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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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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lboy9966 發表於 2021-11-11 18:21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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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作者:煙水散人(清初)

予謂天下有情士女,必如綺琴引卓、蕭寺窺鶯,投彩箋之秀句,步氏傾心;寄組織之迴文,連波悔過。以至漱園之詩、曲江之酒方足爲風流情神,垂豔人齒。然而蒼梧之泣,竹上成斑;寤寐之求,河洲致詠。必其一往情深,隔千里而神合;百優難挫,阻異域而相思。牡丹亭畔,有重起之魂;玉鏡臺前,無改弦之操。如是之後,謂之有情始不虛耳。若夫靜女其孌,貽彤管而躑躅;採蘭於洧,贈芍藥以夷猶。而或愆期於茹蘆之阪,邀歡於風雨之晨,斯財鄭衛之風,淫蕩之匹,烏睹所謂金門雋彥、蘭閨婉秀者哉?
予自蚤歲嗜觀情史,每至綠窗以菁藻摛毫,羅帳以珊瑚作枕,卻使君於桑陌,嫁碧玉於汝南,莫不攬茲豔異,代彼萱蘇。是以午夜燃脂,選校香奩之什;清晨弄墨,唯謄繡閣之文。不謂數載以來萍蹤流徒,裘敝黑貂,徒存季子之舌;夢虛錦鳳,遐辭太乙之藜。而曩時一種風流、逸宕之思消磨盡矣!
忽於今歲仲夏,友人有以《合浦珠》倩予作傳者,予遜謝曰:“才子名妹俱毓山川之秀氣,故以芝蘭爲性,琬琰爲才,至其相慕之殷,心同膠漆。若欲以蕪蔓枯槁之筆,摹繪婉孌靜好之情,是何瞽目而論妍媸,將無貽識者之消?”而友人固請不已,予乃草創成帙。
蓋世不患無傾城傾國而患無有才有情,惟深於情,故奇於遇。若謂今世必無奇人俠士,如古押衙虯髯公者,乃拘攣之見也。是故煙花隊裏不無冰雪之姿,錦繡園中必生龍鳳之質,甚而當壚一笑,訂偶百年,天涯之遠,必逢帳魂,可起者始謂之情中之至耳。世之君子,須信風流之種不絕,芳韻之事足傳,又何必考其異同、究其始末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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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梅花樓酒錢贈俠客

詞曰:
韶光遲速,體名利關心。塵途碌碌,門外鶯啼,正值春江拖綠,襟懷瀟灑須祛俗。締心交,芝蘭同馥,草堂清晝,彈琴話古,諷梅哦竹。憑世上雨雲翻覆,唯男兒倜儻,別開看目。莫笑寒酸,自有文章盈腹。翠幃遙想人如玉,待他年貯伊。金屋畫哦,窗下賡詩,花底河流方足。
右調《疏簾淡月》
又詩曰:
才子自應逑美媛,不須仙洞覓胡麻。
請君試看明珠報,莫謂今無古押衙。
話說人生七尺軀,雖不可兒女情長、英雄志短,然晉人有云:“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故才子必須佳人爲匹。假使有了雕龍繡虎之才,乃琴瑟乖和,不能覓一如花似玉,知音詠絮之婦,則才子之情不見,而才子之名亦虛。是以相如三弄求凰之曲,元稹待月西廂之下,千古以來,但聞其風流蘊藉,嘖嘖人口,未嘗以其情深兒女,置而不談。
