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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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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開國軍政 第三四零章 君之尊(下)
    完顏虎終於見到了折彥沖。丈夫在華表壇公開道歉以後,完顏虎心中一暖,在折彥沖回來之前就已經準備了許多話要說,但見到丈夫後不知怎麼的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折彥沖的臉色很奇怪,沒有喜也沒有怒,甚至可以說一點感情也沒有。帝后二人對坐了半柱香時間,竟然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折彥衝開了口:“現在這個結果,你滿意了吧?”

    只這一句話,便讓完顏虎一口氣從胸口直湧咽喉,好容易緩過來,一定神,折彥沖卻已經走了。折雅琪在旁扶住了連坐也坐不住的完顏虎,一邊給母親抹眼淚一邊自己掉眼淚,完顏虎按住自己激烈起伏的胸口,喘了十幾口氣,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惡臭來,叫道:“別哭!別哭!沒什麼好哭的!他怎麼樣都好,我們還得活下去!我們得好好的活給他看!”

    不知過了多久,折雅琪道:“我去找父皇回來給母后道歉。”說著就跑了,完顏虎在後面大叫道:“回來!別去!”折雅琪卻不理會,她畢竟是折彥沖唯一的女兒,大漢唯一的公主,地位不比尋常,問了侍從,輕而易舉找到折彥沖所在的偏殿,讓人稟告,過了一會劉仲詢出來給她請了個安,道:“陛下正在商議軍國大事,請公主先回去。”

    折雅琪一咬牙,推開劉仲詢就闖了進去,她進來時折彥沖正在對兩個樞密院的重臣說話:“亳州來的這消息你們要細加參詳,好好安撫這個姓王的,等元國民大會後……”忽然看見折雅琪,喝道:“你進來做什麼!”

    折雅琪叫道:“父皇,母后她……”

    折彥沖喝斷她道:“出去!”

    折雅琪又叫了一句:“父皇,你聽我說……”

    折彥沖眉毛一豎,喝道:“出去!”

    折雅琪再沒勇氣說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跟著進來的劉仲詢在旁勸道:“公主,您還是先出去吧。”折雅琪哭著不肯動,折彥沖喝道:“把她拉出去!”

    劉仲詢不敢不遵,拉了折雅琪出來,歎道:“公主,你怎麼這樣莽撞?出什麼大事了麼?”

    折雅琪搖頭不語,劉仲詢又安慰道:“公主你別太傷心,陛下方才語氣雖然嚴厲,但也不是針對公主。公主你要知道,陛下此刻是在商議國家大事啊,不得傳喚就進去,換了我馬上就要掉腦袋。公主你偏偏在這個時候進去,也怪不得陛下發脾氣。依奴才說,公主還是……”

    他還沒說完折雅琪就把她一推跑了,一路跑一路哭,忽然撞在一個人身上,被抱住了道:“妹妹,你怎麼了?哭成這樣!”

    這時天色雖暗,但折雅琪一聽就知道是折允武,旁邊還有三個人,一個是折允文,另外兩個是他們的跟隨。折雅琪拉了兩個哥哥離開跟隨,走到一座湖心亭內,將事情的本末說了,折允文一聽頓足叫道:“父皇不是準備和母后道歉了麼?怎麼又鬧成這樣?不會是什麼人中間又進了讒言吧?”

    折允武在中樞日久,經歷了不少權力鬥爭,此刻已頗知人心世事,歎了一口氣道:“母后這次縱容顧大嫂胡鬧,雖然父皇在華表壇上道了歉,但只怕……只怕父皇心裏還在生氣……”

    折允文性格較為直爽,當場叫道:“那也不能這樣啊!我去找父皇!”

    折允武要拉他卻拉他不住,折雅琪道:“大哥,我們也一起去,若是父皇怪責我們一起擔當!”

    折允武道:“不,我們先去母后那裏,母后氣成那樣,你又出來這麼久了,可別鬧出什麼事情來。”

    折雅琪驚道:“是啊!”趕緊和折允武趕到完顏虎處,見屋內只點著一支蠟燭,完顏虎正看著蠟燭發呆。兄妹兩人齊聲叫喚了一聲,折允武道:“母后,你沒事吧?”

    完顏虎抬起頭來,見到折允武,說道:“阿武,你來得正好,你這就去你七叔那裏幫我跑跑腿。”

    折允武心想母親不會是想找七叔來幫忙吧,趕緊說:“母后,現在都大半夜了,我忽然出宮去相府找七叔,若傳了出去會惹亂子的。”

    完顏虎道:“亂子……罷了!那你明天再去。”折允武問找七叔什麼事,完顏虎道:“你去找你七叔,就說我想替雅琪把婚事辦了。”

    折雅琪一聽撲到完顏虎懷中道:“母后,我不嫁!不嫁!我一輩子陪著你。”

    完顏虎臉上已無淚痕,搖頭道:“傻丫頭,說什麼胡話!”

    折允武道:“妹妹的婚事自然要辦的,可也不急在一時。”

    完顏虎卻道:“你娘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麼?這事不早些定下來,我覺也睡不好!”

    折允武知道完顏虎確實如此,輕歎一聲,說:“那母后是要七叔做媒麼?”

    “什麼做媒!”完顏虎道:“我要和他做親家,把女兒嫁給他兒子!”

    完顏虎相中了林輿的事情,折允武倒也早有耳聞,但仍道:“妹妹也不小了,論理早該出閣了,不過她畢竟是大漢公主,這親事不能馬虎。再說也該先和父皇說一聲才行。”

    “跟他說什麼!”完顏虎冷笑道:“他要給你娶媳婦的事情,可曾和我商量過?哼!回頭你告訴他,若他不同意雅琪的親事,那他兒子的親事也別辦了!”看看折允武呆在那裏,完顏虎心中一軟,問:“孩子,你喜歡你六叔的女兒不?若你喜歡,娘……”

    折允武忙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的,我……我都沒見過她。”

    折雅琪道:“大哥,純妹妹長得很漂亮的,就是不大說話,很怕生人。”

    折允武哦了一聲,說道:“這事父皇既然已做主,那就這麼辦吧。不過妹妹那邊……”

    折雅琪道:“我說了我不嫁,再說林輿又不喜歡我。”

    完顏虎和折允武同時奇道:“他不喜歡你?”完顏虎抱緊了女兒問:“你怎麼知道的?你問過他?”

    “那還用問麼?”折雅琪垂著頭,低聲說:“母后你有這念頭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他那樣聰明的人會不知道?他又常到宮裏來,可每次在路上一望見我就躲開,若是在母后你身邊,見到我也會坐不住,次次都是推說有事跑了。”

    完顏虎問:“那你呢?你喜歡他麼?”

    折雅琪搖頭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的。不過他既然不願意,我也不願勉強。母后,這事就別提了吧,父皇現在心裏也正有氣,你就儘量別惹他了。”

    完顏虎哼道:“惹他又怎麼樣?”

    折雅琪輕聲道:“母后,你和父皇畢竟是二十幾年的夫妻了,如今雖然出了這種事情,但兩個人一起生氣,彼此都不好過,又何必呢?”

    完顏虎大聲道:“那難道還要我去求他?要不要我到白衣庵去把那個什麼秀接回來求他原諒我啊!”

    “女兒不是這個意思……”折雅琪道:“女兒只是覺得……只是覺得你們這樣子,大哥他會很難做……”

    完顏虎看了折允武一眼,心中又是一軟,過了好久才歎道:“罷了罷了!我不和他吵了!以後他的事情我不管了,外面的事情你們一件也別和我說!”

    第二日完顏虎還是讓折允武去找林輿問個清楚,這時林輿正躲著父母,折允武雖然是太子但被體制束縛住,無論資源調動力還是個人活動力都遠不如林輿,連楊應麒和林翎也找不到林輿,折允武如何找得著他?若要直接去找楊應麒,又因當前局勢微妙,怕被人誤會了——他卻不知道折彥沖最不喜歡他瞻前顧後這一點,折彥沖認為男子漢大丈夫就該磊落直行,不該畏首畏尾,只要是自己拿捏定了主意,就不必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但折允武卻做不到,他名字中雖有個武字,但身上文人氣息甚濃,做什麼事情都會為對方、為身邊的人考慮,又因能力所限,面對很多事情都未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方式來處理,所以在他父親看來這個兒子實在太窩囊。

    折允武考慮了好久,忽然想:“何不去找四叔想個辦法?”便來尋歐陽適。歐陽適見折允武主動來找他倒是很高興,叔侄倆聊了好久,折允武這才轉入正題,請他幫自己找林輿。

    “林輿?”歐陽適奇道:“你找這小子怎麼跑我這裏來了?該去相府啊!”

    折允武便將林輿失蹤的事情說了,歐陽適笑道:“原來如此,這小子向來好作怪,大有老七當年的風範。哈哈。”也不問折允武什麼事情,先派人去尋林輿,然後再回來問起緣由,折允武也不隱瞞,照直說了,歐陽適喜道:“是這件事啊!這事大嫂和我提起過,哈哈,說來該由我來做這個媒!”

    折允武道:“還不知道他樂不樂意呢。”

    歐陽適罵道:“不樂意?我大漢的駙馬啊!他敢不樂意我打他屁股!”忽然想起當年撮合折彥沖完顏虎的事情,面露微笑說:“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公主這麼好的女孩,天底下哪里找去!”

    尋找林輿的事情歐陽適本以為半日便成,所以留了折允武邊坐邊等,閒聊中道:“狄叔叔要隱退,這事太子知道麼?”

    折允武微微訝異道:“有這事?”

    歐陽適一笑,說:“聽說狄叔叔有意推舉皇后來做元國民大會的總議長呢,你說皇后肯不肯出宮擔任這一要職?”

    折允武搖頭苦笑道:“母后多半不會答應的。”

    歐陽適心中的歡喜迸了出來,臉上也透露了些許,問道:“那是為什麼?”

    雖然歐陽適是叔叔,但折允武也不太想在他面前提父母間的事情,只是說道:“母后她最近不是很開心,昨晚還跟我和雅琪說以後外面的事情不要再和她說了,她不想知道,也不想管。”

    歐陽適哦了一聲,連稱可惜,心中卻暗暗得意,招待得折允武更殷勤了。兩人一直等到黃昏,歐陽適的手下還是沒找到林輿,辦事的人個個少不了一場痛駡,折允武擔心道:“林輿可別出什麼事了吧。”

    歐陽適搖手道:“出事?放心放心!他老子是什麼人,真要出事老七早把京城翻過來了。”

    折允武道:“既然這樣,不如我就先回去,若找到了林輿煩勞四叔派人進宮和我說一聲。”

    歐陽適答應了道:“放心,至遲明日我定能把這小子揪出來!”誰知整整花了兩天也沒摸到林輿的影子,歐陽適心中奇怪,心想:“難道這小子也和老大當年一樣,怕娶公主,竟來個逃婚?”想到這裏勾起當年的往事,心裏一甜,覺得若能來個歷史重演,那倒也是一件大大的趣事,便發動了更多的人去找,結果還是沒找到,歐陽適心中惱火,覺得找不到林輿有損自己的臉面,以後在折允武面前難以抬頭,又想:“小羊羔還不到二十歲,能有多大的道行?能瞞過我的耳目?多半是老七在背後幫他!左右我也要去見老七探探他對那件大事的看法,乾脆兩件事一起辦了!”就直接跑到相府來問楊應麒。

    楊應麒見到歐陽適來並不奇怪,等歐陽適開口說他是來找林輿的才反而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問:“四哥你找輿兒做什麼?”

    歐陽適笑嘻嘻道:“我給他找了個老婆,要推他入洞房。”

    楊應麒臉上的神色變得十分奇怪,過了一會笑了起來:“四哥,你就喜歡幹這等不正經的事情。”

    “這怎麼不正經了?”歐陽適道:“我這是幫你找兒媳婦,若是順利,說不定明年你就可以抱孫子了。”

    楊應麒一聽張大了口合不攏:“孫……孫子?我當爺爺?天,我有這麼老了麼?”

    歐陽適笑道:“你以為你還很年輕啊。小麒麟小麒麟,再過十年就變成老麒麟了。”

    楊應麒忍不住感到一陣失落:“是啊,我都快變成‘老麒麟’了……”說到這個老字,不禁恍若有失。

    歐陽適拍了他一掌道:“先別感慨了,先把林輿交出來再說!”

    楊應麒苦笑道:“這個……他不在。四哥我實對你說,我也在找他,不過還沒找到。”

    歐陽適盯著楊應麒看了半晌,楊應麒道:“你幹嘛這麼看我,難道我還騙你不成?”

    “誰知道!”歐陽適道:“你和老大在成親的事情上都不大乾脆,也許……也許你不想做這門親事呢。”

    “那怎麼會。”楊應麒道:“我和大嫂親如姐弟,和大哥……那也不用說了。輿兒能做他們的女婿,我能有雅琪這個兒媳婦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不願意……唉,感覺怎麼這麼奇怪呢,我總覺得自己不像是快做人公公的人。”

    歐陽適卻不管他的感歎,奇道:“我都還沒跟你說女方是誰,你怎麼就知道是雅琪?”

    楊應麒笑著反問:“難道不是?”

    “是倒是。”歐陽適道:“那這門親事你贊同不?”

    楊應麒道:“我這裏沒問題,就不知孩子們怎麼想。”

    歐陽適大喜道:“若你也同意那就成了!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雙方父母同意了,又有我這個大媒在此,他們還敢不同意?就算他們不答應我也要綁他們進洞房!”說著哈哈大笑,就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麼,回頭道:“對了,這次來本來還要和你商議一件公事的。”

    楊應麒道:“是狄叔叔要退隱的事情麼?”

    歐陽適嘖嘖連聲,道:“跟你說話就是省事!沒錯,就是這事。狄叔叔本來要薦舉大嫂接他的班,不過我聽允武說大嫂最近心情不大好,不想理會外邊的事情了。還有,大哥好像也不同意由大嫂來接任。”

    楊應麒哦了一聲道:“大嫂最近心情不好麼?那是為了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允武好像不大願意說,大概是又和大哥鬧什麼彆扭了。”歐陽適頓了頓,趕緊把話題扯回來:“我說老七,要是狄叔叔去意已決,大嫂又不肯出來幹這累人的活兒,那你說這元國民會議總議長該由誰來當比較好?”

    楊應麒想了一下,說:“我一時想不出來。”

    歐陽適忙道:“你想不出來也得想啊!你是宰相,到時候也得薦舉一個人的。”

    楊應麒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我拿不定主意,貌似也可以放棄這個提名的。”

    “這……”歐陽適有些急了,話到嘴邊卻還是沉住了氣吞下,另外換了一句:“難道你心中就一個合適的人都沒有?”

    “那倒不是。”楊應麒道:“我心中覺得或能勝任的其實不止一個,但就因不止一個,所以才覺得麻煩啊。”

    歐陽適忙問:“你心目中覺得合適的人都有誰?”

    楊應麒反問:“四哥心目中呢?”

    歐陽適被他這麼一問反而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道:“你先說!”

    楊應麒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也同意狄叔叔的看法,覺得大嫂挺合適的。”

    歐陽適搖頭道:“允武不是說了嗎?大嫂自己不想做。”

    楊應麒歎道:“是啊,所以……四哥,你覺得三哥來當這個總議長怎麼樣?”

    “那怎麼行!”歐陽適道:“他現在掌管樞密院,這是多大的責任,怎麼能分身出來做總議長?”

    楊應麒微笑道:“三哥這樞密使,也不能做一輩子啊。等他卸了樞密使的差使,就能做總議長了。三哥文武兼通,人望又夠,足以接狄叔叔的班。”

    由楊開遠來做這總議長,這一點歐陽適從未想過,這時被楊應麒一提,忽覺楊開遠確實很合適,甚至比自己合適,但還是道:“現在南方的局勢雖然穩了些,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我覺得元國民會議召開之前老三應該不會卸任,要不局勢怕會有所動盪。”

    “嗯,那說的也是。”楊應麒支頤良久,說道:“如果大嫂不願出任,三哥又無法分身的話,那……那就只有四哥了……”歐陽適眼睛一亮,楊應麒卻已搖頭道:“不行,不行。”

    歐陽適頗為失望,問:“為什麼不行?”

    楊應麒見他如此,失笑道:“四哥,你很想當這個總議長麼?”

    歐陽適被他道破心思,一時頗為尷尬,但他畢竟是在大風大浪裏翻滾了幾十年的人,一陣尷尬之後便坦然承認道:“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

    楊應麒對他的這份坦誠頗為欣賞,便不拐彎子了,說道:“四哥你名望、能力、資歷各方面都是夠的,不過如今我大漢不比當年了,要辦好這元國民大會的事,不但要有能耐、有主張,還得說得、做得、寫得!我說句實話,四哥你這些年雖然也有讀書,但畢竟公務繁忙,沒能在這上面花太多的心思,所以在文略上稍嫌不足。若四哥真有心接狄叔叔的班,那除非……”

    歐陽適問:“除非怎麼樣?”

    “除非能尋到一個好幫手。”楊應麒道:“若四哥能尋到一個得力的人來做元國民大會總書記,以其所長,補己之短,文武兼濟,動靜結合,那這件大事必能克成!”

    歐陽適沉吟道:“我對那些文人關注不多,誰高誰下也搞不清楚,要不老七你幫我推薦一個?”

    楊應麒道:“胡寅如何?”

