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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北洋常相憶[全本13章][已更完]-作者:色男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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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theTWICE 發表於 2022-7-28 09:06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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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文筆上乘的小說,節奏緩慢,並不是通篇肉文,各位看官細品

東海北洋常相憶
第一章 引子閩海殘陽

清光緒十年

公元1884年8月23日福州衣錦坊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那盤醉排骨上冒起的熱氣漸漸消散在夏日炎熱的空氣
裏,又抬眼看向圓桌對面來回不安徘徊的父親和母親。

「鯤兒,不許動筷子,再等會兒,你哥哥一會兒就回來了。」父親見我饞得
口水都要從嘴角流下來了,嚴厲地申飭道。

「哦……那我去門口等他!」年幼的我不情不願地嘟囔着,溜下了桌子跑出
了家中那兩扇敞開的木製大門。

屋外,是福州城盛夏的正午,烈日當空,不過幽靜的衣錦坊被幾棵大榕樹的
樹蔭遮蔽得嚴嚴實實,分外陰涼。年幼的我靠着家門口左邊的石鼓蹲下來,用手
託着腮幫子望向衣錦坊通向南后街的那個巷口。每次我的哥哥回家,總能看見他
俊朗的身影從那個巷口一路走來。此刻,門口的青石路上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安
靜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斑駁地灑在坊內那連片的白色的馬鞍牆上。

我叫黃鯤,今年九歲。我的父親在福州閩海關任職,是個不大不小的海關稅
務官員。我的母親也是知書達理,賢惠溫柔。他們只生了哥哥和我兄弟兩個。我
的哥哥比我整整大十二歲,是左宗棠左大人創建的福州馬尾船政學堂的學生。他
從去年起就在福建水師的軍艦振威號炮艦上實習。

不知道爲什麼,我從小就一直很喜歡大海和軍艦。託哥哥的福,我也是小夥
伴之中少數幾個見到過真正軍艦的孩子之一。那是哥哥登上軍艦實習後的一天,
父親和母親帶着我去馬尾的水師駐地看望哥哥。那天哥哥穿着嶄新的福建水師官
弁服,顯得英俊瀟灑神采飛揚。他把滿眼驚奇四處張望的我高高抱起,順着振威
艦不大的木製甲板轉了好幾圈,最後走到了艦首的大炮前。

「哥哥,這個就是大炮嗎?我聽門口講評話的林爺爺說大炮是打壞人的,砰
砰砰,像這樣特別響!」我揮舞着小手拍打着振威艦船頭那門十六鎊艦炮的炮身,
興致勃勃地問哥哥。

「對啊,哥哥這艘軍艦,還有這裏停着的其他叔叔軍艦上的大炮都是用來打
壞人的,有了這些軍艦和大炮,壞人就不敢來欺負我們中國了!爹孃就可以天天
聽評話,你個小傻瓜就可以天天睡懶覺啦。哈哈哈……」哥哥笑着俯下身子回答
我,還拿手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臉蛋。我至今都還記得,哥哥回答我的時候有一陣
海風吹過,他圓形暖帽上的紅色花翎根根被風揚起,好像血一般鮮豔奪目,映襯
着他青春的面孔,在東海燦爛的陽光下,明亮得讓我目眩神迷……

哥哥是個溫和孝順的人。每個月到了放假的日子,他不管多忙一定都會抽出
時間趕回家中陪我和父母一起呆上一日。

作爲他的弟弟,每次他回家我都能從他那兒拿到各種各樣有趣的小玩意兒:
從他替換下來的鋼筆圓規之類的新奇文具到步槍的空彈殼。這些新穎的物件都成
爲了我在街坊小玩伴中炫耀的資本。

上個月哥哥休假回家時,曾經答應我這個月回來給我帶一艘軍艦模型的,這
也成爲了我過去一個月來最大的期盼。

我在門口等了又有半個多時辰,哥哥那身穿水師寶藍色制服的身影始終沒有
出現在衣錦坊巷口。那天下午,在一片詭譎的不安氣氛中,我和父母匆匆用完了
那頓毫無滋味的午飯。喫飯時,我的心裏已不再記掛那心心念唸了一個月之久的
軍艦模型,只是希望能快點見到哥哥。

