。

    此時二人已經拆了一千三四百招,始終未能分出勝敗來。

    支離益尋思:「這小子怎麼如此有長力?難道他天生的力氣還勝過我吸取的數百人的精血?」忽地鼻中哼了一聲:「嗡!」劍尖一抖,斜斜地向伍封指過去。

    伍封本來長劍一旋,一道劍氣正要發出,耳聽支離益這「嗡」的一聲,似乎一隻大手在心上捏了一下,手臂不禁一滯,這道劍氣卻發出不去,聚在劍尖上「啪」一聲炸開,自然是傷不了人。

    支離益趁他劍氣發不出時,閃身上前,口中又發出「嗤」的一聲,蛇劍上揚,向伍封腿上疾點。伍封又覺周圍的空氣似乎猛地向自己壓來,一時無法展身,由空中直落下來,也幸好他這一落,便避過了支離益的蛇劍。

    便聽支離益或口或鼻,不住地發出怪聲:「嗤——嗡——噼——囈——嗤——嘰——」,每發一聲,蛇劍便使出一招。他凌厲霸道的劍招伍封還不覺難應付,但是這些怪聲卻如同魔咒,每一聲彷彿都在心上紮了一針,心頭為之一緊,這些怪聲又彷彿是條細繩,而自己的這顆心卻如當日在成周城頭放出的布鳶,被這條細繩牽動得左右搖擺,無窮思緒便因此湧上心頭。

    伍封揮劍格擋,遲遲、葉柔、趙飛羽、田燕兒的身影不斷在他眼前閃過,令他心情大為鬱結,恨不得放聲一哭。

    支離益口中的怪聲時快時慢、時急時緩,每一聲如同魔咒般直沁入伍封心裡,伍封心下閃過許多舊日的情形,時而喜悅、時而哀愁、時而鬱悶、時而煩燥,總之是百感交集,一片茫然。幸好他練過「無心之訣」,見招拆招不由於心,是以心頭思緒萬千、心潮起伏迭蕩,手上的劍卻勉強能擋得住,只是一連退出了十餘步,自己卻渾然不知。

    支離益見伍封眼神茫然,手上長劍卻仍能奇招百出抵禦,大感愕然。他為了練這套「誅心劍術」,不知試殺了多人少,從來無人能像伍封這般神惑之後仍能使出精妙劍術。

    這時兩營中旁觀的眾人雖然聽不到支離益古怪的聲音,但也感受到一股詭異的力道沁體。許多人面色變幻,喜怒無常,顏不疑和鹿郢二人,由於離得近些,隱隱聽得到支離益的聲音,不知不覺跌坐在地。

    楚月兒也聽得到支離益的聲音,雖然吐納大成,也抵受不住,不禁倒退了三步,好在她心思天真清純,立時醒悟,暗忖支離益使出了「誅心劍法」,大為不妙。她心思急轉,知道上前助伍封是不可能的,只要再上十餘步,便會被支離益的魔音所控,回望營中,見人人神色變幻不定,心道:「營中人聽不到聲音,居然也有所感,這支離益好生厲害!」連忙退守營門,不許任何人出營。

    兩軍營中士卒雖聽不到聲音,仍然稍稍混亂,再過一會兒,有的士卒便抵受不住,又的猛然伏地大哭,有的仰天大笑,有的哀聲嘆氣,有的怒吼連連。

    勾踐坐在營中也覺得甚煩,他見顏不疑和鹿郢跌倒不知站起,親自起身出營相扶,誰知一出營門,便隱隱聽到支離益的聲音,立時呆住,想起自己當日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在吳國為奴,受盡屈辱,又想起十餘年艱苦經營,一面阿諛巴結夫差、一面偷練甲兵,又想起滅吳之痛快、伐齊之威儀,忽想起得勝之師在鎮萊關大敗,情勢大變,以致列國聚兵龍口,蛇兵被毀、偷襲之師敗於西山,猛地一陣氣惱、煩燥上來,忍不住恨恨地回望了文種等人一眼。

    顏不疑和鹿郢此刻也回過了神,雖然他們早知道支離益的這套「誅心之劍」威力無窮,但此刻仍然大為駭異。均想,怪不得支離益出營時讓他們守在營門,不許任何人出來,以防誤傷。鹿郢見勾踐呆立在營門,連忙上前,將他扶入營中,見他仍然思慮不屬,暗暗耽心,索性扶他入帳去,命人侍侯。

    支離益這種異術的確如同邪法魔咒一般,詭異而駭人,此刻天公也彷彿為之而懼,烏雲密佈,天色變得昏暗起來。兩營中人未聞支離益之聲也覺得難耐,更不用說伍封面對支離益之辛苦了。

    伍封此刻所受勝過餘人萬倍,支離益發出了百餘聲後,他心神漸失,茫然無措,幾乎忘了此刻正與支離益決戰。猛然間支離益哼了一聲,蛇劍向他頸上橫掃點打。伍封順手將劍豎起格擋,隔在蛇劍之上,但他心神恍忽之間,忘了支離益這蛇劍綿軟而堅韌、形如活物,「天照」寶劍碰在劍身上,蛇頭一彎,直向伍封頸上叮來。伍封的吐納術大成之後,感應最為敏捷,一聽見耳邊風響,雖然未曾念及是何緣由,卻不自主地側頭相避。

    幸虧側了一下頭,蛇劍便未能叮在他的頸上,而是擊在他的頭盔上。伍封這戰神之甲與頭盔連成一體,上面是金犀頭骨,內胎黃金為裡,被蛇頭擊中後,發出「噹」的一聲輕響。這響聲雖然極弱,卻是發自伍封耳邊,伍封聽見這清脆的聲音,便如一個巨雷在耳邊滾過,立時間渾身一震,回過神來。

    此時支離益又發怪聲,伍封不理其聲音若何,雙手握劍,大喝一聲:「天!」長劍猛地下劈,支離益這一招「誅心之劍」才使出一半,卻被伍封這一聲大喝驚得氣息一滯,旋即被伍封的劍風逼來,連忙格擋而退。

    伍封毫不遲疑,一連四聲大喝:「地——有——正——氣!」他大喝四聲,也劈了四劍,每一劍如同開山巨斧。以聲逼聲,支離益的怪聲只求詭異,自然不如伍封雷鳴般的大喝響亮。雖然支離益擋開了伍封的連續五劍下劈,卻被他大喝的這一句「天地有正氣」將怪聲硬生生逼了下去。

    支離益便覺心頭劇震,猛地張嘴噴出一口血來。他這「誅心之劍」傷的是人的心神,可此刻沒傷到伍封,反被伍封的大喝逼回,傷了自己之心。

    周圍眾人都聽到伍封這一句「天地有正氣」,聲音入耳,立刻神清氣爽,此刻天上烏雲散開,陽光又重新透入,每個人都覺得猛然間空氣格外清爽怡人,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眾人向場上看去,恰好見支離益口中噴血,猛地一個怪異的情形出現:只見伍封躍上半空,他這一躍只是眨眼間的功夫,分明極快,眾人看著卻彷彿伍封是極緩慢地冉冉升上去一般,這種看著慢實則快的情形,使觀者人人覺得心頭一震,產生出一種神奇絕倫的感覺。

    支離益此刻心旌震動,茫然抬頭看上去,恰好見伍封巨大的身影正好與赤日疊在一起,飛快地向他移來,彷彿他本來就是由赤日上飛來一般。此刻伍封雙手舉劍。又喝一聲:「天地有正氣!」長劍如同開天劈地一般,「轟」地一聲凌空劈下來,劍鳴之聲響徹四周,遠在齊越兩營中的人耳邊也覺到「嗡」的一聲,只覺得劍光耀眼,誰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劍光還是日光。

    支離益此刻心神俱失,伍封這一劍蓄力無限,十分緩慢,在支離益眼中卻如同疾飛急斬一樣,直到劍風及體,半身觸痛。支離益才醒起揮劍格擋,蛇劍纏在伍封的「天照」寶劍上,可伍封這一劍有無窮力氣,支離益單手揮劍無法抵禦,「噹」的一聲,支離益虎口震裂流血,連蛇劍堅韌的劍身上綻開了數道裂痕,脫手飛出到數丈之外。

    便聽「嚓」的一聲,長劍由支離益右肩劈下,直及右胸之上,幾乎將支離益連同右臂的小半邊身子劈落。支離益大叫一聲,跌坐丈外,立時間血染全身。

    伍封橫劍站著,看著渾身鮮血的支離益,心中暗嘆,誰能想到這號稱天下第一的劍中聖手,今日竟會被自己打敗呢?

    支離益緩緩由地上坐起來,咬牙道:「殺了我!」此時他披落的長發和渾身衣服上都是鮮血,伍封看在眼中,心下惻然,尋思是否上前殺了這人,以除後患。

    伍封正遲疑間,一條人影飛閃上前,撿起那柄蛇劍,眨眼間到了支離益身邊,正是顏不疑。伍封嘆了口氣,道:「顏不疑,你將他帶回去養……」,話未說完,忽見顏不疑手中的蛇劍一閃,竟然一劍刺在了支離益的頸上,支離益大叫一聲:「你……」,只說了一個字,聲音便如被人斬斷了一般。

    伍封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以為顏不以上來是救支離益,卻想不到顏不疑竟會刺殺他,一時間愣住。便見顏不疑猛然間面紅如血,整個身子便如一個牛皮囊被人吹了氣一般,慢慢漲起來。

    這時楚月兒閃身上前,道:「夫君,顏不疑在吸屠龍子的氣血!」伍封立時醒悟,喝道:「顏不疑!」正要跨步上前,忽聽支離益怪叫一聲。

    只見支離益猛地由地上躍起來,他的右臂被伍封幾乎連肩斬落,自然是再不能用,但他左手卻空著,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左手猛地抓住那柄蛇劍回奪,發出一聲狂吼,便聽「啪喇」一聲,這柄蛇劍在支離益和顏不疑二人合力相奪之下,碎裂成了十餘截。這蛇劍是支離益用東海金英合以人稱「蛇中之王」的金睛兩頭蛇煉成,堅韌無比,本來是不易碎裂的,可先前被伍封傾全力一劍震出了裂痕,此刻又被支離益和顏不疑兩大高手奮力一奪,終於不勝其力,裂成十餘段。

    伍封上前數步,卻被楚月兒猛地扯回,原來那蛇劍一碎,內裡猛地濺出許多黑血來,腥臭無比,若非楚月兒這一扯,只怕要濺數滴在身上。楚月兒一嗅異味,便道:「這血內有蛇毒!」原來這蛇劍本來就是用活蛇加金英煉成,劍體內含蛇體,支離益又曾多番用它吸人精血,是以劍身內的殘血混合蛇體,便成了劇毒之血。

    顏不疑大叫一聲,急忙用手掩面,原來這黑血四濺,有五六滴濺在了顏不疑的臉上。這人面上劇痛,見蛇劍已毀,伍封和楚月兒又逼上來,急忙閃身躍起,彈跳如飛,往越營而去。

    柳下跖本來坐著觀戰,忽見生變,大吼一聲,拔劍擋住,想截住顏不疑,不料被顏不疑手起一劍,刺在肩頭。柳下跖本來還無殺他之意,反被他一劍刺傷,怒道:「你個畜牲!」挺劍欲戰,顏不疑卻一彈一跳,沒入越營之中。柳下跖揮劍要追,卻被越軍一圈圈圍住,怒道:「幹什麼?」范蠡忙叫士卒退開,道:「中山君勿惱,這事以後再說。」他與文種對視了一眼,都搖頭嘆氣,對顏不疑之舉大為氣惱。

    楚月兒遠遠見顏不疑這速度遠勝剛才撲上來之時,一劍便刺傷了柳下跖,以柳下跖的本事也未能避開,彷彿這顏不疑突然間功力大進一般,心下駭然:「原來就一瞬之間,他已經吸下了屠龍子不少精血!」

    支離益身上也濺了不少毒血,只見他雙膝挺直,在地上跳了數次,情形十分怪異。此時鹿郢飛跑上來,原來先前他見勾踐被支離益的魔音所惑,將他扶入帳去,命人侍候,再趕來時,場上勝負已分,正好見顏不疑用蛇劍吸取支離益的精血,大駭之下飛趕過來。

    支離益見到鹿郢,吁了口氣,直挺挺倒了下去,鹿郢搶上前抱住,淚如雨下。伍封和楚月兒蹲在支離益身邊,瞧他傷勢甚重,楚月兒輕搭其脈,伍封問道:「月兒,可還有救?」楚月兒嘆了口氣,搖頭道:「劍傷倒好辦,可他體內毒血甚劇,已經入心。其實這蛇毒也有法子可解,想是先前毒血濺入了他的創口,就算師父在此,也無法救活他了。」

    支離益看著伍封,口中道:「龍伯,小鹿……」,伍封心想自己見過東郭子華之事,鹿郢必定告訴了支離益,遂點了點頭,小聲道:「你放心,看在小華面上,我早將他視為我兒子一樣。」支離益臉露寬慰之色,忽地顯出微笑,道:「你才是……劍中……聖……」,頭一歪便斷了氣,那個「人」字終是未能說出來。

    鹿郢抱著支離益的屍體,放聲大哭,伍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柔聲道:「小鹿,好好將老先生葬了吧!」他將「老先生」三個字說得特明響亮些,鹿郢立時會意,知道師父是提醒自己,自己哭便罷了,千萬不能悲慼之下露出破綻,洩露了自己真實的身份。鹿郢向伍封和楚月兒叩了個頭,抱著支離益的身子,蹣跚走回越軍大營去。這時柳下跖也奔了上來,一邊流淚,一邊與鹿郢入了大營。

    伍封猛地大有感觸,想不到支離益一生縱橫天下,被人稱為天下第一,今日卻死在此地!而顏不疑居然如此喪心病狂,竟然會在支離益重傷之際吸取支離益的精氣,當真是欺師滅祖,人神共憤!轉念又想,支離益欺騙顏不疑在先,不僅將自己的兒子說成顏不疑的兒子,欲借此偷騙越國王位,還教顏不疑練那「蛻龍術」,使他不能人道。這二者之間究竟是誰欠了誰,一時間也弄不清楚,想起那日在大崑崙山洞前支離益與顏不疑的說話,心道:「支離益對顏不疑並不好,或者顏不疑早已有殺他之心!」

    呆立良久,待楚月兒的小手牽住他時,伍封才回過神來,長嘆一聲,挽著楚月兒緩緩回營。二人回走之時,楚月兒問道:「夫君,你最後這招『天地有正氣』是何時練出來的?怎麼我未見過?」伍封道:「那日在夷州見老商和盤丁比武時,我便想到用以聲破聲的法子應付這『誅心之劍』。其後想練習閉塞耳音,時時在海中練劍,終是不成,不過總算將『無境無界』的武技練得精熟。剛才擊敗支離益的一招是隨手而發,『天地有正氣』這一句話也是臨時想出來的。」

    楚月兒愕然道:「原來是臨時想出來,我還以為你想到用這招對付支離益。既是如此,夫君事先為何對這一戰有格外有信心呢?」伍封笑道:「其實我毫無把握,不過我那信心不假,只因我一直在想邪不勝正的道理,就算魔高萬丈,最終必亡於道。」楚月兒吁了口長氣,道:「見了夫君與支離益這驚心動魄的這一戰,月兒才知道的確是天地之間,邪終究不能勝正!」

    回到大營,營中早已經一片歡騰,鄭聲公讓鄭卒揮舞著「劍聖」大旗齊呼:「劍聖!劍聖!」伍封微微一笑,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來,道:「你們陪吳句卑速往葉公處去,問他何時引楚軍來助齊。」二人去後,鄭聲公大笑上來,道:「哈哈,寡人早就知道,龍伯才是真正的劍聖!」伍封道:「過譽過譽,支離益這一生,也就毀在『劍中聖人』這四個字上。」

    姬克這些天與鄭聲公混得十分熟絡,開玩笑道:「支離益這劍中聖人剛死,這名頭便給了龍伯,似乎不甚吉利吧?」鄭聲公笑道:「寡人早就算計過了,支離益是『劍中聖人』,龍伯卻是『劍聖』,意思是一樣的,但少了兩字,這便不會觸支離益的霉頭了。」齊平公笑道:「鄭伯言之有理。封兒這一戰足以讓越人喪膽,這回葉公可無辭推脫了。」

    此時眾士卒看著伍封的眼神中,都透著說不出的敬畏之意,伍封心知這一戰可算自己在武技上的顛峰一戰,已經在士卒心中奠立了無上的威信,在旁觀列國之人的眼中,必然也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威望。

    下午圉公陽和庖丁刀趕回來,道:「葉公已經讓楚軍打出了伐越的大旗,眼下大軍東移,往越人逼近。」

    眾人聞訊都是歡欣鼓舞,晚間齊平公設宴為伍封慶功。伍封與支離益這一戰雖然只是個人間的決鬥,其實是能否引楚軍相助的關鍵,伍封一戰獲勝,使楚軍甘心伐越,此功不可謂不大。

    宴飲甚歡,席間齊平公問道:「封兒這『天地有正氣』五個字,大有意蘊,寡人已經命人火速打造十面大旗,上面都繡『天地有正氣』五個字,日後便插在臨淄城頭,以鎮邪佞之輩。」田盤臉色微微一變,向齊平公看去,卻見齊平公似是隨口而說,並無他意。

    游參頗懂些劍術,忍不住問道:「先前龍伯敗支離益那一劍,似乎與龍伯之前所使大不相同,只一招便勝了,未知是何劍法、有多少招?」伍封道:「劍法無名,也並無它招。」田盤愕然道:「原來只有一招,不過此招的威力驚天動地,可敵千軍萬馬,理應是劍術之極致了。」伍封道:「其實一招也沒有,是在下隨手使出來,在劍術之中,此稱為『無』,無生有,無也是有,此謂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以又可說有千招萬招,是為至巧,也為至拙。」