    胡寅歸漢已久,當初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這時也已經成為名滿天下的漢廷重臣,當年為了對付趙構歐陽適兵臨建康逼趙構簽訂合約時曾和胡寅合作過,雙方倒也算是舊相識,相處得還算融洽,所以歐陽適一聽便道:“胡寅不錯!他的文采那是不用說了,難得的是不迂腐!是個人才。”

    楊應麒道:“沒想到四哥對他的評價居然這麼高。”

    歐陽適道:“有才能的人,我總是喜歡的。”

    楊應麒微笑道:“不錯,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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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開國軍政 第三四零章 君之尊(上)
    周華死後,華表壇的罵聲就停了下來。鮮血灑出來以後,口頭上的言語反而變得輕了。顧大嫂等還是如以往一般,日出而至,日落而歸,天天到華表壇望東南等待著。

    女人們停了口,學生們卻沒停。之前的罵皇帝事件之所以能吸引到那麼多的人,和學生們的推波助瀾本就分不開——若只是顧大嫂等在那里齋罵,恐怕罵不了多久大家就會覺得興味索然,偏偏又有一幫自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學生是擁護折彥沖的,或覺得皇帝根本沒錯,或覺得就算皇帝有錯這麼做也有失體面,所以不免上壇和顧大嫂等辯論,顧大嫂言辭拙劣,來來去去只是咬住那幾個問題不放,幾個認為皇帝該罵的學生听不過去上台幫腔,這一來可就精彩了︰這些反對罵皇帝的人初衷雖是要幫皇帝,結果卻幫了倒忙,把華表壇上的*推得一浪接一浪。擁罵派和反罵派的主腔都是大漢學子中的精英,各有各的長處,各有各的道理,听得下面的民眾不亦樂乎,辯到激烈處已不完全局限于這次事件本身,而擴散到君權民權、君本民本之類的討論。

    周華死後,華表壇上下的辯論風格又為之一變,之前無論是否贊成罵皇帝,雙方一開腔無不慷慨激昂甚至嘶聲竭力,這時卻變成三五成群的分別討論。

    除了華表壇上訴諸口舌的討論外,沒到華表壇的士大夫之間也就此事進行了筆辯乃至反思,這些人由于不在現場,所以對消息知道得比較遲緩也比較間接,所以他們的感受沒有在場者強烈,但論調也因此得以更加冷靜,思考更因此而得以更加深遠。

    一開始,參加筆辯的士大夫大多數並不贊同顧大嫂等女流之輩在華表壇胡鬧,認為此事不但辱君,而且辱國,將來傳到外國去大漢顏面何在?所以筆辯圍繞的是如何恢復皇家禮樂制度,建立皇家威儀。不過大宋之學術極重孟子一派,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之信條極為信服,承繼大宋的新漢知識分子由于所處的政治環境、經濟環境比之北宋又有變化,所以在這方面也走得更遠!在不知多少封文人之間的書信來往中開始出現一種聲音,認為顧大嫂若是沒有罵、不敢罵、不能罵,那才是真正得誤國誤君,才是真正的大漢之恥!在這場舉世矚目的筆辯浪潮中,這樣的聲音很難說是哪個達人高士的獨家發明,若是有人特意檢閱\這個時期士人們的書信就會發現這個論調幾乎是同時出現在胡寅等幾個中青年學者的書信當中,並迅速在士林產生漣漪般的影響力。

    知識分子的反思與筆辯在時間上曠日持久,在空間上則跨過了漢宋疆界,幾乎和這個消息本身一起影響到了南宋,南宋的士人一開始也是抱著看笑話的態度來看待這件事情。這時楊時已死,他的衣缽弟子羅從彥也已病中奄奄,羅從彥的門人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後道︰“還是龜山先生(楊時)把持得定,沒有隨流北上,胡先生(胡安國)將來與龜山先生相見于地下,只怕不能無愧\!”胡安國北上後影響日大,儒林漸有南楊北胡之說,加之大漢如日方中,胡安國在北方所受禮遇又隆,其子胡寅、胡宏及其弟子李階、李郁等均已名噪四海,使得胡安國一脈無論政治上學術上均有憑泰山俯覽天下之勢,南方後學對此多有酸意,所以楊時的門人才會特意提起。

    羅從彥修為頗醇,身體雖弱,靈台卻還保得清明,望北許\久,這才道︰“百年之後,不知誰當愧\死。”門人不解,羅從彥問弟子中侍立在旁一直沒出聲的李侗︰“北國諸女之舉,犯禮否?”

    李侗想了想道︰“華表壇既號言者無罪,諸女所言又不算無理取鬧,則于禮之大節,何犯之有?犯禮者,欲帶兵上壇者。”

    羅從彥默然良久,嘆了一聲道︰“何日我江南亦有華表!”數弟子聞言變色,羅從彥又道︰“我學識淺薄,往後的事情可看不明白了。將來南北事起,君等但憑良心行事,便不愧\對龜山。”即命李侗取陳了翁遺先師楊時之書信焚了,書信成為灰燼,而羅從彥亦隨之瞑目。

    這等學界潛流只是後話,當時華表壇廣場上辯論的學子們還在迸發著各種引人深思的驚人之論,但其論雖新,就深度而言則遠不及書齋中先生們的沉思。至于普通民眾更沒有想得這麼遠,周華死後廣場上的人就散得只剩下三成,散去的人大多是懼禍,而留下的人則部分出于同情與勇敢,部分出于相信折彥沖不會舉起屠刀。

    終于,塘沽那邊傳來了消息︰“陛下來了!來了!”

    聚集在華表壇廣場上的民眾都提起了心,吊起了膽,從中午一直等到黃昏,才見一隊騎兵擁著大漢皇帝的羽蓋\輅車緩緩接近,顧大嫂等都站直了身,她身後的女人十有八九都在發抖,怕得比當初周華要上華表壇時還厲害。

    這次皇帝的隊列中雖帶著御六金根,但他本人卻不在車里,而是騎著高出凡馬一頭的西域名駒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兩旁的民眾望見無不山呼萬歲,不斷有人匍匐下跪。折彥沖也不回應,徑到華表壇前,整個廣場才靜了下來,站在前面看得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站在後面看不見的也受到了影響,半句話也不敢出口。

    折彥沖在馬上抬頭望了那根華表一眼,翻身下馬,來到壇前,張老余等老部民擁了上來行禮,張老余道︰“陛下……顧大嫂她雖然糊涂\,但心地是不壞的,陛下千萬別怪她啊!”

    折彥沖用力握了握張老余的手道︰“放心,我有分寸。”便大步上壇。

    顧大嫂見到了他也不禁退了兩步,隨即穩住,鼓起勇氣大聲道︰“陛下!你不該沒問過皇後就要納妃!你……你這樣做不對!”

    她說這話時聲音發顫,說了這話後連手也忍不住抖了起來,折彥沖在他們這幫老部民心目中乃是一個無敵的形象,沒見到折彥沖時顧大嫂還能潑辣地罵出來,這時見了卻很怕被他一句話就把自己給打發了,誰知折彥沖卻只是彎腰深深一揖,朗聲道︰“大嫂,這件事我錯了,你罵得對,回頭我會回宮跟皇後賠罪。”

    顧大嫂不禁呆住了,過了好久才綻放出了意外的笑容,顫聲道︰“那……那麼那個西夏公主……”

    折彥沖道︰“該怎麼辦也听皇後的意思。”

    顧大嫂兩行熱淚\流了下來,她後面的一眾婦人更是高興得抱成一團。折彥沖認錯時並沒有刻意抬高聲音,但壇下張老余等還是听見了,眾人又將折彥沖道歉的話傳了出去,沒片刻便滿廣場的人都知道了,民眾見皇帝居然認錯,心想這件事終于圓滿解決,大喜之余也都松了一口氣,而寬心之後對折彥沖的愛戴敬仰又轉深一層。

    張老余在壇下叫顧大嫂等道︰“陛下都已經認錯了!你們還呆在上面干什麼!快下來!”

    顧大嫂忙率眾女下壇,跪下道︰“陛下,我辱罵了你,該怎麼處置,你說吧,無論你怎麼處置我,我也絕無半句怨言。”

    折彥沖道︰“既然是我錯了,便是大嫂罵得有理,既然有理,又怎麼會有罪?”

    眾女聞言喜極而泣,韓?P等高叫道︰“陛下胸襟天寬地廣,雖堯舜禹湯何及!”隨即率眾跪拜,山呼萬歲。

    眾元老亦皆跪倒,跟著整個廣場黑壓壓的數萬人全跪下了,“萬歲”之呼震動京城。

    林輿混在人群中也跟著跪、跟著喊,其實他跪下之前似乎想到了什麼,但萬歲山呼如暴風雨般忽然掩來,就好像這山呼能通過耳膜直震大腦一般,讓最聰明最睿智的人一時間也難以平靜地思考,在這一刻林輿只覺自己山呼萬歲、屈膝跪拜都變成了身體反應——別人怎麼喊你也怎麼喊,別人怎麼動你也怎麼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山呼之聲漸小,林輿從地上爬了起來,才發現折彥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廣場上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林輿撓著後腦離開了廣場,本來要到相府,在離相府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卻被林翎派來的人截住,將他帶到定陶居——這是京師最大的酒樓之一,在商界大大有名,是許\多大商名賈聚會談生意的首選,但知道這座酒樓有林氏背景的卻不多。

    林輿也是第一次來,進門便看見照壁上刻著陶朱公的畫像,林輿拜了兩拜,然後才由僕人帶他來見林翎。

    僕人退下後,林輿道︰“娘,剛才的情景你看見沒?”

    林翎點頭道︰“我在能望見華表壇的窗口望見了。”

    林輿嘖嘖嘆道︰“大伯好厲害!真的好厲害!”

    林翎淡淡笑了一笑,問︰“你想學他?”

    林輿吐了吐舌頭說︰“我哪里敢?也學不來。我連‘小小麒麟’都做不來,何況大伯這樣的無雙巨龍。”

    林翎的笑容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學不來也好,學不來也好。坐那個位置上的人,苦樂自知。咱們這樣的人,講究的是逐時避禍,智以保身。現在京師亂糟糟的,可不大適合做生意了。”

    林輿笑道︰“娘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外行話來?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時局越亂越好賺錢。”

    林翎微笑道︰“橫財橫財,咱們現在還需要橫財麼?咱們現在圖的就是一個平安。等時局穩了下來,再回來也不遲。”

    林輿道︰“怕只怕再回來時人家已經分完了豬肉,到時林家就被人比下去了。”

    林翎含笑搖頭道︰“我又不想做天下第一賈,被人比下去就比下去。再則,只要咱們能平平安安,這天下第一雖排不到,當世一流也還是保得住的。輿兒,你如今也大了,我想你跟我到琉球去,學著做生意。”

    林輿驚道︰“琉球?娘你要去琉球?”

    “是啊。”林翎道︰“如今琉球開發得也不錯了,比當年的蠻荒樣子大大不同,論財貨那里是南洋與塘沽之間的中轉,論人文桃園學舍比管寧學舍亦只差一肩,又靠近江南千古風流之地,甦杭淮陽都不過一風之距,到了那邊,你學做生意也好,繼續讀書也好,兩下都不誤。”

    林輿撓了撓後腦,說道︰“娘,你先去吧,我……我等等。”

    林翎兩彎淺淺的眉毛微微一皺,問道︰“你還等什麼?難道你真想在這里發一筆橫財不成?還是說你想看熱鬧?輿兒,我知道你喜歡看熱鬧,不過這場熱鬧不是那麼好看的。你還是跟娘南下吧。等北風一起,我們就走。”

    林輿卻還是搖頭,說道︰“我不是要發財啦,也不是要看熱鬧,只是……”

    林翎忙問︰“只是怎麼?”

    林輿道︰“只是咱們都走了,他可怎麼辦?”

    林翎眼神一黯,鼻子抽了抽,說道︰“他又不是沒老婆,用不著我們操心。”

    “娘,你讓我留下吧。”林輿哀求道︰“我覺得這時候他需要我的。雖然我出不了什麼主意,不過陪他解解悶、散散心總可以的。”

    林翎卻還是不肯答應,但也沒法說服兒子,第二天便派人去找楊應麒,告知自己的意思,楊應麒听說後也同意林翎帶林輿走,誰知這時林輿卻不見了,以楊林二人耳目之靈一時也找不到他,在當前的局勢下,楊應麒和林翎也不好大張旗鼓地滿城搜尋,而且兩人也因此而覺得林輿留下之意甚堅,只好作罷,林翎也不久留京師,既找不到林輿便回塘沽去了,自始至終都沒和楊應麒見過一面。

    林翎離開京城後,林輿才從陳顯府第的後門走了出來,對送自己出來的陳楚道謝,笑道︰“陳大哥,萬一哪天你惹了什麼風流債你爹爹要打你,記得來找我,你無論是要躲進相府還是藏進皇宮我都能幫你想辦法。”

    陳楚哈哈大笑道︰“那兩個地方也未必安全。”

    林輿奇道︰“這兩個地方都不安全?難道還有比這兩個地方更安全的?”

    陳楚道︰“當然有。”林輿問哪里,陳楚笑道︰“華表壇啊!連皇帝都不敢帶刀上去呢,何況我老爹。”

    林輿笑道︰“你爹要打你多半是用棍子,又不用刀。再說華表壇只是許\女人罵皇帝,又沒說不許\老子打兒子!”

    兩人笑談一番,行禮告別,陳楚回屋後對陳顯道︰“那小子走了。”

    陳顯撫了撫胡須道︰“丞相生了個好兒子啊,雖然現在還嫩了點,不過假以時日,或有另外一番出人意表的成就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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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九章 民之貴(下)
    塘沽。

    折彥沖看著周華的屍身默然無語,旁邊的衛兵本來都很擔心折彥沖會暴怒,但此刻見到皇帝一言不發的樣子卻更感害怕,他們寧可皇帝即刻便發作出來!但折彥沖沒有,他的手按在周華僵硬了的屍體上,眼睛一片迷茫,似乎在思考著很遠,很遠的事情。

    “爾成,”不知過了多久,折彥沖才打破沉默,他的視線依然沒有離開周華,但話卻明顯是在問周華的副手魏爾成:“你跟了我多久了?”

    “十年了。”魏爾成說。

    “哦,十年了,那也就是跟著周華十年了……”

    “是。”魏爾成無悲無喜地說。

    折彥沖問:“周華死了,你不傷心?”

    魏爾成道:“臣在路上已哭過了,陛下跟前,不敢事態。”

    折彥沖沒有歡意地笑了笑——這是一種不褻瀆死者的沉重微笑:“是啊,你能如此克制,很好,很好,畢竟是在軍校裏念過書的高才,知道輕重……”他的話一直很輕,說到這裏才忽然轉為凝重,抓起周華自刎的刀,交給近侍道:“去,替這把刀配一套好鞘,我要時時佩戴,以警我今日之失。”

    魏爾成等中親衛聞言都刷的跪了下來,齊聲道:“陛下!”折彥沖的親衛都很懂規矩,不該說的話都沒有多口,但這句“陛下”,卻有著太多太多的感情和意味了。

    折彥沖道:“周華的喪事,我就不交給有司辦理了,我想交給他的同袍,我想他也會這樣希望的。”

    魏爾成大聲道:“臣等領旨!”

    折彥沖的話音又緩了下來,說道:“周華還有個老娘……”

    魏爾成叫道:“周將軍的母親,就是我等的母親!”

    “好,好!”道了這兩個好字後,折彥沖眼睛一閉,這才垂下兩滴淚水來,揮手道:“你們出去吧,順便讓外邊的人進來。”

    眾近衛行了大禮退出,過了一會,韓昉、盧彥倫、和劉鶚父子才進來。韓昉、盧彥倫和劉鶚的品階比魏爾成等要高得多,但折彥沖方才卻只留一眾親衛侍候,連韓盧等都擋在了外面,這時才進來,他們進來時折彥沖臉上又回復了平靜,韓昉盧彥倫劉鶚一時都不敢開口說話,劉仲詢卻已聲帶哭腔道:“陛下,不好了,秀娘娘……秀娘娘要出家了。”

    折彥沖哦了一聲,卻沒回應,劉仲詢又道:“秀娘娘說自己給陛下帶來了如此煩惱,擾亂了京師,轟動了天下,有損陛下威名,令陛下身處兩難,實是不祥之人,今天早上已到城外白衣庵,請求主持尼師剃度贖罪。臣苦勸不住,這會……這會只怕已經……”說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

    折彥沖道:“她已這麼決定了麼?”

    劉仲詢應是,折彥沖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吐了出來,道:“是我對不起她,為自己一時之欲,誤了她一生……”

    “不!不!”劉仲詢叫道:“不是陛下的錯,都是華表壇那群女人無事生非,這才惹出了事端來!陛下,這群人無法無天……”忽見折彥沖神色不對,再看看劉鶚給自己使眼色慌忙住口,掌了自己兩個巴掌道:“臣該死,臣該死,臣不該多嘴。”

    折彥沖也不理他,問韓昉等:“京城那邊來人沒有?”

    韓昉道:“狄議長來了,因身體不好,車不敢快走,不過這會子也快到了。”

    折彥沖點了點頭說:“他是來勸我的。”

    韓昉在門外時就已經揣摩了半天,這時見到了折彥沖,聽他說了這麼些話,可也猜不透他的意圖,心中大感天威難測,不過他畢竟是副總理大臣,有些話劉仲詢不能問的他卻可以,當下便試探著問:“陛下,難道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

    折彥沖看了他一眼,反問:“你待怎樣?”

    韓昉道:“肇事者自當嚴懲不貸!如若不然陛下威名何存!”

    折彥沖哼了一聲道:“那如果有人回護她們,不許我動手呢?”

    盧彥倫介面道:“那便是抗旨欺君!其罪當誅!”

    “誅?”折彥沖厲聲道:“若是應麒阻我,你也要我殺了他不成?”