哥哥最終沒有回來。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很奇怪的是家裏竟然沒人喊我起牀。我走出和
哥哥共用的臥室,發現堂屋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走了一圈才發現,原來連我
的父母也都出了門,只是在桌上給我留了一碗溫熱的豆漿和幾根油條。下午,我
被舅舅接到了他家中。而我的父母直到過了幾日纔出現,把我接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父親母親一邊一個緊緊地牽着我的小手,彷彿害怕我會忽然消
失一般。

「你們這麼多天去哪兒了!爲什麼一直不來接我啊!是去找哥哥了嗎?」我
心中忽然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寒意,怯怯地看着父親輕聲問道。

穿着一身黑色長袍的父親沒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別過了頭去。牽着我左手
的母親卻忽然哽咽着哭出了聲。

後來我才瞭解到:就在我等待哥哥回家的那個下午,之前長時間停靠在閩江
口馬江江面的法國艦隊突然襲擊了福建水師。由於法艦距離福建水師各船實在太
近,許多福建水師的艦船,比如排水量最大的旗艦揚武號巡洋艦,還有振威艦邊
上停泊的飛雲艦、濟安艦,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在第一輪法艦炮擊中中炮起火沉
沒。

哥哥所在的振威艦是戰鬥打響之後福建水師諸艦中最快做出反應的。在法軍
第一輪炮擊之後幾分鐘,振威艦即已在管帶許壽山的指揮下砍斷錨鏈積極應戰。
哥哥和其他官兵操控我之前撫摸過的那門艦炮急速轟擊距離他們最近的法艦德斯
丹號。無奈大勢已去,敗局已無法挽回。在它生命的最後幾分鐘裏,排水量只有
數百噸的振威艦被三艘排水量數千噸的法國巡洋艦密集炮火圍攻,艦體被射得千
瘡百孔並引發了鍋爐房的劇烈爆炸,戰沉於馬江江底。除了少數泅水逃生的倖存
者,全艦大部分官兵殉國或者失蹤。馬江一戰,福建水師的十多條軍艦全軍覆沒,
水師官兵死傷慘重,哥哥也就此下落不明。那幾天,福州府城到處都是披麻戴孝
的人家,其情其景今日憶來依然令我悲難自抑。

我的哥哥就這樣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時至今日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是從
那天起,我的父母總是悶悶不樂,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們基本不再出門,
只是呆在家中並且謝絕了大多數訪客。

這期間,佟婉如佟姐姐是少數能進到我家的客人之一。

佟婉如是北方的旗人,年方十五。她生得白淨端莊,身材苗條。舉手投足之
間落落大方、文雅周到,一副典型的官家小姐模樣。他的父親佟御史前些年被朝
廷派遣到福建參與船政事務。由於佟婉如的母親早逝,作爲家中獨女的她就千里
迢迢陪着父親一起來到閩省上任。一開始父女倆沒有物色到合適的房子,所以在
我們家客居了一段時間,直到在附近置辦好了宅院才搬出去。在這期間我們兄弟
倆就同她經常玩在一起,已經混熟了。雖然不是一家人,朝夕相處之下,我們三
個人的感情也算得上是分外深厚。

哥哥失蹤之前,放假回家喫過午飯,經常會帶上我和她一起出門遊玩。佟婉
如的父親公務繁忙,總是不在家,我和哥哥去佟府幾乎都見不到他。於是幾個孩
子也樂得自由,滿福州城地瞎跑瘋玩。城西邊的西湖、城南的烏山和閩江南岸的
倉前山都是我們常常去的地方。

有一次在倉前山的涼亭裏乘涼時,我看到佟婉如踮起腳極目遠眺江對面的福
州城的俏麗模樣,不禁脫口而出:

「佟姐姐,我媽說要給我哥哥物色媳婦了,你以後做我們家的媳婦好不好呀!」

佟婉如的臉當時就紅了,她又羞又急地一跺腳,輕輕用手拍了我一下:「小
孩子家,懂什麼呀,別胡說。」

哥哥看她又羞又急的樣子,只是在一邊笑呵呵地樂着不說話……

在馬江海戰過去後幾個月,佟婉如最後一次來到我家。這次她是來辭別的。
福建水師覆滅,船政學堂和馬尾船廠也被法軍炮火摧毀,左宗棠左大人多年的船
政心血毀於一旦。佟御史連同幾位主事的船政官員都被降罪革職。佟府將福州的
宅院變賣了用於上下打點關係,可最後佟御史還是被判了幾年流放。無奈之下,
佟婉如也只好返回北方,明日就要乘船北歸。

那天她離開我家時天已經快要黑了。殘陽如血,我一直送她到了巷子口的那
棵大榕樹下。過去無數個下午,我和哥哥都在這兒等着她一起出門遊玩。而今,
卻只剩我們兩人孤獨話別。

那天佟婉如穿了一身寬鬆輕薄的白色氅衣,下身是一條一樣潔白無瑕的絲質
長裙,在昏暗的光線裏整個人看起來如一株盛開的白玉蘭一般亭亭玉立。

最後告別時,她眼中含淚,輕輕擁抱了我一下,手中塞給了我一張紙條,在
我耳邊低語道:

「黃鯤,姐姐要回北方了。這是姐姐在直隸天津的地址,你留好了。等你長
大了一定記得來天津找姐姐……在福州要好好讀書,以後長大了,像你哥哥一樣
做個有本事的男子漢……」

「嗯……佟姐姐……我答應你!」我看着佟婉如含淚的一雙明亮眸子,像個
小男子漢一樣鄭重地點了點頭。

夕陽的餘暉裏,佟婉如三步一回頭地走遠。我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她,直
到她的身影最後被逐漸吞噬在沉沉落下的夜幕裏。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

八年時光一晃而過,一眨眼我已長到十七歲。這一年我從福州的教會學校英
華書院畢業,打算像哥哥一樣學習海軍,於是報考了福建船政學堂。我心知由於
我哥哥失蹤的緣故,父母強烈反對我和海軍有任何瓜葛,所以只是私下悄悄報考。
沒想到還是被父母查覺了,父親託了水師裏的朋友把我報考的申請給攔了下來,
還狠狠罵了我一頓。

這些年來,在天津的佟婉如和我家一直保持着通信。我在給她寫的一封信裏
抱怨了這件事情。沒想到她很快就給我回了一封電報告訴了我一個消息。原來位
於天津的北洋水師學堂此時也在招生,被錄取的學生不單學費食宿全免,每月還
有朝廷給的四兩銀子花紅作爲生活費。佟婉如電報中還熱情地表示她可以騰出一
間房間,讓我住在她天津的家中。

雖然一直沒有去過北方,我稍作猶豫,還是很乾脆地回信讓她幫我申請了北
洋水師學堂的入學考試。之後我偷偷買了張北上的船票,給父母留書一封,在一
個下午從福州馬尾港登上了去往天津的寶濟號郵輪。

