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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誅仙5 作者:蕭鼎 (連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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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禪室(3)

        房間的氣氛,一時有一些異樣。片刻之後,法相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合十向鬼厲行禮道:“張施主,你醒來了?”
        鬼厲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張,那個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變,只望著鬼厲,過了一會輕聲道:“用什麼名號自然是隨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連姓也不要了,可想過對得起當年生你養你的父母麼?”
        鬼厲臉色一變,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與法善二人,看著這個被天下正道唾棄的魔道妖人的時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從背後圓桌旁邊搬過兩張椅子,放在床邊,低聲道:“師兄請坐吧。”
        法相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厲,道:“你現在身子感覺如何?”
        鬼厲不用他問,其實早就暗中查看過自己身體,原先胸口被重創至骨折的肋骨已經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繃帶綁住,顯然是幫助固定著,至於肩上身上那許多皮外傷,也一一都被包紮完好,傷口中雖然不時傳來痛楚,但隱隱亦有清涼之意傳來,顯然傷口上敷了極好的傷藥,才有這等療效。
        法相見他沒有回答,也不生氣,微笑道:“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幫你把斷骨接好,其他皮外傷並不嚴重,只是你內腑受了重創,非得細細調理方能完好,也虧得你身體強壯,否則縱然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樣重傷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頓了一下,又道:“剛才我那個小師弟也和你說了吧,此處便是天音寺,你在這裏除了我們寺中少數幾個人,天下無人知曉,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這裏好生養傷就是……”
        鬼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直視他的雙眼,道:“是你們救了我?”
        法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回頭與法善對望了一眼,法善低頭,輕輕念了聲佛號。
        法相轉回臉,不再猶豫,點了點頭,道:“是。”
        鬼厲哼了一聲,道:“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你們這般舉動萬一被青雲門知道,那會是什麼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厲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背著師長來救我這個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麼,目光中卻有些異樣。鬼厲皺眉道:“你看什麼?”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背著師長來救你的?”
        鬼厲一怔,道:“什麼?”
        法相悠然道:“青雲門當年七脈諸首座皆非尋常人,個個有不凡之處。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當日與他一戰,要纏住他且短時間內不可暴露我門道法,這等功力,我自問還做不到的。”
        鬼厲盯著法相,注視良久,法相坦然而對,微笑不改。許久,鬼厲忽然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法相點了點頭,道:“你重傷未愈,還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厲閉著眼睛,忽然道:“你們為什麼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鬼厲深深吸氣,道:“為什麼?”
        法相低聲頌了一句佛號,道:“你也不必著急,等過幾日你傷勢大好了,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
        鬼厲睜開眼睛,皺眉道:“誰?”
        法相嘴角動了動,似又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道:“告訴你也無妨,便是我的恩師,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厲一時怔住了,片刻之後,他看法相那張臉龐,料知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乾脆長出了一口氣,埋頭躺下。
        遠處鐘聲悠揚,又一次幽幽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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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俗世佛堂(1)

        晨鐘,暮鼓,日復一日,仿佛永無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與昨日一模一樣,有人感覺枯燥,有人便覺得心安,幽幽歲月,或長或短,本在人的心間。
        一轉眼,鬼厲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聽著清晨鐘聲,傍晚沉鼓,從寺內不知名處每日準時響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麼,才幾日工夫,他卻仿佛已經融入到這奇異的環境之中,每日裏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壯年,雖然受傷頗重,但一來身體年輕,二來本身修行高,再加上天音寺對他意外的大方,有什麼好藥俱不吝嗇,都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聲,寺裏的好藥,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藥效迅速發揮,他一身傷病,竟是好得極快了。
        不過數日,他已經能夠下床勉強行走,只是走路時候,胸口依然劇痛,沒有幾步,便喘息不止。不過饒是如此,也已讓前來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歡喜,讚歎說往日從未見過恢復如此之快的人物,看來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復了。
        鬼厲平日裏與他們也是淡淡相處,偶爾交談,雙方也是對彼此之間這種對立的身份俱都避而不談,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侶眼中,鬼厲不過是他們好心救治的一個普通人而已,而不是他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青雲門手中硬生生搶奪下來的魔教妖人。而鬼厲也再也沒有問起天音寺眾人為什麼要救他的問題。
        時日就這般悠悠而過,鬼厲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來,這幾日,他已經能夠比較輕鬆地下地走路,有時晨鐘暮鼓響起的時候,他便會拉把椅子打開窗戶,坐在窗邊,側耳傾聽。似乎這天音寺裏的鐘聲鼓聲,對他來說,竟是另有一番韻味。
        在他養傷的這段日子裏,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與法善常來看望他,其他僧人都沒有過來,更不用說普泓上人等普字輩神僧了。而因為養傷的緣故,鬼厲也從未出過這個房間,除了偶爾打開窗戶向外眺望。展現在他眼前的,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庭院,紅牆碧瓦,院中種植幾株矮小樹木而已。
        只是對鬼厲來說,這樣一個普通樸實的小院子,竟是有幾分久違的熟悉感覺,從他打開窗戶的那一天起,雖然沒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卻已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朝聽晨鐘,晚聽暮鼓,這般平靜悠閒的歲月,不過短短時日,竟已讓他割捨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誰知道,在他心中,曾經最大的奢望,不過就是過著這樣平靜的日子吧……
        須彌山,天音寺,那廣大恢宏的殿宇廟閣中,那一個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裏,就這樣住著,住著,住著……
        “吱呀”,木門一下子被推開了,法相走了進來,向屋內掃了一眼,隨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厲身上。鬼厲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法相微微一笑,轉身合上門扉,向鬼厲道:“今日覺得怎樣,胸口還疼痛麼?”