    韓昉等大感惶恐,但仍道:“丞相此次的行徑,確有不是的地方……”

    折彥沖雙目一睜,正色道:“你們給我聽好了!別說什麼抗旨欺君!就算他們真個反我,除非是在戰場上刀槍無眼,否則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殺自己的兄弟!”

    韓昉盧彥倫劉鶚父子聽了這句話趕緊跪下,齊聲道:“陛下明斷,陛下聖裁!”

    折彥沖冷笑一聲,說道:“我明斷?我聖裁?難道你心中就沒有個主意不成?罷了,罷了,若是你們心中有自己的主意又與我不同,那不和應麒一樣了麼?”

    韓昉被折彥沖這一聲冷笑笑得頗窘,一時答不上話來,正在這時,近侍來報:“狄議長到了!”

    狄喻風濕病重,腿腳不便,但還是堅持自己走了進來,進了門,折彥沖忙命劉仲詢扶他坐下,狄喻卻不坐,走到周華的屍身旁邊,扶住了棺木,看了好久,垂淚道:“這孩子!太衝動了!他就這麼死了,讓活著的人怎麼辦啊!”

    折彥沖亦仰天而籲,道:“叔叔,你想我怎麼辦?”

    狄喻抓著棺木邊緣的手緊了緊,望向折彥沖道:“陛下,顧大嫂她們罵得雖凶,但其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她們只是希望你能從善就正。”

    劉仲詢在旁邊就要張口反駁,卻被乃父使眼神止住,折彥沖也沒開口,狄喻繼續道:“我雖然也是個武夫,但不管事好些年了,閑來讀書,深覺千古以下帝王,凡能納錚臣逆耳忠言的,當時或覺難受,但身後卻是千古美譽!當初魏征牽衣而諫,惱得唐太宗幾乎要殺了他,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從了魏征,君臣也因此博得了萬載令名!若當時唐太宗一個不忿真殺了魏征,只怕不但身後為萬世所譏,就是他身前也見不到貞觀盛世啊!”

    折彥沖默然良久,才道:“叔叔是要我去華表壇,向顧大嫂認錯麼?”

    “這……”狄喻道:“若是陛下能去,那是最好,若是……”

    “不用若是了!”折彥沖道:“這件事情我既有不是處,便該認錯!我去!”

    韓昉等聞言大驚,狄喻卻大喜道:“若能如此,大漢幸甚!天下幸甚!”

    韓昉盧彥倫等忍不住叫道:“陛下,此事……”

    折彥沖揮手不讓他們說話,吩咐道:“你們去準備一下,明日就隨我回京。華表壇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韓昉等不敢違拗,領旨退出去後,折彥沖這才道:“我這次從西夏回來,本是要趕著辦幾件大事,誰知卻因自己一時失足,竟耽擱了這麼多的時間,想來亦常有愧。”

    狄喻忙道:“人誰無欲?人誰無過?但有道是知錯能過,善莫大焉,何況陛下的過錯,說來也不大,只要能坦誠以對天下,實無損陛下半分威嚴。”

    折彥沖扶著狄喻坐下,說道:“叔叔,這裏沒外人,你也不用老陛下、陛下的了。你是我叔叔,應麒他們是我兄弟,這層關係,不會因為我做了皇帝就改變。華表壇的事情,我們暫時就不說它了,回頭我自會去給天下人認個錯。現在我想和叔叔說說那幾件被耽擱了的大事。”

    狄喻便問那幾件大事,折彥沖道:“第一件說來也不是大事,叔叔你知道,允武也不小了,我想給他完婚。不過現在又鬧出了這事,周華不幸……唉,又得再推一推了。不過等周華的尾七過了,還得請叔叔做個媒。”

    其實太子成婚乃是一件大事,特別是當此開國之際,南方尚有趙宋,國之儲君成婚豈同尋常?但狄喻這時卻只是點了點頭道:“允武的婚事確實也該辦了,你心目中有人選沒有?”

    折彥沖道:“鐵奴的次女,叔叔見過沒有?”

    狄喻道:“你是說純兒?嗯,這孩子人品不錯,半點不像她爹。”猶豫了一下,說道“若陛下屬意她,等這次的事情一過我便做這個大媒。不過雅琪也不小了,尋常人家這會早出閣了,陛下看是否也一起安排?”

    折彥沖道:“得叔叔答應做媒,那是允武的福分。至於雅琪,等他哥哥成婚之後再說吧。如果趕得上的話,我希望允武的婚事就和元國民大會同時舉行,這可是我大漢新都建成以後的第一次大會!到時候不但東北、兩河、南洋、山東、陝西這些上次參加過的地方,連上次大會後才征服的漠南漠北,也會有新代表來,加上允武的大婚,嘿,那可是我大漢開國未有之盛事啊!這兩件大事,說來都得叔叔勞神費心。”

    狄喻點頭道:“陛下說的是,這確實是我大漢開國建都以來未有之盛舉,這次元國民會議的事情我也準備了很久了,只是自己年邁體衰,很多事情幹起來都力不從心,真怕會耽誤了這件大事!”

    折彥沖道:“若叔叔覺得忙不過來,就讓老四幫幫你,國事雖然要緊,但也不能因此而拖垮了叔叔的身體。”

    狄喻哦了一聲,隨即面露欣然道:“老四他辦事得力,若是有他幫忙,我肩頭上這副擔子就會輕得多了。”又歎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以前我不服老,但近來才發現不服不行。陛下,趁著這次大會,我想辭去總議長一職,你看如何?”

    折彥沖想了想道:“此事不妥,一來舉國上下未必找得到比叔叔更適合的人,二來忽然更換,只怕會惹來爭奪。我們接下來還有一件大事要辦,後方務必穩住,不能出亂子。”

    狄喻便問什麼大事,折彥沖道:“我想約趙構會獵於南方。”

    狄喻大驚道:“陛下,這……”說著連連咳嗽,折彥沖忙替他撫背順氣道:“叔叔保重。”

    狄喻卻連連搖頭道:“這件大事……唉,我多年不涉軍務,已不知此事宜否,不過……不過我這個總議長太平時節還撐得住,若是江山大動之際,恐怕就做不了這頂樑柱了。若陛下真要辦這件大事,這總議長怕真得換一換了。再說大會一開,這總議長一職本來就得重選,我也只不過不想自己列於提名之中罷了。”

    折彥沖沉吟道:“若叔叔心意已決,那我就不說什麼了。不過若是這樣,這下一任總議長的人選卻得仔細揣摩揣摩了。叔叔心中可有人選?”按元國民會議成規,上任總議長、皇帝和宰相各自可提名一人,各路元國民代表團各提名一人,軍方提名一人,學界提名一人,商界提名一人,各方提名可以重合,但至少要推舉出三人以上,由元國民大會議論選出。

    這時狄喻想了想,反問道:“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折彥沖道:“我心中的人選,自然是叔叔,不過叔叔既然不想連任,那麼退而求其次,嗯……我想提老四來接任。”

    狄喻問道:“為什麼陛下會想到他?”

    折彥沖道:“我大漢上下,若論功勞、威望、能耐、資歷,除了叔叔之外便是我這幾個弟弟。如今廣弼已經逝世,三弟管樞密,應麒是宰相,無論如何抽不開身,老五老六兩個功勞雖然不小,但誰都知道他們都幹不了這差事。算來算去,也只有老四勉強能接叔叔的班。”

    狄喻頷首道:“陛下所論甚是。老四年輕時輕佻飛揚,但近年漸轉沉穩,足以勝任此職有餘。不過我心目中卻還有一人。”

    折彥沖問是誰,狄喻道:“皇后。”

    折彥沖不由得一怔,隨即搖頭道:“那怎麼成!她字也識不得幾個,哪里做得了總議長?再說以她那種魯莽性格,若將元國民會議交給了她,非壞事不可!”

    狄喻卻道:“那又不然,皇后雖然識字不多,不過她明辨是非,立身又正,文書上的小事一個刀筆吏就夠了,但能驚動到元國民會議總議長的大事,卻需要一個立得正、站得直的人,方能穩定乾坤!”

    折彥沖卻仍搖頭道:“不妥,不妥,再怎麼說她也只是個女人,再說又是我的髮妻,東北那邊和漢部的老部民也許會對她推愛,但兩河西北、漠南漠北的人卻一定不服。”

    狄喻猶豫了許久,這才歎道:“陛下說的是,陛下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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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九章 民之貴(上)
    華表壇上站著的只是一群婦女,但折彥沖的衛兵頭領卻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到後來甚至每前進一步都有舉步維艱之感,平時一下子就能到達的距離這時卻變得好長,好長。

    此刻華表壇周圍有成千上萬雙民眾的眼睛在看著他,而在這些現身了的升鬥小民背後,又有不知多少未現身的大人物在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來到華表壇下時,他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不過他畢竟是一個訓練有素、屢曆戰場的軍人,在這等情況下依然能保持住一個軍人的氣勢,手一舉,大聲道:“奉皇帝陛下聖旨,華表壇一干人等,即刻散去,不得再作喧嘩停留。肇事諸婦,念在是我大漢開國勳舊,且年老無識,特赦其無罪!旨下之後,若肇事者不悔改散去,衛兵可當場拿下,交付有司論處!”

    這道旨意說將出來,在場眾人有的心中一涼,有人心中一寒,有人心中一寬,有人心中一緊,整個華表壇在這一瞬間竟然靜了下來,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人,大白天靜成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有些詭異。

    一些原本支持諸婦的人心中也想:“看來事情到頭了吧。”陳顯派來的人想:“若這幫女人肯就這個臺階下來,這場風波也許就過去了,那樣大家都好。”韓昉派來的人則想:“陛下畢竟是寬大為懷的聖君,被這幫女人罵得這麼厲害居然也肯寬赦她們。若她們再不知好歹,那便是自己找死!”

    華表壇廣場這時已聚集的人數以萬計,不少人聽到旨意後便默默散退,但大部分人仍然盯著顧大嫂,要看她如何應對。

    顧大嫂仿佛沒聽懂折彥沖的諭旨一般,拿起洗衣槌指著那衛隊隊長說:“小花,大將軍呢?他怎麼不來?”

    這衛隊隊長名叫周華,是從死穀中就跟出來的男孩之一,不過周華這名字是他長大後折彥沖替他改的名字,他小時候叫小花,本是一條家養老狗的名字,他出生時那條狗死了,他爹認為是家狗投胎所以就叫他小花,這名字小時候叫得,等長成一條大漢再叫這名字不免讓人笑話,所以折彥沖替他改名做周華,但顧大嫂等看著他長大的積年見面卻依然叫他小花,在別的場合也沒什麼,但在眼下這個場景下周華如何不尷尬?張老餘等在旁邊見到他這個樣子忍不住都笑了,方才聖旨頒佈後所造成的威嚴肅穆登時蕩然無存。

    周華臉色難看了好久,咳嗽兩聲,說道:“大娘,你別再胡鬧了。納不納妃是陛下和皇后的事,你摻和什麼!現在陛下開恩,不怪你了,你見好就收,快回家吧,要不我們都難做。”

    顧大嫂叫道:“什麼開恩?我們不要什麼開恩!我們只想當面問問大將軍這件事情到底誰對誰錯!若真是我們錯了,該怎麼處罰回頭我自己會到司法衙門領罪!法官判下來,就是殺頭我也不皺一下眉頭!但要是他錯了,他憑什麼不讓我們說?憑什麼不認錯!”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說得周華大感為難,他的副手走上一步對他說:“陛下已下了軍令,既然她們敢抗旨那就拿下!”

    周華猶豫了一下,叫道:“大娘,你快下來吧,要不我可真的得罪了!”

    顧大嫂再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只是道:“我不走!大將軍不來我不走!”

    周華一咬牙,說道:“那你別怪我了!”就要動手,旁邊竄出幾個老頭來,為首的正是張老余,周華叫道:“張伯,你讓開,別和她們攪和!”

    張老餘打了一輩子的鐵,這時手卻老得有些不聽使喚了,顫抖著指著他的佩刀說:“你……你不能帶刀上去,你也不看看這些石頭!”

    華表壇上那根高高矗立的華表是由楊應麒親自找材料、歐陽適監工新造的,但這新華表底下卻還有八塊舊石頭圍成一圈,顧大嫂等人就站在這八塊石頭所圍成的圓圈當中。這些石頭的陽面全是文字,刻的是漢部出大鮮卑山時折彥沖宣講的誓言,陰面則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刻的是出大鮮卑山時尚倖存的漢部新民的名字,八塊石頭分別由狄喻、折彥沖、曹廣弼、楊開遠、歐陽適、阿魯蠻、蕭鐵奴和楊應麒八人領銜,“周小花”這個名字也在其中!

    周華聽到這裏呆了一呆,他的副手道:“將軍,君命不可抗,軍令不可違!”周華是下將軍銜,所以他的副手叫他將軍,這時被副手一提醒,知道勢在必行,拔了刀就走過去。

    嘩的一聲,幾十個人擁了過來,擋在他前面,全是在京師養老的漢部元老,紛紛叫道:“你不能帶刀上去!”“你不能帶刀上去!”“我也覺得這幫娘們亂來,但大將軍要抓顧大嫂,也得等她下來了再說!”

    周華右手將刀高高舉起,怕傷了他們,左手連推,但幾十個人擁在一起哪里推得動?他的副手打了個手勢,眾衛兵圍了上來,周華叫道:“你們不許上來!”眾衛兵才退下,周華的副手叫道:“將軍,不拿下他們我們沒法回去複命!”

    周華還是叫道:“都給我站好了,沒我的命令不許動!”轉頭對張老餘等道:“各位阿伯阿叔,算我求你們了!別再逼我了!”

    一個老頭叫道:“你求我們,我們還要求你呢!孩子,別上去!咱們漢部的規矩還從來沒壞過,不能壞啊!”

    兩邊僵持不下,眾老苦苦阻攔,幾十個人將上華表壇的八個缺口堵死了,不讓周華上前一步,周華的副將在旁不斷敦促,周華被逼得眼睛也紅了,看看就要失控,忽然有人叫道:“周華,你看!你娘來了!”

    便有人用擔架抬了一個老婦人過來,周華從死穀出來後已是一個孤兒,這老婦人並不是他的生母,不過漢部在初期過的是集體生活,那些年幼的孩子大多認了個年長的大人做爹娘或兄姐,這老婦人便是周華的乾娘,雖不是親生母子但多少年同甘共苦下來早已親逾骨肉,周華見她被抬了來大吃一驚,叫道:“娘!你……”隨即對抬他老娘來的幾個後生吼道:“你們抬我娘來幹什麼!快抬回去!快抬回去!”

    老婦人當初也是從死穀中挺過來的幾個壯婦之一,近年舊病發作,常年都得躺在床上挨日子,這時在擔架上張著口說不出話來,指了周華幾指,周華吼道:“娘你老糊塗了!別在這裏摻和!快回去!我在給大將軍辦事呢!”

    老婦人聽了胸口不斷起伏,全身發抖,終於不再指他了,轉而往華表壇上一指,張老餘叫道:“大家幫幫手,八姐要上去!”便有幾個老頭奮起力量,幫手將老婦人連同擔架抬了上去,上面蕭氏等不敢怠慢,趕緊小心接著,安放在顧大嫂身邊。

    周華雙眼一閉,留下兩行淚來,回頭對眾衛兵道:“你們回塘沽複命,跟陛下說……就說這次差使我辦不了……”

    他的副手驚道:“將軍!這如何使得!”

    周華喝道:“我剛才說的是將令!沒聽明白麼!”

    眾衛兵這才應道:“是!”

    他的副手道:“將軍既然已經決定,我們不敢不聽,不過回去後怎麼向陛下交代,將軍想過沒有?”

    周華嘴唇動了動,喃喃道:“想過的……我有辦法交代!”手一橫,刀舔咽喉,鮮血迸出,死在華表壇前。

    數萬人一起驚叫,驚叫後是一片全場喧嘩,跟著又是一陣深深的沉默,沒人開口,沒人敢動,似乎時間已經完全靜止。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才走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身便裝,帽子壓得很低,他走到周華的屍體邊才解下帽子,張老餘等一見都驚呼道:“七將軍!”正是楊應麒。

    楊應麒跪了下來,伸手幫周華將雙眼抹閉了,跟著在周華自刎的刀上割破手指,走到華表壇上,把石頭上“楊應麒”那個名字描紅了,然後便走了,從出現到消失沒說過一句話。

    他走了以後,張老餘也走過來,學著他的樣子把手指割破將石頭上自己的名字描紅,漢部眾元老逐個上前,割了手,描紅了幾十個血淋漓的名字。

    到了這個地步,眾衛兵縱有刀劍隨身也拔不出來了,有的甚至忍不住哭了出來,周華的副手本來堅毅冷酷的臉這時也鬆弛了下來,朝周華行了個軍禮,就要帶走他的屍體,臺上顧大嫂叫道:“別動他!”

    周華的副手道:“夫人,周將軍是我們的首領,按軍律,他就是在戰場上戰死,我們也當帶他的屍體回去複命,請夫人見諒。”

    顧大嫂道:“不行!”周圍的民眾也紛紛叫道:“對!不許動他!”其實為什麼不許他們動周華,大家一時也說不出理由來,或許只是眾人的情緒因周華之死而沸騰到了頂點,要找個點來宣洩。

    眾衛兵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周華的副手皺了一下眉頭,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恭恭敬敬放在華表壇邊上,跟著下令讓手下解兵,堆得華表壇周圍一圈的兵器,這才道:“周將軍雖然不能說話了,但他作為軍人也該回去向陛下複命的。請夫人和諸位行個方便。”

    眾人這才無話,看著他們抬起周華的屍體列隊離開,衛兵們到了方才下馬處也不敢騎馬,仍然抬著周華步步遠去,一些民眾默默跟在後面,直送到京城東南門。

    等這些士兵從在華表壇消失以後,混在人群中的林輿偶一抬頭,才發現天色已經黃昏,月亮也露出了她淡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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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八章 洗衣槌(下)
    “罵皇帝?!”