傍晚時分,寶濟號起錨緩緩駛出了泊位。我站在側舷甲板,略有些惆悵地欣
賞着江面的風景。不遠處的馬江江面,就是幾年前中法海戰時福建船政水師全軍
覆沒的地方。

「如果哥哥還在,他會爲我今天的決定感到高興吧……」看着逐漸遠去的碼
頭和碼頭上熙熙攘攘送行的人羣,第一次獨自一人離家的我不禁心中傷感,暗自
踟躇道。

「父親你快看!這兒和天津塘沽海邊一樣,也有好多琉球沙鷗呀!」忽然,
我身邊傳來一陣溫婉的女聲,說的是標準的北方官話。

我轉頭順着船舷的欄杆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站着一位長身玉立的女孩。她十
七八歲的年紀,有着北方女子高挑的身姿,穿一身水藍色的絲質旗袍。寬鬆的衣
服面料很好,隱隱約約顯露出她婀娜的身體曲線。一頭如雲的青絲柔順亮麗,在
螓首後盤成一個精緻的髮髻。佳人此時右手玉臂舒展,指向遠方。淺藍色的旗袍
袖口垂下,皓腕上是一隻墨綠色的玉鐲,映襯着嬌嫩的肌膚如初凝的霜雪一般潔
白。她的身邊站着一個衣着考究的高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像是她的父親。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那女孩轉過頭也向我這邊投來探詢的目光。這下我終
於有機會看清她的樣貌:一張高貴端莊的鵝蛋臉白裏透紅,如黛的細長柳眉下嵌
着一雙如夢似幻的鳳目,再往下是高挺筆直的鼻樑和嬌豔欲滴的紅脣。嘴角微微
上揚,還帶着一絲剛剛同父親撒嬌時留下的笑意。青春洋溢之中蘊含着女子花信
時節纔有的嫵媚風韻,端的是一個國色天香的北國佳麗。

不知爲何,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我的內心某處忽然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
下。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底浮起,就好像是見到了分別許久的愛人,又像是
和親人久別重逢,一瞬間竟有些癡了,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女子的嬌靨愣在原地。
她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也是一怔,然後紅了臉別過頭去。片刻後,又抬起一
雙妙目看向我,竟然不再刻意避開我的目光,而是凝視着我的臉若有所思。

「燕兒,介鳥其實奏是原產於福建臺灣海峽一帶,大約在秦漢之際才逐漸遷
徙到華北一帶繁衍的。」女孩身邊的那位中年男人的話語打破了我和她之間短短
的對視。

「哦……是嘛……」她聽到父親說話,有些慌亂地別過頭去,心不在焉地答
應了一句,然後不再看向我,只是靜靜地盯着船舷外波光粼粼的水面面無表情。
只不過,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我注意到她烏黑鬢角邊潔白的臉頰已經是粉紅一片。

郵輪加速駛入了外海,水面的顏色漸漸變爲迷人的寶藍色。晚飯時間快到了,
甲板上的旅客逐漸散去,天也漸漸黑了下來。我身邊的那對父女此時轉身離開。
我沒有動,用目光追逐着他們的身影想看看他們住在哪兒。

父女倆挽着手,慢慢走到了船頭一側的一等艙入口。就要進門時,那個女孩
忽然回過頭朝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看到我還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她又一次有些
慌亂地別過了臉,跟着父親進入了客艙。

由於我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自然囊中羞澀,船票買的也是最便宜的三等艙
六人間。擁擠是擁擠些,不過倒也是乾淨整潔。一等艙全部都是單人間,三等艙
的船票是進不了一等艙的。所以想和那女孩進一步認識,目前看來只能另找機會
了。想到這,我不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見甲板上已經基本沒有人了,我也向船
尾的三等艙口走去。

晚飯時間很快到了。船上的一等艙有獨立的小食堂,二等艙和三等艙的乘客
則大多在公用的大食堂就餐。草草吃了些晚飯,我返回房間準備複習考試。結果
一開門,同艙裏的幾個旅客正湊在一塊打牌賭錢,玩得不亦樂乎。我嫌船艙內嘈
雜,就獨自上了甲板。找到了靠近副桅杆的一張能照到桅燈燈光的長椅坐下,掏
出了之前在福州倉前山英國領事館門口書店買好的一本英文教材,藉着昏暗的燈
光默默背誦起英文單詞來。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夜漸漸深了,甲板上一片寂靜沒有幾個人,唯有耳畔回
蕩着海浪拍擊船舷有節奏的沙沙聲。我正讀得入神,忽然,不遠處傳來一個焦急
的女聲:

「來人啊,快來人啊!」

我好奇地放下書本循聲跑去。只見不遠處的甲板上,一個女孩攙扶着一個男
人正艱難地呼救。一見有人跑近,那個女孩連忙焦急地衝我喊到:

「這位先生,我父親突然身體不適,請您幫幫我把他送到醫務室可以嗎?」

我這時已經跑到她身邊,和她一起攙扶住了那個男人已經癱軟搖搖欲墜的身
體。藉着微弱的光線仔細一看,原來卻是傍晚時甲板上我身邊的那對父女。只是
此刻那個中年男子面色慘白,雙眼緊閉,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豆大的汗珠
不停地從他額間滴落下來。