    眾人聞他話中似乎有萬千道理,卻面面相覷,無人能懂,唯有楚月兒不住點頭,知道夫君所說的正是劍術以及其它武技至高無上的境界。

    姬克道:「從今往後,天下間只怕再無人敢與龍伯比劍了。」伍封笑道:「這人還是有的。」鄭聲公愕然道:「是誰還有這麼大膽子?」伍封看了身旁的楚月兒一眼,笑道:「這人肯定是月兒了,否則日後誰陪在下練劍?」楚月兒搖頭道:「夫君深不可測,月兒看寒了膽,也不敢動手。」

    眾人哈哈大笑,姬非忽地長嘆一聲,向齊平公敬了一爵酒,道:「國君有龍伯這女婿,讓外臣好生羨慕。有婿如此,夫復何求?」他本來不大說話,此刻只說一句,便讓齊平公樂不可支。鄭聲公點頭道:「如今天下間當丈人的,只怕人人都有羨慕之意。」齊平公臉上大有得色,笑道:「鄭伯和司馬說得極是。」狂飲數爵。

    伍封心道:「這個姬非平日少言寡語,其實很會說話,一句話便讓國君高興之極。」忽想起這人當日曾與代國商貨,又為「海上龍王」徐乘押貨到代國,許衡將長笑坊三姬送給他為妾,他便收容許衡、張平,還用他們與胡人交易,想是個貪財好色之人,順嘴問道:「早聞司馬與董門之人大有交情,想是與支離益早就認識吧?」

    姬非吃了一驚,道:「哪有此事?龍伯想是聽人誤傳。」伍封怔了怔,笑道:「或是在下聽錯了。」心想:「莫非樂靈、許衡臨死還騙我?」旋又想:「當日伯南曾說任公子與你有交情,以致徐乘所掠之物能遠運到代國,其後許衡也說過這事,想必不假。」又想起雪地中許衡、張平與樂靈偷襲之事,心中一動,藉口更衣,將田盤、鮑興、鮑琴叫來,小聲吩咐了一陣,三人匆匆走了。

    伍封回到席上,又向楚月兒說了幾句話,楚月兒告辭出帳。席上眾人都飲了不少酒,帳中觥籌交錯,熱鬧之極,誰也沒有在意。

    營中諸將紛紛向伍封敬酒,伍封一一對飲,到三更之時,眾人大多已經飲得大醉醺醺的,各自回帳沉睡。

    半夜之時,眾人都酣睡之間,猛地裡營外殺聲四起。齊平公匆匆由伍堡出來,一時間只有招來等人上來保護,伍封、楚月兒、鮑琴、鮑笛、田盤等人都不知道去了何處。齊平公問道:「何事?」招來道:「越軍趁我們得勝慶賀、鬆懈之際劫營!」

    齊平公讓招來扶他登上巢車,招來命鮮虞鐵騎守在巢車之下,齊平公向營前看去,只人火把閃動,連成一條條長龍,越軍四下里往營寨殺過來,攻勢極猛,大驚失色,道:「勾踐好生可惡,趁我們酒醉高臥來劫營!封兒和大司馬、左司馬想必還在醉臥,快派人去叫醒,這……這可不大妙!」

    招來道:「外臣已經派人去催了。」齊平公細看了一陣,見越軍兵分三隊,一隊弩手在後以箭矢相射,一隊步卒在前以長干為牆前推,還有一隊車兵夾在弩手和步卒之間,這才是他們的主攻人手。

    眼見敵人步卒已經衝到營前,兩旁分開,兵車由中間疾衝出來,百餘兵車已經直闖入營門。齊平公見敵方大批兵車入了營門,大驚道:「壞了,敵人衝進了營寨!快……」,話未說完,忽聽營外又傳來一陣喊殺之聲,仔細看時,只見左右兩側各出現一隊人馬,打的是齊軍的旗號,戰車轔轔,兩路夾擊,向越軍殺去。

    齊平公又驚又喜,道:「咦,原來我們早有埋伏!」招來目力極佳,火光中看旗號上的字,兩邊旗上寫著大大的「鮑」字,招來笑道:「是鮑琴和鮑笛的人!」

    這兩路埋伏的兵車不知由何處出來,直擊敵軍兩側,越軍正往營寨猛衝,前方已經衝入齊營,越軍正振奮之際,忽然有埋伏人馬殺向兩側,就這麼一沖,越軍的步卒、弩手和兵車的三重之陣形立時大亂,這兩側人馬又是車兵,專攻越軍的弩手和步卒,平地上以車兵對付步卒和弩手,自然是以一敵十。越軍的兵車大多衝入了齊營,一時回身不得。

    這時越營中見勢不妙,知道齊軍早有埋伏,連忙鳴金,各兵車前衝容易,回身便難。猛聽齊營中戰鼓如雷,一隊人馬沿著營前面木柵橫殺至營門,將越軍的兵車衝殺成兩段。齊平公看那旗號時,寫著「田」字,招來道:「這一隊是大司馬的士卒!」

    齊營下里擁出許多箭手,向營內被隔斷的越人兵車放箭,箭矢一過,便見伍封的戰神大旗閃了出來,這一隊人是伍封、楚月兒、鮑興、鐵衛和死士,最為勇猛,專往敵方兵車稠集處沖蕩,數次來回,敵方車隊四分五裂,各自為戰,被齊兵四下里由帳後擁出來,片刻間便將這百餘兵車盡數埋沒。

    此時營外的越軍步卒、弩手也亂成一團,再被己方還未及入營正回撤的兵車馳過,更是散亂不堪。齊軍兩側的埋伏兵車左衝右決,交錯穿刺,來回四五次後,鮑興的死士又由營內往外殺,越軍此刻已經是潰不成軍。

    就這麼衝殺半個時辰之後,眼見越營中旌旗展動,似乎有援軍來接應。此刻齊營中也鳴金收兵,大隊人馬魚貫而入,等越營中接應的士卒出營時,齊軍已經盡數撤回了。早有弓箭手以長干為牆,立在木柵之後,嚴陣以待。

    齊平公在巢車上看得血脈賁張,不住口地叫好,見越軍狼狽回去,不禁哈哈大笑,與招來下了巢車,往大帳處走去。

    伍封一身戎裝迎了上來,齊平公大笑道:「原來封兒早有埋伏,卻瞞過了寡人,讓寡人徒自耽心。」伍封笑道:「軍機大事,營內人太多,不宜使太多人知道,並非有意隱瞞國君。微臣想讓小琴小笛歷練一下,增其膽氣,擅自將小笛這郎中令調走,國君勿怪。」齊平公笑道:「這個寡人理會得,封兒是三軍主帥,該怎麼用兵,寡人不一定非要知道不可。小琴小笛經此一戰,日後便不怕戰陣了。」

    眾軍收拾兵甲,清點傷亡俘獲,忙了一夜,天亮時伍封與齊平公、楚月兒一起用飯後,在大帳聚將,眾將匆匆入帳。

    此戰齊軍傷亡不到五百人,但敵屍卻在三千人以上,生擒七十餘人,敵方傷者不計其數,獲越人兵車一百多乘、兵甲若干,可說是大獲全勝。

    齊平公笑道:「這次勾踐可吃了個大虧!」鄭聲公不悅道:「怎麼有戰事不用我們鄭人幫手?莫非龍伯以為鄭卒不足為用?」姬克也道:「是啊,我們燕卒也頗能戰,龍伯卻不用我們,瞧不起人。」已方能少些傷損是最好不過,鄭聲公和姬克這麼說當然只是客套話。

    伍封笑道:「非是在下瞧不起人,只因敵方偷營不可能用數萬大軍擠過來,齊軍足夠使用。在下怎麼會瞧不起鄭燕之卒呢?鄭燕兩軍遠來辛苦,宜多休息數日。何況齊軍是此地主人,怎可動轍讓遠客傷亡?不到萬不得已,在下也不忍心鄭燕士卒喪生異鄉。」

    鄭聲公讚道:「嘿,龍伯能說這話,很夠朋友!」姬克問道:「龍伯怎知勾踐會來劫營?」齊平公心中也有此疑問,道:「是啊,封兒怎麼知道的?」

    伍封道:「敵方大勝或大敗之際都是劫營良機,大勝之師容易鬆懈驕傲,大敗之師則士氣低落缺少鬥志,此時劫營,十有七八都能湊效。昨日微臣與支離益一戰,僥倖獲勝,營內自然會宴飲相慶。勾踐之輩擅能用兵,多半會想著我們宴飲鬆懈,正是劫營之機。微臣便預先埋伏了人馬,等候越軍劫營。敵人不來劫營,我們只是白埋伏一夜,無甚損失,真來劫營,便叫敵人吃個大虧而去。好在勾踐十分聽話,果然派士卒劫營,我們沒有白白辛苦。哼,勾踐太過小覷了微臣,居然以為微臣毫無防備,他吃點虧也是應該的!」

    田盤讚道:「龍伯用兵的本事,果然有孫武之風。」伍封道:「這是個很好的預兆。勾踐有些沉不住氣了!」田盤點頭道:「是。」

    齊平公等人不大懂兵法,不知道伍封和田盤話中的含義,田盤解釋道:「我們與越軍兩軍相恃近二十日,龍伯每日觀察敵營,越軍從佈防、士氣以及各軍調配方面都是無懈可擊,我們尋不到絲毫可趁之機。相反我們這大營也是如此,勾踐也不能得用兵之隙。是以兩軍相恃不下,若是各排陣勢決戰,只要一方守寨不出,便無法為戰。」

    齊平公皺眉道:「莫非就要這麼相恃下去?」伍封笑道:「若是覓不到戰機,還可用主動和被動兩法用兵。被動用兵,便要等待敵方士卒調度或是糧草接濟方面出現問題,再趁機攻殺;主動之法,就是要設下巧計,誘敵露出破綻。兩軍相恃不下,田相在後方招集士卒甚為有效,每日都有士卒入營,聲勢漸大,今日楚人又打出了伐越之旗,勾踐畢竟是以南師北向,耽心士卒不服水土,再加上以是秋末,再過十餘天便要入冬,勾踐怕久拖不利,才會冒險劫營,以他的謹慎,一般不會如此用兵,今日便知道他的確有些沉不住氣。」

    眾人這才明白,一齊點頭,鄭聲公道:「這用兵之法寡人並不擅長,聞龍伯和大司馬一言,當真是獲益良多。」

    伍封心下正盤算用兵之策,圉公陽上來稟報導:「龍伯,今日所擒越人之中,又見故人。」伍封問道:「是誰?」圉公陽笑道:「是那陳音。」伍封道:「快將他請來。」轉頭對齊平公道:「國君,陳音是微臣故友,一陣間微臣想將他放了。」齊平公毫不在意,道:「任憑封兒處置。」

    圉公陽和庖丁刀將陳音帶上來,陳音苦笑道:「龍伯,想不到今日又是如此相見。」伍封連忙下去,將他身上的繩索解開,道:「我們各為其主,於公是敵,於私卻是朋友。先前國君已經答應放陳兄回去。」陳音愕然道:「在下兩次被龍伯所擒,龍伯都放了,是否會引旁人謗議,說龍伯是個公私不分的人?」

    伍封笑道:「在下也不是白放,前幾日小興兒擅自動兵闖入越營,有六十二人被你們擒住。今日在下將所擒之人盡數放了,隨陳兄回去,以換回這六十二死士回來,應當算是公平。」陳音點了點頭,道:「是否讓在下回去,然後兩軍行陣前換人之舉?」伍封搖頭道:「何必那麼麻煩!在下將人交付陳兄一併回去,陳兄回去後,請勾踐將我的人放回便是。」

    眾人嘩然,尋思這換人之舉哪能如此?自己先放了人走,萬一勾踐不將己方士卒放回,豈非白放了這些人?再者說了,己方被擒的只是些小卒,而放回去的還包括越將在內,比較起來,己方有些吃虧。

    陳音也大感愕然,道:「在下可沒把握說服大王放人。」他一說這話,帳中諸人立時知道這人十分老實,換了別人自會言之鑿鑿、一定有把握換人回來,唯恐伍封不放回他去,可這人卻預先說明自己未必能說服勾踐,也不想想說了這話,齊人還放不放他。

    伍封笑道:「陳兄決不會欺我,相信會盡力說服勾踐,至於勾踐放不放人,那是他的事。在下候之三日,三日後不見我們的士卒回來,便知道勾踐無放人之意,在下只好再做打算。」當下讓圉公陽和庖丁刀將陳音帶下去,連同所擒的士卒一並非放回去。

    陳音等人下去後,齊平公道:「如此也好,讓越人知道我們是仁義之師。」田盤道:「這也給其他越人作個樣子,他們被擒之後仍被放回,便知道我們不是非殺越人不可,到時候戰陣之上,也容易投降,不會有拚死之心。」

    姬非道:「貴軍被擒的只是些罪囚死士,是否一定要換回來不可?」伍封笑道:「他們以前是罪囚,現在卻是士卒,做主將的怎能棄之不顧?如此才能使上下將士用心殺敵。其實在下還有其他用意,先用此事試探一下勾踐,多一分瞭解,日後便好用計。」

    正說話時,楚營派了使者來,還是那吳句卑。伍封笑道:「吳先生,這些日子因為要與支離益決戰,頗有怠慢之處,請勿見怪。」這吳句卑在營中十日,伍封的確是沒怎麼與他說過話。吳句卑道:「小人理會得。楚營已經移至大崑崙山下,葉公派在下來,請龍伯前去商議軍機。」

    伍封起身道:「葉公見招,在下怎敢不去?」向齊平公等人告辭之後,帶了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和鐵衛,隨吳句卑趕往楚營。還未出營,旋波拿著一隻信鴿來,道:「龍伯有信。」伍封拆下了鴿腿上的黃帛,看後微笑,沉吟片刻,手寫一書,讓圉公陽發出去。

    然後隨吳句卑趕往楚營,路上見吳句卑憂心忡忡,伍封問道:「怎麼?楚營出了事情?」吳句卑嘆了口氣,道:「葉公自從昨日觀了龍伯與支離益一戰,回去便吐血倒臥,一夜未起,遂命小人請龍伯前去。」

    伍封吃了一驚,道:「葉公雖有小恙,也只是感受些風寒而已,怎麼忽然間病勢加劇了?」吳句卑垂淚道:「這一次葉公可不是詐病用計,看來十分沉重,小人覺得有些不妙。」伍封道:「月兒擅醫,正好去瞧瞧。」

    不一會兒便趕到楚營,眾人直入葉公的臥帳,進帳看時,果見葉公面色慘白,眉眼青黑,彷彿一夜之間瘦下一小半去,一看便知道病勢十分沉重。楚月兒連忙為他搭脈,半晌方道:「葉公受了支離益『誅心之劍』的魔音所傷,牽動舊患。」

    伍封恍然大悟,尋思自己與支離益一戰時,除了自己之外,能聽到支離益魔音者還有楚月兒、顏不疑和鹿郢,而葉公身處高台,離得又近,自然也聽到其音。

    吳句卑道:「怪不得,昨日隨葉公在台上台下的十名小卒回來都染病不起,今早還死了三個。」

    伍封倒吸一口涼氣,暗叫僥倖,想不到支離益的「誅心之劍」厲害至此,竟能傷及二三百步外的人,自己昨日若非突然驚覺,以聲破聲,恐怕早就命喪黃泉了。

    楚月兒替葉公紮了數針,又寫藥方,讓吳句卑派人煎藥,讓他將這些藥也給其餘受傷的小卒服用。伍封見她面色凝重,小聲問道:「怎麼?」楚月兒看了看葉公,小聲道:「葉公以前受過不少次傷,這些天又感染風寒,被支離益魔音一摧,心旌震動,激發了舊患,他年歲高大了,十分不妙。月兒只是盡力而為,盡些人事而已。」

    伍封面色微變,道:「這麼說是沒救的了?」吳句卑猛地放聲大哭,伍封忙道:「吳先生千萬不可如此,若讓士卒知道,只怕全軍震動,後果堪虞。」吳句卑心中一凜,放低悲聲。

    這時葉公漸漸醒來,問道:「是龍伯來了麼?」伍封連忙上前,道:「正是晚輩。」葉公嘆了口氣,道:「老夫以為還可以打完這場仗回去,想不到天不予壽,看來是不能生還楚國了。」伍封安慰道:「這也未必,葉公靜養些時日……」,葉公搖頭道:「龍伯不必瞞我,老夫自己的身子,怎會不知?只是這千乘楚軍老夫有些放心不下。其實二十多日之前,老夫在行軍途中感染風寒,便有不詳之感,遂命人急趕回郢都,請大王親來引軍。算計腳程,大王也該在行程之中了,或還有些日子才到。」

    伍封點頭道:「貴國大王親來,必能振奮士氣。」葉公又將楚月兒和吳句卑叫上來,道:「老夫只怕等不到大王趕來,老夫死後,秘不發喪,想請月公主在軍中坐鎮,有吳句卑相助,想必可以支持些日子,等大王趕來。」

    當下葉公恕恕叨叨安排軍中之事,吳句卑仔細聽著。伍封見他預先都有安排,這老人果然不簡單,不愧是楚國名將。葉公安排完畢,向伍封道:「龍伯,眼下齊有國難,田恆要依仗龍伯,自然是事事由得你。此人智謀深遠,最擅政事,戰後須要小心此人。」伍封點頭道:「葉公一番好意,晚輩受教了。」葉公又道:「大王來後,請代老夫一言:楚地雖大,但不可輕易封縣於人,以免群臣勢大難制,有損王權。」說完吁了口氣,漸漸睡去。