        鬼厲身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來都要問這句話,也不覺得煩麼?”
        法相微笑搖頭,目光一轉,卻是走到另一側牆下,那幅供奉著觀音大士神像圖前,從供桌上拿起三只細檀香,放在旁邊一支細燭上點著了,然後插在了那個銅質香爐之中。
        輕煙嫋嫋升起,飄散到半空中,那幅觀音大士像突然變得迷蒙起來,空氣中也漸漸開始飄蕩著談談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觀音大士拜了三拜,這才轉過身來,看了鬼厲半晌,忽然道:“你不過來拜一拜麼?”
        鬼厲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畫像望去,面前圖像之中的觀音大士面容慈悲,端莊美麗,一雙慧眼細長輕眺,似乎正望向世界萬物,而此時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卻隨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靈,我往日裏祈求上蒼與諸天神佛那麼多次,也不見他們發過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厲坦然而視,嘴角依然掛著冷笑,絲毫沒有退悔的模樣。半晌,法相長歎一聲,轉過身來,卻是對著觀音大士佛像低頭拜去,口中輕輕念念有詞,也不知說些什麼。
        鬼厲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模樣,冷笑不止。
        法相行禮完畢,轉身過來,面上慈悲之色漸漸消去,換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氣色不錯,而且最近身體也大致恢復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鬼厲聞言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
        鬼厲眉頭一皺,隨即揚眉道:“怎麼,難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點頭道:“正是,恩師聽說你身體恢復,十分歡喜,讓我今日過來看看,若你身體並不疲乏的話,可以相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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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俗世佛堂(2)

        鬼厲注目法相良久,忽而笑道:“好,好,好,我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了,我自然是要見他的,莫說身體好了,便是當日重傷在身,只要他願意,我爬也要爬去見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請隨我來。”
        說罷,他頭前領路,鬼厲也隨即跟上,不過在即將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回頭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那幅觀音大士神像圖,在嫋嫋輕煙裏,觀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視於他。
        鬼厲眉頭一皺,哼了一聲,卻是立刻轉身,再不回頭,徑直去了。只剩下細細檀香,在他身後空空蕩蕩的房間裏,輕輕飄蕩。
        走出院落,是一個長約兩丈左右的通道,寬四尺,兩側都是紅牆,有兩人多高,頂上也鋪的是綠色琉璃瓦片,通道盡頭乃是一個圓形拱門,走近拱門時候,便隱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聲響。
        那聲音頗為奇怪,乍一聽似乎乃是廟內僧人頌讀經書的聲音,但其中卻還夾雜著其他怪聲,有一些本是在鬼厲想像中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如村落婦人聚在一起聊天談話,又或信眾高聲禮佛,更隱隱傳來還有些孩童啼哭聲音。
        這等等怪聲,又怎麼會出現在號稱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厲心頭驚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卻只見法相面容不變,在頭前帶路,向著拱門走了出去。鬼厲皺了皺眉,定了定神,也隨之走了出去。
        門外豁然開朗,但只見白玉為石,坪鋪為場,石階層疊,九為一組,連接而上至大雄寶殿,竟有九九八十一層之高。而玉石雕欄之間,只見殿宇雄峙,極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沖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頂金壁輝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龍首形狀,每一道屋脊飛簷龍首之前,赫然各雕刻著十只吉祥瑞獸,形態各異,栩栩如生。(注1)
        而殿下種種雕刻華麗精美,更是遠遠超過了世人想像,非等閒人可以製作。在大雄寶殿之後,兩側、前方,俱是一間連著一間的高聳殿堂,其間或是廣場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連,有的直接便是連在一起,層層疊疊,大為壯觀。
        這建築的雄偉華麗,也的確令人驚歎不止,但此時此刻,最令鬼厲驚愕的竟不是這些,而是這等佛教莊嚴聖地之上,此刻竟是有無數凡人穿梭不停,無數人手持香火,跪拜禮佛,臺階廣場,殿裏殿外,香火鼎盛的難以想像。
        偌大的一個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擁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一個凡間普通寺廟一般,開放給無數世俗百姓燒香拜佛。
        鬼厲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剛才的那陣陣怪聲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這一切,他卻更是糊塗了。自小在青雲山上長大,他早就習慣了所謂的仙家風範,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擁有的。在青雲山上,哪里曾見過一個普通百姓上山來燒香求願過?