    這條消息很快就出了京城,到達塘沽,由於民間的消息傳得太快,以至於折彥沖知道這事也不比普通民眾快多少。不止塘沽,東邊的遼口、津門,西邊的雲中、太原,還有南邊的登州、淮子口都先後聽到了傳聞,聽到消息後所有城市的反應都是議論紛紛,不過議論的姿態卻各有不同。

    雲中、真定的民眾是悄悄議論,臉上的神情都是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像怕被官府聽到會殺頭一般,雲中一些殘金遺臣心中還幸災樂禍,認為是大漢國運開始衰頹的跡象;遼口、津門的民眾卻幾乎是半公開議論,雖不至於聚眾喧嘩,但也不像雲中、真定的民眾那般畏縮;而遼口、太原的情況比較複雜,這兩座城市是曹廣弼、楊開遠曾長期駐紮過的軍事重鎮,雖然這些年軍事色彩漸褪商業色彩漸濃,但整座城市的民風還是很有些軍營味道——不是蕭字旗味道,而是以曹楊為代表的大漢正規軍的味道,民眾講究紀律、講究忠誠也重感情,他們既覺得皇帝陛下不經皇后同意就納妃似乎不對,但同時又覺得一群女人在華表壇公開罵皇帝不對,不過兩座城市又有區別,遼口老部民色彩較濃,稍稍傾向于支持完顏虎,太原對皇后沒什麼感覺,因此傾向於支持折彥沖。

    不過在所有城市中,漩渦的中心還是京城這座新都市,上到宰相、元帥,下到升鬥小民無不翹首觀望事態的發展。

    京師府尹盧克忠和城防提督安塔海雖不是最先收到消息,但論職守則兩人應該最先反應,但這件事委實太過敏感,在事情上涉及到皇帝皇后,在地點上華表壇又是一個行政力和軍方不能隨意進入的地方,但他們若什麼也不做卻又不妥。

    安塔海本想進宮問問完顏虎的意思,但轉念一想便覺不可,之前他雖受完顏虎之托前往塘沽請折彥沖,但那可以說是親戚之間的私事,如今事情公開鬧了出來,自己身為京城城防提督,若先去見完顏虎,萬一接下來出了什麼事情就沒秉公處理的立場了。他正猶豫著,盧克忠卻已來找他商量,兩人是京城一文一武兩大臣,平日交道打得不少,所以安塔海也不見外,直接說了自己的顧慮,盧克忠道:“完顏將軍所慮甚是,不過如今華表壇上人越聚越多,若不提防恐怕會鬧出民變!我已派人疏通道路,但只有衙役過去只怕不夠。”言下之意是要安塔海派兵監視了。

    安塔海道:“好。”就要下令,忽有兩騎同時飛至,卻是相府的政令和樞密院的帥令同時到達,嚴令安塔海不得命令不許妄動一兵一卒,安塔海為之愕然,盧克忠道:“丞相和楊元帥怎麼如此決斷?難道就不知防微杜漸麼?”匆匆告辭,朝相府而來,安塔海也到樞密院來尋楊開遠。

    從京師城防提督駐所到相府需經華表壇,盧克忠經過時見場面比他找安塔海之前又有不同,短短半個時辰中竟又多了幾萬人,幸而漢廷治下已有過好幾次大型的民眾聚會,應對經驗十足,而且華表壇當初在設計時便有了這方面的考慮,不但華表四周地方開敞足容百萬之眾,而且還以欄杆、矮垣、草地、花牆之類將整個廣場劃分成十六個可供民眾駐足的區域,中間又有小道溝通以便集會民眾進退,民眾能由小道從交通主幹線進入集會地,只要不是過分超容都能保證華表壇與皇宮之間的城市主道不會因聚會被堵塞,更可貴的是部分民眾已在幾次事件中培養起了遵守秩序的習慣,所以此刻聚集的人雖然眾多,局面卻未失控。

    盧克忠見華表壇周圍除了有自己派出的人在維持秩序外,尚有幾個自己認得的密子,以及一些明顯不是普通民眾的人四處遊走緊盯,便知相府樞密很可能都已經派出了人暗中監視。他到了相府,卻沒找到楊應麒,只尋到當值的陳正匯,因說起自己的憂慮,陳正匯道:“盧兄何必著急?現在不是還沒亂麼?”

    盧克忠道:“現在雖然還沒亂,但人越聚越多,總得防微杜漸才是。陳相你實對我說,丞相去哪里了?我找他去!”

    陳正匯道:“我不瞞你,丞相去見楊元帥去了。”又道:“這件事情丞相比你還緊張,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他會怠慢。只要民眾情緒尚能控制,想來盧兄的人應該能夠控制住局面。”

    盧克忠道:“那萬一失控呢?”

    陳正匯道:“到了那時便不是你的責任了,也超出了你的能力之外,到時丞相和元帥他們會接掌整個局面的。”

    盧克忠哼了一聲,對陳正匯的回答並不滿意。其實這等大集會他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但像他這樣的循吏做事最是小心,每次遇到這等事情都要吊起十二分小心唯恐出了差錯,在他的行政理念裏,類似的情況上次沒失控不代表這次也不會失控,這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態度在曠達者看來似乎略嫌不夠瀟灑,但盧克忠卻認為自己應該如此。不過他也不是沒有政治頭腦,知道這件事情不止是京師的治安問題,其中還涉及到上層的爭端,那確實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範圍,因此便不再要求見楊應麒,只是道:“好,那我就到華表壇看著去,不過還望丞相早些拿出個章程來,別等事情亂了,那時便不好辦了!”

    盧克忠才要走,卻見韓昉滿頭大汗跑了進來,也是要找楊應麒,見到盧克忠正要離開,叫道:“盧大人先別走!我有事找你!”盧克忠這才止步,那邊韓昉便問陳正匯楊應麒在何處,陳正匯對答仍然方才,韓昉道:“好!我這便去樞密院找丞相去。”尚未離開,先對盧克忠道:“盧大人,你派遣人手,先將人群解散了再說!當街辱駡天子,成何體統!”

    盧克忠看了他一眼道:“對不住,按規矩我沒這權力!”

    韓昉不悅道:“你沒見那幫女人在說什麼話麼?這是謗君!雖說她們都是我大漢開國元老,一品誥命,但這般不顧國法禮制,那便是當朝重臣也不行!盧大人,你該不會是怕了皇后,要徇私吧?”

    盧克忠奔波了半日,早有一肚子火,聽到韓昉最後一句話忍不住發作道:“韓相你這是什麼意思?誰徇私了?我真要徇私也該直接去奉承陛下,而不是去奉承皇后!”

    韓昉臉色微變,喝道:“你說什麼!”

    盧克忠品階在他之下,卻不怕他,一拱手道:“韓相雖位居副總理大臣,不過京畿治安的事情不是韓大人該管,此事我直接向丞相負責!韓大人要讓我做什麼事情,先到丞相那裏請到相令再說!下官還有事要忙,告辭了!”說完便走。

    韓昉指著他的背影要罵,一時卻又罵不出口,回頭看陳正匯時,只見他臉含微笑,連連勸自己息怒。韓昉哼道:“陳相,你也莫太得意!這事鬧大了,對丞相對陳相都不見得有好處!”

    陳正匯一臉訝異道:“韓相這是什麼話?我哪里得意了?如今帝后不諧,正是危難之際,我又哪里會得意?”

    韓昉又哼了一聲,轉身出門,他走了之後陳顯才從裏面走出來,雙眼迷蒙,似乎剛剛睡醒,陳正匯回顧問:“陳老午夢安好?”

    陳顯道:“還好,還好。”又問:“韓相怎麼走得那麼急?看起來還有些怒氣衝衝的樣子。”

    陳正匯道:“大概是沒睡午覺上火,說來還是陳老深通養身之道,無論發生什麼大事,天塌下來也不肯擠掉這午睡的光陰。”

    陳顯呵呵笑道:“陳相說的是,一來我年紀大了,二來嘛,我等為身為股肱大臣,就得精神好了才能為國家、為陛下辦好事情啊。我等又不是刀筆小吏,難道還以辦事多少衡量優劣麼?在我們這個位置上,最要緊的是看得定,拿得准,這樣才能利國利民……”看了陳正匯一眼道:“陳相說是麼?”

    陳正匯微笑道:“陳老說的是。”

    陳顯到了屋簷下看看天色,說道:“忽然想起有點事情得去處理,這邊若沒什麼事情我便先走開一陣。”

    陳正匯舉手告別道:“陳老請便。”

    陳顯出了相府,命轎夫避開人流,也不去吏部,直接回家,進門幾步便見兒子陳楚哈哈大笑著進門,陳顯瞪了他一眼,等進了廳,摒退下人,這才喝問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陳楚道:“我去華表壇轉了一圈。”

    陳顯怒道:“現在京城亂糟糟的,你不在家裏好好呆著還到處亂跑,嫌天下不夠亂麼?”

    陳楚對陳顯的怒色不以為意,微笑道:“我只是去轉轉,穿著便服,沒人認得我。”

    陳顯哼了一聲,問道:“那邊現在怎麼樣?是否混亂?”

    陳楚道:“人越來越多,亂倒是不亂。”

    陳顯又問:“那你方才進門時笑什麼?”

    陳楚笑道:“我笑咱們這個皇帝做得太沒威儀,竟然被人當眾破口大駡。”

    陳顯嘿了一聲道:“他的位置去臣民不遠,禮節又不隆眾,威儀自然不足。自來皇帝禦臣民必有一套私人親信,故漢武欲專制也得先設內廷,將宰相架空了才能隨心所欲,如今我大漢民氣之盛不下戰國,丞相之權又重于西漢之初,陛下行事自然處處掣肘,權既不實,威自不彰!”又問:“到現在為止都有哪幾路人馬出頭了?”

    陳楚道:“聚集在華表下面的都是漢部的老部民,不但女的,就是男的如張老餘等也有不少。我看出人群中有密子和軍方的人在,不過都沒有表明身份。若說露面,也只有韓昉的兩個門生上前駁難。”

    陳顯微笑道:“這麼說來,這場大鬧也差不多該散了。”

    陳楚奇道:“爹爹為什麼這麼說?”

    陳顯道:“韓昉既派了那兩個門生去,暗中必有叮囑。那些個無知婦人能有多少見識?遇到別人也就算了,遇到韓昉的人非被駁得啞口無言不可。華表壇不是個胡鬧的地方,陛下又素得人心,這些女人沒了道理作依傍,再罵下去就得被人噓,她們罵不下去只好閉嘴,所以料來這場大鬧也該散了。”

    陳楚卻道:“爹爹素來神算,這次卻算錯了。韓昉的那兩個門生雖然口才便捷,但沒多久就被罵下來了。”

    陳顯訝道:“有這事?那些女人怎麼罵的?”

    陳楚道:“韓昉那兩個門生上臺之後斥責那些女人目無君父,毀君謗君,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我開始聽了幾句也和爹爹一般覺得這些女人要糟。”

    陳顯道:“是啊,要說道理她們如何辯得贏?莫非她們胡攪蠻纏,將韓昉派去的人弄糊塗了麼?”

    陳楚道:“韓昉的人卻是被窘住了,但那些女人卻也不是胡攪蠻纏。她們也不管韓昉的門人說什麼,來來去去就問:男子納妾須得正妻同意——大漢的律法中是否這一條?又問:皇后是否皇帝正妻?納妃之事皇后是否答應?國家法令皇帝是否得遵守?又說:如果皇帝帶頭不遵法令,大家是不是可以有樣學樣?又說如果這條法令不用遵守,那其他法令是否也可以當作擺設?韓昉的門人答不了這幾條問題,要和她們分說道理,她們卻不上當,根本就不接韓昉門人的話頭,來來去去就問那幾條問題,最後道:只要皇帝說一句國家的律法只是擺設,那她們就沒話說了!華表壇周圍本來還有很多人支持陛下的,聽到這裏也都覺得此事不妥,於是就把韓昉的門人給轟下去了!”

    陳顯越聽臉色越是凝重,等兒子說完,沉吟半晌才道:“厲害,厲害!這幾句話看似粗俗簡單,但句句掐在這件事情的七寸上!這背後定有高人指點,否則單憑這幾個女人斷斷說不出這幾句話來!會是誰呢?難道是……”

    陳楚低聲道:“會不會是丞相?”

    陳顯道:“又像,又不像。看丞相之前的態度,分明是有意妥協,但若說不是他,還能有誰?”

    陳楚道:“會不會是陳正匯等人?”

    陳顯道:“若是陳正匯出手,那和丞相出手有何區別?若是丞相已決定妥協,那他這一派的人便不會動……這件事情可透著點古怪。”一拍掌,對兒子道:“這幾日你不許再出去了!這件事情若只是皇后在出氣還不要緊,但既有人出手接了韓昉的招,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就難以預料!事情未明朗之前,我們不必去趟這渾水!”

    陳楚微笑道:“我知道爹爹的心思,你是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出頭做個和事老,是吧?”

    陳顯嘿了一聲道:“和事老?只怕我還做不來!”

    父子二人自此閉門謝客,絕足不出,陳顯告了個風濕發作行動不便,有什麼緊急公務也讓下屬拿到府上來辦理。

    華表壇那邊事情卻依然在持續,顧大嫂等人白天就到華表壇指著塘沽方向痛駡,太陽一落就各自回家休息,第二天起來繼續罵,京城的民眾部分怕事的不敢出頭,但也有不少激於義憤而聚集聲援,聲援者以漢部老部民、小市民和諸學舍學生為主體,消息傳到津門、遼口、塘沽等地以後甚至有老部民和學生入京加入聲援者行列,商人們大多沒有露面,但也盡可能為這些人提供方便,比如派送午餐、清水之類。不過這些聲援者雖然主導了整個華表壇的氛圍,但就人數而言其實也只佔據了所有聚會群眾的小部分,大部分人來到華表壇更多的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到後來人群中甚至出現了色目人,出現了番僧,出現了曰本、高麗等屬國民眾的身影,至於大宋來的商人更是早混跡在大隊之中了。

    折彥沖雖在塘沽,但光是從下屬的彙報中便能想見華表壇的場面,他先是派人責問韓昉,讓他想辦法,韓昉便派劉鶚去,劉鶚官聲不好,還沒走上華表壇就被轟了下來,韓昉無奈,只好親自出馬,他雖然文采斐然,辯才無礙,但顧大嫂等還是不理他說什麼,來來去去的還是那程咬金三板斧,就咬著那些問題不放,韓昉畢竟是個書生,最後只覺兩耳嗡嗡作響,竟然暈倒在華表壇上。

    歐陽適聞訊趕來,命醫生照看韓昉,怒目指著顧大嫂等喝道:“你們鬧夠沒有!就算你們不怕死,也該為你們的丈夫兒女考慮考慮!難道真要逼得大家撕破臉皮麼?”

    眾女一聽不由得稍稍畏縮,忽然一個聲音道:“老四,你胡說什麼!”

    眾女一看都歡呼起來,大叫:“三將軍!”

    卻正是楊開遠,他走了過來,看看正被抬下去的韓昉,便扯住歐陽適走了,再不開口說一句話。

    眾人莫測深淺,一時不知該否繼續罵,顧大嫂一咬牙,叫道:“皇帝還沒認錯,難道就這麼散了不成?罵!繼續罵!”

    忽然馬蹄聲響,一隊騎兵跑近,到了華表壇邊緣被有司官員阻住,要他們下馬,那幫人才下了馬,民眾望見認出是皇帝的親衛,心中都是一驚,一些膽小的便悄悄溜走了。臺上李氏劉氏等見這些士兵全副武裝、刀劍齊備都感心慌。顧大嫂吼道:“姐妹們,把洗衣槌抓緊了!皇帝不來我們便不走!”蕭氏等叫道:“對!對!咱們豁出去了!皇帝不來我們不走!”

    臺上是一幫抓著洗衣槌暗中發抖的女人,台下是一隊按緊了刀劍逐漸逼近的衛兵,忽然哇的一聲,臺上有幾個女人哭了起來,顧大嫂回頭怒道:“哭什麼!”走上兩步,將洗衣槌一頓,昂起了白髮蒼蒼的頭顱,對著那衛兵頭領吼道:“大將軍呢!他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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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書評區很好看,阿菩覺得比正文還好看。不過聽說kk的頁面又要換,據說可能書評資料會清零或者混亂,嗚嗚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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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開國軍政 第三三八章 洗衣槌(上)
    顧大嫂怒氣衝衝地出宮要幫完顏虎出氣,但出來以後卻覺得不知該怎麼辦,心想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就去找了張老余的養女張氏,陳阿猴的老婆劉氏,周勝的老婆李氏,王大輝的老婆蕭氏,胡茂的老婆許氏等等,她先將完顏虎的處境說了,把這幾個女人都氣得不行,都說要幫虎皇后討個公道!不過這些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商量了半天也沒弄出個行得通的計策來,最後蕭氏叫道:“商量個什麼!咱們一起去塘沽找皇帝問個清楚!”