事態緊急,我把女孩的父親一把馱到了背上向船上的醫務室疾奔而去。好在
常年進行的體育鍛煉讓我擁有了一個健壯的身體,那個男人雖重,我揹着他勉強
也不算費力。

進了醫務室,船上的醫生還沒休息,見此情景連忙讓我把那男子平放在病牀
上,一番按壓之後給那中年男子注射了一針藥物。一刻鐘之後,病人的情況慢慢
穩定下來,臉上也漸漸有了些血色。

那位女孩陪在身邊,之前已經急得鳳目含淚,哽咽不止,見此情景方纔稍稍
鎮定下來,連聲向醫生道謝。之後她走到我身邊優雅地向我欠了下身子表示感謝,
聲音裏依然帶着隱隱約約的哭腔說道:「這位先生……今晚真是太謝謝您了…
…我父親一直有這昏厥的老毛病,原以爲之前在天津找大夫已經看好了,沒想到
隔了一年多今天在這船上喝了點酒吹着海風忽然又犯了……幸好遇到了您幫忙,
要不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這位小姐您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人在旅途難免有些頭疼腦熱的,令
尊沒事就好……。」我連忙拱了拱手向她表示不用客氣,一抬頭,看到她眼波流
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忽地又湧上心頭,頓時又是一陣心動。

女孩和我都不說話,似乎都在絞盡腦汁想要回想起彼此在哪裏見過時,醫生
發了逐客令:

「你們倆先出去吧,醫務室太小,人太多空氣流通不暢。病人在我這裏再躺
一會兒,我觀察沒問題了會叫你們回來帶他回客艙休息。」

病牀上的男人也對女孩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先出去。

我和女孩一前一後出了醫務室到了甲板,兩人找了一處船邊的欄杆,靜靜靠
着欣賞着星空中的明月和黑夜裏岸邊星星點點的漁火。這是一個溫柔的涼夜,我
和她誰都沒有主動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安靜了片刻,終歸是我這個男子先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我看令尊問題不
大了,應該一會兒就能回艙休息……你不要太擔心。忙了半天……還未請教姑娘
芳名?」

一陣夜晚的清爽海風吹來,我全身放鬆下來,看着她嬌美的臉龐,想了想忍
不住又補上一句:

「嗯……說這話可能有些冒昧了……不過……姑娘看着眼熟……我們之前是
不是曾在哪裏見過?」

她俏臉上綻開了如花一般動人的笑,也是如釋重負一般,不過還是落落大方
地迴應:

「嗯……我今天看見你時也有這疑惑呢……我叫韓燕兒,還
是再次多謝你今夜幫忙。不知先生怎麼稱呼?」

「原來是韓姑娘,我姓黃單名一個鯤字。你我歲數差不多,你別叫我黃先生,
叫我黃鯤就行。」

「嗯,好的……黃鯤……那你也叫我燕兒吧……也別韓姑娘韓姑娘的了…
…」韓燕兒果然是北方女子,乾脆直接,一點也不生分。此刻她臉上初見時的冷
豔完全褪去,一副鄰家女孩嬌憨的少女情態,如銀鈴般的聲音聽來分外動聽。

我點頭道:「看來今天我們的確是第一次見面……聽燕兒你的口音是直隸一
帶的人?」

「嗯,我是直隸天津人,這次是陪我父親第一次來福建。主要是父親想看看
家裏在這邊的生意,這不今天坐船迴天津嘛。黃鯤……你是福州本地人?這趟北
上是去上海還是天津?」韓燕兒微微歪着頭自然大方地自我介紹道。

「巧了,我也是在天津下船,這次是去天津考試的……天津的北洋水師學堂
你聽說過嗎?」

「嗯,我知道的。我父親做的就是航運生意,日常和北洋水師的人多有來往。
水師學堂就在天津機器局東局子那兒,他還經常去呢。這學堂是李鴻章李大人十
多年前辦的,有不少洋先生,是個學本領的好地方。要不是我是女兒家,我父親
可能早就讓我也報名了。黃鯤你考上這學校的話你家中父母一定會特別高興的!」
韓燕兒看着我說道,一雙漂亮的鳳目亮晶晶的。