        他轉頭向法相看去,愕然問道:“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雖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沒有這許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圓數百里的百姓,都有過來拜佛的習俗了。”(注2)
        鬼厲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不是,我是覺得奇怪,你們怎麼會讓百姓們進來燒香拜佛?”
        法相對鬼厲會問這個問題似乎在意料之中,點了點頭,做了個這邊走的姿勢,然後帶著鬼厲向大雄寶殿後面走去,邊走邊道:“其實早先天音寺也和青雲門等門閥一樣,並不對俗世開放,只是我恩師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後,與另三位師叔一起參悟佛理,發大願心,說道:佛乃眾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也。於是便決定開山門接納百姓。”
        說到這裏,法相停住腳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寶殿的無數臺階之路,道:“你看到那條長長石階了沒有?”
        鬼厲點了點頭,道:“怎麼?”
        法相合十道:“那是當年一位師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雖有心禮佛卻有許多身體虛弱者,行動不便,竟不得上山還願,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費十年之功,在原本險峻的山路上硬生生開闢出了這一條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無量的善事。”
        鬼厲不由得肅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來,道:“竟有這樣了不起的前輩,請問他的名號?”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沉默了片刻之後,低聲道:“那位師叔名號普智,已經過世十數年了。”
        鬼厲的身子猛地僵硬,像是“普智”這二字如晴天驚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腦海之中,直將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厲變幻不定,忽而悲傷,忽而憤恨的臉色,長歎一聲,低聲道:“罷了,我們走吧,方丈還在等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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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俗世佛堂(3)

        鬼厲木然地跟隨著法相走了過去,只是他原本輕鬆的步伐,此刻已經變得沉重無比。走了數丈之後,他突然又面色複雜地回頭,只見遠遠的地方,無數人穿行在那條石階之上,老人、男子、婦人、孩子,一個個臉色虔誠從石階上走過,口中念頌著佛號,仿佛他們走了這條路,便是離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厲臉上表情複雜難明,一雙手握成拳又緩緩鬆開,半晌之後,終究還是緩緩轉頭,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卻也並不多說什麼。
        兩人一起去了,只把這無數信眾與那條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後,留在了人間。
        此處原是人間,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過了大雄寶殿,後面仍然有長長一串殿宇廟堂,天音寺畢竟乃是名門大派,氣派非普通寺廟能相提並論。法相一路帶著鬼厲向後走去,卻沒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樓閣停留,向後山走去。
        鬼厲一路跟在法相身後,一言不發,心事重重,對周圍那些華麗精美的建築,竟是都視而不見了。
        到了最後,法相帶著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後門,走上了一條向須彌山頂的小山路,鬼厲才皺了皺眉,道:“怎麼,普泓上人他不在寺裏麼?”
        法相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本寺對世俗開放,乃功德無量之舉,但出家人畢竟需要清淨,恩師與幾位師叔俱是愛淨之人,向來便住在山頂小寺之內,我們一般也稱呼為‘小天音寺’。”說罷,他微微一笑,露出兩片潔白牙齒。
        鬼厲默然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跟隨著法相向須彌山頂走去。
        須彌山雖然比不上青雲門通天峰那般高聳入雲,但也決然不低。剛才他們出來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們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從外面看來,小天音寺果然稱得上一個小字,進出不過三進的院子,與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遠,但此處卻距離俗世遙遠。但只見周圍蒼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風吹過,鬆動竹搖,說不出的清幽雅意,與山下的熱鬧相比,卻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厲大傷初愈,走了這許多路,額頭已然微微見汗,當下住腳暫且休息,回頭望去,只遙望見半山裏天音寺中香火絲絲縷縷飄蕩起來,便是這麼老遠,竟也看得清清楚楚,其間隱隱人聲,說不出的虔誠莊嚴之意。
        鬼厲遙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方轉過身來,法相點了點頭,帶著他走進了小天音寺。
        這裏比山下簡單多了,他們二人穿過當中佛堂,向右拐了兩個彎,走入後堂,便是三間清淨禪室。法相走上前去,向著中間那間禪室門口,朗聲道:“師父,張小凡施主已經過來了。”
        禪室中立刻響起了一個蒼老卻和藹的聲音,道:“請進來吧。”
        法相回頭,向鬼厲做了個請的手勢,鬼厲猶豫了一下,便向那間房子走了進去,只是看法相卻住腳停在外面,似乎並沒有一起進去的意思。
        走入禪室,鬼厲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這禪室中樸實無華,一切擺設與自己在山下養傷的那間禪室竟幾乎一模一樣。而當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盤坐在禪床之上,手中持著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著他。
        “你來了。”普泓上人聲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麼,面對這位神僧,鬼厲原本有些動盪的心懷,竟很快就平服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他點頭道:“是。”
        普泓上人仔細打量著他,從上到下都細細看過,眼中閃爍著異樣的慈悲與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輕輕轉動,半晌道:“你應該是有話要問我吧?”