    顧大嫂大喜道:“對!咱們直接去找皇帝!”說著就讓他兒子雇了幾輛馬車,興沖沖來到塘沽,到了行宮外就嚷著見皇帝。

    這幾個女人雖然粗魯,但個個都是元老部民,顧大嫂還曾是工部主事,又是上將夫人、一品誥命,所以閽官也不敢無視,入內如實稟告。

    折彥沖一聽眉頭緊皺:“這些女人,怎麼也來趟這渾水!”便不肯見她們。顧大嫂等在行宮外等了半日,被拒絕了又請見,如此再三才憤憤離開,路上七嘴八舌,依然沒想出什麼好主意。李氏忽然道:“咱們都沒讀過書,不如找一個讀過書的人來商量,看看有什麼好辦法沒。”

    眾人都說好主意,但要找誰呢?京師與塘沽讀書人遍地都是,但這幫女人都覺得男人不可靠,最好是找個女的,想來想去,蕭氏便提議去找趙橘兒,顧大嫂想了想說:“不好!這個大宋公主柔柔弱弱的,未必是個有主意的人。而且她平常也不怎麼出來和我們說話,我可不怎麼信得過她。再說她是宋朝的公主,那什麼秀是西夏的公主,兩人都是公主,也許會相幫。”大宋的公主和西夏的公主其實不一定有關係,趙橘兒也不見得會因為兩人都是公主就要幫嵬名秀,但這幫女人嘰喳了一會卻覺得有可能會相幫,於是就把找趙橘兒的想法給否決了。

    正議論著,恰巧經過林氏錢莊,顧大嫂偶然瞥見那個“林”字,不由得撫掌大笑道:“對,對!我們找這個人去!說不定能想到個辦法!”

    眾人便問誰,顧大嫂說道:“這個人是極有主意的,比男人還強!我和她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不是壞人。而且她和我們一樣都是元國民會議的代表,出了這等事情她理應出頭!”說著朝錢莊上那個“林”字一指,眾人便都明白過來,都道:“若是找到了她,那多半能想到個好辦法!只是不知她在不在附近。”

    卻巧了,林翎正好在塘沽,而且是昨日才到。林輿聽說母親從福建回來趕緊飛馬前來相見。如今林輿已是虛歲十八,母子倆三載不見,林翎見兒子出落得高大英挺,漸脫少年稚氣而顯青年之姿,無論容貌氣質都與當初第一次遇見的楊應麒極像,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傷心。

    林輿見母親氣色不好,極為擔憂,便問她是否船上太過辛苦。林翎微微搖頭道:“不是,我坐了一輩子的船了,還怕這個?”

    林輿道:“要不我去請個名醫過來看看。”

    林翎道:“我真的沒事,在福建時已請江南的名醫診過脈了。”

    林輿一聽反而更擔心了:“請過醫生?娘你真的病了?”

    林翎微笑著道:“你別亂擔心。醫生是給你外公請的,當時我因旅途勞頓而顯得疲憊,所以你外公便讓醫生順被給我把個脈,醫生說我只是太勞累了,只要休息休息就好。”

    林輿這才放心了些,又道:“既然這樣娘你就別老奔波了嘛,南北幾千里的跑,就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林翎歎道:“你在北邊,你外公在南邊,我是兩頭都放不下。”

    林輿道:“那我們想辦法接外公來北邊住?”

    林翎道:“你外公要是肯來還用等你開口?我早接他來了。別說北邊,就是大琉球他也住不慣。當初局勢危急時我也曾接他到大琉球去,結果事情一緩他又回去了。再說你外公年紀也大了,經不起折騰。好了,別說這些了,跟娘說說你的事情吧。我離開這段時間裏,可有人來提親?”

    林輿聞言大窘:“什麼提親!娘你怎麼一開口就不正經。”

    林翎微笑道:“什麼不正經,我們家輿兒這般人才,自然是得提親的人踩壞十條八條門檻才正常。怕只怕你眼界太高,看不起天下的好女子。”說著湊近一些問:“最近有沒有見雅琪?她選駙馬沒?”

    林輿啊了一聲叫道:“你提她做什麼!她……她比我大!”

    林翎道:“女大三,抱金磚。要什麼緊!輿兒,告訴娘,雅琪到底成親沒?”

    林輿訥訥道:“還沒……”

    林翎笑道:“她年紀也不小了,現在還不選駙馬,多半是在等你。”

    林輿叫道:“娘你別胡說了!你再胡說我就不和你說話了!”

    林翎卻不管兒子窘迫,依然微笑不斷:“這件事情皇后雖然沒明說,不過她相中你想你做她女婿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我南下前曾托她幫你找媳婦,做主你的婚事,在福建時可多擔心她不等我回來就把你的親事給辦了!哈哈,說不定我回來時你連兒子都有了。怎麼皇后變得這麼有耐性?居然還等我回來。”

    林輿叫道:“娘你別說瘋話了!我不和你說這個了。再說皇后最近也沒心思理這事。”

    林翎哦了一聲,問:“為什麼?出什麼事了麼?”

    林輿便將嵬名秀一事的始末說了,他近水樓臺,對整件事情知道得比誰都通透完整,他敍述時林翎並不插口打斷,直等兒子說完才歎道:“他的膽子似乎越來越小了。”林輿問誰膽小,林翎道:“還有哪個他?你老子!”

    林輿奇道:“這件事情和他關係很大麼?”

    林翎道:“自然是很大的,若是他肯站在皇后那邊,韓昉如何是對手?”

    林輿道:“那不行!那樣他和大伯會鬧僵,說不定會誤了國事。”

    林翎有些訝異地看了兒子一眼道:“你怎麼會想到這個的?他跟你說的?”

    “不是。”林輿道:“我自己想的,他和皇后那麼好卻忍著不幫忙,多半是擔心這個。”

    林翎摸了摸兒子的頭髮道:“你真是他兒子,才這點年紀便能想到這個,不過……”

    林輿問:“不過什麼?”

    林翎道:“不過一味妥協,也未必就不會誤了國事。在他那個位置上,有些事情該強硬時就得強硬,若是一味順應皇帝,那他和韓昉等人又有什麼區別?罷了,他既這樣打算必有他的道理,我們不談他了。輿兒,你也大了,娘想和你談談生意上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還沒說完,便有從人來報,說一品誥命顧大嫂等求見,林翎不由愕然,心想:“她們來找我幹什麼?”但因和顧大嫂有些交情,當初顧大嫂為官時自己也勞煩過對方,便不好不見,當下將兒子的事情押後,命人請顧大嫂進來,林輿卻躲到裏邊去了。

    顧大嫂等一幫人進來後,她是直性子,只喝了一口茶,也不打婉轉,直接就說:“林當家,我們這次來是和你商量個事,要請你幫我們出出主意!”

    林翎微笑道:“大嫂有什麼話儘管開口,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盡力。”

    顧大嫂道:“林當家,皇帝偷女人,要納西夏公主做妃子,這事你知道不?”

    林翎心中一凜,臉上卻驚訝道:“這事非同小可,大嫂你從哪里聽來?可別是道聼塗説。”

    顧大嫂咬牙道:“還要哪里聽來?是皇后親口對我說的!要不然我們都還不知道呢!林當家你都不知道皇后現在有多可憐!”跟著便將她見皇后的始末說了一遍。

    她口舌不捷,但勝在有一股豪氣,一席話下來林翎也為之感動,再聽顧大嫂等竟直接跑去見折彥沖要他收回成命,心中不免覺得好笑,覺得她們不但不知輕重而且行事魯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在當前這等環境下顧大嫂還能如此仗義執言實屬難得,心道:“當初我才和漢部合作時,一時覺得他們氣象甚新,朝氣十足,一時又覺得他們底蘊淺薄,遠不如大宋之文雅精深,所以一開始沒敢將寶全押上,誰知他們到後來卻越戰越勇,不但我所擔心的事情都沒發生,甚至連陳正匯、李階、鄧肅這等大宋傑出之士也由暗中圖謀變成真心靠近。當年我不知道為什麼,直到近年才算想明白了——他們能身處胡地不被胡化,反而化胡,不正因那時候的漢部有一股正氣在麼?武勇謀略不過是表像,這股正氣才是他們征服人心、百戰不殆的基石!”又想:“剛才我還不滿他膽子太小、魄力不足,如今出來個有魄力、有膽氣的,怎麼能笑人家莽撞?今日之大漢,皇帝似乎有些迷失了,宰相也變得畏縮,也唯有她們才依然不改本色!”又忖道:“這些年我們的生意好做,也在於漢zf能對我們這些商人守信守約,不像別的朝廷那樣肆意侵淩,但若放任韓昉等人得勢,以他們那幫人的作風,誰能保證今日皇后的困境明日不會輪到我們頭上來?”想到這裏,已生了幾分相助之心。

    顧大嫂說完了整件事的本末後見林翎怔怔出神,用她那老樹皮般的手掌將茶桌一拍,大聲道:“林當家,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若不肯幫我們找別人去!”

    林翎忙問:“大嫂,你要我怎麼幫?”

    顧大嫂道:“我們沒讀過書,肚子裏沒計策,現在皇帝也不見我們,我們就沒了主意,所以要請你幫我們想個辦法!”

    林翎又問:“若讓你們見到了皇帝,大嫂又打算怎麼辦?”

    顧大嫂道:“自然是要他向皇后道歉,還得答應不娶那個什麼西夏公主!”

    林翎又問:“如果他不答應呢?”

    顧大嫂為之語塞,旁邊蕭氏道:“若是他不答應,那我們也沒辦法了,可我們就是沒辦法才來請你幫我們想個辦法啊!”

    顧大嫂道:“對啊,對啊!”

    林翎略一沉吟,說道:“這件事情,也可以說只是皇帝的私事,就算鬧到元國民會議,只怕也難有勝算!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主意來。”

    顧大嫂大怒道:“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麼說!難道這世上就沒公理了麼!算了!”對幾個姐妹道:“就這麼回去,我沒臉去見皇后!我這就去塘沽行宮罵皇帝去!就算幫不了皇后,至少也要替她出口氣!你們跟不跟我走?”

    幾人中有如李氏般較為膽小,不敢答應,卻又有如蕭氏般膽大無畏的高聲應好。

    林翎驚道:“你們要去罵皇帝?這如何使得!”

    顧大嫂怒道:“這樣的負心人,有什麽罵不得的!”

    林翎道:“在民間自然罵得,但……但他是皇帝……”

    顧大嫂怒道:“皇帝負心了也得罵!大不了他把我們殺了,但我們這口氣不能不出!”

    蕭氏也道:“不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大不了就把我們都剮了!”

    林翎被他們這麼一說,靈機一動,問道:“你們真要罵?”

    顧大嫂等一起叫道:“是!”

    林翎道:“若你們真敢罵,那也使得。不過不要去塘沽行宮,要罵,就到京師華表壇罵。”

    眾婦一聽齊聲叫道:“華表壇?”

    林翎道:“不錯。”

    顧大嫂道:“皇帝又不在華表壇,在那裏罵了他聽不見。”

    林翎道:“他聽得見的,不但他聽得見,天下人都會聽見!你們不是要讓天下人評評理麼?華表壇上一罵,便是將這件事情交由天下人評理去!那時候是非曲直自有公斷,再輪不到某些人暗地裏悄悄處理掉。而且華表壇上,刀劍不入,言者無罪——這是大漢立國的國本。只要你們罵得有理,皇帝也奈何不了你們。他若要殺你們,那便是動搖國本,到時候那些龜縮著不敢出頭的人都會坐不住!皇帝若不殺你們,那便只有任憑你們一直罵下去,等你們罵得他受不了時,就只好來和你們妥協了。”

    顧大嫂等一聽都喜道:“不錯!不錯!咱們這就去華表壇罵去!”說著就要走,林翎忙攔住了道:“等等,還有兩件事情必須牢記。”顧大嫂便問哪兩件事情,林翎道:“第一,你們得把這次罵皇帝的目的給想好了,這個目的不能太過苛刻,得讓皇帝有可能接受才行。將來不管事情發展成什麼樣子,目的一達到便得罷手,不能得寸進尺,否則不但可能壞事,甚至還會遺留後患!”

    顧大嫂道:“我們就是要他向皇后道歉,還得答應不娶那個什麼西夏公主!沒別的了。”

    林翎點頭道:“這個條件恰到好處,皇帝若被逼急了還是可能接受的。”

    顧大嫂又問第二件事情是什麼,林翎道:“第二件事情,就是罵的理由必須找好,咱們必須找到一個他們繞不開、駁不轉的理由來罵才行,要不然皇帝只須派個能言善辯的人上華表壇把你們駁倒,那你們便罵不下去了——硬要罵下去也是無理取鬧,沒法服得天下人心。”

    顧大嫂道:“這可難了,我們哪里說得過那幫讀書人?”

    蕭氏道:“要不林當家你跟我們一起去,罵皇帝時候我們來,他派人來辯論就由你應付,這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林翎搖頭道:“不行,我去不得的,我去了反而要誤事。我已經替你們想好了個理由,你們只要咬緊了這一點,任他派蘇秦張儀來都沒用!”

    顧大嫂等忙問:“什麼理由?”

    林翎道:“我聽現在那個宰相說過,當初有想過推行一夫一妻之制度,只因各國無不許男子納妾,大家很難認可這一條,若硬要推行阻力太大,後來便做了妥協,訂立國法時要求男子納妾須得正妻同意,雖然那些有權有勢的男人大多把這條法令當作擺設,但這畢竟是國家的明文正法。皇帝若派了人來,你們別管他們說什麼,只要不斷問他:皇后是否皇帝正妻?納妃之事皇后是否答應?國家法令皇帝是否得遵守?這三個問題他們答不上來,那便是口若懸河吹得天花亂墜也沒用了。”

    顧大嫂等大喜道:“不錯!不錯!我們就這麼說!姐妹們,罵皇帝去!”便告辭要回塘沽罵皇帝去,林翎也不挽留,送出了門口。

    顧大嫂等回到京城,連夜糾結了幾十個壯婦,每人拿一根洗衣槌,又帶幾十個鐵桶鐵盆,清晨出發來到華表壇,乒乒乓乓把鐵桶鐵盆敲得好像鑼鼓一般。華表壇位於京城中心,正對著皇宮,她們這麼一鬧登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看看有了聽眾,顧大嫂便扯開嗓子罵了起來,左一句“皇帝沒良心”,右一句“皇帝負了皇后”,罵到狠處,直說得折彥沖是古往今來第一負心漢子一般。

    納嵬名秀為貴妃一事折彥沖不敢大肆辦理,所以這時就是京畿的民眾也大多還不知道。圍觀的人一開始聽得莫名其妙,聽了一會才發現這些女人是在罵皇帝,大吃一驚之餘無不豎起耳朵聆聽究竟,等顧大嫂罵了一整通之後,眾人才知道皇家出大事了!

    一群女人在華表壇公開痛駡皇帝,這本身就是一條爆炸性的新聞,而罵的又是如此一件大事,所以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不半日功夫便傳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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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開國軍政 第三三七章 珍珠衫(下)
    完顏虎當面將韓昉罵了個狗血淋頭,但韓昉也當真好修養,自始至終都保持一個大臣對皇后應有的禮貌,完顏虎罵什麼他聽什麼,但他自己始終說自己的話,句句不離聖人禮儀、歷代規矩,完顏虎也拿他沒辦法,到後來兩人各說各的,漸漸由激烈對抗變成完全沒有交鋒,韓昉也不和完顏虎多辯,等完顏虎的怒駡告一段落,他自己也已將事情稟告完畢便告辭出來,好像這件事情從此便和完顏虎無關了。

    看著這個大臣離去的背影,完顏虎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恐慌,她隱隱覺得自己的憤怒對這個大臣一點作用也沒有,對方是朝廷重臣,無論在外面做什麼,只要是公事公辦,按大漢法制皇后是不能干涉的。

    韓昉出宮以後便命兼管內廷的官員重新起草冊立嵬名秀為貴妃的文書,親自送往塘沽請折彥沖蓋印。

    內廷的事務與朝政事務不同,宰相不一定管得著,這等事務若在前朝直接就由內廷機構辦理,都不需要先過六部的手,只因漢帝國沒有獨立的內廷機構這才掛靠在禮部。但由於是皇帝的私事,所以程式也不是先經宰相再呈皇帝,比如這次的事情,只要相關職司遞上文書,折彥沖一批,嵬名秀要做貴妃的事情就成了八成了。貴妃去皇后只有一階,所以也是一件大事。折彥沖批了之後宰相和元國民會議還要審核,但除非這件事情會對國家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否則宰相和元國民會議都難以封駁。

    韓昉親自將文書送到了塘沽,又詳說了這中間的程式、細節,道:“陛下印璽一蓋,秀娘娘的名分便算定了。只要丞相和元國民會議不作梗事情便定了。”頓了頓又道:“因這是陛下的家事,所以丞相和元國民會議若要反對就得拿出極有力的理由來。臣已計議過了,此事無論丞相心中怎麼想,最後都得按制簽押的。”

    折彥沖見他能以程式的力量將完顏虎完全排斥在這件事情之外,不由大喜,隨即轉為憂色,問:“皇后那邊……”

    韓昉道:“陛下不用擔心,此事皇后縱然不願,最後也沒奈何的。雖然皇后是後宮之首,但陛下若怕貴妃娘娘受委屈大可將之安置在別院,不要讓兩位娘娘撞見也就是了。”

    折彥沖歎了一口氣,道:“我問的是……嗯,你見到皇后的時候……她氣得還厲害麼?”