聽她提到我的父母,我嘆了一口氣,惆悵地看着海面的波濤默然不語。

韓燕兒見我表情複雜,似乎看出我心情有些沉悶,柔聲問道:黃鯤……我看
你心事重重……是有什麼事嗎?」

對她我莫名地不想隱瞞任何事,便把這次偷偷離家的前因後果一股腦全部告
訴了她。韓燕兒聽後也是唏噓不已,連連柔聲寬慰我。

我們就這樣一直聊了一個多小時,從各自的情況聊到天津的小喫美食和名勝
古蹟。我和她都有一種一見如故之感,絲毫不像第一天才認識,兩人相談甚歡直
到半夜醫生出來喚我們倆進去纔打住。

她父親已經完全恢復了,醫生告誡他說在船上要多休息,不可再沾酒。之後
我把韓燕兒和她父親一直送回了他們客艙。她父親自然是對我連連感謝,略過不
提。

獨自出遊的第一夜,我整晚都沒怎麼睡好,彷彿一道腦中的閘門被打開一般,
做了一堆光怪陸離的夢。夢中不時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有父母、有哥哥、
甚至還有佟婉如。當然夢到最多的還是韓燕兒。夢中的我和韓燕兒不知今夕何夕,
有時她一身漢代的曲裾在我眼前翩然起舞,有時她一臉狡黠巧笑倩兮地依偎在我
懷中撒嬌,有時她一臉決絕地看着我淚流滿面……第二天醒來,我腦中依然滿滿
地都是她的面容,不禁心中暗罵自己犯了花癡。

喫過早飯,我拿着書又到了甲板的長椅上覆習,可卻是一點也集中不了精神。
就在我心神不定之時,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黃鯤,早安,昨夜睡得可好?」

我一回頭,眼前正是日思夜想的佳人。只見韓燕兒一身淺紫色的絲質長袍,
亭亭玉立站在不遠處對我微笑着。她蓮步輕移,緩緩走到我的身邊,帶來一陣少
女身上蘭花一般的香氣。見我拿着英文書,她打趣道:

「嘻嘻,黃大才子好大的興致,一大早就到這甲板上刻苦攻讀這洋文,也不
怕熱麼?」

我見到她這時出現,心知她是特意來尋我,心裏歡喜,臉上卻裝出一副義正
辭嚴的模樣道:「男兒報效國家,當然不能荒廢學業、虛度時光,當爭分奪秒才
是。」

我頓了頓,又換了付表情,揶揄地看着她的嬌靨,嬉笑着反問道:

「不過韓姑娘也是好大的興致,這麼大的太陽來這兒甲板上莫非有什麼特別
的原因?不怕把白淨漂亮的臉蛋曬黑麼」

她畢竟是個女孩兒,臉皮薄,聽出了我話中所指,一時之間兩朵紅雲飛上了
雙頰。一對柳眉微微顰在了一塊兒,故作生氣地嬌聲回道:

「我是吃了早飯散步剛好路過。黃大才子說的極是,這麼大的太陽本小姐的
皮膚的確受不住。不像你們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我先回房去了……」說了這話,
她也不動,就這麼站着盯着我,對視了幾秒之後,我倆噗的一起笑出聲來,一切
盡在不言中。

之後的海上旅途,韓燕兒的父親不怎麼出來,基本都在他房間裏臥牀休息。
我和韓燕兒兩個無聊的年輕人有時間就都呆在一塊兒,一起談天說地、喫飯看書。
我和她都能感覺到彼此之間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暗暗滋長,如春天抽芽的野草一般
難以壓抑,只是兩人都沒有點破。