予今不及遠拾異聞,姑以耳目所及,衍述成編,以爲風月場中談資一助。
這段佳話在明朝天啓中,有一錢生者,諱蘭,字九畹,排行十一,原籍金陵人氏。其父中丞公,歷宦浙西,因見姑蘇風物清妍,山水秀麗,遂買宅於胥門內大街。蘭生五歲,中丞公即已棄世,其母魏夫人,有治家材,且嚴於規訓。蘭亦天性穎敏,至十歲便能屬文,通《離騷》,兼秦漢諸史。及年十七,即以案首入伴,雖先達名流,見其詩文,莫不嘖嘖讚賞,翕然推伏。蘭亦自負,謂一第易於指掌。其居金陵祖宅,諱叫一鶴者,蘭之嫡堂叔也,以恩蔭,現任山東郡守。
蘭門第既高,又筆名藉甚,況生得面秀神清,皎如玉樹,雖衛玠、潘安無以逾也。因此吳郡縉紳巨族,鹹欲得蘭爲婿,央媒議姻的,門無虛日。魏夫人因以年齒漸長,擇其門堵相對者,將欲許光,蘭以功名未就,力爲阻止。嘗讀《嬌紅傳》,廢卷而嘆道:“不遇佳人,何名才子?我若不得一個敏慧閨秀,才色雙全的,誓願終身不娶!”家有數婢,曰紅葉,曰秋煙,回桂子,曰繡琴,皆十六七歲的佳麗人也;然蘭無一當意者。羣婢中,唯秋煙尤覺豔麗,狡慧機警,能猜人意中事,蘭稍注念,往往因事雜人稠,亦未及向海棠枝上試腥紅。所與交遊,皆當世名流韻士,其同窗社友最爲相知莫逆,唯有崔子文、李若虛兩個。每自會文功課之暇,必與二人尋芳拾草,以飲酒賦詩爲樂。
一日,值二月中旬,蘇人遊虎丘者,契榼攜壺,紛紛接踵。又聞梅花樓灑肆甚佳,錢生遊興勃然,遂致柬邀訂崔、李。至期,二子以事阻不果,錢生悵然道:“俗哉!二君。何酒以塵務相絆,誤我遊興?”有一書僮,喚做紫蕭,在旁相勸道:“既崔、李二相公有事不來,趁此風月清美,相公何不自去隨喜?這叫做‘乘興而往,興盡則返’,何必見戴?”錢生點頭微笑道:“不意汝亦能解說佳話。”遂攜杖頭錢,令紫蕭隨往。到了虎丘,果見畫船鱗次,羅綺如雲,乃覓幽勝之處,徘徊片晌,始詣梅花樓,沽酒獨酌。只是樓中飲侶滿座,皆酒後暄語,俗氣逼人。錢生不勝厭悶,持杯而起,倚窗遙望,見淡煙芳草之中,乃真娘墓也,因朗吟白香山之詩云:真娘墓,虎丘道,不誤真娘鏡中面,唯見真娘墓頭草。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荑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雲。
吟詠至再,興猶未已,乃問店家索取筆硯,向那粉壁之上,題着七言古體一篇。
詩曰:
春風處處黃鳥啼,桃花李花爭芳菲;
花了笑語人不見,花外香塵暗拂衣。
虎丘山寺鐘聲曉,虎丘山路生芳草;
香車寶馬往來多,水色山光領略少。
我來選勝破春愁,拂衣獨酌梅花樓;
樓中寂寞添幽緒,遙見真娘墓邊樹。
翠細羅衫化作塵,墓門留得詩人句;
鏡裏嬌容想着時,只今煙嫋綠楊枝。
可憐不是巫山雨,惱亂襄王起豔思。
錢生題訖,自吟自笑,連飲數杯,俄而日已亭午,遂與紫蕭下樓。只見店主面紅耳漲,扯住了一個穿白的人,正在那裏喧沸。在旁觀看的,紛紛說道:“這也忒殺奇哉,真正是個無賴棍徒,白撞酒食。”或笑或詈,或欲揮拳相向,或勸店家剝取衣服。觀那穿白的人,卻又面不改容,昂昂自若。
錢生不解其故,向前詰問,店主道:“這人素昧平生,日昨忽到小店沽飲,欠銀三錢,毫釐不還。說道:‘寓在專諸巷內,待至明日來飲,一併還清。’老拙萬分不肯,見他又不像個哄騙之徒,只得破格應允。到了今早,果然又來。老拙道他是個信實君子,仍與酒饌,大飲大嚼,誰料身邊原無半文。念小店貸本營生,哪有酒肉與人白喫之理,不由老漢不怒從心起,爲此與他廝鬧。”錢生笑道:“事亦甚小,我看此友不是尋常之輩,所欠若干,少頃與我酒錢一齊等還,不消發話。”店主慌忙致謝道:“既承相公應認,老拙再有何言?”