        鬼厲立刻點頭,道:“不錯,我很奇怪,天音寺為何要冒與青雲門翻臉的危險救我,還有,你們為什麼……”
        他話問得著急,說話聲音極快,但只問到一半,卻是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只見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卻是阻擋了他繼續說下去。
        鬼厲不解,有些迷惑地望著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頌了一句佛號,卻是下了禪床,站了起來,對著鬼厲道:“在你問我之前,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鬼厲一怔,道:“見人,是誰?”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緩緩道:“這個人想見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見他的。”
        鬼厲愕然,卻下意識地跟了上去,不知怎麼,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加快,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懼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靜地站在禪室之外,看見普泓上人這麼快就帶著鬼厲走了出來,他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只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就帶著鬼厲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這個三進院子之中,最後的一個小院,靠著一堵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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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苦海難渡(1)

        平實的小院和外面那進院落一樣,簡簡單單靠著山壁的一間屋子,中間一條小路青磚鋪成,通向房門,兩旁都是草叢,只是看去似乎並沒有人認真打理,許多地方已經生了野草。與外面禪室不同的是,這間屋子的房門上,還掛著一塊頗為厚重的黑色布簾,而除了這個門戶,屋子上似乎並沒有其他窗戶之類的出口。
        鬼厲望著這間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嚨中一陣乾渴,雙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卻只見普泓上人的臉上,竟也是十分複雜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難盡,而他也一樣地,正望著那間小小門戶怔怔出神。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一片寂靜,只有身旁野草叢中,不知名處,傳來低低的蟲鳴聲,不知道在叫喚著什麼。
        良久,普泓上人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們進去吧。”
        鬼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好。”
        普泓上人緩緩走上前去,伸手拉開了布簾,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幽幽聲響,來自門戶上的轉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時日沒有人推開這扇門了,沉重而淒涼。
        一股寒氣,陡然從屋內沖了出來,儘管鬼厲還站在門外,但被這股寒氣一沖,以他這等修行,竟然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小小屋子當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厲皺了皺眉,有些猶豫,便在這個時候,普泓上人的聲音從布簾後頭傳了出來,道:“小施主,進來吧。”
        鬼厲深吸一口氣,一甩頭,伸手打開布簾,大踏步走了進去。
        布簾緩緩落下了,房門再一次發出“吱呀”的淒涼聲音,輕輕合上。小小院子裏,又一次恢復了平靜,法相的身影從前方慢慢走了過來,望著那間平實無華的小屋,口中輕輕念佛,卻是彎腰拜了一拜,臉上神情肅穆而莊重。
        布簾放下,木門合上,因為沒有窗戶,屋子裏登時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似乎無數冰冷鋼針,要刺入肌膚一樣。鬼厲大病初愈,一時又打了幾個冷戰,不過他畢竟不是凡人,體內真法運行,便慢慢適應了過來。饒是如此,寒意雖無法入體,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極不好受。
        這須彌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極北冰原苦寒之地更為寒冷。
        鬼厲心中驚愕,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只聽見自己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歎息一聲,道:“師弟,我們來看你了,這個人,你想見很久了吧!”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異樣的情懷,房間內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幾分,幾乎可以將人的血液都凍成冰了。然後,一縷微光,微微的銀光,緩緩從普泓上人與鬼厲的前方,小屋盡頭處,亮了起來。
        那光芒輕盈如雪,先是一縷綻放,隨後在光線邊緣處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銀白微光,卻又與之靠近,融為一體,接著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後亮起,逐漸看出,是一個一尺見方左右的圓盤形狀。
        那光芒柔和,純白如雪,光線升不過一尺來高,盡頭處竟似乎化作點點雪花,又似白色螢火,輕輕舞動,緩緩落下,幾如夢幻。
        隨後,那縷縷光線,緩緩融合,漸漸明亮,鬼厲與普泓上人只聽見這屋中突起一聲輕嘯,清音悅耳,那白光大盛,瞬間散發光輝,照亮了整間屋子。
        那一個瞬間,普泓上人低首頌念佛號,而鬼厲,卻在頃刻間,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凍住了,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甚至於,他自己的心跳也似乎在瞬間停頓了下來。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裏,呆呆地望著那光芒深處,腦海中再也沒有一絲的其他想法,只回蕩著兩個字:普智!
        幽光如雪,燦爛流轉,從一個純白如玉的圓盤上散發出來,同時冒著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見方的圓盤之上,赫然竟盤坐著一個人,正是改變了當年張小凡一生命運,讓如今的鬼厲刻骨銘心的人——普智。
        遠遠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雖然肌膚看去蒼白,並無一絲一毫的生氣,但仔細觀察,竟沒有任何乾枯跡象。甚至於,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張小凡記憶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沒有絲毫改變,只是在神色之間,多了一絲隱隱的痛苦之色。
        但普智的身體不知怎麼,竟是比原來縮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盤坐在那個純白寒玉盤上,想來這屋子之中寒氣襲人,卻又並未看見有堆放冰塊,多半是應在這件異寶上。而普智遺體能保持這麼久,多半也是這異寶之功。
        只是,鬼厲腦海之中卻再也想不了這麼許多,那個端坐在玉盤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卻分明是深深鏤刻在心底,十數年來,竟沒有絲毫遺忘。
        是恨麼?