快樂的時光總是飛快。三天之後,寶濟輪繞過了山東半島進入渤海,再有一
個晚上就能抵達天津。知道下船的時間臨近,我和韓燕兒都有些悶悶不樂。

這天夜裏,月明星稀,我和她一起靠在之前初遇時的那處船舷處欣賞着夜色
中的大海。夏至已過,天氣略微有些悶熱。好在今夜的海風輕柔而涼爽,海面難
得地平靜無浪。

燕兒今夜上身穿了一件純棉的半袖淡紅色夏裝,露出如羊脂玉雕般潔白無暇
的小臂。她下身是一條絲質的馬面長裙,由於身材修長高挑,走動搖曳之間能若
隱若現看出兩條修長筆直美腿的曲線。淡紅色的上衣雖然寬鬆,但是布料的垂度
很好,由於倚靠着船邊欄杆的緣故,布料輕輕地貼敷在她的胸前。我從側面看過
去,忽然發現燕兒的上圍傲人地凸起,竟然是分外地豐滿高聳,不禁感覺到下身
一陣堅硬,嘴裏口乾舌燥。

萬籟俱寂,甲板上人煙稀少,只有耳邊陣陣傳來的海浪聲有韻律地包裹着甲
板上的我和燕兒。

「燕兒,明天就要下船了,之後我們還能再見嗎?燕兒……我……我捨不得
你……」聞着她身上發出的少女的體香,我忍不住輕輕靠近她,探出頭湊近她的
耳邊低語道,話中不捨之意端的是情真意切、發自肺腑。

這是我們倆靠得最近的一次,氣氛已經曖昧至極。韓燕兒也動情了,嬌豔的
粉面早已紅透,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黃鯤,我家中管得極嚴……我又不像你能在外面上學……回了家我可能就
不方便總出來了。不過你我都在天津,我們總有機會能見面的。我家就在東北角
天后宮那兒的宮北大街上,你到那兒問人韓家住哪兒,那附近人都知道的……」
她嚅嚅地說道,語氣之中也滿是淡淡的哀傷。

我又靠近了她一些,右邊胳膊貼上了燕兒半袖上衣袖口裸露出的玉臂,她渾
身一顫,不過沒有躲開。我深深地盯着她迷人的雙眼,動情地低喃道:

「燕兒,你給我的感覺很特別……說實話……從遇到你的那天起,每天晚上
我都會夢到你……而且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覺很熟悉似曾相識……我說的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燕兒宛然一笑,輕聲應道:「黃鯤……我知道你沒騙我……而且……我也不
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這幾天晚上睡覺做夢時也是一樣會不停夢到你……其實
……從在船上第一眼看到你,我也感覺……很熟悉……心裏莫名奇妙地很高興
……很歡喜……」

燕兒說完嬌羞得低下了頭。望着她明媚如花的絕色面容,我不禁心潮澎湃,
心中的愛意再也抑制不住。我見四下無人,猛地伸出雙臂,將這個美麗的少女摟
入了懷中,對着她嬌豔的櫻桃小口用力地吻了下去。燕兒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
不過很快就癱軟在了我火熱的擁抱裏。

初次接吻,我倆技巧都有些生澀,一開始燕兒潔白的貝齒還不時地和我的牙
齒輕輕磕碰在一起。不過我倆很快就掌握了要領,彼此口中的芬芳,是近日夢裏
無數次出現的味道。我將舌頭顫顫巍巍地探入燕兒口中,她的香舌一開始嬌羞地
縮回去,不過片刻後就被我熱情的舌頭捕獲,緊緊地纏繞品茗。也許是知道明日
就要暫時分開,亦或是因爲這個仿若久別重逢的親吻終於讓我們倆都憶起了些遙
遠的情思,燕兒和我都莫名地流淚了。以至於日後很久遠的歲月裏,我回憶起和
韓燕兒的這個初吻,都是一股甜蜜裏混合着淚水的獨特味道。

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我和燕兒從巨大的迷醉感中醒來。

「壞人……我們倆這樣被我父親知道了……肯定會打死我的……」

燕兒依偎在我懷裏,嬌憨羞澀地輕輕捶打了一下我的胸膛。

「嘟……」我倆身後輪船的汽笛被重重拉響。我和她不禁一同向前方遠處眺
去:璀璨的燈火星星點點,洋務重鎮天津已在地平線處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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