錢生一手攜了那人,重上樓來,施禮坐定,從容問道:“老丈眉宇軒軒,決非塵埃中人物,何故欠少酒債,致受小人之侮?”那人答道:“不才邀遊湖海,聞說蘇杭乃是天下名郡,故不遠而來,卻因盤桓日久,資斧空乏。近有故人,訂在虎丘相晤,故每日到此,無聊之際,沽飲三杯,尀耐店主不能識人,輒爾曉曉。”又問其居址姓名,那人道:“我浪跡萍蹤,何有定處?雖複姓申屠,其實並無名號,江湖上相知者但呼爲申屠丈耳。”錢生見其談吐如流,竦然起敬道:“適間獨飲,殊覺意致索寞,不意邂逅間,忽逢老丈,使人佳興倍添。”於是呼酒對酌。申屠丈仰首一看,忽見壁上題詩,墨跡初幹,擊節歎賞道:“此必郎君佳作,藻思綺句,不減瘐鮑。”錢生含笑不言。
已而夕陽在山,紫蕭促歸。申屠丈即放杯起身,拱手作別。錢生牽袂懇留,必欲再飲。申屠丈道:“與君萍水相逢,謬承雅愛,但僕高陽酒徒也,一吸五斗。如尊駕必欲入城,即此告辭,倘有僧舍可以借榻,願卜其夜。”錢生大笑道:“老丈妙人也,六恨相見恨晚,即十□□飲,尚可淹留,何況一夕乎?”申屠丈亦掀髯大笑道:“君雖書生,絕無一些酸腐氣,異日青雲事業,未可量也。”錢生便令紫蕭歸還酒錢,並買佳餚數味,美醞一樽,借一幽雅禪房,剪燈細酌。申屠丈高談闊論,娓娓不倦,直至二更方纔就寢。
次日早起,住持長老知是錢公子,不敢怠慢,急忙整治晨餐。二人梳洗方畢,對坐閒話,見一小沙彌走進,口中連說“怪事!怪事!”錢生呼問其故,沙彌道:“適才打從梅花樓經過,聞說店主有銀二十餘兩,臨臥時放在枕頭底下,今早起來,分毫不見,只有老夫婦在房,又門戶不開,竟不知從何處去了,驚得店主目定口呆,沒做理會處。豈不是件怪事!”申屠丈見說,掩口而笑,錢生怪而問之。申屠丈道:“吾惡此老索酒錢甚急,聊戲之耳。”便向沙彌道:“汝去對那店主說,不須煩惱,銀子只在牀側右首小皮箱內。”錢生亦未相信,只見小沙彌去不多時,即便回來說:“銀子果在皮箱裏面,那店老又驚又喜,還說要來謝罪。”錢生與住持始信是實,暗暗驚異。
須臾飯畢,謝過衆僧,便與申屠丈作別回家,申屠丈亦不致謝,但云:“敝寓在專諸巷左首第三宅內,翌日午前,望君獨枉玉趾,再獲一談。”錢生唯唯而別。及抵家,值崔子文亦至,即告以遊虎丘得遇申屠丈,及店家失銀一事。子文道:“此乃方士弄術耳,何足爲異?”錢生不以爲然。
次日如期過訪,申屠丈早已倚門相候,延入客座,但聞異香芬鬱,沁入襟懷,其羅列器玩,無不珍奇,初不似客遊窘乏者,未幾進茶,其茶葉碧綠細嫩,香若蘭花。敘話移時,復邀入內室。只見陳設餚饌,皆是珍美味,青衣以琥珀杯斟酒,酒色殷紅,與杯相映。錢生雖是宦家,其筵席之盛,亦不能及此。
酒過數巡,申屠丈道:“賓主對酌,無以爲歡,幸有女樂,令歌以情酒。”言未畢,只見屏後輕移蓮步,走出兩個美人來,俱年十七八歲,一及紅綃,一衣紫綃,雲鬢翠蛾,輕盈窈窕,真國色也。紅綃妓以金蓮杯斟酒奉錢生,揚袂而歌曰:春風繞象牀,春心滿洞房,憑誰寄語薄情郎。花既謝兮春晝長,早歸來兮匆徜徉。