    韓昉卻仿佛聽不出折彥沖這一問的重點,仍道:“皇后是有些不悅,不過這等事情只要過得些時日,慢慢的都會習慣的。”

    折彥沖聞言黯然,他也知道和韓昉說不來情感上的話,便不再問,揮手道:“你去辦吧。”

    韓昉又道:“陛下,如今內廷掛靠於禮部,於禮部則職務過泛過重,于後宮則諸事不順,不是長久之計。還請陛下儘早下令,另立內廷諸司。”

    折彥沖知道設立獨立的內廷是制度更易的大事,和冊立貴妃不可同日耳語,因此沒有立即答應,只是道:“你遞上個奏表來,我發往相府和元國民會議論議。”

    韓昉見折彥沖如此不冷不熱的反應,忙提醒了一句:“陛下,內廷之立利於陛下、利於帝室,內廷不立利於丞相、利於相府,此事相府多半會阻撓,為子孫計陛下當下定決心、乾綱獨斷才是。”

    折彥沖沉吟半晌,才道:“我曉得,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過陣子再說吧。”

    韓昉這才告辭退出,拿了加蓋了皇帝印璽的冊封文書回京提交相府審議,將入相府他忽然止步,不敢就這樣進去,回頭去邀了歐陽适才一起來見楊應麒。

    楊應麒對文書只掃了一眼,忽然盯著韓昉冷笑道:“韓大人,我常聽說前代有人臣喜歡助君之惡,原以為那些都是不學無術的小人,沒想到博學多才的人中間也有此輩!”

    韓昉叉手而立,臉上眉毛也不跳一下,對楊應麒的話也不回應,歐陽適在旁道:“老七,你說什麼冷嘲熱諷的話,什麼助君之惡,你在說我麼?”

    楊應麒沒好氣地道:“我怎麼敢!只是不明白四哥六哥為什麼要弄出這麼多事情來!大哥大嫂好好的,若不是你們……”

    歐陽適一擺手,打斷他道:“你是要和我說私事還是公事?若是公事你就說這事於規矩程式上有何不妥,若是私事,回頭我們一起到塘沽,你當著大哥的面說去!”

    楊應麒雙眉上揚,火上其梢,歐陽適見他發怒,忙含笑安慰道:“老七,四哥跟你開個玩笑,何必這麼認真?咱們幾個弟弟裏面大哥對誰最好你心裏有數!眼下他不過是多納一個側室,又不是要將大嫂趕走!于國於家都不是什麼壞事。你是他最疼愛的弟弟,難道連這點小事也不能體諒幫忙,那大哥這二十年來可就白疼你了!”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我和大哥同心同德是在光明正大的公事上,不是在這等齷齪事上同流合污!”

    歐陽適向天打了個哈哈,眼一斜,冷笑道:“行了!咱們都不是聖人,都有私欲私情,大哥和我有,你也有!什麼光明正大、同流合污?你敢說你沒幹過齷齪事?”說得楊應麒神色一黯,又道:“再說大哥又豈止在公事上信任你?便是在私事上他對你也是關懷備至!別的不提,但說林輿,你摸著良心說一句,大哥對這小子好不好?這是光明正大的公事不?”

    被歐陽適這麼一輪軟硬兼施,楊應麒一時竟說不出有力的話來,只道:“冊封文書先放我這裏吧,我回頭召其他大臣再議議。”

    歐陽適走後,楊應麒忽覺胸口鬱悶欲死,回到房中,趙橘兒見他懨懨不樂,問:“為大伯要納西夏公主為妃的事情?”

    楊應麒點了點頭,歎道:“這件事情我不阻止對不起大嫂,但要阻止……卻又不知用什麼理由!大嫂說什麼周婆之禮,那只是氣話,可以拿來罵大哥,卻沒法壓住韓昉,外邊的人也不會認!”

    趙橘兒微笑道:“周婆之禮雖然無稽,但韓昉說什麼周公之禮——那便真是周公孔子創制的麼?這事他能拿去唬皇后,可你真要和他辯,他未必辯得贏。”

    楊應麒搖頭道:“他未必能贏,但也不見得會輸。畢竟三妻四妾于平民也是常事,我們若要求大哥只能有一個妻子,大家都會認為過苛。甚至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民間都因大哥只有大嫂一人而議論紛紛呢。現在大哥要添一個貴妃,大家也都會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是鬧到了元國民會議上我們的勝算也不高。不過……不過要讓我在這冊封文書上簽押蓋印……我下不來手。若是簽押了,我他日如何去見大嫂?”

    夫妻倆對坐無語,半晌,趙橘兒才道:“你最擔心的,其實還不是這個吧?”

    楊應麒微微一震,趙橘兒道:“其實你最擔心的,還是怕因此事和大伯鬧翻了。如今朝廷內外危機潛伏,若是你因這件事和大伯鬧翻了,那國事上的危機爆發時只怕難以收拾。”

    楊應麒聽了這話便如三伏天裏喝了一杯冰鎮甘泉,清涼到心裏去了,握住妻子的手道:“不錯,不錯。我最擔心的其實還是這個。這公私大小、國事家事之間我確實不知該如何抉擇才是。橘兒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趙橘兒道:“若是單純的國事,我本來也不宜給你拿主意。不過這事同時涉及到公私,我覺得……”她將話在心裏盤旋了好久,這才反問道:“七郎,你覺得如果你全力阻止,那你和大伯之間會如何?”

    楊應麒歎道:“若是四哥他們不推波助瀾,大哥也許只是內心不樂罷了,但要是四哥他們從中取事,那我和大哥只怕會鬧得很僵。”

    趙橘兒又問:“這是公事上的考量了。咱們再說私事,你覺得這事你定能阻止麼?”

    楊應麒道:“未必。”

    趙橘兒又問:“就算讓你阻止了,就一定會讓大伯夫妻倆和好如初麼?”

    楊應麒神色一黯,說道:“這個難說,阻止了此事只是讓大嫂順心些,若是大哥在此事上屢受挫折,惱羞成怒起來只怕反而會更糟。”

    趙橘兒便不說話了,楊應麒卻已知她的意思,便在此時,宮中完顏虎派人來請,楊應麒進得宮來,只見完顏虎正在罵折允武,見到楊應麒,忙招呼道:“應麒,應麒!你來得正好!你看看,我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沒用的兒子!”

    楊應麒忙問怎麼了,完顏虎滿眼通紅,說道:“那個什麼韓昉,幫著你大哥娶小老婆,把大道理說的一套一套的,我沒讀過書說不過他,想想我這個兒子是讀了不少書的,便找他來商量,誰知他竟然說這事很難,還反過來勸我看開點……我……應麒你說!我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沒用的兒子!”

    楊應麒朝折允武望去,見他一臉的無奈,小聲道:“大嫂,這也不怪阿武,我做兄弟的都感到為難,何況他!”

    完顏虎聽了這話臉色一變,顫聲道:“應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雖然我到今天才找你,但……但我卻知道你是會幫我的,對麼?”見楊應麒沒有馬上回答,聲音便顫得更厲害了:“難道連你也不肯幫我?”

    當此情景,楊應麒已全無一個大國宰相的威儀,仿佛仍如當初少年時代,只是大嫂子面前一個小弟弟而已,雖然和趙橘兒一席話後已有決定,但對著完顏虎還是開不了口。

    完顏虎見他遲疑著不說話,大怒道:“好!好!你們真是我的好弟弟,好兒子!”

    楊應麒不忍,便想安慰她,才說了句:“大嫂,你……”已被完顏虎打斷,喝道:“滾!你們都給我滾!”

    被完顏虎趕出來以後,楊應麒固然是覺心如針刺,完顏虎在宮中更是覺得孤立無依。這座皇宮好大,城牆好高,深宮大院之內,一切都變得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人情味。她是皇后,是這個世界最為尊貴的女子,但此刻卻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失去丈夫、失去了兒子、失去了弟弟的女人!很多男人都三妻四妾她知道,她的父叔也多三妻四妾,可她就是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如此!二十年了,折彥沖一直沒有對不起她,她覺得這一生大概也會如此了,但現在她才發現一切並不像她想的那樣。

    “為什麼連我的兒子,連應麒都不幫我!我只是不許我丈夫去找別的女人,難道這樣也不行?”

    忽然完顏虎覺得手仿佛濕了,一低頭才發現女兒折雅琪抱住自己的膝蓋在哭,完顏虎問:“你哭什麼?”

    折雅琪道:“我知道母后你很傷心。”

    完顏虎摸著女兒的頭髮,說:“別哭,你是皇帝的女兒,將來註定了不會做皇后的,只要找到個好丈夫,將來會很開心地過一輩子的。”

    折雅琪卻只是搖頭,似乎不肯相信。

    皇宮內的時間仿佛停滯了,而外邊的一切卻照舊運轉,傳入宮中的消息一個比一個不利,似乎冊立嵬名秀為貴妃一事已成定局。三天之後,嵬名秀竟又派人送來了禮物,她這麼做其實也不是出於壞心,畢竟她雖是皇帝的新寵,但劉仲詢等都看得出在折彥沖心中完顏虎的地位依然不可動搖,所以便勸嵬名秀向完顏虎示好,若完顏虎肯退讓一步,那對雙方來說都將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但完顏虎卻不這麼想,她看著嵬名秀送來的禮物,覺得這是對方在示威!尤其是那件被她退回去的珍珠衫在所有禮物中尤其惹眼!只是此時的完顏虎雖有心要將禮物扔出去,卻連力氣也沒有了。

    折雅琪看出母親的痛苦,說道:“母后,我替你把東西扔了!”完顏虎點了點頭,折雅琪還沒動手,忽有宮女來報:顧大嫂求見。

    完顏虎搖了搖頭,說道:“就跟她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見了。”

    折雅琪心想:“母后這麼憋著對身體不好,若有顧大娘進來說說話,開解開解,也許心情會好些。”便勸道:“母后,顧大娘她搬到京城後每個月都要來和你說說話的,從沒例外過。還是讓她進來吧,或許她有什麼事情呢。”見完顏虎沒阻止便讓宮女宣顧大嫂進來。

    顧大嫂也是個粗魯女人,她的年紀比完顏虎還大,此時頭髮已大半染霜,皺紋爬滿臉,但身體依然壯健。她本來定居在遼南,新都落成後按照規劃他們這班元老部民在城中都分有屋宇,在城外還有些莊園,所以便有許多元老部民搬了過來。這次顧大嫂是收了梨子後撿些上好的拿進宮來給完顏虎嘗鮮,入宮之後也不用別人幫忙,將一籮梨子往肩上一扛就進來了。完顏虎見到故人心情已寬了兩分,再見她這模樣不由得叫道:“哎喲!你怎麼還這麼魯莽!也不想想自己的歲數!小心壓壞了肩膀閃了腰!”

    顧大嫂嘴一咧,笑道:“皇后你別小看我!我的身子骨結實得很呢!在田裏幹活,等閒兩三個漢子加起來都不如我!”將那籮梨子輕輕放下,道:“再說,那些男人辦事莽撞,把我這梨子碰壞了怎麼辦?”說著拿出些梨子來道:“這時剛熟的梨子,我收了之後馬上就拿進宮來,皇后你嘗嘗看夠不夠甜。”說著就要去洗,折雅琪搶過道:“這些我來安排,大娘你陪母后說說話。”

    顧大嫂笑道:“讓公主去洗梨?那怎麼使得!”

    完顏虎道:“什麼公主不公主的,她就是你侄女!”請顧大嫂上前來,見她指甲裏還嵌著些沒洗乾淨的泥巴,只怕真是從園裏摘了梨子直接進宮的,微笑著搖頭道:“你現在說什麼也是上將軍的夫人了!堂堂一品誥命,怎麼也不收收心性?盡幹這些粗活!”

    “幹粗活又什麼不好的?我一天不幹就不舒坦。”顧大嫂道:“再說我又不用依靠我們家那口子,他上將軍又怎麼了?去年退下來前我一樣是個官!在我眼裏他還是個養馬的!他養馬我種田,大家誰也別笑誰!”

    完顏虎聽到莞爾一笑,隨即想起自己的事情,神色又轉黯淡,顧大嫂見完顏虎愁眉苦臉的,便問出了什麼事情——原來冊封貴妃的事情只是在高層鬧,民間還不知道。完顏虎一開始不想說,但心裏堵得慌,終於還是開了口,她原來只打算略略一提,但一開口便不可收拾,不但將事情的本末,連同多日來的怨氣也一併傾倒了出來。

    顧大嫂聽得怒眉倒豎,大吼道:“反了!反了!這些男人!果然個個都是賤骨頭!看得松一點都不行!”

    完顏虎得了她這句話心頭大暢,說道:“是啊是啊!可是那些文官卻都說沒什麼不應該的,連應麒也不幫我……”

    顧大嫂怒道:“他們都是男人,自然相幫!皇后你別管那些文官的話,他們都是在放狗屁!哼!這事不能由得他們!要是這個例子一開,以後還得了?”說著擼起袖子道:“皇后,這口氣我來幫你出!無論如何不能讓那西夏女人進宮!”

    完顏虎連連點頭,握住了顧大嫂的手道:“對,對!”

    折雅琪剛好端了梨子進來,見到顧大嫂和母親同仇敵愾的樣子暗中好笑,心想:“連七叔都沒辦法,你能怎樣?”

    顧大嫂卻沒想那麼多,既然答應了完顏虎便出宮辦事,折雅琪貴為大漢公主,接受的是和趙橘兒相近的教育,心思縝密,書籍淹通,對顧大嫂這等粗魯女子只是保持禮貌,內心深處其實是看不起的。但這時望著她背影卻有了觸動,她忽然發現這個粗魯女人身上有著自己讀了十幾年書也沒學到的東西。

    “也許……也許她真能辦到也未可知。”

    雖然明知這種想法很荒謬,但折雅琪還是從顧大嫂的背影中看到了一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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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開國軍政 第三三七章 珍珠衫(上)
    華元一六八七年秋,折彥沖西巡結束,這次西巡在政治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回到京畿附近時折彥沖卻猶豫起來,自納了嵬名秀以後他後悔實不止一次,只是事已至此再難回頭,只是不知道完顏虎對此事會如何反應,所以也不敢就這樣直接回京,思前想後,決定先讓光祿侍衛劉仲詢侍奉嵬名秀入京,讓盧彥倫到樞密院處理公務,自己卻轉了個方向到塘沽檢閱水師,暗中讓劉仲詢隨時飛報宮中動靜。

    嵬名秀一行無聲無息地進了京,在劉萼等的安排下十分低調地入了宮。完顏虎一開始不知就裏,聽說來了一個西夏的公主也不以為意,只當是又多了一個和趙橘兒一般身份的人,不僅吩咐人送了些日常用品過去,還打算過兩日便去見見,對身邊的人道:“自從塘沽搬到京師,皇宮相府分開,橘兒妹妹便來得少了。如今多了一個西夏的公主,這日子總會熱鬧幾分吧。”在她看來這皇宮便是一個大一點的屋子,來一兩個客人原是常事,她作為女主人自當好好招呼。左右雖有細心的人覺得不妥,但事情還沒明朗之前也不敢胡亂開口。

    嵬名秀收到了完顏虎的禮物,第二天便來拜見。完顏虎將她上下打量,暗暗稱奇,心想:“這女孩兒好標緻,就是橘兒也沒她美豔。甘隴那地方竟出了這等人才!”完顏虎是北國女子,生性粗野,雖然勇武康健但不大會保養容貌,如今已是白髮黑髮半參差了,嵬名秀的年紀和折允武差不多,所以在完顏虎心中是將嵬名秀當女兒輩看待。但嵬名秀拜見她時卻口稱姐姐,又獻上了禮物——那是劉仲詢幫她準備的一件珍珠衫。這禮物雖極珍貴,但完顏虎想對方是西夏公主,自己是大漢皇后,完全配的起,客氣了兩句便不推辭了。

    兩人閒聊些不關緊要的事情,嵬名秀在完顏虎面前老感不自在,便不久坐,臨走時道:“陛下讓妾身轉告姐姐,他在塘沽檢閱完水師便回來,問姐姐可要捎帶什麼東西不?”

    完顏虎笑道:“捎帶什麼東西!我們這才從塘沽搬來啊。再說就是要買什麼東西讓底下的人辦就是,何必勞煩他這個皇帝!”當時沒察覺什麼,但嵬名秀走後她轉念一想,漸覺嵬名秀的話有些不對勁,折彥沖和自己說話幹嘛要由她來轉達?再想想其他細節,越想就越覺得可疑,便派人去把侍奉嵬名秀進宮的光祿侍衛劉仲詢叫來問。

    劉仲詢是折彥沖西巡前幾天才招的人,完顏虎雖見過卻沒打過什麼交道,這時將這個面白無須的年輕人上看下看,越看越不順眼,命他近前,單刀直入,便問折彥沖為什麼要送嵬名秀進宮居住。劉仲詢婉轉道:“陛下要往塘沽檢閱水師,帶著秀娘娘在身邊不方便,所以便先送進宮來。再說秀娘娘是妹妹,皇后娘娘是姐姐,妹妹理應先來拜見姐姐的。”

    完顏虎被他七彎八繞說得有些糊塗了,但這話裏頭分明有幾個詞十分刺耳,便問:“他為什麼要帶一個西夏公主在身邊?還有,什麼秀娘娘、皇后娘娘的?什麼妹妹、姐姐?乾順不是還沒死麼?他女兒為什麼不陪他父親,卻要召進宮來?”

    劉仲詢情知此事避無可避,便道:“秀娘娘在銀川已得陛下臨幸,自然要進宮……”

    他還沒說完,完顏虎已經腦袋嗡的一響,怒道:“什麼!你說什麼?臨幸?”

    劉仲詢陪笑道:“是,秀娘娘已得陛下臨幸,只是未得皇后娘娘懿旨,尚未正式冊封……”

    忽然哐啷一聲,卻是完顏虎猛地站了起來,碰翻了旁邊的幾子,幾上茶杯茶壺摔了一地,地面上瓷碎如刺,完顏虎面冷如霜,盯著劉仲詢道:“你給我說清楚了!這……這個什麼西夏的公主,是折彥沖在外面找的野女人,是不?”