        是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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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苦海難渡(2)

        他腦海中時而空空蕩蕩,時而如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千般痛楚萬般恩怨,竟一時都泛上心間!
        那個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這個看似慈悲的僧人,毀了他的一生,讓他日夜痛楚,如墜地府深淵……
        恩怨交纏,本以為只在心間,卻不料今時今日,竟再見了他的容顏。
        鬼厲心神激蕩之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頭暈目眩,身子向旁邊倒去。便在此時,一只溫和帶著暖意的手從旁邊伸來,扶住了他,同時熟悉的一股氣息,佛門真法大梵般若,從那個手心傳來,渾厚無比,將鬼厲心頭沖盈激蕩的血氣緩緩平服下來。
        “阿彌佗佛,小施主,你不要太過激動,保重身體要緊。”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鬼厲如從夢中驚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開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體,然而,他的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普智的臉龐。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臉上,那絲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細端詳著鬼厲,在他眼中,這個年輕人此刻痛苦臉龐在微光中變幻著,此時此刻,鬼厲仿佛再也不是那個名動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個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少年。
        他輕聲歎息,目光沉沉,轉頭向前方普智看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普智的臉,低聲道:“師弟,你生前最後遺願,做師兄的已經幫你做到了,師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惡因出惡果,自債需自嘗。這是你當年自己說的,願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彌佗佛!”
        他合十對著普智遺體,行了一禮,然後徑直向外走了出去,將出門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師弟單獨待一會吧。我在前面禪室之中,你若有事,過來找我即可。”
        鬼厲沒有說話,對此似乎充耳不聞,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歎息一聲,拉開門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靜。
        鬼厲慢慢地,慢慢地移動腳步,一點一點向普智走了過去。他像是在恐懼什麼,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經那般切齒痛恨,可是為了什麼,這個時候,他心頭竟是湧出無限傷悲。
        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沒有絲毫的生氣,卻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麼的樣子,甚至在他帶著痛苦之色的臉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與期待。
        鬼厲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著普智,雙手慢慢握緊,指甲都深深陷入肉裏,可是最後終究還是鬆開了。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無力,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發。
        微光閃爍,照耀著普智和他,兩個人的身影!
        光陰,在這間屋子裏停頓了,時而倒流,時而跳躍,卻終究不改的是兩個的心靈?
        縱然是一顆還在跳動,一顆已經寂靜!
        “咚……咚……咚……咚……”
        晨鐘,再一次的敲響,回蕩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裏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道:“是法相麼,進來吧。”
        法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看他臉上,卻似乎有一絲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張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情仇,哪里是這麼容易看得開,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聲道:“是。”隨即皺眉,向普泓上人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普智師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張施主他重傷初愈,又是心神大亂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麼……病根,我們如何對得起普智師叔的臨終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礙。”
        法相聽了,這才松了口氣,合十道:“原來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點頭,同時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對這位張施主十分關懷,雖然有當日你普智師叔臨終交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說著他似回憶起往事,歎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張施主初次見面到如今,已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惟獨這位張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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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苦海難渡(3)

        普泓上人微微動容,合十輕念了一句佛號。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時,想到這位張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試想這諸般苦痛發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學終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懼。佛說肉體皮囊,終究不過塵土而已,惟獨這心之一道,重在體悟。每每念及此處,想起張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撐,弟子委實敬佩。”
        說到此處,法相突然神色一變,卻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來。普泓上人一怔,道:“你這是為何?”
        法相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淺,於佛法領悟不深,偏偏對張施主這樣人物苦於心魔,委實不忍。願請恩師施大神通,以我佛無邊法力,渡化點撥於他;以佛門慈悲化他戾氣,使他脫離心魔苦海。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應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過世的普智師叔。師父慈悲!”