    天亮之時,葉公亡於軍中。

    吳句卑果然叮囑親隨,悄悄將葉公裝斂在帳內,秘不發喪,只說葉公年高體弱,風寒未癒,請月公主襄贊軍機,自己臥帳養病。

    伍封因軍中事煩,在帳中祭了葉公一回,吩咐楚月兒小心提防敵軍,又將圉公陽、庖丁刀、魚兒和鐵衛都留在楚月兒身邊,自己一人回齊營去。

    回到齊營已經是中午時分,正好趕到伍堡與齊平公、田貂兒、田盤一起用飯,齊平公見他一人回來,大感奇怪。伍封道:「葉公亡故了,月兒是楚國公主,暫留在楚營坐鎮,等楚王到來。」

    齊平公嘆了口氣,道:「葉公雖然有些專擅行事,但他一生為國,算是個大大的忠臣。」伍封點頭道:「國君言之有理。不過這個『忠』字有時候是很難斷定的。」田貂兒奇道:「一心為國便是『忠』,怎麼會難以斷定?」伍封問田盤道:「大司馬心中,何以為忠?」田盤道:「誠如君夫人所說,一心為國自然是忠。」

    伍封道:「問題是有時候好像忠君不一定是為國,有時候為國卻不一定忠君。譬如說商紂王,殘害百姓,比干、梅伯以為紂王之舉損於國事,是以冒死苦諫、力阻其倒行逆施,以致被殺,這自然是忠了吧?而飛廉、費仲事事順紂王之意,紂王說要殺人,他便不理是非去殺,這自然是奸了吧?」齊平公三人都點頭稱是。

    伍封道:「諸國卿大夫在家裡摔幾件玉器、殺幾個隸臣隸妾,這是常見之事,大司馬以為此事如何?」田盤不解其意,道:「玉器臣妾皆為其私產,此乃家事,並無不妥啊。如此之舉,列國卿大夫何家不曾有之?」

    伍封道:「然而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商紂王殺其臣屬、害其百姓,這都是其自家之事,就像卿大夫摔玉器、殺臣妾一樣,為何前者為暴虐,後者卻是正常呢?」

    田盤一時語塞,齊平公道:「聽封兒這麼一說,寡人倒糊塗了。」田貂兒皺起眉頭,道:「龍伯是否想說,事事順著君意,此為忠君,而逆君之意,不管其理由如何,都不算忠臣。」

    伍封嘆道:「非也非也。按道理推下來雖是這樣,可如此一來,那逆商紂王之意、冒死進諫、阻紂王倒行逆施的比干、梅伯豈非成了奸人,而事事順著紂王、助他害人的飛廉、費仲豈非成了忠臣?然而比乾梅伯之忠、飛廉費仲之奸是肯定的,是以這中間有些問題。」

    齊平公三人皆感愕然,頗有些摸頭不知腦,伍封這番言語,的確令人越聽越是糊塗。

    伍封道:「我一路由楚營中回來,因葉公而想了許多事。譬如某國之君喜泳,見大澤而想躍入,而臣子知道澤中凶險,恐其君溺死,死命將其君拉走,這臣子是忠是奸?」田盤道:「這自然是忠。如果其君因該臣阻其樂而殺之,便是昏君。」

    伍封點頭道:「大司馬所言極是。但其君是否真會溺死,誰又能知?這豈非給當臣子的有了許多藉口?譬如為臣子的以防止其君噎死為理由,阻止其君進麥飯,只許他用糜粥;或是恐其君由車上跌下摔死,而阻止其乘車,只許他步行。如此一來,便會生出許多事來。其君是否真會噎死、是否真將跌死,大有疑問,其臣是忠是奸誰能辨之?」

    齊平公三人漸漸明白伍封話中之意,他舉例所說的臣子,豈非正說的是田恆?

    伍封又道:「比乾梅伯之忠,是忠於職事,忠於百姓,自然是忠。然而在為君者眼中又有不同,采地邑民,是為君者之私有,大夫卿族,是為君者之臣僕,是以在為君者眼中,忠於自己方為忠。同是一個忠,一者是忠於百姓,愛護家國,一者是君王,盡臣僕之道。二者利害相同,便是天下忠臣,利害有異,在君王眼中,忠與不忠就大有斟酎之處。所謂『忠君愛國』,前兩字是說要忠於君王,後兩字是說要忠於天下,二者要能兼顧,非要君明臣賢不可。」

    田盤嘆道:「這麼說來,這當臣子的真是十分為難了。」伍封道:「為臣者難,其實為君者也難。人皆說『忠君愛國』,先說忠君。如先前之例,其君入澤、麥食、乘車之利弊如何,要看其君的體格、能力和習性,所謂一葉障目,為臣者當多多參商,一人計短、三人計長,如此才能避免出忠心而作奸為。」

    田盤心道:「你這豈非是說,要我田氏交出權柄,遇事共決?」

    伍封看出他的心思,道:「如果要群臣共決,如今也不易做到。朝堂之上,有相國、大夫諸官,權有大小,責有輕重,不可能人人身份如一,然而臣子雖然有首有輔,但諸臣各執異議時,並非權重者就說得對、權輕者就說得錯,更不能以權相欺,戕殺執異議者。每人都有公正之心,這樣才能群策群力,臣子都能如此,便是忠君,大抵可稱得上是忠臣。」

    雖然他說得委婉,但齊平公三人都聽出伍封話中之意,是請田氏與其餘齊臣圖結一心,共為國事,絕不能以家族為重,侵害他家。

    田盤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

    伍封又道:「再說『愛國』。凡為君者,國中之事皆是自己的事,凡為卿大夫者,家中之事都是自傢俬事,是以為君者必愛其國,正如卿大夫必愛其家一樣。譬如那商紂王可稱是禍國秧民,但天下是他的,他能不愛麼?可見只有愛國之心不夠,是否愛國,要看其所為是否真的利於國。當年晉楚爭霸,敵意極深。楚成王圍宋,晉文公破曹而下,楚成王不欲與晉決戰,命子玉解宋圍,然而子玉不願意不戰而還,是以並不肯聽,反而進兵欲與晉戰。其實這是晉楚國事,於子玉個人並無多大利益,他只是不想晉楚相爭中楚人失了銳氣,可算是子玉的愛國之心使然。然而晉文公退避三舍,城濮一戰破楚,楚國喪師辱國,楚成王令子玉自殺。這個子玉就是雖有愛國之心,卻禍於國的例子。」

    齊平公道:「封兒說得是,無論為君為臣,都當以此為鑑。」伍封道:「微臣最恨的是那些打著愛國的幌子自把自為的傢伙,有的人以為只要出自愛國之心,任何行為都有可讚之處,口稱『愛國無罪』,實則禍國秧民,如此無知之輩,決不可重用,有罪者便要誅之無赦!或有人為子玉惋惜,以為他俱材勇、為國爭先,雖敗亦榮,其實大謬不然!子玉一者不忠於君,二者不利於國,如不誅殺,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效仿子玉胡亂生事。假如我們退越之後,有人恨晉越之伐國,擅自誅殺晉人越人以報仇,豈非又惹戰禍?日後見有此輩,便要重懲。」

    齊平公和田盤都點頭,田貂兒嘆道:「聞龍伯之言,貂兒茅塞頓開。龍伯今日之言,是為我們齊國日後打算來著。」伍封道:「微臣戰後要離開齊國,但心裡卻必然牽掛國君和齊事,是以今日多說了幾句。齊國經此重創,日後還是要與列國和盟,不可輕啟戰端。先前大司馬說列國卿大夫皆有殺臣妾之事,在下卻不以為然。在下家中摔玉器之事自有,殺臣妾之事卻是從未有過。這並非在下故意做給人看、假作仁慈,而是念及人命。以前是見天下地多民少,珍惜人力之貴,頗有私心;後來是因為歷事多了,愛妾故友先後有所亡故,明白了天下之貴,無有過乎人命者。在下多年來戰陣殺戮,殺人無數,心下總覺不好,但有時又不得不為。唉!」

    他恕恕叨叨說了許多話,勾起齊平公等人的許多心事來,一時間四人都未曾言語,各有所思。

    這時鮑笛進來,道:「國君、君夫人、龍伯、大司馬,越軍有所調動。」伍封問道:「怎麼動法?」鮑笛道:「眼下晉營西移,與大崑崙山下的楚營相對;衛營對燕營、宋營對鄭營,越營未動,仍與我們大營相恃。」伍封笑道:「勾踐是想與我們對陣決戰了。或者這幾天間,他會大興戰陣,欲一戰而決勝負。」

    田盤皺眉道:「楚軍可應付晉軍,大抵可成平手;燕軍可應付衛軍,稍有勝機;鄭軍應付宋軍卻有所不足。這三陣或不會輸,但齊軍對越軍有些難,越軍人數比我們多出一倍有餘,其君子之卒和神弩之卒十分難當,直接沖蕩,我們大有難處。」

    伍封見他將雙方勢力分析得十分合理,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我們未必會輸,人數不足,可用陣法相輔。」田盤道:「中軍固然每日練陣,但在下的左右兩營卻只練過尋常的陣法,一時間龍伯想教他們奇陣,只怕有些難。」

    伍封笑道:「大司馬的左右兩營在下每日都看過,兩軍似乎頗熟方圓之陣。」田盤點頭道:「方圓之陣是軍中常見之陣,列國士卒有誰不會?左右兩營頗熟這方圓之陣,只可惜此陣主守,攻勢不彰。」伍封道:「無妨,勾踐若真想決戰,在下便來個陣中套陣。」田盤愕然道:「陣中套陣是個什麼陣法?」伍封道:「便是兩陣合一陣,陣中有陣,陣外也有陣。嘿,在下研習陣法多年,除了用王師破秦之時外,倒未怎麼用過。越人最擅野戰,在下以陣法對付,我們大有勝算。勾踐想決戰,我們便先搦戰。」

    伍封當下聚將帳中,一一安排,讓楚、鄭、燕三營嚴密防守不出,勝負之舉,都看齊越兩軍。又從楚、鄭、燕三營借來了許多無字的旌旗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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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4832427樓主 發表於 2021-12-1 05:5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二章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

    次日齊平公和伍封引中軍出發,齊赴伍堡和都輔軍大營,田恆田盤父子卻要整兵兩日,伍封暗暗嘆氣,知道這是齊軍的弊處,再加上數敗之師,退入臨淄,自然行伍散亂,雖須整頓,但多日下來,田氏父子仍然不能做到令下立行,看來那三萬多人比不得自己這支生力軍。遂約好三日後田盤率二萬餘人南下徐州,田恆自引萬人守臨淄不提。

    伍堡正在都輔大營之中,伍封本來送給了鮑息,鮑息亡後,鮑琴鮑笛將母親帶往萊夷,這伍堡便空了下來,齊平公和田貂兒帶著大批寺人、宮女、侍女移居堡內。要論對伍堡之熟悉,自然無人比得上伍封,伍封親自安排齊平公、田貂兒和姜積、田白的居室,齊國諸臣中也有人將幼子送入伍堡。伍封指揮各處侍衛守住要地,並派鮑笛暫時統領侍衛,順便兼任傳令之使。三軍糧草都移於堡中,便不怕支離益、顏不疑之類的高手來偷營燒糧。況且鮑笛身手不弱,尤其是空手格擊之術,齊軍中恐怕無人可及,當侍衛之類是最恰當不過。這都輔大營是伍封一手構畫出來,三軍分列,安排得井井有條,伍封派人設拒馬、扎鹿角、埋甕聽,不一而足。

    當晚伍封將鮑琴、趙悅、蒙獵三人叫來,先向趙悅和蒙獵二人深深一揖,趙蒙二人連忙跪倒,口稱不敢,伍封將二人扶起來,道:「趙兄、蒙兄,我這侄子小琴並無軍旅經驗,如今他當這左司馬,甚是不堪其職,本來軍情緊急,不該用他這毫無經驗之人為一軍之將,但如此時刻,如不讓他立點戰功,日後便再無機會了。我這是看在息大哥面上不得不為,純是一番私心。你們二位練兵多年,現為小琴的副將,日後請多多指點他,別讓他出了差錯。」伍封尋思,趙悅、蒙獵二人兵法雖不及鮑寧、勇猛又不及鮑興,但以軍中經驗而論,家臣中當以這二人為首。鮑琴和鮑笛這些年不知不覺間武技大進,不僅勝過趙蒙二人,連鮑息也比不上他們二人,武技雖然不錯了,最缺的便是經驗,若有這二人相助,自己便放心得多了。

    趙悅道:「小人自當拚死相助,龍伯儘管放心。」蒙獵道:「小人們受龍伯大恩,無以為報,左司馬既是主將,又是龍伯之侄,小人們若不全力維護,還算人嗎?」伍封嘆道:「多謝二位。小琴,趙兄和蒙兄是軍中宿將,此後你當以兄視之,多學本事,別出錯致敗,丟了息大哥的臉。」鮑琴點頭道:「二叔放心。」

    伍封道:「日後我要往扶桑去,這萊夷之地雖有外父、冉先生、姊夫代為打理,你這左司馬也要多加看護才是。」又對趙悅、蒙獵道:「我想請趙兄蒙兄留在小琴身邊,日後便算鮑府中人,二位以為如何?」趙悅和蒙獵對視一眼,點頭道:「既然龍伯重託,小人們萬死不辭。」

    鮑琴道:「二叔,小琴倒有個主意,想將小笛叫來,與趙將軍和蒙將軍結為兄弟,日後親如一家,更好照應。」伍封看了看趙蒙二人,趙悅蒙獵齊聲道:「小人是何身份,怎敢高攀?」須知鮑琴鮑笛是世代大夫之家,又與齊平公有些親屬關係,身份高貴,趙悅蒙獵卻是士卒出身,身份相差的確甚遠,鮑琴願意與他們結為兄弟,那是給了趙悅和蒙獵天大的面子。

    伍封笑道:「這是好事,趙兄和蒙兄不是嫌棄小琴小笛吧?」他將鮑笛叫來,讓四人備禮案,結拜為兄弟,趙悅和蒙獵年紀比鮑琴和鮑笛大出不少,二鮑便以兄稱之,四人十分親密。伍封大喜。

    如此忙了三日,這日午間伍封等人與齊平公一起在伍堡用飯,田盤的大軍南下經過龍口,入堡打了招呼,匆匆而去。田盤走後不久,伍封沉吟道:「我們到龍口三日,勾踐必然知道消息。大司馬此去,不能出奇不意。小興兒,你點兩千人前去接應,助大司馬攻城。」鮑興領命出去。

    到傍晚時,伍封楚月兒二人正與齊平公和田貂兒用飯說話,便聽營外遠處隱隱傳來喊殺之聲,伍封面色微變。鮑琴飛跑來道:「大司馬南下徐州,在徐州城外遇到越人埋伏,被越人內外相擊,大敗而退,越人尾追不捨,已到營外不遠處。」

    伍封大驚:「越人行軍為何如此之速?」急忙與楚月兒出了伍堡,率了鐵衛,匆匆點了千餘士卒,登車出營。便見南方一片火光漸漸移進,人喊馬嘶之聲傳來,片刻間蹄聲如雷,慢慢滾將來,田盤引著大軍狼狽逃來,只見齊兵丟盔棄甲,兵仗凌亂,如潮水般退來。

    伍封吩咐鮑琴率弓箭手在木柵內準備,讓開營門,令齊兵入營,自己率軍引上去。田盤的兵車上來,他滿臉渾塵,搖頭嘆道:「越人預先在徐州城外埋伏,在下中計闖入,吃了大虧。若非鮑興這支生力軍死命殺開一道缺口,我們大軍只怕要傷亡逾半了。」伍封道:「大司馬先請入營休息,在下擋住越人。」

    齊軍大隊逃過,鮑興由在隊尾上來,楚月兒見他渾身血跡,忙問道:「小興兒有沒傷著?」鮑興搖頭道:「都是越人的血污,小人沒受傷。嘿,越人果然厲害!」此時越軍已經近在百餘步外。伍封看時,只見越軍銅甲明亮,兵車整齊,雖然大軍前馳,行列卻絲毫不亂,前軍打著勾踐的大旗。伍封心道:「如此嚴整之師,必定是勾踐的君子之卒!想不到勾踐引親軍親為前鋒!」道:「小興兒先回營去,我和月兒上去殺一陣,擋住勾踐。」

    當下伍封和楚月兒帶了士卒直向越人前隊衝殺過去,片刻間兵車撞入了人群,此時也顧不得許多,眾人只顧向越人斬殺。越卒十分奮勇,雖然比不得伍封這些人如狼似虎,卻也是強悍之極,寸步不退,大隊上擁,伍封等人被他們簇擁圍困,反而漸漸後退。

    正廝殺間,便聽左右兩方殺聲大作,伍封看時,只見左右兩側各有大隊越軍衝殺上來,右軍打著范蠡的旗號,左軍打著文種的旗號。勾踐這支人馬見左右兩軍圍上來,齊聲吶喊,聲震於天,士氣大振。

    伍封心道:「今日田盤敗退,我們失了先機,士氣大挫,更兼人數差得太遠,此敗已成定局,若再戰下去,只怕連鐵衛也要陷於越軍之手。」當下揮戟大喝退兵。他和楚月兒一戟一矛斷後,掩護眾人退入營寨,越人還想追時,鮑琴率弓手亂箭齊發,阻住越軍。

    這時,勾踐的王車由軍中馳出來,勾踐哈哈大笑道:「放箭!」便見越軍止住腳步,步卒由後而上,執長干蹲在地上,長干橫列如一道矮牆,無數弩手上前,站在長干之後,便聽弓弦鳴響,弩矢齊發,箭矢如雨般落入齊營。伍封見這些弩手,心知這必是越軍是三千神弩之卒,連忙喝令步卒上前,取長干為牆。步卒還未及趕上時,便聽慘叫連聲,眾弓手倒下無數,齊軍弓手身前雖有木柵,但木柵怎擋得住箭矢?片刻間被射倒了許多人。