    劉仲詢哪想到完顏虎反應會這麼激烈,當場嚇得跪下了,又聽她直斥皇帝之名,將皇帝臨幸西夏公主這等千古風流之事說成“找野女人”,用語極為不雅,一時卻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

    完顏虎走上兩步,便如要將劉仲詢吃了一般,叫道:“究竟是不是?”

    劉仲詢完全被她鎮住了,才僵僵地點了點頭,便見完顏虎掩面大哭,跟著指著塘沽方向罵道:“折彥沖!好你個折彥沖!我哪里對你不住?你竟要這般對我!”

    劉仲詢本來準備了一堆勸解婉轉的話,但這時哪里說得出一個字來?別說說話,就是跪也跪不住了。完顏虎身邊的人也從未見過主母如此暴怒,更是個個噤若寒蟬。

    完顏虎指著東南罵了有一柱香時間這才停下,對劉仲詢喝道:“你這就去塘沽把折彥沖給我找來!我要當面聽他怎麼說!”劉仲詢如遇大赦,趕緊逃了出來,出了門才發現自己遍體冷汗,忽然明白了折彥沖讓嵬名秀先進宮的用意,心想:“這位皇后好厲害!怪不得陛下要先躲到塘沽去。”他也不敢托人傳信,親自跑到塘沽詳細稟報。

    折彥沖還沒聽完便坐不住了,趕緊召歐陽適韓昉盧彥倫前來商議。這時事情還沒鬧大,皇宮之外只有少數幾個人才聽到一點風聲,但歐陽適耳目眾多又和蕭鐵奴聯繫緊密,自然早料到出什麼事,到了塘沽見折彥沖把煩躁擔憂都寫在臉上,心想:“大哥都做了皇帝了,怎麼還這麼怕大嫂?”便自告奮勇,要請纓去勸完顏虎。

    折彥沖大喜道:“老四,我和阿虎是你做的媒,這件事情也得著落在你身上。若是勸得你大嫂肯甘休,那便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歐陽適拍胸脯道:“放心,大嫂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女人嘛,這種事情剛開始聽說總要鬧點彆扭的,只須勸上一勸,讓她有個下臺階就好。”說著便趕回京城,到皇宮時正撞見嵬名秀一行被完顏虎派人趕了出來,歐陽適見到這等陣勢心裏也不禁一怵,忽然覺得事情未必像自己想的那麼容易。他一邊派人將嵬名秀先送到自己府上安置,一邊來見完顏虎。

    叔嫂兩人才見面,完顏虎雙眼一瞪,劈頭便問歐陽適:“折彥沖呢?”

    歐陽適在塘沽說得信誓旦旦,這時被完顏虎當頭一喝,滿腹的油腔滑調便吐不出半句完整的來,只說:“大哥還在塘沽,他讓我先來跟大嫂說……”

    完顏虎不等他說完便喝道:“老四!你是幫折彥沖還是幫我!若是要來幫折彥沖說話這就給我滾!我不聽廢話!”

    歐陽適趕緊道:“我……我自然幫大嫂。”

    完顏虎叫道:“那好!你這就去把折彥沖給我找來!還有,把狄叔叔也請來,還有開遠、應麒,都給我叫來!當初我會嫁給折彥沖說來是你們做得媒!多少年來我和他共患難同生死,甚至為了他連娘家也不顧了!誰知道今天局面才安穩了些他就在外面找女人!你去把狄叔叔他們找來,把折彥沖叫來,我倒要看看這世上還有沒有公道!”

    歐陽適唯唯諾諾,勸說的話也半句不敢出口,最後退了出來,逃回塘沽對折彥沖說:“不好了不好了!大哥,大嫂這回的火氣只怕連渤海都能烤幹,弟弟我無能,勸不轉他。”

    折彥沖怒道:“你不是說她講道理麼?”

    歐陽適道:“這……她的道理和我們的道理不一樣。要不……要不我們請狄叔叔去勸勸?”

    折彥沖道:“狄叔叔只怕不肯。”

    歐陽適又道:“那要不……讓應麒去?”

    折彥沖道:“他和你大嫂是一路的,萬一他反過來幫阿虎算計,那便更不妙了!”

    正商議著,門外來報:安塔海將軍求見。折彥沖忙道:“我不見他!”又道:“告訴安塔海,就說曰本那邊出了點事情,我抽不開身。若有公事讓他到樞密院報知,若是私事……就說我公事繁忙,現在沒空理私事!”

    安塔海被擋回去後,完顏虎又派折允文來,折彥沖問兒子:“你母后還很生氣麼?”

    折允文吐舌道:“我從沒見母后這麼生氣過!我來之前她已經讓人備好弓馬,說要是我請不得父皇回去,她就親自到塘沽來。”

    折彥沖一聽趕緊傳令,準備前往山東巡視,對歐陽適道:“你回京看住應麒,他能幫忙自然最好,他若是偏向阿虎那你也得給我看住他,別讓他給阿虎出餿主意!”

    歐陽適問:“那秀公主那邊……”

    折彥沖歎道:“現在都火燒眉毛了,哪里還顧得上她?罷了!你先把她藏起來!等阿虎的火氣消了再作打算。”

    歐陽適心道:“只是看住應麒的話,這擔子倒也輕巧。我還是趕緊走,別回頭又讓我去當和事佬。”便答應了回京去了。

    第二日折彥沖準備啟程南巡,劉仲詢牽住他的衣擺道:“陛下,你不能走啊!”

    折彥沖怒道:“別擋道!”

    劉仲詢道:“陛下,您是大漢天子!萬乘至尊!皇后雖是後宮之首,但也要聽命于陛下啊!自古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無論君臣還是夫妻,都應該是皇后聽從陛下,而不是陛下聽從皇后……”

    折彥沖沒等他說完就一腳將他踹開道:“你懂什麼!”

    劉仲詢眼見苦勸不住,卻見韓昉、盧彥倫和劉萼趕了進來,他趕緊大聲道:“韓相!盧大人!父親!你們快勸勸!陛下要南巡!”

    韓昉驚道:“陛下!眼下南方無事,若是您現在南巡,只怕宋廷起疑,邊境要生危機。”

    折彥沖冷笑道:“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管趙構小兒怎麼想!”

    韓盧劉三人面面相覷,折彥沖哪里管他們,早大步邁出去了。三人趕緊小跑著跟上,劉萼大著膽子道:“陛下,您就算一時躲……那個離開,總不能永遠不回宮,還是得想辦法勸得皇后回心轉意,那才是治本之道。”

    折彥沖腳步這才停了停,問:“你有辦法?”

    劉萼道:“待我等詳加計議,一定能拿出個章程來。”

    折彥沖怒道:“詳加計議?那你議出來再說!”

    韓昉見折彥沖又要舉步,趕緊搶上跪在他前面攔住,說道:“陛下,此事只需依禮而行,皇后便無話可說,陛下不必南巡!”

    “依禮?”折彥沖問:“什麼禮?”

    韓昉道:“那自然是聖人所定之禮!天子立妃嬪,衍皇族,歷代均有成法在,皇后雖大,大不過萬世不易的規矩!”

    折彥沖問:“有把握麼?”

    韓昉道:“臣兼管禮部,此事正當由臣去說。”

    折彥沖躊躇了一會才勉強道:“好,那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你若勸不轉皇后,我便起駕南巡。”回去後召來部屬,要他們在京城與塘沽之間嚴密監視,又設飛騎飛鴿傳報資訊,以防完顏虎忽然殺到。

    韓昉、盧彥倫和劉萼父子見折彥沖這般如臨大敵,都感好笑,卻有不敢公開談論,盧彥倫問韓昉是否真有把握,韓昉道:“歷朝歷代,哪有不許皇帝立妃的前例?待我先進宮將道理和皇后說明白了。”

    劉仲詢搖手道:“只怕說不通,當時韓相沒見到,皇后發怒時真的如天雷狂震一般,連歐陽元帥都不敢開口!若非如此,陛下也不會這樣……失態。”

    韓昉冷笑道:“元帥進宮,說的是人情,我這次卻是要去說公理。人情她可以不聽,但公理不能不顧。”

    劉萼道:“那萬一她就是不顧呢?你還能對鳳駕用強不成?”

    韓昉嘿了一聲道:“我們又不是要逼皇后做什麼,為什麼要用強?若皇后真的蠻不講理,那我們就繞開她按規矩辦事。牆高宮深,還怕擋不住她怨氣沖天?我實在不懂陛下這般英雄為什麼會如此……”說到這裏放低了聲音:“懼內。”

    商議既定,韓昉便來見完顏虎,完顏虎一見就問:“折彥沖呢?他怎麼不來見我?說什麼曰本有事?倭人的事情就比我的事情還急?”

    韓昉卻沒被嚇到,神情和話音都是不溫不火,說道:“皇后此言差矣,陛下君臨天下,自當先公後私。倭屬雖遠,畢竟是國家大事;皇后雖重,私事卻當從後。”

    完顏虎並非不講道理的人,哼了一聲說:“好吧,我就當他真是在忙公事。但你又來做什麼?”

    韓昉呈上一份文書來,說道:“臣此來,亦為公務。”折彥沖的後宮只有完顏虎一人,宮廷事務稀少,又還沒建立起一個龐大而獨立的內廷機構,所以內廷事務、制度在程式上也多由禮部兼管。

    完顏虎將那文書瞅了瞅,也不細看就放在桌子上道:“我識字不多,你就說什麼事情吧。”

    韓昉道:“臣此來是為冊立貴妃一事……”

    完顏虎一聽怒目圓睜,哪里還聽下去?將那份文書揉成一團就朝韓昉扔來,罵道:“我說你怎麼會在這當口趕來,原來又是為這個!還說什麼公事!你們一個兩個全都是在給折彥沖說奸!我跟你說,這是我和折彥沖的事情,你少來給我摻和!有什麼話讓折彥沖自己來和我說!”

    韓昉面不改色,說道:“天子無私事!冊立妃嬪,播衍龍種,乃是國家根本所在。皇后母儀天下,更當為天下之楷模,若為一時之憤而亂萬世之禮法,恐損皇后身前身後的慈望聖名。”

    完顏虎冷笑道:“什麼望?什麼名?我聽不懂你的話!我也不管那些!我就是不許折彥沖討小老婆!還什麼播衍龍種,我沒給折彥沖生兒子麼!”

    韓昉道:“皇室一脈關聯江山社稷,子孫繁衍自是越多越好。置立妃嬪乃千古不易之禮,干係重大,縱然陛下與皇后恩愛逾常,我等身為朝廷大臣也不敢因皇后一人而壞千古之制。”說著引經據典,口沫橫飛,言辭雅瞻,若是將他的這番話筆錄下來,倒也是一篇難得的文章。

    完顏虎卻是既聽不懂也聽不進去,終於忍不住打斷韓昉,大怒道:“夠了夠了!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你們一群小人!幫著折彥沖找野女人,還要找得理直氣壯,還要拿什麼禮法來氣我!禮法禮法!這狗屁禮法是誰訂的?我怎麼沒聽應麒說過!”

    韓昉道:“丞相日理萬機,于此或有疏漏。不過此禮法為聖人所訂,皇后不可輕侮。”

    完顏虎便問是哪個聖人訂的,韓昉說周公,完顏虎又問:“周公訂這禮法時,周婆怎麼說?”

    韓昉一愕,道:“周婆?”隨即醒悟她是在說周公的夫人,搖了搖頭說:“書上沒說。”

    完顏虎冷笑道:“沒說?我看多半是被你們這些酸臭男人刪了,好方便你們胡作非為!反正這周公的禮法,我不認!要想讓我服氣,去找周婆的禮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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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六章 醉獻妃(下)
    折彥沖第二日起來,用膳時隨口問起,才知道昨夜侍寢的女子竟是乾順的女兒,取了個漢名叫嵬名秀。折彥沖聽到這個身份不禁一呆,東西也不吃了,急召蕭鐵奴入宮責問。

    原來折彥沖以往在外頭為了解決生理需要也有過類似的事情,但從來沒將臨幸的人帶回家去。而嵬名秀的身份畢竟有些特殊,折彥沖臨幸之後若不妥善安置,傳到西夏遺民耳中只怕要生禍患。

    蕭鐵奴聽明白了折彥沖的意思後笑道:“我以為什麼事!原來是為這個!我說大哥你也太老實了,古今中外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妃嬪萬千的?連鄉下的土財主也納幾房側室呢,你卻只有大嫂一個,也不怕人笑話!”

    折彥沖道:“別人也就罷了,但她畢竟是乾順的女兒,你事前該和我說!”

    蕭鐵奴笑道:“那你昨晚為什麼不問?我又沒禁她不許透露自己的身份。”折彥沖為之語塞,蕭鐵奴又笑道:“莫非大哥昨晚見到她以後,便連說話的功夫也沒有了?嘖嘖,那也難怪,乾順這個女兒真是生得好!我那麼多女人,沒一個及得上她的!我好幾次都想自己收了,最後還是想著這等好人兒該留給大哥,這才忍住。大哥,幾個弟弟裏頭還是我對你最有心吧?”

    這話已頗涉房中褻事,換做別人是萬萬不敢出口的,但折彥沖卻只是笑駡道:“你個六奴兒!盡幹些邪事兒!”

    蕭鐵奴笑道:“這怎麼是邪事,這是樂事!大哥你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費了這麼大的功夫,不就是為了隨心所欲麼?若像老七那樣,放著一個花花世界在面前,這也不敢動,那也不敢嘗,那我們來這個世界做什麼?什麼道德,什麼名聲?都是狗屁!”

    折彥沖聽了這幾句話卻沒罵他了,只是道:“道德名聲,顧得著的時候還是要顧的。”

    蕭鐵奴哈哈大笑道:“大哥,你這就虛偽了不是?明明想要卻自己忍著,這算什麼男人!這個世界的美女,不就是生來供我們兄弟幾個享用的麼?攔路的男人就該殺,入眼的女人就該上,人生數十年,玩完了就結束了,計較那麼多幹什麼?”

    折彥沖笑而不答,他不像楊開遠那般沖淡寡欲,但又不像蕭鐵奴這般肆無忌憚,折彥沖的心裏是有是非的——而且他的是非觀念與楊應麒大體一致,所以這麼久以來兩人才能合作無間。折彥沖自我克制的力量幾乎可以說不比曹廣弼來得弱,但他的野心和他的欲望卻非曹、楊等人能比,那是一團時時衝擊著是非藩籬的熊熊烈火,之前折彥沖是在內心道德和外在環境需要的雙重克制中才壓了下來,但現在環境已經變了,變得如蕭鐵奴所說——他們就算再放縱也能取得成功。可是楊應麒卻沒有因應這種改變,所以折彥沖這幾年才會越來越覺得幾個弟弟裏面只有蕭鐵奴比較能理解他。

    畢竟,好不容易來到這個世界,千辛萬苦走到今天,難道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為了別人?為了那毫無意義的道德名聲?為了那虛幻的千秋美名?

    “大哥,大哥!”

    折彥沖回過神來,問蕭鐵奴:“怎麼了?”

    蕭鐵奴說道:“這幾日天氣不錯,若大哥沒打算躲在深宮抱美人,不如我們出去打獵吧。”看了坐在帳內聆聽的嵬名秀一眼,笑道:“或者帶上美人去打獵,那也是一大樂事。”

    折彥沖微微一笑,便問嵬名秀會騎馬不,見嵬名秀點頭說會,便道:“好,那就去打獵。讓劉錡他們各選五百人,讓我在射獵場上看看他們的本事!”

    當下君臣將帥點了人馬,出城圍獵。寧夏平原經過這次大戰爭和戰後的遷徙活動,人口減少了將近三成,同時又有大批的漢民遷移進來,城外光景,與戰爭前大不相同。圍獵隊伍出城後當晚並未回去,一路向西,直到賀蘭山下安營紮寨,弄鷹逐鹿,極盡歡快,諸將爭獵,兩天來倒是劉錡所獲最少。到第三日上,折彥沖正瞄準一頭馬鹿,忽有人大叫道:“奸細!抓到了一個奸細!”

    諸將聞言都是心頭一凜。這時大漢疆界北通大漠,西臣回鶻,吐蕃雖然未入朝但距離尚遠,所以賀蘭山附近可以說已成為大漢的腹地,這時若是有奸細圖謀不軌那多半就是西夏的孤臣餘孽了——在當前的形勢下這卻是可大可小的事情。折彥沖看了嵬名秀一眼,嵬名秀雖是西北政權的公主,但身上卻無一點武勇,見眾人眼中有疑己之意十分驚怕,折彥沖見到她這樣子不禁憐惜,安慰道:“別擔心,料來不過是一二毛賊罷了。”便讓人將奸細帶上來,要親自審問曉諭。

    蕭鐵奴道:“大哥,管他什麼奸細,讓人就地處決就是了,何必提上來,擾了我們的興致。”

    折彥沖卻道:“你這麼說便不對了,破城滅國容易,要服其心卻難,不將事情搞清楚就一味殺戮絕非善策。”

    蕭鐵奴笑道:“大哥,咱們這等地位,天下等著我們去辦的事情多了去,哪里能什麼都弄清楚的?安撫夏人的事情,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反正過個幾十年,那些人就是再想念故國,也有死盡死絕的一天。”

    兩人說話期間,那奸細已經押了上來,折彥沖一見忍不住一諤,脫口道:“是你!”

    原來這個“奸細”不是別人,竟然是先前因淨過身而被折彥沖趕走的劉仲詢。蕭鐵奴問道:“大哥,這人你認得?”