        說罷,他雙手伏地,連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搖頭歎息,長歎道:“癡兒!癡兒!你可知你這般言語,反是動了嗔戒。再說了,非是為師不願渡化此人,而是他多曆艱難,一生坎坷,時至今日早已經是心志堅如磐石,非尋常人可以動搖其心。正所謂佛在人心,眾生皆有佛緣,將來淪入苦海,亦或回頭極樂,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並無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法相緩緩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還是低聲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還是到後面小屋裏去看看他吧,雖然屋內寒氣應該沒事,但以他現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進,總也不是好事。”
        法相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開門想要出去時,突然只見門外竟站著一個,陽光從背後照了進來,那人面孔一片陰影,一時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竟是鬼厲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來到了這屋外門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日一夜不見,鬼厲看去似乎並沒有什麼倦容,但臉色已然變得十分蒼白,一雙眼中滿是血絲,怕是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時候,鬼厲嘴角動了動,慢慢向著法相點了點頭,法相怔了一下,合十還禮。鬼厲隨即慢慢走了進來,站在普泓上人的對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樣,盤坐在禪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斷轉動著。看見鬼厲欲言又止,他卻也不奇怪,淡淡對法相道:“給小施主搬張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應一聲,拖了張椅子過來給鬼厲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有什麼話要問我的,只管問好了。”
        鬼厲目光似乎有些游離不定,仿佛他的心境到現在還沒有平服,半晌之後,才聽他低聲道:“你們天音寺為什麼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師弟當年種下的惡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見死不救。”
        鬼厲哼了一聲,道:“你們這麼做,也不怕青雲門和你們翻臉?”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厲聽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驚,道:“那你們還......”
        普泓上人搖頭道:“天音寺與青雲門世代交好,歷代祖師都有訓斥,不可隨意毀壞。所以我才令他們將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跡將你搶了回來。”
        鬼厲冷笑道:“青雲門中高手如雲,萬一你們要是暴露蹤跡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們藏匿蹤跡,是為兩派和氣著想,不願正道兩門橫生枝節,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沒什麼,為救施主你,說不得也只好翻臉了。”
        鬼厲盯著普泓上人,沉聲道:“你們到底為了什麼,要這般不顧一切的救我?”
        普泓上人這一次,卻沉默了下去,鬼厲卻也沒有追問,只是盯著他。良久之後,普泓上人長歎一聲,道:“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普智師弟垂死之際,掙扎回到天音寺之後直到過世的那段事情?”
        鬼厲身子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內心中又是一番驚濤駭浪,最後,他低聲說道:“想。”
        不知怎麼,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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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孽緣(1)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卻好像在昨天發生的一樣,一點都沒有淡志。”普泓上人的聲音平和,緩緩地飄蕩在屋子之中,他開始慢慢述說往事。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陰天。那一天從早上開始,我就覺得心緒不寧,卻又說不上到底哪里不對,連功課時都忍不住分心了。這種情況很少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所以那時心情不是很好。”
        “就這樣,一直到了傍晚,耳邊聽著暮鼓響起,眼見天色漸漸暗了,我才好了一些,那個時候,我不過是覺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夠,不能淨心。不料就在那天色將暗未暗的時候,突然,我聽到天音寺寺門處傳來一聲尖聲呼喊……”說到這裏,普泓上人轉過頭,看了看法相。
        法相點頭道:“是,那時正是弟子巡視山門,突然間在寺院門外不遠處有個人昏倒在地,弟子連忙過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師叔。”他歎了口氣,道:“當時普智師叔神志不清,面容極其憔悴,只是臉頰之上卻不知怎麼,一片通紅。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師叔為了暫時續命,服下了奇藥‘三日必死丸’的緣故。”
        鬼厲聽到此處,怔了一下,這藥丸當真是聞所未聞,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這種奇藥並非用於正途,據說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個名號叫做‘鬼醫’的怪人,異想天開調製出來的。聽說只要服了這種藥丸,縱有再重的傷勢,此藥也能激發本身潛力,讓你多活三日,並在這三日之中,可以保持正常人的體力。只是一旦三日過後,此藥卻又變成了天下間第一劇毒之物,便是身體完好之人,道行修為通天,也敵不過這奇藥,必死無疑。所以才取了這種古怪的名稱。”
        鬼厲默然無語,普泓上人接著道:“當時我們自然並不知道這麼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兒急報之後,一時大驚失色。普智師弟天賦聰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來都是出眾的人物,竟想不到會變成這般模樣。當時我立刻讓人將他抬了進來,在禪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體內氣息散亂,非但是中了劇毒,同時也被道行極高的人物擊成重傷,竟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說到此處,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餘年,但他面上仍然現出黯然慘痛神色,顯然當年這段往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個晚上,我竭盡所能救治普智師弟,但是任我用盡靈藥,耗費真元,竟都不能使普智師弟清醒過來,眼看他氣息越來越弱,我當時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難道我這個師弟,竟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身體受到如此重創,便是早幾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竟然強自支撐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臨死之前,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又或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一定要對我們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說到這裏,長歎一聲,沉默了下來,似乎在他腦海之中,又浮現出當年那段日子,過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聲咳嗽一聲,輕聲道:“師父,當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師叔身邊,不如接下來的事情,由我來代為敘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點頭,不再言語。