    伍封見狀大怒,由銅車廂中取出大銅弩,搭上箭矢,瞧準勾踐,猛地一箭射出。他的銅弩攜帶不便,自從得了樂靈等人的連弩後,銅弩便很少用過,只是放在銅車之中。如今戰陣之上,連弩不能及遠,勾踐離此約有百餘步,非用大銅弩不可。

    伍封這一箭射出,勁風鳴響,直射勾踐面目。勾踐正呼喝弩手放箭,猛地裡一箭飛來,大吃一驚,躲避未及,眼看要被一箭射中,忽然身旁一刀劈落,正劈在伍封這支箭上,箭裂為二,立時跌落。勾踐看時,正是鹿郢揮刀,將箭矢劈開。鹿郢擋在勾踐身前,急令馭者將王輿退入旗門。

    伍封見此箭不中,嘆了口氣,棄下了銅弩。此時齊軍步卒趕了上來,各執長干,也如越卒般將長干排列如牆,擋在木柵之後。

    勾踐見齊軍雖敗,防守卻嚴,一時也無把握攻入齊營,遂下令鳴金收兵,在離齊營三百多步處紮下營寨。

    初戰便敗,齊人士氣大挫,伍封勸齊平公宴請眾將,齊平公在席上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雖然小敗,卻是因為眾寡不敵,並非將士不如越人勇猛。」田盤滿臉沮喪,嘆道:「越人也是今日才趕到徐州,若非微臣在臨淄耽誤了兩日,當日進兵,當可奪下徐州。」伍封道:「此事也怪不得大司馬,今日我們雖敗,但讓我們看清了越人之虛實。越軍人數雖多,可慮者唯其六千君子之卒和三千神弩之兵,餘者不足為慮。只是如此一來,我們奪取徐州之謀便不能行了,這只好暫在龍口與越人相恃,再行謀劃。」這時,圉公陽和庖丁刀趕了回來,進帳向伍封稟告軍情。

    圉公陽道:「文種大敗之後,勾踐十分不悅,將文種招回蓋城,如今重整兵甲,以范蠡領右軍、文種領左軍,自領中軍,聞齊軍南下出城,便引軍而出,爭奪徐州。」伍封細問越軍之事,這二人打探得十分清楚,譬如越將有誰、有何本事、性格如何,以及軍中有何器具、糧草輜重多少、越人、吳人、夷人關係如何,等等,甚至連勾踐每日吃什麼菜餚、飲什麼酒都弄得清清楚楚。

    齊平公等人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二人如此了得,齊齊誇獎。庖丁刀道:「越軍防守甚嚴,小人們好不容易才混到越軍中去,雖只當了個小卒,但總算不虛此行。」圉公陽嘆道:「唉,也就是越營如此,若是他國的大營,小人們辦事恐怕容易多了。」伍封讚道:「你們這也是相當不錯了。是了,有沒有見到故人?」他指的自然是石朗。

    圉公陽點頭道:「見到了,一切順利。嗯,顏不疑和小鹿兒都在營中,但支離益卻是昨日方來,原來前些時支離益不在蓋城,聽說勾踐在蓋城呆這麼久,便是為了等候支離益。小人們知道支離益的厲害,怕被他發現,不敢再留,才會在晚間偷走了。可出營之時被人看見,認了出來,一路追趕,小人們只好大兜圈子,以至此刻才趕回來。」伍封問道:「是顏不疑或鹿郢認出了你們麼?」

    庖丁刀搖頭道:「是衛國大夫石圃,以前在成周見過的,這人眼力甚尖,一下子便被他認出來。」伍封奇道:「石圃怎麼在越營?」圉公陽道:「聽說他在衛國欲造反,事敗而逃,投奔了越國,眼下正在顏不疑帳下為將。」

    伍封點了點頭,問道:「支離益之前幹什麼去了?」庖丁刀道:「聽說他在越國山中練一支奇兵,如今練成了趕來,不過小人們也沒見到這支奇兵在哪裡。」

    伍封吃了一驚,道:「那日我在吳宮之中聽他向越王后說過,還以為他是因發現了我和月兒,託辭出宮時隨口亂道,原來還真有這事!此人行事詭秘無常,這支奇兵只怕非同小可!」田盤問道:「既然小陽和小刀未見到這支人馬,是否支離益將這奇兵紮在它處?」伍封點頭道:「大司馬所慮極是。咦,支離益練兵幹嗎非要到越國山中?」楚月兒在一旁咕嚨道:「這人從小與毒蛇為伍,就算他在越國山中覓些毒蛇怪獸練來傷人,也不足為怪。」

    伍封猛一擊案,大聲道:「是了!」眾人吃了一驚,都看著他。伍封道:「月兒所言極是,這支奇兵只怕是越國的靈蛇!小笛!」鮑笛現為齊平公的侍衛首領,正在外面守衛,聞聲進來,道:「二叔有何吩咐?」伍封道:「你帶些人速去臨淄市肆,將城中雄黃盡數買來,我有急用。」

    鮑笛領命出去,伍封道:「支離益若用毒蛇偷營,軍中必然大亂,好在越軍未至,我們還有時間準備。微臣最不放心的是宮中侍衛,他們大多是官宦子弟,以前有子劍先生教以劍術,現在子劍先生亡故了,不免訓練不足,養尊處優慣了,萬一有刺客前來,派不上多大用場。何況軍中將佐不足,下午須操練士卒,考較武技,挑些勇士出來,身手好的充作侍衛和軍中將佐。」宮中侍衛原都是田逆他們的人,眼下田逆逃亡,這些侍衛不知道心腹,萬一有人生出異心便大為不妙,是以伍封才要借戰事之際重選侍衛。

    四更時分,鮑笛帶人趕了回來,他果然買了無數雄黃,伍封讓他帶人在營柵各處和各營帳外撒下雄黃,圍營挖土坑鋪以乾燥的松枝,又放了些引火的膏脂,用來防蛇。齊平公和田盤見鮑笛來往甚快,兩三個時辰便往臨淄一個來回,辦好了事情,大為誇獎其不辭辛勞,有乃父之風。

    鮑笛道:「二叔,田相在臨淄緊閉城門,以防越人偷襲。小侄在臨淄見了田相,田相整頓罪囚,約有二三千人可戰,欲發往軍中。這些人都是些不怕死的傢伙,田相怕途中生變,若派士卒押送,又恐臨淄有失,不敢抽兵,是以請龍伯派勇士去押解罪囚。」伍封不料田恆畏越至此,暗道:「押幾千罪囚,最多用二千人而已,田恆居然連二千人也不敢派出來!臨淄城少這二千人又算什麼?」

    早飯之後,伍封集齊將士,考較體能武技,讓魚兒等鐵衛、鮑興、鮑琴、鮑笛也下場去一顯身手。眾人之中,以魚兒和鮑興最為厲害,其次是石芸等鐵衛。經早日一戰,鮑興和鐵衛之勇全軍皆見,倒沒有什麼,最令人吃驚的是鮑琴和鮑笛二人。他們的武技是伍封逼迫引誘和妻妾督促下所練,數年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如何,誰知道一比試下來,二人只是不及鮑興和鐵衛,竟然勝過其他人多了。田盤見齊軍士卒中有些著名的勇士,在鮑琴和鮑笛劍下都被打得大敗,尋思連自己也非其敵手,暗暗吃驚。這二人比試武技時明顯的經驗不足,若是多與人交手,恐怕還要厲害得多。

    在場眾人均想:「一向只道這二人生來膽小懦弱、又無本事,原來他們劍術武技高明,只不過平時未顯露出來而已。」伍封讓鮑琴領一軍,又讓鮑笛領侍衛,連齊平公在內都覺得二人不堪其責,是看著伍封的面上才沒有反對,現在看來,才知道自己太過小覷了鮑琴鮑笛二人。

    伍封也沒想到鮑琴和鮑笛長進如此之快,這些年來自己雖然教過二人數次,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間教一兩個時辰,不料這二人練之不輟,體力雖不如鐵衛,但武技卻不弱過他們。

    齊平公在一旁十分高興,賞了魚兒、鮑興、鐵衛若干金帛,又將鮑琴和鮑笛叫上來,道:「平素寡人也看走眼了,想不到你們的武技如此高明,不愧是鮑家的人!」鮑笛道:「這都是二叔親自教的,每次時間雖短,臣等還是稍稍練過,幾年下來,臣等從未與人比試,今日才知道二叔所教的本事非同小可,只恨平日太過偷懶,未曾苦練。」田盤嘆道:「原來是龍伯親授的本事,怪不得你們二人竟然成了高手!」齊平公呵呵笑道:「田逆走後,侍衛無人統領,自今日始,鮑笛便任郎中令,為寡人掌管侍衛。」

    鮑笛大喜施禮,想不到自己兄弟二人少年荒唐,被伍封多番督促,竟能成器,一任左司馬,一任郎中令,使齊國鮑家終能威名不墮。伍封由士卒武勇之輩中挑了三千人,充著國君侍衛,由鮑笛指揮,以前的那些侍衛都發到軍中,為伍長什長之類的小將佐,如此一來,田氏數年來在齊宮安插的侍衛盡皆被充入軍中為卒,因為他們地位比尋常士卒稍高,所以盡為小將佐,以安其心。

    伍封讓鮑興上來,命他帶一千人趕往臨淄,將罪囚押解到營中來。日間伍封指點中軍萬人,演排五行陣法,忙了半日。

    第二天早間,哨探來報:「齊國南面有兩隻人馬入境,打的是宋國和衛國的旗號,宋軍有兵車五百乘、衛軍有三百乘,聲稱伐齊。」齊平公嘆道:「果然如封兒所料,宋、衛真的相助越人!」伍封面色凝重,道:「宋人助越,只怕晉人的大軍也來助越了。嘿,晉人好生可惡!」才這麼說時,又一個士卒來報:「齊國西邊約有兵車千乘趕來,打的是晉國和智氏的大旗,也稱伐齊!」伍封問道:「是智瑤親自趕來?」那士卒道:「領軍的是智瑤,智氏兵車四百乘,另外還有趙無恤、韓虎、魏駒各引二百乘,四家大軍合在一起。」

    眾人一連數驚,尤其是晉人竟派了兵車千乘由四卿親自率領而來,非同小可,連田盤也心下忐忑,道:「這……這可有些不妙!」伍封道:「我們的援軍早晚也該到了。」

    果然在下午時,士卒來報:「燕國和鄭國各派了兵車三百乘來援,兩軍已入國境,正急趕而來。」齊平公嘆道:「可惜這二國勢弱,派不出多人來!」伍封道:「眼下就看楚國的了!」又有士卒報導:「三千鮮虞騎兵不知道由何處出現,已經直接入了越軍大營,是中山派來的敵方援軍。」伍封嘆道:「三千騎入越營時我們才知道,看來這隊鮮虞人的主將是柳下跖,唯有他才有這神出鬼沒的行軍本事。」

    晚飯之際,士卒又來報:「楚國派兵車千乘來援,主將是葉公子高,眼下已至濟水之南,在水邊列營。」伍封搖頭道:「葉公果然有觀望之意,不肯上前!不過有楚人的千乘,就算不渡濟水,勾踐也會大為顧忌。」尋思良久,寫了個竹簡:「楚越相交,便如刀劍互錯,必難並存;楚齊相遠,隔水而望山,欲害而不得。故楚可兼地得越,而不可隔國有齊。楚伐越,得地;楚侵齊,無益。孰者為利,智者當知。庶人臣妾亦知守約,大國君子豈可無信。望公能守楚齊之約,共抗暴越,齊因楚而一國安,楚因齊而得江淮。不亦樂乎?」給齊平公看過後,派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送往葉公的大營而去。

    齊平公和田盤等人見列國之事盡如伍封所預料,佩服之餘,也皆駭然。

    白天伍封在巢車上細觀三里外越軍大營,只見旌旗林立,壁壘森森,營帳整整齊齊,士卒絡繹不絕地往來巡哨,看了許久,覺得越軍大營無懈可可擊,尋思勾踐、范蠡、文種果然極擅用兵,單看這立營寨的方法,便比葉公、田豹、甘成、桓魋等人要高明許多。

    晚間伍封在伍堡教田白、姜積巫氏秘術,田白練之甚勤,但姜積卻十分頑皮,無法安靜練之,伍封心道:「積兒不是個練武的料子!」只好教他幾招劍術,看著他們練一了個多時辰,這才到堂上去,與齊平公和田貂兒說話。伍封向他們說起這些年的經厲,說些東胡、樓煩、肅慎人的事,齊平公和田貂兒大感興趣,正說得高興,鮑笛飛跑來報:「國君、君夫人、龍伯,營內忽然騷亂,不知何故。」伍封吃一了驚,連忙起身出堡,齊平公、田貂兒和鮑笛也跟了出來,便聽營內一片嘩然,彷彿遇到了什麼極恐怖的事。

    伍封大怒喝斥,又派人往左右二營中彈壓,中軍營立時安靜下來,可左右二人依然是騷亂不止。伍封心道:「中軍營有我的親衛勇士為小將佐領,聽我的號令,左右二營向來是田氏所轄,我的號令便不大管用,這事有些不妙!」他叫來一個士卒細問騷亂緣故,那士卒面有驚悸之色,道:「營前忽然湧出無數毒蛇,均蜿蜒往營內游來,十分可怖!」

    伍封笑道:「這就是支離益的奇兵了!嘿,越軍今日才移營前來,便用此策來驚擾我軍,想是勾踐有些沉不住氣!」他回頭對齊平公和田貂兒道:「那毒蛇無甚好看,國君和君夫人先回去,等微臣去處置一下。」又對鮑笛道:「小笛你只管防守伍堡,餘事不必理會。」他往前走幾步,回頭問道:「國君和君夫人可曾吃過蛇羹?」齊平公搖頭道:「這個寡人倒沒吃過。」伍封笑道:「一陣微臣回來,便請國君吃蛇羹,哈哈!」

    伍封到了營門之前,果見群蛇湧湧,已經到了木柵之前。這些蛇身長不等,有的只一二尺,有的卻有三四處,頭尖身黑。營前有不少火堆,這些蛇卻避過了火,蜿蜒往營中游動。火光下只見紅信如浪,耳聞「絲絲」之聲,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腥氣。

    楚月兒帶著鐵衛到他身邊看著,問道:「夫君,我們是否要出去殺這些靈蛇蛇?」伍封笑道:「這個暫用不著,我自有妙法。你們準備好火矢就成。」

    木柵前早就挖了一道土坑,裡面鋪著松權,群蛇由松枝上爬過去,木柵前的雄黃是昨日灑上的,氣息已沒有剛灑上時濃烈,群蛇到了柵邊,被雄黃逼住,停了下來,可前蛇停住,後蛇卻依然向前,層層疊在一起,情形十分恐怖,離木柵較近的士卒無不臉露懼色,雙腳悄悄後移。

    伍封早拿著鐵臂連弩,點燃火矢搭上,等群蛇盡數游到松枝之前,一箭向土坑裡的松枝射去。楚月兒和鐵衛也不住向土坑內射火矢,這些松枝本就十分乾燥,再加上裡面有引火之物,被火失射上,立時燃起來,火苗四衍,整個營寨前恍然點起了一條火圈。這些靈蛇被阻在雄黃之前,大火又由身下燃起,翻滾穿游,剎那間焦臭撲鼻。

    這火燒了半個多時辰,松枝漸漸燒盡,伍封和楚月兒帶了鐵衛出去,見有未死的蛇便斬殺,鐵衛在扶桑訓練時便專殺毒蛇,將一山之蛇盡數殺盡,是以格外順手,他們臂上帶著大蟒皮做的護腕,毒蛇避之還來不及,自是不可能反噬傷人。眾人在寨外搜尋斬蛇兩個多時辰,實在找不到蛇跡,見天已經亮了,這才收兵回營。

    伍封對庖丁刀道:「小刀,你帶幾個人出去覓些蛇屍,做些蛇羹出來,我要請國君嘗嘗你的蛇羹。」庖丁刀大喜,與圉公陽帶了批庖人出營。

    伍封讓人請齊平公、田貂兒和鮑笛,又喚來軍中將領,不多時庖丁刀帶著庖人做了許多蛇羹,自然也做了許多其它的菜餚,都端了上來。

    有人喜用蛇羹,自然也有人不喜歡,好在案上還有其他菜餚,不致有人無食可吃。鮑琴樂呵呵笑道:「這支離益的奇兵原來就這麼回事,被二叔輕輕鬆鬆便毀掉了!」

    伍封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支離益這蛇兵最是厲害不過,可惜我們先有防備,才會全軍覆沒。若是被他得手,後果比越人劫寨還嚴重。群蛇入了大營,咬傷士卒不說,關鍵是蛇入大營,要捉起來必然是全營大亂,這時越人進攻便難以應付。就算越人不進攻,我們也將蛇捉盡了,士卒還會心有餘悸,行軍之中,大家都是席地而臥,睡時免不了耽心有蛇溜進來,這還怎能睡著?只要幾日下來,人人都會精神萎靡,不戰而敗。假設我們移營它處,不僅失了銳氣,士卒仍然會喪膽,誰知道支離益何時又弄這道道兒?萬一勾踐他們四下里傳言,說是天意屬越,以致群蛇伐齊,諸如此類的話一說,愚夫蠢婦怎知道有人能馭蛇為兵?自然有不少人深信齊亡乃是天意了。是以今日滅支離益的蛇兵,勝過殺越軍萬人!」

    鮑琴聽得臉色不住變幻,嘆道:「聽二叔這麼一說,才知道支離益這蛇兵可怕,小侄可沒想這麼多。」

    眾人細想起來也是色變,若真被支離益得了手,這後果相當嚴重,說不定這仗從此以後就沒法子打了。

    田盤道:「龍伯盡滅蛇兵,此功非小。」伍封笑道:「這功勞不是在下的,若非月兒提醒,在下怎想得到支離益馭蛇為兵?」楚月兒笑著搖頭:「月兒那是順嘴說說,算不上功勞。」眾人都道:「月公主居功至偉,龍伯這功也不小。」

    田貂兒問道:「龍伯和月公主怎麼想得到支離益會以蛇為兵?」伍封道:「我們與支離益是老對頭了,交手多次,對他的詭異本事頗為瞭解。」田盤道:「劍中聖人支離益人稱天下第一,想必是厲害得緊,不過遇見龍伯和月公主,他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只怕有點名不附實了,哈哈!」

    眾人自然是諛詞如潮,楚月兒卻搖頭道:「假如某地燃起了熊熊大火,無法逃身,而火中有一處安全之地可藏二人。如果支離益先站在那裡,月兒寧願往火裡去,也不願意與他站在一起!」

    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楚月兒的本事他們大多數人都知道,雖然楚月兒未說支離益如何如何厲害,但她打這比方,眾人便知道支離益的可怕,遠勝過刀山火海。譬如這馭蛇為兵的本事,今日不是親眼見到,誰能相信世上還有這種可怕的事?