    折彥沖點了點頭,三言兩語將劉仲詢的來歷說了,蕭鐵奴笑道:“原來是被大哥趕走的家奴啊。”拍馬向前,喝問道:“小子!陛下既然讓你滾,你怎麼還鬼鬼祟祟地跟來,莫非是要圖謀不軌麼?”

    劉仲詢這時早已跪倒在地,哭道:“陛下,……”看了蕭鐵奴一眼,因不認得他,但想蕭鐵奴方才叫折彥沖大哥,這西北地面能叫折彥沖大哥便只有蕭鐵奴了,只是一時還沒確認,不敢亂叫,便稱呼一聲大人,繼續道:“我……我不是圖謀不軌,我……我……我對陛下的赤子之心,可昭日月!我也知道陛下既趕我走,我就不該回來,可是走著走著,還是不覺地跟在大隊後面了。”說到這裏大哭起來,叫道:“陛下,你就別趕我走了。你若真不要我,那不如乾脆把我殺了,我死在陛下面前,也勝過在外頭做孤魂野鬼。”

    折彥沖見他衣服破爛多處,滿身都是傷痕,想必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心裏已有些不忍,卻仍道:“這是朝廷法度的問題,壞不得。你還是走吧,回京後好好讀書,從正途出身為朝廷效力,將來也許還有相見的一天。”

    劉仲詢卻連連搖頭道:“我不走,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麼料,除了侍奉陛下,我又哪里還有別的本事?再說我也沒臉回家了,陛下,你就成全我吧。”

    折彥沖仍然搖頭,道:“這個頭不能開。”吩咐盧彥倫:“派幾個人押他到京師,交給他父親劉鶚看管。”

    劉仲詢面若死灰,驀地瞥見嵬名秀身邊跟著兩個太監,奮力掙脫了來按拿他的士兵,大聲叫道:“陛下!你不公平!你不公平!”

    折彥沖一怔,問道:“我怎麼不公平?”他一接話,那兩個士兵便不再動手,且等劉仲詢說話。

    劉仲詢道:“我只是淨了身,又不是宦官編屬,說來也不見得就犯了朝廷的法制,可陛下你就連光祿侍衛也不讓我做。但他們呢?他們呢!”

    折彥沖順著他的手向那兩個太監望去,不免頗為尷尬,西夏皇宮遺留下來的宮女有些遣散了,有些許配給了有功將士,但那些太監因一部分很難適應外邊的生活,大漢政府出於仁心考慮便留他們在王宮中居住,折彥沖來到銀川住進了行宮,這些本已無用的太監便被召來服侍,這些人為討新主子歡心哪有不盡力的?嵬名秀本是由兩個宮娥伺候,這次要出來狩獵,宮女跨不得馬,幹不得力氣活,讓男侍從跟隨又不方便,所以負責的官員便調了兩名伶俐的太監跟隨,不想卻被劉仲詢看見了。

    折彥沖素來喜歡以理服人,事事要占理,不像蕭鐵奴那樣對身份較低的人不屑一顧,這時被劉仲詢問住,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才解釋清楚,只得道:“他們是西夏留下來的人,這個……也只是臨時用用,並非常制。”

    劉仲詢哭道:“他們不是常制,臣也不是常制啊。臣是光祿侍衛,不是宦官,只是恰巧淨身過罷了。他們是西夏降臣,猶得伴隨左右,臣是大漢忠臣之子,為何不能侍候陛下?同是淨過身的人,難道胡種就比漢種更得陛下信任麼?”

    折彥沖歎道:“他們不是侍候我,是侍候……侍候秀公主。”

    劉仲詢看了嵬名秀一眼,便知是折彥沖的新寵,說道:“安排陛下與娘娘在外時的起居,本是光祿侍衛的職責。臣也能做的好這件事情,臣也侍奉得娘娘,求陛下不要趕我走。”

    當初折彥沖身在虎穴面對阿骨打、宗望、宗翰等人時,因佔據大義名分所以一言一語都有泰山之重、雷霆之威,這時糾纏在一些不尷不尬的私情小事上,竟被一個小小豎子擠兌得不知如何分說。其實自長安分別以後,由於缺少個得力的人安排生活瑣事,這段時間折彥沖的私生活過得並不歡愜,臨時代替劉仲詢的光祿侍衛哪有劉仲詢細心?有劉仲詢珠璣在前,他的後任便很難讓折彥沖滿意,所以折彥沖內心深處對趕走劉仲詢其實頗為後悔。

    蕭鐵奴見折彥沖被難住,心裏好笑,口中卻指著劉仲詢罵道:“大哥要趕你走便趕你走,還需要什麼理由!”便吩咐左右:“來啊!把這傢伙叉走!別留在這裏礙眼!”

    劉仲詢不敢抵擋,低頭垂淚,嵬名秀看得不忍,怯怯道:“陛下,這人千里相隨,不離不棄,這份忠心也難得,不如別趕他走了吧……”被折彥沖看了一眼,便不敢再說。

    但折彥沖看看劉仲詢背影漸遠,心中一衝動,叫道:“把他帶回來!”

    劉仲詢聽到這句話趕緊掙扎回來,歡喜得涕淚交加,哽咽著道:“陛下……你……你不趕我走了?”

    折彥沖又猶豫了一下,蕭鐵奴道:“大哥,要不就留下他,要不就趕走他,一句話罷了,何必為這麼件小事反復糾纏?”

    折彥沖歎道:“這小子做事認真細心,我實想來留他的。不過就怕亂了規矩。”

    蕭鐵奴笑道:“規矩規矩,大哥的話,就是規矩!”

    折彥沖搖頭笑道:“這話你和應麒說去!”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怎麼?他還敢駁大哥的話不成?”

    折彥沖道:“不是誰駁誰的問題,主要是誰有道理。”

    蕭鐵奴一聽放聲大笑,折彥沖問:“你笑什麼?”

    蕭鐵奴在大笑中說:“我笑大哥不會做皇帝。”

    他這話一出口,周圍許多人都臉色微變,劉仲詢駭然道:“元帥……你……你怎麼能這樣和陛下說話?”

    折彥沖喝道:“閉嘴!有你說話的份麼!”見劉仲詢嚇得服服帖帖地跪倒在地,臉色這才稍緩,問蕭鐵奴:“我怎麼不會做皇帝了?”

    蕭鐵奴道:“皇帝皇帝,什麼是皇帝?唯我獨尊是皇帝,隨心所欲是皇帝,若是畏畏縮縮,縛手縛腳,心裏想做什麼都做不了,那就連一個毛賊都不如了!我說大哥,你當年的威風都哪里去了?你當年的豪情都哪里去了?怎麼如今你做了皇帝,看來卻比當年在漠北流浪時還不如了?”

    折彥沖理智地覺得蕭鐵奴的話在道理上似是而非,但蕭鐵奴所煽動的不正是自己內心最強烈的渴望的麼?他望著賀蘭山,臉上的神情漸堅漸定,終於揮鞭一指劉仲詢,道:“光祿侍衛的差,仍由你來做吧。”

    劉仲詢大喜,伏在地上磕頭謝恩。不知為什麼,折彥沖覺得這個年輕的舉措就是和楊應麒領導的那幫人不一樣,他是這樣的順從,這樣的服帖,那孺慕的腔調,那全弓的背脊,還有那緊貼地面的膝蓋都帶著一種敬畏交加的崇拜。也唯有這種徹底的崇拜,方能襯托出為帝為皇者無上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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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軍政 第三三六章 醉獻妃(上)
    折彥沖在長安稍作停留之後,便轉而向北,以任得敬部為前軍,王宣左,曲端右,劉錡、耶律餘睹在中軍隨行,朝銀川而來。蕭鐵奴派種去病迎出三百里,他自己也親過黃河相迎。幾路大軍彙聚,浩浩蕩蕩進入銀川。

    這座西夏都城阻撓了蕭鐵奴甚久,嵬名察哥覆滅以後,蕭鐵奴本以為中興府唾手可下,沒想到乾順還是足足堅持了一年有餘。城破時蕭鐵奴已經極為暴躁,差點就要將城給屠了!幸好有種去病攔著,這座西北名城才得以保全。在種去病的建議下,蕭鐵奴將之交給盧彥倫全權處置,盧彥倫理政的手段了得,沒兩個月下來就將這座西夏故都治得服服帖帖,各種勢力親漢者扶植,仇漢者打壓,西夏之死忠則或流或殺,只花了半個月市井便平靜了下來,半年後這座改名為銀川的城市便有了破城前的三四分繁華。

    折彥沖進入銀川時,這已是一座臣服之城,黨項人的武裝早已解除,民間秩序主要掌控在親漢的佛教僧侶手中,折彥沖駕到時,軍鑼開路,萬民匍匐,乾順身著王者袍袞,率領一眾降臣遺民叩頭于城門之外,這等威風,這等情景,便如這夏都剛剛由折彥沖攻破一般。折彥沖在馬上面含微笑,安撫了乾順幾句,著他即日往長安居住,安養餘年。

    乾順和宗弼不同,他已是一個相當漢化的君主了,所以城破之時並沒有像宗弼一般焚毀宮城,當日城門破時,他眼見無幸,便派遣使者表示願意解甲投降,只是求蕭鐵奴不要為難城中百姓。當時若乾順執意抵抗,在城中發動巷戰,漢軍雖然最後還是必能獲勝,但傷亡非加倍不可,所以蕭鐵奴便在種盧二人的勸告下答應了乾順的請降。正因如此,西夏王宮的宮室殿宇都無損毀,現在折彥沖一到,便成了大漢皇帝的行宮。

    西夏的王宮論規模論水準都比不上大宋汴梁皇宮,但比之才經營了數年、尚未完工的大漢皇宮,在諸般細節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大漢的皇宮此刻還近乎一個“空殼”,只有一堆建築,配合皇宮存在的“軟體”——如太監妃嬪宮娥——都幾乎沒有,至於相應的禮儀規矩,由於在內完顏虎不喜這些,在外楊應麒主張“雖鄙賤之人亦當自尊”,因此也不夠隆重,無法讓皇宮的主人感到作為皇帝的威嚴與快感。但是這座西夏皇宮從宮殿樓臺到人員規矩卻都是配套齊全的,所以來到這裏後折彥沖才算切身體會到他之前的君主是怎麼在宮內做皇帝的。

    當晚折彥沖在宮中大宴諸將,這場宴席全是武人,或胡或漢,或帥或將,加上一些在攻城戰中立下奇功的士兵共三百多人,把這西夏王宮的主殿坐得猶如市集一般。折彥沖深知武人脾性,所以這場宴席便辦得極為粗獷,讓諸將盡情喝酒,一切禮節都關在門外。他自己親自把盞,一個個地巡過去,過一人,便問他最得意的戰功是哪次,說出一件來,便勸三杯,所過之處,個個醉倒,才勸了幾十人天色便已白了,一些武將喝醉後竟然赤身裸體躺下就睡,折彥沖也不以為忤,反而親為披袍免得著涼,如此連喝了三日,數百兵將醉遍,宴席方散。

    折彥沖休息了一日,又召將帥宴飲,這次卻只有蕭鐵奴、劉錡、種去病、曲端、王宣、耶律余睹和任得敬七人。君臣八人在西夏的御花園席地而坐,中間燃了一堆篝火,旁邊綁著幾隻活鹿,蕭鐵奴親手殺鹿放血,種去病接血,耶律餘睹烤炙,任得敬傳肉,肉未炙成,先喝鹿血,幾杯微溫的鹿血下肚,幾個男人都感腹中傳來一陣湧動,折彥沖之前三日沒喝醉,這次卻仿佛醉了,笑道:“漠北苦寒,汴梁殘破,倒不想這西夏有如此之盛。”

    種去病道:“這銀川一帶,甚得山河之利。賀蘭山自東北向西南延綿百里,攔住了西北之風沙,是以這寧夏平原雖在西北,地近沙漠,而無漠北之苦寒,反而類江南之溫潤。黃河百害,唯利一套,自蘭州往上一帶直到陰山南麓,水網密佈,只要沒有大災又能用心墾殖,年年都可蔬果饒盛、五穀豐登。自我大漢混一遼夏故土,東北則有敕勒川之牛羊,西南則通甘隴絲路,東南更有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假以時日,這銀川必成西北之小揚州。”

    劉錡微笑道:“小揚州,小揚州,畢竟只是堪比揚州而已。久聞今日塘沽之盛已勝過蘇杭淮揚遠矣,陛下從京畿來,想必只是一時覺得新鮮罷了。無論是今天還是明日,這銀川總比不得京畿的。”

    折彥沖卻搖頭道:“不然,京畿雖繁華,無有這西北之樂。”

    劉錡訝異道:“這是為何?”

    “不知道。”折彥沖道:“或許是我常年在外,回到京師和塘沽後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似乎自己並不屬於那個地方。”

    諸將聽了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介面,蕭鐵奴卻冷笑了一聲,說:“我知道為什麼。”

    折彥沖哦了一聲道:“這倒奇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蕭鐵奴笑道:“大哥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

    折彥沖微笑道:“那你倒來說說是為什麼。”

    蕭鐵奴道:“這還不簡單?京畿是老七經營的地方,他住得久了,那個地方自然染了他的脾性!大哥常年在外,回到那裏就像住進老七家裏一般,如何會習慣?”

    折彥沖失笑道:“這倒有些道理,不過該如何解決才好呢?”

    蕭鐵奴道:“那也簡單。有兩個辦法,第一是把那裏的風氣改一改,第二是換個地方。”

    這時肉已炙成,任得敬呈上,折彥沖又喝了一杯鹿血,吃一塊肉脯,然後才說:“這兩個法子,第一未必做得到,第二只怕行不通。”

    他沒有明說,當在場諸將帥卻都是當世頂級的名將,深通世故人情,不是那種只知打仗的武夫,所以一聽就明白。

    此時的大漢京畿地區,在文化上承繼了大宋之風流,在民風上承繼了北國之武勇,在胸襟上是背靠山河,眼望大海,政治上已建立起當世效率最高的行政體系,市井間亦形成了與整個行政體系相配合的商業秩序,更難得的是士人學子們的文章輿論也能配合這種政治理念和商業精神,形成了一個堅實鞏固又能不斷自新的文化體系。可以說此刻的京畿地區不但是大漢帝國的政治中心,整個東方世界的經濟中心,更在文化上佔據了一個制高點,加上漢廷的軍事行動連連得利,當世第一強國的地位已是堅不可拔,天下萬邦對這個地區無不矚目,甚至連江南也對這片土地作仰望之姿。至於其他地區如朝鮮、日本等屬國,更是只有亦步亦趨的份。

    這個地區的文明發展到這個高度,風氣已不是上位者——包括折楊等創業七巨頭在內——的主觀意志所能輕易左右,甚至就是在行政上強行遷都也未必能改變它作為漢帝國經濟、政治、文化中心這個業已形成的事實。由於京畿地區是整個世界的文化輸出地而不是接受地,所以其本質也很難受到外來風氣的衝擊替代,真要在短期內改變這個地區的民風,那除非是發生負面的大突變,因天災或以人禍徹底粉碎這個地區的經濟、政治、文化體系,或者乾脆讓這個地區的人死盡死絕再遷另外一群人過來。

    蕭鐵奴正要開口,劉錡忽然道:“我等為將一方,但知殺敵保國,不敢過問政事。京畿的風氣問題陛下似乎和丞相以及諸位大臣商議更加合適。”

    蕭鐵奴橫了他一眼,種去病看看折彥沖,看看蕭鐵奴,再看看劉錡王宣諸人,微笑道:“大好時節,談這些瑣碎事做什麼?咱們但求上戰場時痛快淋漓,下戰場後安樂榮耀就是。陛下若覺京畿住得不習慣,便多來邊疆走走,京畿那些瑣碎事就讓文官們去操心。”

    折彥沖微微一笑,問他:“你去過天山,不知那裏景物如何?”

    種去病道:“極好!就是路不好走,但去到了天山腳下的綠洲,那便是另外一番與中原大大不同的繁華景象。我只等中原這邊的大事定了就要向陛下請旨,帶一支鐵軍,一來了了我對那裏的思念,二來也為我大漢開疆拓土,助陛下超邁漢武傲視唐宗,為萬古千邦所景仰!”

    折彥沖哈哈大笑,隨即望向東南,說道:“你有這番志向,很好,很好!我本當現在就遂了你的心願。不過西域畢竟不是根基所在,須先定中土,再圖西方。”

    劉錡道:“自漠北平定以後,四方無事,人心思安,若順應民心,則宜靜不宜動。我看……”

    他還沒說完,折彥沖已搖頭道:“西方的事情,可以留給子孫,但江南的事情務必在我輩手中解決。咱們還沒老呢,難道空養著百萬精兵悍將,坐著等死不成?等國庫裏的錢糧足了……”看了種去病、曲端、任得敬等一眼,說道:“如何?”

    曲端任得敬肅然起立,大聲道:“陛下令旗指處,便當忘死驅馳!”耶律餘睹忙道:“臣願附驥尾。”

    折彥沖哈哈大笑,似乎有些醉意了,蕭鐵奴看看天色已晚,便道:“大哥,你今天也累了,先安歇吧。”召來幾個絕色宮娥,伺候折彥沖梳洗休息。臨榻之際,外邊又有幾個宮女擁著一個妙齡女子進來,之前那幾個宮娥已是千挑萬選的人間秀色,但在這女子面前相形之下卻猶如瓦礫糞土。

    這些年折彥沖在外時,若是軍情不緊,下面的人也會安排侍候的人,所以這時見了這妙齡女子也不以為異,更不多問,抱將起來上床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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