        法相咳嗽一聲,接著說了下去:“當年我一直陪在師父身邊,看著師父與普方師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師叔,但都毫無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師叔往日待我極好,只恨我道行淺薄,竟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不料,就在我和師父師叔等無計可施的時候,那日深夜,普智師叔竟然是自行醒轉過來了。”
        “啊……”鬼厲一揚眉,口中輕微發出了一聲低低呼喊,隨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次平靜了下來。
        法相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當時正是我值夜守護普智師叔,大驚大喜之下,我立刻將師父和普方師叔叫了過來。雖然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但是我到現在還記得,普智師叔那個晚上一臉頹敗,但面頰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赤紅,實在是可怖。”
        “見到普智師叔突然好轉過來,師父與我們都十分歡喜,雖然看去普智師叔面色古怪,但一時也顧不了那麼許多。當時師父他老人家正想詢問普智師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竟傷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師叔一看見師父,他、他……”法相頓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這時,房間中一片寂靜,普泓上人閉上雙眼,口中輕輕念頌佛號,手中念珠輕持轉動,鬼厲則是凝神細聽。
        法相不知怎麼,面色有些難看,但終於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普智師叔清醒之後,一直比較安靜,不料當師父聞訊趕來之後,他一見到師父,突然之間,仿佛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整個人都抖了起來,竟是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和師父以及普方師叔都是大吃一驚,只見當時普智師叔面色殷紅如血,一雙眼只緊緊盯住師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敗幹槁的手,向著師父。師父他立刻快步走了過去,握住了普智師叔的手掌,正想問話的時候,普智師叔竟然……”法相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變,依舊是那般閉目合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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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妮藍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5: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孽緣(2)

        法相微一沉吟,接著說道:“普智師叔握住師父的手,突然之間,他像是完全崩潰,竟然如同一個孩童一般,靠在師父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什麼?”鬼厲聽到這裏,竟是一時忘情,愕然站了起來,盯著法相。在他心目之中,那個普智神僧不管幹過什麼事情,但在他的印象中,哪里會是如此模樣?
        法相歎息一聲,道:“當時我們三人一時也被嚇得呆了,手足無措,都不知普智師叔究竟怎麼了,竟是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師叔模樣,竟是一副悔恨已極、痛不欲生的神情,我們又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只記得普智師叔,對著師父道:師兄,師兄,師弟該死,竟是犯下了滔天罪孽,縱萬死,也不能償補萬一了!”
        鬼厲面上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法相聲音低沉,緩緩又道:“當時我心中震駭之情,委實是無以復加,而看師父師叔的模樣,顯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當時情況,普智師叔神態癡狂,幾近瘋癲,我們無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勸,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傷好了再說。”
        “可是普智師叔卻堅持不允,並說他為了回來天音寺見諸人一面,已經是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臨死之前,他卻有極重要之事告知師父師叔,並有大事託付。若不聽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們聽到此處,都是又驚又急,但在普智師叔面前,我們終究無法,只得任他說來。本來我還以為普智師叔重傷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誰知他這麼一說,竟是說出了如此一個大逆佛心人倫,罪孽無邊的惡事來。”
        普泓上人低低歎息一聲,合十念叨:“阿彌陀佛!”
        法相聽了,亦合十行禮頌佛,然後看向鬼厲,望著他漸漸變得鐵青色的臉龐,接著道:“普智師叔緊緊拉著師父的手,一面述說,一面是老淚縱橫,我們幾個人在旁邊聽了,卻是越聽越驚,幾至毛骨悚然。普智師叔言道:他為了實現自己佛道參悟一體的願望,在數日之前再度上了青雲山拜見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來到了青雲山下一個小村子之中,那個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廟村’……”
        “啪”一聲悶響,幾乎同那“草廟村”三字同時響起,卻是鬼厲手扶桌子,心神激蕩之下,竟是硬生生將桌子一角給擰了下來,捏成粉末,從他手掌間細細灑了下來。
        法相向那個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歎息,但口中仍是繼續說道:“當日普智師叔走進草廟村,在村子後頭一間破敗小廟之中暫時歇息,無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鬧玩耍,只是其中有兩個少年吵鬧之後,少年心性,差點竟是做出喪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師叔及時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個少年。”
        鬼厲面上神情再度變幻,拳頭緊緊握緊,一雙眼中,卻是明顯出現了痛苦之色。
        “普智師叔本來也並未將這件小事放在心頭,只是當時天色慘澹,似有風雨將臨,便打算在那間破廟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是出了事……”
        鬼厲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讓其他人,看到他的臉色。
        回憶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間,血如泉湧,不可抑止!
        法相的聲音緩緩回蕩著,“是夜,普智師叔突然從禪定中驚醒,發覺竟有一個黑衣妖人潛入草廟村中,意圖掠走一個資質極好的少年。普智師叔自不能坐視不理,便出手將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詭異,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惡毒狡猾,竟是以這少年作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師叔。他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劇毒‘七尾蜈蚣’,一舉毒傷普智師叔,隨即趁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又以魔教妖法重創普智師叔。也就是到那個時候,普智師叔才明白,原來這個黑衣妖人的種種毒辣手段,是為了普智師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厲的肩頭動了動,卻沒有抬起頭來,衣袖之間,隱隱傳來噬血珠上熟悉的冰涼氣息……
        千般滋味,萬種情仇,一起湧上心頭,你,又是怎樣的感觸?