    經此一役,齊兵士氣漸振。伍封道知支離益已經由越國趕來,十分謹慎,派士卒小心提防,多生營火,二十隊巡營士卒來往不絕,以防有人偷入大營。他和楚月兒說起當日在大漠中被支離益偷營的事,暗自擔憂。這支離益或臨風、或鑽地,無論以何法來偷襲,都讓人防不勝防。數日間白天帶中軍練五行陣法,時時登巢車觀察敵營,晚間親自四下巡哨,以防支離益和顏不疑二人。

    這日一大早,一隊人趕入營來,原來是田恆在臨淄以及周圍幾座城中的死囚中,精選了三千精壯男子,編為一隊,發到營前供伍封差遣,由鮑興押解了來。伍封見一路押隊的人中,恆善也在其中,這些罪囚未曾縛住手足,問道:「小興兒,這些人都是死囚,怎麼便這麼押了來,他們難道在途中不想逃走麼?」鮑興還未說話,恆善在一旁笑道:「田相有法子的,他將這些罪囚的家眷親友都發到臨淄守城,間雜在士卒中看管著,早就說了,只要這些人逃走,便殺其全家老小,這些人自然是不敢有逃走之念。」

    伍封怔了怔,點頭道:「田相這法子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卻十分有效,我正想著將罪囚當士卒來用、如何才能不使他們逃走或投敵的事。田相扣其家眷,我便省了好多煩惱,可以放心用這些人了。」他將這些罪囚編成一隊,稱為死士,發給革甲利刃,由鮑興指揮。

    這晚四更之時,伍封正與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在寨中巡營,猛聽得頭頂鷹鳴之聲,藉著營火之光抬頭看時,只見天空中黑乎乎的一隻大鳥來回盤旋,奇道:「我們這裡有數萬人駐紮,營火如炬,聲勢浩大,什麼鳥如此不怕人,竟然到此處來?」楚月兒細看良久,笑道:「好像是計然的那隻大鷹。」伍封也認出這鷹來,道:「咦,這只大鷹數年未見,今日怎會到此地來?」楚月兒笑道:「飛禽走獸未必無情,當年我們殺了計然,飽喂了大鷹數日,將它放走,或是來探望我們,也未可知。」伍封笑道:「大鷹與你交情最好,你試將它叫下來試試。」

    楚月兒打了個唿哨,向大鷹招手,大鷹果然翩然落了下來,伍封伸出一臂,大鷹落在其臂上,只見它高昂鷹首,仍然如以往般傲慢威猛。伍封笑道:「這大鷹也不早來,前幾天支離益布下蛇陣,有大鷹在此,說不定將毒蛇盡數嚇回去,反噬越人,豈不大妙?」楚月兒讓庖丁刀取了些肉塊來,放在地上,大鷹由伍封臂上飛下去,自顧自吃了一堆。

    伍封和楚月兒在一旁看著,如見故人般,甚是高興。大鷹吃飽後,猛地飛起,卻向越營飛去,楚月兒忙叫道:「大鷹!」大鷹絲毫不理,飛到越營之前打了個盤旋,轉而向北飛去,片刻間消失在夜空之中。

    庖丁刀惱道:「這大鷹好生無禮,吃了便走。」圉公陽笑道:「大鷹比不得犬馬,數年不見,它還能認出龍伯和小夫人,跑來探望,是相當不容易的了。」伍封點頭道:「說得也是。當年我們在晉國時,月兒還養了許多小鷹,後來送給燕兒,燕兒去世後便放了。這些鷹與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長,為何它們不來探我們?」

    楚月兒道:「或是我們不懂鷹性、不知其法的緣故。這頭大鷹是計然訓過的,自然不同。我看這鷹與我們的信鴿差不多,可惜不知道計然訓鷹的法子,我們若是得了秘法,說不定可訓練出鷹兵出來。支離益能馭蛇為兵,我們若能馭鷹為兵,只怕更厲害些。」伍封笑道:「這個可就難了,就算我有這法子,也沒那份心性去訓它。」

    圉公陽點頭道:「鴿是家性,鷹卻性野,訓起來可就難了。計然當年不知道費了多少時日,再養出這麼頭大鷹來。鷹眼銳利,用來追尋敵蹤最好不過。」庖丁刀道:「當年計然還在鷹腳上綁上鐵笄,以防它亂走,可見這鷹極不易訓。這大鷹有啥人情?也未必是來探望人,說不定隨便飛來,碰巧遇見故人。」圉公陽辯道:「小刀這話就未必對了,你專殺牲畜制肴,自不懂諸禽獸之性。其實牲畜大多不是無情的,我雖只懂些馬性,不懂得鷹,但以犬馬推之,大鷹未必無戀主之心。說不定它是想來說說話兒、報過訊兒之類,只是語言不通,我們不知道罷了。」

    伍封笑道:「小陽這說法倒有趣。大鷹能追尋敵蹤,想是對大隊人馬的移動特別敏感,計然便根據它這性子來訓練它,我倒覺得……」,忽然想起一事,連忙登上巢車觀敵,只見對方敵營今日的營火格外少些,面色沉重,急忙讓庖丁刀飛跑去將鮑興、鮑琴、鮑笛、趙悅、蒙獵五人叫到大帳,細細吩咐,讓楚月兒引著七人匆匆走了。

    午間時分,伍封剛用完飯,士卒來報:「勾踐帶了三百人在外,想請龍伯說話。」伍封點頭道:「我去瞧瞧。」

    他帶著鐵衛出營,果見勾踐的兵車正等著,當先的兵車上站著越王勾踐和劍中聖人支離益,三百士卒一字排開在後。伍封心道:「勾踐怕我上前來個擒賊擒王,所以將支離益帶在身邊,防我偷襲。」驅車迎了上去,離勾踐十丈左右停下來,笑道:「大王相招,未知有何指教?」

    勾踐笑道:「寡人大軍北上,一路所向披靡,龍伯偏要螳臂擋車。寡人不忍心龍伯一世英名喪於此地,故特來相勸,龍伯為何不回海上去逍遙自在呢?」伍封聽他毫無虛話,一張嘴便開門見山,笑道:「大王說話倒是直率。在下豈是不戰而逃之輩?在下是齊臣,自當身赴國難。」

    勾踐搖頭道:「閣下身為龍伯,亦是一國之君,早已經不屬齊臣之列,何必為它國拚命?」伍封道:「即便如此,在下也是出身齊國,況且齊侯是在下的外父,大王不守越境,擅興兵革,滅吳已是壞了天子之制,更引軍北上,與齊魯爭地,為公為私,在下都要阻止。」

    勾踐笑道:「龍伯雖然了得,但也未必是天下無敵,你以區區數萬殘師怎能抗我越軍?若論用兵,閣下未必勝過寡人、范相國、文大夫;若論劍術本事,閣下更不如劍中聖人。如此用兵不足,武勇又有所缺,勝敗之數,一見可以推知。」伍封點頭道:「大王言之有理,但大丈夫有所不為亦有所必為,即便不敵,在下也要拚死一搏。」

    勾踐嘆了口氣,搖頭道:「可惜、可惜,龍伯算是天下少見的智勇之士,卻不知道大勢所趨,竟效困獸猶鬥,行此必敗之舉,委實非智者所為。」伍封微笑道:「究竟孰勝孰負,還在未知之數。天下之強,必有其弱處。文大夫之敗、蛇兵之喪,足見越人並非百勝之師。」勾踐笑道:「此乃小敗,是寡人輕忽了閣下而致,雖敗而不影響戰局。」

    伍封道:「未知范相國、文大夫現在何處?」勾棧道:「正在營中,他們忙於軍務,龍伯今日只怕是難以見到了。」伍封哈哈大笑,道:「他們未必在營中吧?大王今日於此與在下所話,卻暗遣大軍饒道西山,想必是由范相國和文大夫親自領兵,未知是想偷襲臨淄、還是想對我大營來個前後夾擊呢?」勾踐大吃一驚,臉色大變,道:「這個……龍伯怎會知道?」

    伍封笑道:「大軍出動,要想為人所不知,只怕甚難吧?龍口東面平坦,不利偷襲,西面多山,若是范相國、文大夫率大軍躡行山中,繞往北面,的確是難以抵禦的。不瞞大王說,在下早已經驅動大軍在山中埋伏,此刻恐怕早已經分出勝負了。嘿嘿,越軍雖然悍勇,但畢竟是遠征於千里之外,不如齊人熟知地形。在下的舊居便在龍口,這周圍數百里地方在下的瞭如指掌。大王想興偷襲之師,怎瞞得過在下?」

    勾踐臉上陰晴不定,心頭劇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時便遠處馬蹄聲聲,往西看去,果見無數越軍一路由西面奔逃而回,漸漸近了,伍封見他們雖然丟盔棄甲而逃,但軍中旗幟卻不亂,暗讚越軍的精悍整齊。遠見越軍逃入了營寨,這才見數千齊軍由後面追趕上來,為首的便是楚月兒和鮑興,其餘還有鮑琴、鮑笛、趙悅、蒙獵、圉公陽、庖丁刀等人,戰車轔轔,塵飛如浪。

    鮑琴等人高唱凱歌,率大軍入營,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三人的這一乘兵車卻直接過來。楚月兒遠遠便笑道:「越軍果然想由山中偷往北面去,被我們埋伏山上,箭矢擂木滾石相擊,再兩面掩殺,果然將他們殺得大敗逃回。」

    伍封呵呵笑道:「月兒辛苦了!」便聽天上鷹鳴之聲又起,那頭大鷹又飛了回來,在空中打了個盤旋,直落下來,伍封伸出手臂去,大鷹落在他的臂上。

    支離益忍不住道:「咦,這頭大鷹怎會在你們處?」伍封道:「這本是計然所養,計然死後,大鷹也走了,不過今日忽來探訪故人。實不相瞞,若非這頭大鷹提醒,在下怎知道你們會興偷襲之師?」

    勾踐畢竟是一時梟雄,雖然他的大軍敗回,心中震駭了片刻,立刻又鎮定如恆。奇道:「計然的大鷹,怎會反助你們?」支離益搖頭道:「這大鷹是我由小到大親自訓養的,向來交給計然照顧,他赴越之際,偷偷將大鷹也帶走,後來他死於龍伯之手,大鷹又回到在下處,代亡之際飛走失散。」

    楚月兒愕然道:「原來大鷹是屠龍子訓養出來的,老先生這訓鷹練蛇的本事可了不起啊!」支離益傲然道:「養鷹之法本是胡人的本事,只不過在下頗有心得,勝過他人,除在下之外,天下間只怕再無人能訓養這種桀傲不訓的大鷹了!這次我由越國趕來時,設法招呼它來,想必是它路過齊營,偶見故人,才會下去探望。大鷹對地上人馬驅動極為敏感,是以在下便以它來查探敵軍行蹤,不料反而因此暴露了越軍的行跡,出人意料!」

    他口中輕輕打了個唿哨,大鷹立時由伍封臂上飛起,落到支離益肩頭上去。伍封見這大鷹十分聽話,暗暗稱讚。他們與這大鷹也有過數番接觸,但這大鷹總是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無人能使喚它,原來是早有主人,只聽支離益的使喚。

    勾踐沉著臉道:「這畜牲令人好生氣惱!」支離益點頭道:「洩露軍機,當斬!」他肩頭一抖,大鷹立時離肩而飛,才展開雙翅,便見劍光一閃,只聽鷹鳴一聲,大鷹立時分為兩半,跌在伍封車前,鷹血汩汩流出。

    伍封大怒,喝道:「大鷹只是個畜牲,你養它這麼多年,竟忍心一劍殺了,太過無情了吧!」楚月兒早躍下車去看那大鷹,只見這鷹由背上斬成頭尾兩截,早已經死了。

    支離益搖頭道:「龍伯這話說得不對。即便是人,犯了錯也該殺了,何況是只扁毛畜牲?再者說了,劍術本是為了殺人傷人之用,若僅是強身健體,何必要練此凶器?吾等練劍之人,便要無情無慾,劍術才能到達極致。」

    伍封心中一凜,回想支離益適才這一劍,快捷無比,以自己的眼力居然也沒有看出其運劍之法來,只見一道劍光閃過,如同一件寒森森的活物掠過一般。如此劍法,雖然未必是劍術極致,但的確是天下第一的身手。他心裡想著,手按上了劍柄,尋思是否上前與支離益一決。

    支離益笑道:「在下早就想與龍伯一決高下,龍伯如果想此刻決戰,那是最好不過。」勾踐耽心兵敗之勢,尋思今日兵敗失了銳氣,支離益的心情不免大受影響,搖頭道:「今日便算了。龍伯靠大鷹之助,僥倖又獲一勝,這是運氣使然,不算真本事。老先生,我們回去,下次再找他一決高下!」

    支離益點了點頭,與勾踐馭車回去,身後那三百越卒也盡數退回營中。

    庖丁刀也躍下車,解下外衣,將大鷹屍體包起來,提著隨楚月兒上車,兩車也駛回營去。

    庖丁刀嘆道:「支離益這劍術好生厲害!」伍封愕然道:「咦,小刀的武技想是大有長進,居然也看出支離益的劍術本事來!」庖丁刀搖頭道:「小人只見劍光閃過,根本沒看見支離益是如何出手的,怎知道其劍術本事?不過小人在庖室中殺鳥禽無數,這鳥禽上生扁毛,內有細小的絨毛,無論是多快的刀劍斬下去,絨毛都會激得四飛,但支離益先見一劍將大鷹斬成兩半,卻沒有一絲絨毛飛起。他那劍又是個並無刃口的蛇形軟棒之類,一擊兩片如同劍切爛泥,可見劍速之快!」

    伍封點頭道:「他這劍術的確快捷無比,我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來的。」

    眾人回營之後,只見全軍因大勝歡騰,伍封鼓勵的將士一番,與楚月兒將大鷹安葬在陣亡將士一起,立石刻碑不提。

    數日之間,越軍也未曾相攻,眼見晉、宋、衛三國大軍與越人相聚,營帳相連,單是夜間營火便照亮了半天。這日燕國援軍三百乘先趕到,燕軍領兵的是世子姬克,以薊都司馬姬非為將,齊平公和伍封帶著犒軍使者親自相迎。

    齊平公道:「鄙邑被兵,勞煩大國兵革辛苦,寡人甚為感激。」姬克下車道:「齊燕如同兄弟,當年恆公助燕破胡,燕人得齊惠多矣!勾踐得吳地千里尚不知足,竟然騷擾大國。父君本想親領大軍相助國君,然有微恙,遂命外臣與司馬姬非引兵車三百乘,供國君驅策。」伍封上前笑道:「世子別來無恙乎?」姬克笑道:「得見故人,在下高興得緊。王姬可好?」伍封道:「王姬甚好,去歲生了一女,母女康健。」姬克笑道:「恭喜恭喜。」伍封請齊平公先回去,自己引著燕軍在營右下寨不提。

    次日鄭軍三百乘也趕到了,鄭軍卻是鄭聲公親自領軍,以游參為將,齊平公早派了犒軍使者,照樣與伍封相迎。

    鄭聲公與齊平公客套了數句,向伍封道:「數年未見,龍伯風采尤勝當年。」伍封施禮道:「國君親迎大軍前來,委實不易。」鄭聲公笑道:「不瞞龍伯說,寡人這些年每有新聲,便想起龍伯這好朋友來。此番寡人前來,一是助齊破越,二是想與龍伯相聚飲酒,三是想趁機伐宋以報舊仇。」說笑一陣,伍封將鄭軍引到大營之左,安營下寨,與宋軍遙遙相對。

    晚間鄭聲公、姬克、游參、姬非都被齊平公請到伍堡赴宴,鄭聲公將隨軍的樂師叫來,奏起新聲,伍封見他打仗也帶著樂師,暗暗好笑。游參與他還算熟,姬非卻是第一次見,此人是燕君親弟,年紀五十餘歲,生得十分精悍。

    田盤等人見伍封人緣甚好,這鄭聲公、姬克與他交情甚厚,似乎兩國大軍是衝著他才派來援軍之樣,暗地裡也羨慕伍封會交朋友。

    伍封身在伍堡,心卻在越營,雖然防備森嚴,但總有些耽心支離益和顏不疑。游參和姬非略坐了坐,便告辭出去,他們身負領兵之責,此來是應個禮而已,自是急於回營,坐鎮軍中。

    這時,一個小卒匆匆進來,向齊平公和伍封稟報:「營外來了二百騎,聲稱是中山人,來助龍伯。」齊平公愕然道:「中山派了三千騎助越,怎麼還有二百騎來助我們?」田盤道:「多半是奸細。」伍封想了想,道:「未必是奸細,或真是柳下跖派來的。」讓士卒放他們入營。