紅綃妓歌竟,紫綃妓以碧玉卮斟酒相勸,手按象板,低低歌道:懶換春衫晝掩扉,看花幾度淚沾衣。
別時羅帕空留篋,史見雕樑雙燕飛。
歌畢,申屠丈道:“音雖下里,不及陽阿薤露之曲,然郎君工於染翰,愧無珠玉,以寵斯技。”錢生不能推卻,乃口占一絕雲:仙洞雙妹雲剪衣,能歌玉樹使人迷。
嬌音若在花邊落,應遣流鶯不敢啼。
申屠丈連聲讚賞道:“佳作!佳作!所愧二女子,歌匪金縷,有辱即君,口吐夜珠。”乃令二妓復以巨觥送酒。錢生以妓女立近身邊,羞澀不能即飲,紅綃妓乃高捧金卮,向着錢生嘴脣一灌而荊申屠丈亦搏髀高歌曰:朝出去兮訪丹丘,暮歸來兮月滿樓。
煙波浩浩兮山萬里,家四海兮任遨遊。
申屠丈歌竟,又向錢生道:“清歌寂寥,不足以爲娛,和作舞劍之戲,郎君願觀之乎?”錢生道:“願乞一觀。”只見申屠丈取出寶劍一口,擲在空中,其劍自能迴旋飛舞。倏又化作二劍,一舞於左,一舞於右,舞不移時,二劍又相湊而舞,作鬥格之勢。須臾又變作六七劍,劍劍自舞,而有時往來間雜,無限錯綜轉折之妙,但覺寒光閃閃,悲悲悽悽。既而舞畢,仍是一劍在空。紫綃妓徐徐以手接之。其時日轉西軒,暮霞零亂,錢生以不勝杯酌,堅決告辭。申屠丈道:“歸路甚遠,亦不敢強留。只是區區天下有心人也,他日郎君或有緩急,不妨謀諸我。”錢生道:“仰辱厚喧,敢不服膺。只是老丈留在敝郡,可以不時奉候,萬一行旌別指,則山川間之,何以圖晤?”申屠丈道:“我明日□一帆遙指武陵,將渡錢塘,或走山陰會稽,或探龍湫雁蕩,果是行從未定。但郎君懷一欲見□意,自有會期。”錢生遂即起身謝別。申屠丈送至中庭,復問道:“郎君年將弱冠,未審雀屏曾中否?”錢生搖首道:“尚未受室。”申屠丈道:“以子才貌雙全,簪纓華裔,豈患天佳配哉?然而姻緣前數,只在赤繩一系。吾聞玄妙觀新來一梅山老人,能以神相知人過去未來之事,吾子何不竭誠投謁,以卜前程?則姻事功名,一言可以了了。”錢生連聲應諾,直至門首,各道珍重而別。
抵胥門已昏暮矣。錢生少處書帷,未嘗親近美色,那一日一見歌妓,不覺神魂飄蕩,幾不自持。明日會着崔子文、李若虛,告以所見,遂偕往訪之,則已門房扃鎖,詢於鄰居,皆雲彼原僦居一日,今早已遷移他去矣。三子遂悵然而返。
逾數日,生復邀崔、李同往玄妙觀,謁見梅山老人,那老人蒼姿白髮,骨格清奇,儼然四皓之侶。錢生備陳求相之意,老人即便先看崔、李,口中嘖嘖道:“二足下神清相旺,甲科無疑,但目下文戰未利,一交眼運,必然高捷。”以後相到錢生,老人喫驚道:“這位錢兄自然也是甲科了,只是目下就有一場災險,老夫意欲直陳,未知可否?”錢生道:“君子問災不問福,但請老丈直言,切勿隱諱。”那老人不慌不忙說出幾句話來,管教:未來休咎姻緣事,只在神奇一相中。
畢竟老人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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