        他默然,無言,只是全身繃緊,不由自主地,輕輕發抖……
        “雖然那妖人手段陰險狠毒,但普智師父畢竟道行極深,雖是重傷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與那妖人力拼之下兩敗俱傷,雖然自身重傷垂死,卻仍然成功將那妖人驚走。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普智師叔卻愕然發現,那人竟然懂得青雲門道家真法異術,顯然與青雲門有很大關系。”
        “在普智師叔與那妖人鬥法之時,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白天裏他救了性命的那個少年,竟然也悄悄來到了破廟之中,幾番激鬥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過去。鬥法之後,普智師叔雖將那黑衣妖人驚走,但他也已經油盡燈枯,重傷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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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孽緣(3)

        “他老人家一來自知必死,心神已亂,再不能平靜處事,二來又憂慮那妖人日後必定要折返回來殺人滅口,他雖然並不懼怕,但這草廟村裏眾多村民,卻只怕難保不被那窮兇極惡的妖人屠戮,如此豈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雲山求救,但那個妖人卻分明與青雲山有極深淵源,萬一上山之後一個好歹,自己喪命不怕,豈非又誤了眾多性命。”
        法相面色淒涼,似乎也為當年普智所處之絕境而傷懷,歎道:“普智師叔多年之前,曾在天下遊歷,在西方大沼澤無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異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稟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門神通大法將此凶物鎮壓,日夜攜帶身上,以免其禍害世人。只是這噬血珠凶戾之氣實乃天生,雖然佛法護體,竟還是悄悄侵蝕了普智師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護持,看不出來而已。”
        “當日,普智師叔面臨絕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參悟的宏願更是看來要化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蕩而大慟,不料,就在那看似絕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異想天開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條異路,來實現他的宏願。”
        鬼厲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了。
        法相停頓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師叔竟然想到私下傳授一個少年天音寺佛門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後讓這個少年想辦法拜入青雲,如此一來,即可實現他一生宏願。當時他對佛道參悟之事耿耿於懷,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棄,隨後他權衡之下,便選擇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傳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訣,同時對他交代了不可對外人洩密,將他一生心願,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厲極度壓抑的笑聲,在他低垂的臉上流淌出來,帶著幾分淒涼,幾分苦澀,更有幾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蒼天,自歎命運?
        法相待他笑聲過後,面上浮現出一絲黯然,接著道:“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普智師叔施法讓那個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體力已經漸漸恢復,原本打算就此離去,在三日之中趕回天音寺,交代後事。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青雲門收徒甚嚴,而他所選那位少年又並非千年一逢的那種奇才佳質,細細想來,青雲門竟是未必能夠將這個少年收入門下的。”
        “眼見平生最大心願又要落空,而自己離死不遠,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加上他重傷之後,佛法修行已然大損,遠不如平日,他體內那股被噬血珠侵蝕的戾氣,便就在此時此刻,發作了出來,終於做出了無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師叔心神動盪之時,被那股戾氣所襲,頭腦混亂之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願。在他胡亂思索之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兒,而且是發生了極大的事故,因為在青雲山下的緣故,青雲門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傷神色,手中念珠轉動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號也頌念不止。
        “於是……”法相的聲音,此時此刻竟有些顫抖起來,“普智師叔竟然想到了該、該、該如何讓這個孩子成為孤兒,好讓他拜入青雲門下。那個時候,他已完全散失本性,盡數被噬血珠妖力戾氣所控,終於,他慢慢走入草廟村中,開始……開始殺人;而見到第一處鮮血之後,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發,竟然將草廟村中二百餘人,盡數屠戮殆盡,犯下了這滔天罪孽!”
        “夠了,不要再說了!”突然,鬼厲大聲喊了出來,猛地站了起來,已經是淚流滿面。
        “不要再……說……了……”他聲音嘶啞,竟是哽咽不能成聲。
        法相默然,緩緩低下了頭。禪床之上,普泓上人睜開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厲身邊,伸出手輕輕撫慰鬼厲肩膀,低聲道:“孩子,你想哭想罵,儘管哭罵出來吧。不過當日之事,你終究還是要聽完的。”
        鬼厲泣不成聲。
        普泓上人低聲道:“等到普智師弟他回復神志,大錯已然鑄成,站在屍山血海之中,他整個人如五雷轟頂。一世功德修行,盡付流水不說,害了這許多無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幾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渾渾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趕回了天音寺,見到了我,所言並非其他,卻是向我說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餘,懇求我看在百年師兄弟一場的分上,為挽回他罪孽萬分之一,日後不管怎樣,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盡力救助。”
        鬼厲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竟是無可奈何,數十年從未哭過仿佛一直堅強如鐵的男子,此刻竟是化作淚人。但見他牙齒緊緊咬住嘴唇,深深陷了進去,嘴角更緩緩流出一絲鮮血,竟是心神過於激蕩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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