    過了一會兒,鮑興引了一將進來,伍封看時,見這人正是招來,又驚又喜,道:「原來是招兄!」招來向齊平公等人施禮之後,道:「中山因支離益多番相催,派軍援越,中山君親領三千騎到越營去。但大王和中山君又念及齊國與中山的舊誼,加上感念與龍伯的交情,遂派小人引二百騎來,助龍伯守帳。」

    伍封點頭笑道:「這才合乎二哥的性子。他要幫師父,又怎會不幫我?是了,既然你們有大軍在越營,我便不好讓你們上戰場,自己人之間相互廝殺,所以二哥說讓你們來『守帳』,如此便煩招兄帶中山鐵騎守衛在伍堡四周,不必上戰場。伍堡外有招兄的天生夜眼,內有小笛的侍衛,我便放心了許多。」

    招來見他毫無猜忌,大喜道:「龍伯還是老樣子,果然如中山君所說。小人受龍伯大恩,無以為報,這伍堡便交給小人,只要小人有命在,決不許人闖進伍堡行刺!」伍封讓鮑興將招來帶出去,安排他們守衛在伍堡四周。

    田盤卻有些不大相信,道:「龍伯,中山大軍既助越人,卻又派二百人來助我們,此事太過古怪。萬一他們奉命來作內應,我們豈非引狼入室?」伍封笑道:「中山與齊國素來相睦,當年晉國六卿之亂,齊國、鄭國和中山聯手助范氏和中行氏如同兄弟之國。再加上在下與中山王、中山君交情甚厚,以兄嫂稱之,他們怎會欺我?其實若非支離益在越人處,中山必助齊國。他們能派二百人到齊營相助,已經是十分不易了,這招來是在下舊臣,十分忠心,我們不必猜忌。」

    鄭聲公和姬克不大擅長兵事,只是對伍封格外有信心,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田盤見他們也這麼說,隨不再說話,尋思:「就算這些中山人作亂,但他們只有二百人,又是守在伍堡之外,未必能有何作用。」

    鄭聲公問道:「龍伯每有戰事,月公主必在身邊,寡人怎麼未見月公主?」伍封笑道:「月兒眼下與鐵衛在營中巡查,以防人入營行刺。國君既想見她,在下便派人請她來。」叫一個小卒,讓他去將楚月兒請來。

    過不多時,楚月兒一身戎裝進來,鄭聲公和姬克與她都是舊識,齊聲招呼,尤其是鄭聲公對她更是十分巴結,伍封心道:「鄭國夾在晉楚之間,眼下正附楚國,月兒是楚國公主,怪不得他會如此。」

    楚月兒坐在伍封身邊,姬克笑道:「軍中有大小將佐,這營中巡哨之事,怎要月公主親自而為?」楚月兒嫣然笑道:「夫君對劍中聖人支離益十分忌憚,怕他或顏不疑入營行刺,數日來都是親自巡營。今日夫君既有應酬,月兒自當代勞。」鄭聲公讚道:「月公主是女中豪傑,只怕當日商王那婦好也沒公主的本事,寡人好生佩服。」

    伍封疑惑道:「說也奇怪,顏不疑雖然厲害,月兒足以應付,但那支離益劍術無雙,又善飛行、鑽地,用來偷營行刺是最好不過。勾踐營中既有支離益這樣的天下第一高手,怎不讓他來行刺?要是國君被刺,齊軍必然大亂,我們多半不戰而潰,勾踐豈會不知此理論,甘願要傷損士卒,戰場對決?支離益如要偷營行刺,便當在我們初立大營、立足未穩之際,眼下過了好些日子,我們的營防已如壁壘,支離益卻毫無動靜,豈非奇事?」楚月兒笑道:「夫君,月兒先前巡營之際見到招來,說了幾句話,猛地想起一事來。譬如我們耽心支離益和顏不疑行刺,勾踐只怕也耽心夫君去行刺。要說行刺之術,夫君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未必不如劍中聖人支離益!」

    伍封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月兒提醒得是,哈哈!怪不得勾踐毫無動靜,他是怕我和月兒前去行刺!想是這些天支離益和顏不疑也與我們一樣,日日在軍中巡哨!」田盤笑道:「這就是高手對陣,雙方均知對方的底細,有所顧忌,反而不會輕易出手。若到出手之際,便要一擊必中!勾踐在蓋城數十日未動,非要等支離益趕來後才引軍北上,必定是怕了龍伯。」他嘆了口氣,又道:「雖有鄭、燕援軍趕來,可越人本就三倍於我,又有晉人的千乘、宋國五百乘和衛國三百乘,勢力更勝我們,敵我力量十分懸殊。」

    姬克笑道:「大司馬勿憂,龍伯用兵天下無敵,每每以少勝多,既能以千人大敗文種三萬人,又在西山設伏大敗越人偷襲之師,如何不能以我們三國之師擊退勾踐?」鄭聲公也點頭道:「寡人也是這麼想,齊侯有此佳婿,大可無憂。」齊平公大笑道:「正是,寡人便從未耽心過。」

    伍封見這三人對自己的信心近乎盲目,暗暗苦笑,沉吟道:「看來雙方都有所顧忌,這一仗打起來就有些提心吊膽,如能想個法子先殺了支離益,那就最好不過了!」正尋思間,人報圉公陽和庖丁刀回來,伍封急讓二人前來,細問他們到楚營送信之事。

    庖丁刀道:「葉公得了龍伯的書簡,似有所動,命大軍過了濟水,東北而上,眼下駐紮在離齊、越兩軍二百里外的泰山腳下,然而他既不打伐越的旗號、也不稱伐齊。」圉公陽道:「小人曾在葉公府上多年,素知其性,觀其目光閃爍,似乎被龍伯的書簡有所打動,卻未下決心。小人們離營之時,見到有幾個犯了小錯的士卒被押著,擬明日午時斬首。」

    伍封奇道:「久聞葉公愛惜下屬,怎會因小事而處斬士卒?」圉公陽道:「當年小人在葉公府上時,偶也有此情形,一般是他心煩意亂之際,才會十分暴燥。」伍封點頭道:「葉公既然因小過而要士卒,想必也是心煩意亂所致,由此可知他仍然未有所決。」忽然心中一動,沉吟片刻,道:「或者我該去見一見葉公。」

    庖丁刀道:「小人們回來時撞到一隊越人,小人悄悄藏在道邊草叢,聽他們一路說話,說是魯軍聞說齊人出城,遂由曲阜派柳大惠大夫引了二百乘來相助,可行至中途,卻被勾踐設下埋伏擊潰,幾乎全軍覆沒,也不知道此消息的真假。」

    伍封臉色微變,道:「此事多半是真的!我們出城迎戰,各國援軍四來,魯國怎會不知?齊國若亡,勾踐回師南下,滅魯輕而易舉。魯國決不會坐視我們與勾踐決戰,必派兵車相助。何況越人怎知道你們伏在道旁,而故意說給你們聽?唉,不知道大哥是否有凶險。」

    田盤知道他與柳下惠是結義兄弟,道:「柳下大夫如果亡於戰中,越人清理戰城便會知道,既然越人不知,柳下大夫想來無恙,只要不被越人擒住便好。」楚月兒雖然也甚為耽心柳下惠的安危,卻安慰道:「就算師叔被擒,但二哥柳下跖卻在越營,他們兄弟情深,必會保全師叔。」

    伍封嘆道:「我們知道他們兄弟情深,勾踐、支離益難道不知?」楚月兒驚道:「支離益極為精明,說不定他知道二哥與夫君交情好,將師叔藏起來。一是怕二哥求情,二來防二哥念及舊情暗助夫君,以師叔為脅!」伍封心忖這的確大有可能,當下派人急趕往魯國打探消息,看看柳下惠是否逃了回國。

    自從支離益的蛇兵全軍覆沒以及越軍在西山被截殺逃回之後,越營再無動靜,也根本沒有進攻的跡像。過了數日,齊平公大覺煩悶,在宮中時時大宴群臣,習慣了與人飲宴,在伍堡呆著無聊,自然要想法子排遣,是以過兩三日便要設宴請人飲酒。

    這晚齊平公又在伍堡設宴,請諸人飲宴,宴罷之後,鄭聲公和姬克各回己營,伍封讓楚月兒先回帳去,自己去找招來飲酒說話。這些天他忙於營中之事,無暇與招來詳談,此刻抽空,特地與招來敘舊。

    二人久未見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約莫在三更之時,圉公陽和庖丁刀飛跑了來,庖丁刀道:「龍伯,小夫人適才獨身一人離營去了。」伍封大吃一驚:「為什麼?」

    圉公陽道:「先前營外有個人自稱是范相國派來的使者,說魯國的柳下惠大夫被擒住,勾踐怕中山君柳下跖為救其兄而率中山人發難,是以命人將柳下惠大夫悄悄押往朱崖,即刻斬首。小夫人見情況緊急,不及向龍伯稟報,自趕了去,讓小人來報訊。」

    伍封忙道:「那使者在何處?」庖丁刀道:「這人報訊之後便走了,未曾入營。」伍封呻吟一聲,面色大變,道:「糟了,這必是勾踐的詭計!范相國怎會派人來報此訊?勾踐有何必定要殺害大哥呢?月兒可上當了!不論如何,我先趕往朱崖去瞧瞧。」

    當下讓庖丁刀和圉公陽陪著,馭車趕往朱崖。這朱崖在龍口之西二十餘里處,屬西面之山,是個小小的山丘。伍封三人一會兒間便趕到,在朱崖轉了數十圈,不僅未見楚月兒,甚至連一個越卒也沒見到。

    伍封心情越來越沉重,庖丁刀勉強安慰道:「小夫人神勇非凡,必定無恙。」伍封嘆道:「可越營中有個劍中聖人支離益,月兒雖勇,但比支離益要差得多了。」圉公陽猛地大哭,道:「如此怎地好?」庖丁刀道:「哼,就算是勾踐也未必敢傷害小夫人,否則楚國……」,話未說完,也嗚嗚地哭起來。

    伍封知道他們二人對楚月兒忠心耿耿,嘆道:「我們先回去,或者月兒早回營了,也未可知。」

    三人又急趕回營,可一問營中,楚月兒卻並未回來。伍封一顆心沉了下來,徬徨無措。此刻營中都得知了消息,人人耽心。

    鮑興安慰道:「或者小夫人是走迷了路……」,自覺也難圓其說,嘆了口氣。齊平公道:「必是勾踐的詭計,唉,月兒生性純淨,怎知道人心詭詐?」

    伍封忽地垂下淚來,道:「月兒若是有失,我……我……」,卻語聲哽咽,未說下去。

    眾人見他額上青筋綻出,心想:「龍伯這主將若是心煩意亂,這一仗還怎麼打?」田盤道:「龍伯勿急,就算小夫人被支離益擒住,多半也不會為難她,最多只是困住來要脅龍伯而已,何況小夫人是楚國公主,說不定勾踐還想用她來脅逼楚王,助越伐齊。」

    伍封知道他言之有理,猛地站起身來,衝出帳外,跳在銅車之上,策馬出營,四下里大喊:「月兒!月兒!」只聽見聲音在曠地上迴蕩,何曾有楚月兒的答應之聲。

    眾人見他駕著銅車四下里亂跑,口中大呼不已,暗暗耽心。鮑興等人卻知道,伍封雖有三妻四妾,皆十分愛惜,然而人皆有偏心,在他心中,似乎對楚月兒的寵愛更多一些。尋思勾踐這計謀十分厲害,若是擒住楚月兒不放,就等於用繩捆住了伍封的雙手雙腳,令他不敢施展本事。

    伍封呼喊了一陣,猛地向越營衝過去,但越軍早有防備,箭矢齊發,伍封的銅車根本無法靠近。伍封沖了幾次,心內焦燥,猛地裡怒發如狂,喝道:「勾踐!給我滾出來!」呼喝數聲,正準備以行天之術飛入營中,就算支離益在營中等候,或是越營中早設了陷坑,也顧不得了。

    他剛剛拔出劍來,還未曾展身,忽見越營中一車出來,到近前看時,卻是鹿郢自駕了一車出來。

    伍封道:「小鹿,是你!」鹿郢大聲道:「特傳大王之言,月公主不在營中,龍伯若要闖營,便只好得罪了!」他向伍封眨了眨眼,小聲道:「大崑崙!」伍封心內一動,這大崑崙是齊國一座山名,就在這龍口之西七八里外,也屬於西山。伍封對該山頗熟,當年他對付伯嚭派來的刺客,曾有兩次都是在這大崑崙山中,是以前番能安排楚月兒等人在山中截殺越軍。

    鹿郢又大聲道:「月公主身份高貴,鄙營不敢收藏,信與不信,全在龍伯!」他又眨了眨眼,手在腰間的寶劍上輕拍了數下。鹿郢大聲說話,兩營的人隱約都能聽清,但他小聲說「大崑崙」三字,又以手拍劍,除伍封之外,其他人自然是聽不著、看不見。

    鹿郢說完了話,轉過車頭入營,伍封心內卻十分明白。看鹿郢的神色,楚月兒自然是無恙,否則鹿郢也不是這般眼神了。他說「大崑崙」,是指楚月兒現在大崑崙山中,這自然不是她自己跑去,而是被人擒住,悄悄藏在此山。鹿郢又拍腰間的劍,指的是劍中聖人支離益,那是告訴他支離益也在山中,想必是由他看守著楚月兒。

    伍封知道勾踐是多疑之人,鹿郢這麼冒險與他暗通消息,若讓勾踐知道便十分不妙。是以故意大聲道:「哼!在下決不相信,明日必殺入營中,不見月兒,便斬下勾踐的狗頭!」

    他口中斥罵,將銅車圈回營中,小聲對田盤道:「在下知道月兒在何處,此刻去救她,營中煩大司馬小心提防。」

    田盤不知道他與鹿郢暗通款曲,尋思你怎會知道楚月兒在哪裡?見伍封神色匆匆,也沒多問。

    伍封說了這幾句後,立時展身躍起,眨眼間沒於夜色之中。

    大崑崙離大營僅七八里地,伍封行天之術甚快,一會兒便趕到山中。他知道支離益身懷異術,若有人逼近便立時有所察覺,遂以無境無界之神意掩護,入了山林,悄然往山上去,這山上有個山洞,要想藏人,自然以這山洞最為合適。

    行不多久,果然由林外山洞附近透來火光,伍封不敢過份逼近,到林邊不遠處,悄悄往山洞那邊瞧去。

    只見一個身影正坐在洞邊,這人長發披肩,鬍鬚甚長,夜風獵獵,將他的鬚髮揚起,火光將他的身影映在山壁上翕翕而動,殺氣森森,顯得十分詭異,一看這身影,伍封便認出他是支離益。支離益手中正把玩著那口游龍劍,若有所思。

    伍封看著支離益手中那劍,便知道楚月兒的確被他們擒住,否則這隨身寶劍怎會落到支離益手上?

    這山洞只有一個出口,伍封要想入洞救人,便必須過支離益這關,可要對付支離益是件艱難無比的事,他心內盤算,一時間無計可施,猛地想起一事來:「咦,既然勾踐用計,想必是用來對付我!卻被月兒冒冒失失撞破。他擒住月兒,莫非故意讓小鹿引我到大崑崙來?」但想一想鹿郢的神情,似乎又不像,又想:「是了,勾踐他們知道我是小鹿的師父,小鹿自然不忍心讓月兒受害,勾踐或是猜想到小鹿會告訴我月兒的下落,才故意派他找我說話。」

    這麼一想,心道:「支離益一人想要擒我,又要看守月兒,只怕有些不易,想必這山上還有其他人埋伏。」才想到此處,便聽一人的腳步聲由山壁另一面移向支離益,那人道:「師祖,這山上並無他人。」正是顏不疑的聲音。

    支離益嘆道:「龍伯或會趕來,可惜此地離大營大近,我們門中又再無高手,柳下跖又要率軍,若多幾個人便好了。」顏不疑笑道:「以師祖天下無敵的本事,應付這小子容易得很,再加上有徒孫幫手,二人便夠,也未必還要其他人來。」支離益搖頭道:「由你上次的劍傷可推算這人的劍術本事,眼下他的劍術雖不及我,也離我不甚遠。這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不疑切不可輕敵。哼,這人一舉毀了我辛辛苦苦練出的蛇兵,我非報此仇不可。」便聽楚月兒的聲音由山洞內傳來:「哼,夫君的厲害之處,你們怎能知道?不要說區區蛇兵,就是你這劍中聖人的名頭,早晚也要讓給夫君!」

    伍封聽見楚月兒的聲音,心下大定。顏不疑道:「這好似是子華的屠龍劍,怎麼在這丫頭的手中?」支離益道:「這丫頭見過子華,先前我問過她,子華什麼也沒向她說過。」顏不疑大喜道:「小丫頭,子華現在哪裡?」楚月兒柔聲道:「小華可不能見你。」顏不疑怒道:「為什麼?」楚月兒道:「你想見也沒法見的。」顏不疑驚道:「怎麼?她……出事了麼?」楚月兒嘆了口氣,道:「小華已經死了。」顏不疑尖聲道:「胡說,我不信,我不信!」楚月兒柔聲道:「我沒有騙你,小華是我們安葬的。」

    顏不疑怔了怔,忽然怒道:「哼,你再胡說,我先殺了你!」支離益嘆道:「這丫頭不會騙人,你也不必惱她。她是楚國公主,又最得龍伯寵愛,留著她還大有作用,可傷不得。」

    顏不疑忽地嘆道:「當初師祖不讓子華往越國去便好了。」支離益不悅道:「不疑是責怪我麼?」顏不疑道:「徒孫怎敢?」支離益道:「唉,你先去睡吧,我在這兒守著。」顏不疑道:「是!」

    伍封對支離益忌悼之極,不敢輕易冒頭,只是聽著他們三人說話,由楚月兒說話的語氣中,知道她沒有受傷,便放了心,腦中不住地盤算如何救她,剎那間想一十七八條計策,可沒有一計可以用上。

    過了好一會兒,楚月兒道:「喂,屠龍子,你幹嗎將我手腳綁著?」支離益笑道:「你這丫頭十分厲害,天下女子之中,若論武技之高,當以你居首,我可要小心些。」楚月兒哼了一聲,道:「你號稱天下第一,堂堂的劍中聖人,卻用這法子對付我,羞也不羞?」支離益毫不在意,笑道:「當初在北地之時,你兩番刺傷我,我今日只是捆住你,算是對得住你了。」楚月兒笑道:「這也說得是。仔細想想,其實你這人頗有氣度,還是算不錯的了,只是每每與夫君作對,令人好生氣惱。」

    支離益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不錯』。嗯,你這膽量可不小,居然敢對我亂加評價。如果年輕時我撞見你,說不定會娶你為妻,立為王后。」楚月兒呸了一聲,旋又格格笑道:「你年輕時我還沒出生哩,怎能撞見?」支離益哈哈大笑,道:「哈哈,這話說得是。喂,小丫頭,我忽然有個主意,如果你願意拜我為師,我便放了你。」楚月兒嘻嘻笑道:「就算你不放我,夫君也會救我的,再者說了,月兒是有師父的,你想要我拜師,先得打敗我師父再說。」

    支離益愕然道:「你師父是誰?」楚月兒道:「這就不好說了。本來我師父是接輿先生,可他不許我教他師父。後來拜了老子為師,接輿師父又變成了師兄。我還有個師父是東皋公,他可是天下神醫,無人能及。其實我的武技大多是夫君教的,所以夫君也算得上是月兒的師父。」支離益吃了一驚,道:「你是老子的徒弟?」楚月兒道:「是啊,夫君也是老子的徒弟。」支離益吁了口氣,道:「這就最好了,我一直想找老子比試,可來往成周許多次,始終未找到他,後來聽說他已經西去。既然龍伯是老子的徒弟,我與他一戰更是不可避免了。」

    伍封聽他們二人嘮嘮叨叨說話,不禁大搖其頭,心想這丫頭天生膽大,眼下被人擒住捆在洞中卻不思脫身之計,反而不住地與支離益說話,若是少說兩句,等支離益睡下後,自己或可以悄入洞中救人。

    又聽楚月兒問道:「奇怪,你與老子有仇?」支離益默然良久,道:「不是。我自小身患寒疾,行走不便,終日扶杖而行,要不我怎叫支離益呢?九歲之時遇見老子,他傳了我一套祛病去疾的法子。當時我們代國為爭王位內亂,王族之中時時有人無緣無故就亡故了,老子便教我以杖代劍,傳了九招劍術,助我防身。我按那祛病去疾的法子行之三年,終能行走自如,習劍之時,才知道此術不僅能治病,更能大助武技,而這九招劍術更是精奧無比,威力非凡。」楚月兒問道:「你練的是吐納術麼?」

    支離益道:「不是吐納。十八歲時,我劍術大成,縱橫北地無敵,其時我王族之中親族盡被人所害,只餘下我和任公子的父親。當時我殺了篡位的代王,自立為王,又將國內大小官兒全部抄滅九族,所殺多達三千餘人。那年又遇見老子,這是我第二次遇見他,當下向他多謝傳藝之德。老子說這不算什麼,他有套吐納之術才是真正的神技。我便要拜他為師,學這吐納之術,老子卻說我是個魔胎,生具魔性,無法練之。還說我若要拜他為師,先得除此魔性,遂教了我一個法子,讓我在山上東跪七日,以除魔性。我當時十分憤怒,心道就算我是個魔胎,也不至於跪七天便能除掉魔性,這不是存心消遣人麼?」

    楚月兒道:「不然。你的魔性無非是天性殘忍、寡情少義、事事以己為先、太過重視名利,若是由著這性子,再習老子的絕技,早晚必成天下之大患,老子讓你跪上七日,你七日間拋卻世間虛妄的名利相爭,反省己身,或可明白人命珍貴的道理。」

    伍封心道:「這丫頭言之有理。若是老子聽見這話,必然歡喜。」

    支離益怔了怔,嘆道:「其實我也曾跪了三日,可跪地三日,卻有人趁我不在時報仇。任公子那時剛剛出生,他父親便被人殺了。我一怒之下,又去殺了那可惡傢伙,盡滅其家,連他的朋友、認識見過面的人也不放過。此後老子又來過一次,說我魔胎深種,再不可救,早晚會死於他人手中。當時我道:『除了閣下,誰還能殺我?』老子卻道:『我自然不會動手,但我的弟子中必有動手之人。』他說完走了,我當時便發誓要勤練劍術,打敗老子。我就不信天下間除了老子一門之術,便再無它術可學。」

    楚月兒道:「原來如此。」支離益道:「任公子自出生便受驚,一直有病,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便廣派人手去請扁鵲,終被我請了扁鵲來,治好了任公子的頑症。與扁鵲說話間,無意中說起楚國的孫叔敖和兩頭蛇的事,問他兩頭蛇咬人,是否會同時咬二人。扁鵲說兩頭蛇只能咬一人,吸人精血,久後幻而為人,若同時咬二人,氣血便傳自後咬的那人身上。本是無心之問,我忽然悟到以兩頭蛇取人精氣之法,四下尋覓兩頭蛇,多番相試,終於練成了這門異術。其後我行遍天下,專挑各國有名的高手比試劍術,以兩頭蛇取其氣血,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不過得益最大的卻是陽子朱、華子、烏枝鳴三人,那烏枝鳴創了套十三絕劍陣,很是了不起。」

    楚月兒嘆道:「老子說你生有魔性,的確沒有說錯。」支離益道:「十年之後,天下間再無敵手。我的劍術根基全部來自老子所授的那九招,是以總是在想,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殺我,必是老子一門的人,遂多次去成周找老子,可始終未能找到他。不過我以蛇吸人精血,那兩頭蛇劇毒無比,最是凶險不過,非要好生研究蛇性和毒物之用不可,也算有所成就,後來將用毒之法教給了計然,這小子卻能發揚光大,毒物之用比我還高明。我還悟了一套『蛻龍術』出來,只可惜此術陰氣太盛,習之久了便不能再行人道,只傳了不疑一人。」

    顏不疑在旁驚叫一聲,道:「師祖,原來你早知道這『蛻龍術』有這弊處?」支離益道:「此術由我所創,自然知道。」顏不疑語聲苦澀,道:「原來……,怪不得此術師祖自己未曾練過,也未傳他人。」支離益怒道:「我傳你這奇術,莫非是害你不成?」顏不疑默然良久,嘆了口氣。

    一時三人都沉默下來,忽聽楚月兒叱道:「幹什麼?」伍封吃了一驚,探頭看時,恰見顏不疑由洞中摔了出來,彷彿是被人扔出來一般。支離益站在洞口,喝道:「早說過不要傷她!此是小懲,再有下次我便殺了你。」顏不疑由地上爬起來,道:「師祖,今日她知道這『蛻龍術』之事,若不殺了她,日後這事傳出去,徒孫怎好見人?」支離益嘆了口氣,道:「這也算不了什麼,這丫頭也不是個多口之人。」楚月兒笑道:「別人的私事月兒從不會亂說的,這個你大可以放心。」顏不疑尖聲道:「若是龍伯問你呢?」楚月兒道:「夫君問我,我自然會告訴他,我可不能瞞他。」顏不疑怒道:「你……,豈有此理!」又往洞中衝去,才到洞口,卻被支離益一把抓住頸口,提了起來,支離益的身材幾乎與伍封差不多高,比顏不疑自是高出不少,這麼一抓之下,顏不疑在他手中便如一隻小雞一般。

    支離益順手一扔,將顏不疑摔出兩丈之外,顏不疑半晌爬不起來,氣哼哼道:「我去將這丫頭身上的金縷衣解下來,也不行麼?」支離益怒道:「不成!這丫頭是楚國公主,更是龍伯的妻子!龍伯雖然與我們為敵,但我們也不能下作到碰他的妻室!你囉囉嗦嗦,莫非以為我不敢殺你!」手一揮,那柄游龍劍連劍帶鞘激飛出去,「嗤」的一聲插在顏不疑的耳邊,將顏不疑嚇一大跳,再不敢說話。支離益走過去,一把將顏不疑提起來往山壁後走去,口中道:「你給我乖乖地去躺著,沒事不要走來!」

    伍封見他們二人走開,心忖良機莫失,急忙閃身過去,進入洞中,便聽楚月兒笑道:「夫君。」伍封道:「月兒,有沒傷著?」洞中雖黑,但他們二人眼能夜視,彼此看得清楚。伍封伸手將楚月兒手腳上的青繩扯斷,拉著她出洞便走。楚月兒道:「夫君慢著!」又跑去將游龍劍拔出來,纏在腰間。

    也就這麼稍一耽擱,便聽支離益大喝一聲:「休走!」他只第一個字時,聲音還在五六丈外,等這第二個字說出來,身影已經只在一丈之外了。劍氣森森,其人如劍。

    伍封見他身法奇快,暗暗吃驚,道:「月兒快走!」拔出「天照」寶劍來,便聽耳邊一聲劍鳴,支離益手中的蛇劍如一條活蛇般游了過來,直點向他的頸上。伍封長笑一聲,揮劍相格,片刻間便交手了十餘招。

    支離益笑道:「小子,你的劍術大有長進!」這時楚月兒搶身上來,游龍劍直刺,「嗤」的一聲,劍氣如電,使的正是那招「一波三折」,支離益側身相避,吃了一驚,道:「咦,這一招很是不錯!小丫頭由何處學來?」楚月兒嫣然笑道:「是月兒自己想出來的,這招叫『一波三折』。」

    支離益對劍術極有天賦,見楚月兒這一招以力推力的妙招,大感興趣,道:「小丫頭,再使幾招來瞧瞧。」楚月兒格格笑道:「沒有了,月兒只會這招。」伍封大喝道:「看我的『一波五折』。」劍往前刺,劍氣「嗡」的一聲激發,比楚月兒那「一波三折」更要凌厲,支離益見獵心喜,讚道:「好!」閃身避開。

    伍封哪裡有心與他試劍,這一招「一波五折」使出,早牽著楚月兒的手往空飛去。

    忽然眼前身影晃動,顏不疑由面前掠過,道:「休……」,還只說出一個字,伍封早一劍向他橫掃,顏不疑揮劍格擋,眼下他們的氣力武技相差極遠,顏不疑哪裡能敵?便覺渾身劇震,氣息一滯,被震得飄飛數丈,直直向山下墜落。

    顏不疑就這麼一阻,支離益早已經飛身追上來,可他見顏不疑往山腳下跌落,嘆了口氣,轉而向顏不疑飛過去,一把將他抓住,再看伍封和楚月兒時,二人一黑一白已經沒入夜空。

    支離益恨恨地將顏不疑扔在地上,連忙追趕。當日在北地追殺伍封一眾時,他的飛行身法雖不及楚月兒快,卻要勝過伍封,可伍封在海上飄流,扶筏而行,在大海中悟到合於天地自然的身法,如今早已經比支離益快了許多,支離益追了一陣,早已經不見伍封和楚月兒的蹤影,大怒之下,尋思全是顏不疑礙手礙腳累事,回去劈頭蓋腦將顏不疑一頓臭罵不提。

    伍封帶著楚月兒一路回飛,口中自然是恕恕叨叨埋怨不休,道:「月兒,以後切不可擅自出營,讓我耽心,要不是小鹿報訊,差點闖進越營去找勾踐拚命!」楚月兒心內感動,口中格格笑道:「這次是月兒沒小心,被支離益擒住,以後決計不敢了。不過那支離益的確厲害,我與他只交手七招便被他擒住,夫君下次碰見可要小心,及早逃了。」伍封暗暗吃驚,以楚月兒的劍術,或者能應付自己三四十招,但面對支離益只能用上七招,看來自己仍是遠遠不及支離益的劍術。

    營中眾人耽心他們二人,哪裡敢睡?此刻見二人回來,人人大展歡顏,伍封略略說了前事,向楚月兒道:「月兒,你先去睡,切不可外出了。我趕到楚營去找葉公談談,催他伐越。」

    齊平公和田盤都大感愕然,齊聲問道:「這麼晚還去?」伍封道:「就怕越人去得更早,萬一勾踐重加許諾,葉公一時間惑其言語,真的助越,那便十分不妙了。」眾人見他忙忙碌碌一心為國,讚歎不已。

    伍封只帶了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馭銅車悄悄由後營出去,直赴泰山。

    天微亮時,趕到了泰山之下,只見營寨連綿,楚國的大旗插遍了山腳,來往巡哨的楚軍不絕。銅車離楚營百步處停下,庖丁刀先往營寨通報。

    過了一會兒,庖丁刀和一隊楚卒回來,請伍封入寨。

    車到營門之前,只見葉公和吳句卑在營門相迎,伍封跳下車來,向葉公拱手道:「葉公別來無恙?晚輩特來拜訪,有事相商。」

    葉公輕咳幾聲,笑道:「雖然龍伯遠來不易,但老夫卻早料到龍伯會親自趕來一趟,只不過未料到龍伯來得如此之快而已。」伍封道:「情勢危急,晚輩怎敢怠慢?」對吳句卑道:「吳先生可好?」吳句卑點頭道:「托龍伯之福,尚算安好。」

    人車隨葉公等人入營,到了中軍大帳之前,伍封隨葉公和吳句卑進去,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便在營外守著銅車。

    在帳中分賓主坐下,葉公命小卒備上酒菜,道:「龍伯一夜趕路,正該用些早飯,有話飯後再說。」伍封也不客氣,與眾人一起用飯,瞥見葉公臉色灰白,神情憔悴,時時咳嗽,只用了小半碗飯便止,暗忖這人年紀高大,身子更弱了。忍不住問道:「葉公似乎身有微恙?」

    葉公嘆道:「豈是微恙?老夫這幾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百病纏身,如非這一次事關重大,老夫怎會引軍遠赴齊國?或者此次回國,老夫也該閉門不出,靜臥待死了。」

    伍封見他身子的確不好,這件事可裝扮不得,瞞不過自己,想起周敬王、晉定公、中山王、趙鞅等人也都是年老壽盡,喟然嘆道:「這些年間,晚輩見過不少故人亡故,的確令人傷感。」

    葉公道:「未知此次與龍伯相見,日後是否還有機會見到?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六年之前,那時柔兒帶你們到老夫府上,老夫恐你助吳,為害楚國,曾想相害,此後多有衝突。」伍封甚感慚愧。

    葉公又道:「次年在淮水之上的營寨之中,龍伯設下巧計,將老夫脅持,逼老夫與吳國立盟退兵,不過那時老夫的身子還十分健壯。」伍封道:「其時晚輩年輕氣盛,膽大妄為,現在想來確有不安。」

    葉公搖頭道:「那是各為其主,怪不得龍伯。難得的是四年前巴人伐楚,龍伯助楚破巴,大獲全勝。老夫其時在鄾城病倒,詐死以瞞龍伯,的確是因身子不好,又想讓楚人甘為龍伯驅策,並非故意相欺。」伍封點頭道:「這個晚輩理會得。」葉公道:「此後因龍伯之故,楚齊結盟,約以江淮之地。此番越人伐齊,大王念及舊盟,又感龍伯先救大王之命、後有鄾城破巴人之德,想親率大軍前來援齊,然而大王之母是越公主,勾踐可算是大王之親屬長輩,兩軍對壘有些為難,老夫在家中養病,聞訊自告奮勇,引軍前來,為大王之前驅。」

    伍封喜道:「這麼說來,楚國是要助齊伐越了?」葉公嘆道:「本意的確是如此,但老夫一路引軍而上,見越軍精悍無比,勢如破竹,齊軍非其敵手,只怕楚人也未必能敵,於是老夫大有憂慮,恐怕齊國落敗,越軍轉而攻楚,當年吳人戕楚,國人心有餘忌,如今越人更勝吳人,不由得老夫不耽心。」

    伍封不悅道:「以楚之強,居然會懼敵而不戰,違背舊盟,傳出去成何樣子?」葉公道:「老夫若年輕幾歲,或者早已經向越軍進攻了,但人老了,膽氣也弱了些,何況晉國千乘已經到了齊國助越,以勢力而論,楚國千乘最多只敵晉軍,鄭、燕之軍人數不敵宋衛,齊軍又少於越軍數倍,再加上柳下跖的中山鐵騎來去如風,此戰之勝敗可以預料。雖然龍伯精通兵法,所戰皆捷,但越軍之勇猛天下無雙,再加上勾踐、范蠡、文種三人慣熟用兵,無一在龍伯之下。龍伯鎮萊關守城、在西山設伏,兩番大敗越軍,但此二戰越軍損兵並不甚多,可見越軍之善戰。」

    葉公一輩子用兵,自然是盤算得十分清楚,不像齊平公、鄭聲公和姬克等人般一味地信任伍封,也怪不得他思慮重重。

    伍封點頭道:「葉公有如此想法,可見用兵之老辣處。不過葉公既擅用兵,當知兵不在多,而在於運用之妙。以往之戰,兩軍對決於沙場,對陣衝決,人多者勝。但自孫武之後,用兵便大為不同,雙方之戰未必在於兵車沖蕩,而在於奇正之變,埋伏設陷、迂迴邀擊、反間分化、燒糧斷水,所謂兵行詭道,只要出奇不意,敵軍再強可有可破之機。是以齊越之間,孰勝孰敗尚未可知。」

    葉公道:「龍伯之言也有道理。然而龍伯或可勝一文種,而勾踐、范蠡、文種加起來至少相當於三個文種,人之智力有限,龍伯想獨力應附這三人,還要以少勝多,頗有艱難。」伍封笑道:「三人之智加起來自然甚高,但有一樣弊處,三人必竟不如一人般想法單一,宜生嫌隙。」

    葉公問道:「龍伯莫非想用反間之計?」伍封暗讚這人果然厲害,一語中的,點頭道:「這法子自要想想。」並沒有告訴他已經在鎮萊關一役中用了此計。

    伍封又道:「話說回來,楚王遣葉公引軍前來助齊,但葉公觀望不休,已經違了楚王之令。如果越軍真的滅齊,擁齊、吳、越三地,勢大而不可制,雖楚也不能御之。葉公以為越人以滅吳、滅齊之勢,還會甘心將江淮之地割捨給楚國、以致國境被江淮一隔為二麼?說不定越國滅齊之後,再要滅的便是楚國了。」葉公臉色變了變。

    伍封見葉公似乎有些心動,正擬再下說辭,忽覺一縷刀戟般的寒意由帳外瀰漫過來,大吃一驚,道:「支離益?」便聽哈哈大笑之聲,帳中忽然現出一個長大的身影,鬚髮飄動,殺氣騰騰,正是劍中聖人支離益!

    葉公大吃一驚,道:「閣下是……?」伍封道:「這就是劍中聖人支離益!」支離益笑道:「在下忽然間走來,是否驚擾了龍伯和葉公的密議?」葉公輕咳數聲,笑道:「原來是屠龍子!老夫聞名已久,今日方能見著,請坐。」支離益慨然坐下,向伍封掃了一眼,正好伍封向他看過來,二人眼光如同刀劍一般互擊,均感吃驚,單由眼神之中,便覺對方有著濃烈的殺機。

    支離益道:「龍伯果然厲害,在下還在帳外,閣下便能察覺。」伍封笑道:「我們交手多次,先前還見面了,在下若不知道閣下的本事,怎能活到今日?」葉公暗暗吃驚:「原來這二人是宿敵!這屠龍子人稱天下第一,龍伯與他多番交手卻毫無傷損,這小子厲害之處大出老夫意外!」

    伍封笑道:「屠龍子今日前來,是想說動葉公助越麼?」支離益道:「在下之意正與龍伯相似。只是被龍伯搶了先,未知二位是否已有所決?」葉公微笑道:「老夫還未有所決,先前聽過龍伯之言,未知屠龍子有何高論?」支離益笑道:「高論卻不敢當,在下只知道當今天下之強,莫過於楚晉越三國,其次才算齊國。晉人四卿割據,表面為強,內裡實弱。為今之計,自是兩強聯手。所謂疏不間親,楚國越國本是至親之國,互合有兩大利處:一者兩國境地交接,可以互不相害;二者一向東、一在西,各為東西之霸主。」

    伍封笑道:「楚晉為仇,如今越與晉人聯手,未必不是表面在齊,實則意在楚國。」葉公點頭道:「越國欲與楚國聯手,便不該與晉人打在一處。」支離益哈哈大笑,道:「葉公之言何其迂也!越國今日與晉聯手,實在屬意齊國。齊國雖不比晉楚,卻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國,若不依靠晉人,越國要獨滅齊國,傷損必多。然而滅齊之後,大國三足鼎立,晉楚必不能坐視越人獨大,早晚要兩強聯手,再滅一強,以成平分天下之勢。是以滅齊之後,越國是否再與晉合,只看越國將國都遷在琅琊,楚人便當知道越國之意在北而不在南,楚人又有何慮?」

    伍封心內暗驚:「原來勾踐不僅是想滅齊國,而是意在天下!他將國都遷往琅琊,既為滅齊,又是為了免楚人猜忌,以保後方平安,高明之至!」笑道:「越國先媚吳,然後滅吳;如今先聯晉,實則又想聯楚滅晉;日後和楚,是否又會有滅楚之心?如此視信義如無物之國,誰又能信之?」

    葉公本來為支離益平分天下之語所動,此刻心內一驚,尋思:「越人今日聯晉之時,便已想到日後要滅晉,果然狡詐無比,不能輕易相信。」

    支離益道:「晉楚相爭已有數百年,宿怨極深,天下列國也都二分,不依晉則附楚。越國自然不怕晉楚聯軍伐越,但晉楚有相爭之時,卻不能不想到越國。然而今日楚國棄越,它日晉人南下,越人又在楚側,楚國焉能御之?葉公一心為國,便當為後世打算。今日楚國尚有葉公,未知日後無葉公之時,誰能決計天下大勢?」

    這一言正說在葉公心上,葉公動容道:「屠龍子言之有理!」伍封見勢不妙,一時未有言辭可辯,猛地哈哈大笑起來,葉公和支離益都愕然看著他,不知其為發笑。

    伍封飲了一爵酒,笑道:「葉公可曾想過,若你是勾踐,此刻有何主意?」葉公怔了怔,問道:「龍伯有何高見?」伍封笑道:「以己推人,假設在下是勾踐,便會作如下打算:第一步先滅齊國,為了越軍日後爭霸天下,自然要減少傷亡,是以要說動晉國聯手,最好是楚人也一起上當,三強滅齊。」支離益哂笑道:「為政者有如此想法,是自然不過的事,有何異處?」葉公也道:「是啊,這正是今日之勢。」

    伍封道:「第二步呢,當然是諸多小國,譬如魯、宋、衛、鄭。然而諸國不依楚便附晉,是以伐任一小國,實要與晉楚大國相決,是以第二步當暫棄小國不顧,直伐晉楚二國,這才是霸者之道。」葉公點頭道:「自是如此,若換了老夫,也暫不會去理會小國。」

    伍封道:「晉楚二國均強,先伐何國要極為慎重。若論國境之大、物產之富,何國能與楚國相比?勾踐若先聯楚滅晉,楚國自不會毫無所得,是以滅晉之後,越國雖強,楚國卻更強,此時越國有把握獨滅楚國麼?」葉公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伍封點頭道:「這就是了。在下若是勾踐,便會先與晉國聯手,同滅楚國。雖然是同分楚國,晉國也強,但晉國與楚國不同,它是四卿當政,割據為四,又時有衝突,實則一國如同四國,越國只須要挑撥四家爭鬥,自己坐觀養兵,等四家互拼得你死我活,再帶大軍聯一二家,伐一二家,越國愈大,晉國愈弱,早晚晉國被越國滅了。所以說,越楚滅晉,此後越楚二國同時坐大,互不能制;而越晉滅楚,晉大卻有可制之極,是以越晉聯手滅楚、再滅晉國是可想而知的事。越國滅了楚國晉國,天下間再無國敢與相爭,自然紛紛依附,越國再逐天子,滅秦燕魯衛等國,這大周天下便成了越人之天下,這當是第三步。」

    支離益暗暗吃驚,尋思這三步正是勾踐所謀劃之事,想不到被伍封猜個正著。葉公也臉色凝重起來,楚人從未想過這麼遠,此刻聽伍封這麼推測,便知道勾踐大有可能意在天下,而非僅僅是齊國。

    伍封道:「由此看來,越國滅齊之後,聯晉伐楚才是智者所慮,聯楚伐晉是不可能的。勾踐、范蠡、文種三人之智都勝過在下多矣,在下能這麼想,他們怎會想不到?」

    葉公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支離益道:「如此推測之言,葉公怎能信之?須知天下之勢,瞬息萬變,孰強孰弱,也未可知。譬如昔日吳國強盛,竟能入楚郢都,又能在黃池爭霸,成諸侯伯主。當吳強時,誰又能知越國竟而能滅之?」伍封道:「不然,強弱之勢、存亡之途,智者自有所知,昔日吳強之時,多有智者知道吳將滅於越。」葉公道:「這話倒不錯,龍伯之父伍相國便早有越將滅吳之慮,可見智者思慮,至少要在數十年之後,只想著眼前利益卻不成。」

    支離益見葉公漸漸偏向伍封,搖頭嘆道:「日後之事,自有後生小輩為之,葉公固然年邁,越王也是年紀高大,即便是在下也年過六旬,時勢變幻誰可預料?真正智者,當解眼下之難。如今越勢最為強盛,又有晉人相助,楚若助齊,只怕是不待日後,楚軍便隨齊亡而敗。楚國再興報仇之師,而越國晉國也不得不聯手伐楚,楚國大難將至。楚國反不如助晉越,先取江淮之利,再奪鄭燕之國,三者孰強,全看日後的後生小輩。眼下便得罪晉越,智者不為也。」

    葉公道:「嗯,這也有道理。」伍封暗暗嘆氣,尋思葉公畢竟老了,便會顧慮重重,沒了數年前伐滅陳國、駐軍淮上時的那份膽氣,以致對伐齊還是伐越之事久而難決。遂道:「越國巢穴在江南,今日移而北上,國境成長蛇之勢,在下怎麼也不會相信,越人會棄江淮之地,使越國之境形如隔斷,是以楚國能否得江淮之地,還在未知之數。」

    支離益道:「越有齊地,江淮自然不重要了,有何疑處?」伍封笑道:「話說回來,越人雖強,也未必能滅齊國,文種三萬大軍連我一個鎮萊關也奪不下來,反而大敗而逃,齊國境大民多,真要全民皆兵,勾踐想滅齊國只怕也不容易。」

    支離益嘆道:「齊國眼下所倚仗者唯龍伯一人而已,何況田氏與龍伯不睦,人人皆知,龍伯雖強,但外有越晉,內有田氏,只怕以一人之力也難挽傾天之勢。何況在下今在越營,自然不會由得龍伯順利用兵。」

    伍封大笑道:「在下與閣下之戰,那是必然之舉。只不過交手數次,閣下千里追逐,始終未能奈何得了在下,孰知日後之戰,我們誰勝誰敗?」

    葉公笑道:「既是如此,老夫倒有一個主意。」伍封和支離益二人都問道:「葉公有何高見?」葉公道:「眼下兩軍之勢,齊弱是有目共睹,然而齊國有龍伯為將,老夫與龍伯也是多番相爭,自愧不如,心下對龍伯佩服得緊,每每想著齊有龍伯,未必便會輸了。屠龍子既在越軍之中,勾踐欲破齊軍,想必會使人稱劍中聖人、劍術天下第一的屠龍子對付龍伯。二位一為天子所賜的龍伯,世人視之為龍,一位號稱屠龍子,擅屠龍之劍術,或是天意使然,才能名號相沖,注定二位乃成敵手,不能並生於世,決戰是理所當然。是以老夫打定主意,請二位十日之後作一決戰,老夫便以二位之決戰為憑,以測天意:屠龍子勝了,便知天意在越,老夫當引楚軍聯越伐齊,共滅齊國;若是龍伯勝了,可知天意屬齊,便以楚師助齊伐越,共抗越軍!」

    伍封與支離益面面相覷,想不到葉公竟將軍國大事,賭於二人之決戰!隨即又想,眼下這形勢,無論誰在葉公之位置,只怕也難作決斷,葉公這是將軍國大事寄於在對齊軍主將的信心上面,用這法子也不算荒唐。

    支離益目光閃動,笑道:「甚好!在下十日之後便在陣前與龍伯決戰,讓天下人公斷此戰之結局,龍伯以為如何?」伍封對這支離益忌憚之極,但他從扶桑回中土之日開始,便知道自己與支離益早晚有一場決戰,尤其是得知越軍伐齊,更知此戰不可避免,該來的始終要來,既然是早晚要戰,不如趁早決個勝負,以免終日提心吊膽怕他偷營行刺。這麼想著,微笑道:「好!今日我們三人便擊掌為誓,請葉公守今日之約!」葉公咳嗽幾聲,大笑道:「老夫明日派兩隊小哨隨二位去服侍二位,十日之後,老夫親自帶幾個小卒,往齊越陣前觀戰。」

    三人擊掌立誓,伍封與支離益向葉公告辭,出營後各上己車,拱手告別。支離益笑道:「在下早欲與龍伯決戰,雖然在下對龍伯十分佩服,視龍伯為在下的唯一敵手,但佩服是佩服,要勝龍伯也不大容易,是以此一戰在下決不會像以往般留手,龍伯務要小心才是。」伍封笑道:「這個自然,閣下也要小心。」

    二人對視片刻,會心一笑,這才分道而駛,各往己營而去。

    伍封回到營中,向眾人說起與劍中聖人支離益相約十日後決戰之事。楚月兒心中一沉,嘆了口氣,道:「雖然夫君早晚與支離益要作一決斷,月兒卻想不到這場仗這麼早就到來。」她剛被支離益擒住過,對支離益詭秘莫測的本事瞭解至深,知道夫君眼下的劍術未必是支離益之敵,這一戰又是公然賭勝,自己又幫不上手去,心內緊張之極。

    齊平公笑道:「封兒自然是天下無敵,那個甚麼支離益怎敵得過封兒?」鄭聲公點頭道:「這是自然。」姬克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龍伯只要殺了支離益,一來可挫越軍銳氣,而來可使楚軍相助,大佔便宜。」其實他們三雖然知道伍封的本事,對伍封格外有信心,也不瞭解支離益的厲害,但屠龍子支離益的名頭就算坊間小兒也知道,伍封還未出生之時,這人便被稱為天下第一,數十年未有敵手,可見其厲害之處,伍封畢竟年輕,就算是天縱英才,練劍始終只有十餘年,而支離益這天下第一的名號卻已經有了數十年,劍術經驗之豐富可想而知。三人雖然心有憂慮,但眼下軍情緊急,士氣最為要緊,又礙著伍封的面子,誰也不敢說喪氣言語。

    田盤更是耽心,他也是練劍之人,又見過不少董門之人的本事,心想伍封再厲害,多半也勝不過支離益。眼下這一戰非同小可,伍封若敗了,能否生還尚未可知,但齊人本不甚高的士氣必然急墮,而楚人又守約伐齊,到那時齊軍恐怕不戰而敗了。是以伍封與支離益這一戰不僅僅是二人的劍術高下之分,更是齊國生死存亡之戰,田盤心裡怎不焦燥之極?

    魚兒和那班鐵衛、以及鮑琴和鮑笛等人卻渾若無事,他們不知道支離益有何本事,卻對伍封敬若天人,早當伍封是天下第一,心想他無論與誰決戰,必然獲勝,是以毫不耽心。

    倒是那鮑興有些憂心忡忡,當年大隊人馬被支離益一人追到大漠,途中伍封和楚月兒與支離益交手多次,自己也曾試過支離益的手腳,連一招也敵不過,對此人厲害之處早就牢記在心。當日伍封仗著人多,又用計謀才將支離益打敗,如今是二人對決,旁人幫不上手,鮑興心中自然是著急。

    伍封見眾人面色,猜知其心內所想,笑道:「國君、鄭伯、世子、諸位無須耽心,這一仗在下已有盤算,否則怎會輕易答應?此戰在十日之後,這十日之間,勾踐就算派兵騷擾,也不會有大的戰事,我們大可以放心休息十日。」

    天快亮時,伍封正睡著,楚月兒急忙推醒他,道:「先前士卒來報,說小興兒帶了三千死士出營劫寨,找支離益搦戰!」伍封大驚跳起來,幸好他是和衣帶甲而臥,此刻由身邊提起鐵戟便往外衝,口中道:「這個小興兒好生混帳,怎麼未得軍令便私自出戰?以他的本事,只怕一劍便被支離益殺了!」

    此刻眾軍都未及動,諸將也未趕來,倒是眾鐵衛都是枕刀而臥,此刻已經站在帳前。伍封道:「月兒,我先去救小興兒,你讓小刀小陽傳令諸將,各軍決不可輕動。若見我們回來,你引鐵衛接應。」楚月兒領命,去吩咐圉公陽和庖丁刀。

    伍封一眼見鮑琴飛跑過來,尋思他來得倒快,道:「小琴,你準備箭手,謹守大營,決不可派一兵一卒出去。如果我們回來,你便帶箭手射退追兵,掩護眾人退回寨中,決不可出營與越軍交戰。」不等鮑琴答應,伍封已經躍身半空,揮戟向越營飛過去。

    便見越營中火光熊熊,只聽殺聲震天,伍封遠遠見越軍大營中人車飛馳,調動正急,鮑興一軍正被越人圍在營中苦戰,四周全是越軍的旗號,死士未受車戰訓練,都是步卒,此刻鮑興的兵車傾覆在一旁,鮑興雙手揮動大斧,正在越軍圍困中奮勇廝殺。伍封此刻也無甚兵法戰略,直直向鮑興身邊落下去,大聲道:「小興兒勿慌,我來了!」鐵戟圈起一道電光,將圍在鮑興身邊十餘越卒盡數劈殺。

    鮑興道:「龍伯,小人可冒失了。」伍封一連刺倒幾個越將,道:「此事回去再說,我們先殺出去。」鮑興大聲道:「龍伯在此,快過來!」眾死士本來都是死囚,讓他們當士卒是他們唯一的機會,是以渾不畏死,雖然只由鮑興訓練數日,武技不精,但俗話說勇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越軍雖勇,卻不敵鮑興之愣,而鮑興之愣,又不如這些死士不怕死,是以這三千死士的奮勇之心還勝過鮑興,此刻被越軍圍住,早殺紅了眼,聞鮑興下令,奮力殺了過來,聚集在伍封和鮑興身邊。

    伍封只見滿地屍體,此刻也無暇清點已方傷亡,大聲道:「都隨我殺出去!」揮動鐵戟往營外衝去,鮑興守在他身邊,大斧如同狂飆一般。越人怎敵二人之勇?片刻間被伍封和鮑興撕開一道口子,眾死士長戈四下里猛刺,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衝出敵營。

    眼看要脫困而出,忽然空中人影閃動,劍鳴之聲傳處,一人大喝道:「龍伯今日便來,莫非想不守誓約?」只說這短短一句,劍光如火般亮晃晃閃了三十餘下,伍封身後死士倒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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