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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玄幻] [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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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卷:狼煙 第五十二章 永不消失的背影

  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你不願再回想起來的,可往往你永遠也無法忘卻的恰恰正是它們。某一天,某一刻,或許是南來的風撩撥你的髮絲,或許是北飛的燕叫響你的鼓膜,或許是星星暗了月亮圓了,或許是正午的日光從你杯中的茶水中反射出來蕩漾了你的目光,或許是這一切讓你心裡一驚,一陣濃得無法言語的哀愁從你的胸腔深處透上你的喉頭,讓你離棄沉靜的睡夢,拋開溫存耳語的愛人,將美酒灑入泥土,只能用淚水來填補你空虛的靈魂。

  如果有可能,我願意付出我所有的財富和美德,作為忘卻這些記憶的代價。可這不可能,它們終將與我的生命相伴,同時,它們也將回憶的勇氣賜予我悲傷的心靈。

  大陸公歷1457年的春夏季節,有那麼多的事情值得回憶:溫斯頓帝國侵略軍在晨曦河南岸站穩了腳跟;路易斯太子創造了重裝騎兵戰術史的神話;弗萊德第一次作為戰場的主要角色之一出現在人們評論中,並在第二次森圖裡亞會戰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成為唯一一個能在機動百變、鬼神莫測的溫斯頓年輕領袖面前絲毫不落下風的軍中統帥,成為德蘭麥亞軍中最傑出的將軍。

  可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忘記這一段輝煌的歲月,因為在那輝煌的一季,許多人都失去了對他們來說無比珍貴的親人……

  ……

  我們成功救出了弗萊德和左眼重傷的紅焰,可戰鬥還沒有結束。

  在我們飛速退卻的時候,弗萊德已經對局勢重新作出了正確而迅速的判斷。他下令:全軍後撤,組織防禦。

  我知道,從一開始就讓我們陷如困境的溫斯頓重裝騎兵就要發動了。弗萊德豁出性命阻止了他們一次,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力量再阻止他們第二次了。

  雷利開始後撤,組織他新的防線。羅迪克和達克拉在前沿盡可能地拖住敵人。

  已經太遲了。

  溫斯頓人的鐵騎已經開始移動,他們的衝鋒無可阻止。儘管他們在剛才慘烈的戰鬥中已經遭受了不小的損失,可仍然具備這戰場上任何一支軍隊都無法比擬的強大戰鬥力。

  面對他們的衝鋒,我感覺即便阻擋在面前的是一座山,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它衝垮。

  我們的阻擋幾乎沒有絲毫用處,已經失去了完整陣列的長槍手或許可以對付處於人數劣勢的溫斯頓步兵,但絕沒有可能攔下這些恐怖的騎士,尤其是當敵人中那個同樣偉大應用的將領路易斯王子沖在隊列最前端的時候。

  他們有一個讓人景仰的稱號——「破陣鐵騎。」

  事實上,以他們現在的數量,已經不可能全殲我們於城下,再次創造亡命衝鋒的輝煌戰績了。所以,他們從一開始就把目標就指向了弗萊德的將旗、指向了剛剛脫離包圍圈的我們。我們的對手當然知道,解決了我們的領袖,剩餘的部隊就是不堪一擊的一盤散沙。

  他們的動作太成功了,我們被他緊緊追趕,甚至無法回頭。剛剛經歷的激戰讓我們輕騎兵的速度優勢無法體現,消耗過度的普瓦洛也已經不可能為我們提供任何幫助。我們正被這些從戰鬥開始就一直在保存體力的追殺者漸漸逼近。

  事實上,溫斯頓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只要有一支隊伍拖住他們,給雷利他們留下足夠的時間重新整理隊伍,讓我們能夠聚攏在一起,我們不可逆轉的數量優勢就會再次體現出來,勝利終究是我們的。只是在這個當口,我們無法反擊。無論是脫力的弗萊德還是重傷的紅焰都不可能在策馬回奔攔截身後的追兵了,而我則根本沒有指揮騎兵正面衝殺的能力,甚至沒有再繼續戰鬥的勇氣。

  我們繞過一條弧線,向左前方已經脫離戰團的雷利的陣地奔去。雷利正在迅速地重組自己的防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能穩住陣腳,為我們最後的勝利奠基。可我們離他太遙遠了。按照現在的速度,我們肯定在到達那裡之前就已經被追上。在我們後面,落後的士兵已經被那道無聲的鐵流無情地吞沒。

  我甚至能夠感到溫斯頓的戰馬呼出的氣息噴吐在我後背上的溫暖。

  來不及了嗎?

  「嗨,寶貝,上爸爸這來!」一支部隊忽然從右側出現在我們面前,擺出了戰鬥的姿態。當先那個說著粗魯的話語大聲挑釁的中年男子,除了卡爾森還會有誰?在他周圍的士兵,無不露出慷慨堅毅的神色,以豪勇的姿態面對步步逼近的衝鋒鐵騎。和那些意志薄弱的新軍不同,他們都是在坎普納維亞城頭上經歷過生於死的考驗的一群,是我們軍中的中堅,這支部隊堅強的脊樑。他們原本是向敵人中軍攻擊的,在我們開始以圓弧陣列後退時,他們沿著最短的直線插到了我們前面。

  在這個時候,以鬆散的步兵陣列去對抗疾馳的重裝騎兵,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

  當他們站在這裡時,就已經有了必死的覺悟。

  「隊長,不可以!」弗萊德瘋了一樣回頭大聲呼叫。如果不是被士兵們強行架住,他或許已經撥轉馬頭返回去了。

  敵人正在逼進。

  「傑夫,小伙子,照顧好我們的長官!」卡爾森的聲音傳來。我指示隊伍繼續向前,自己停住馬。他臉上掛著一貫的壞笑,滿臉的絡腮鬍子,蓬鬆的頭髮,儀容不整到了猥褻的地步。可他的眼睛裡帶著一種決絕的神色,手中的大劍閃耀著無數的鮮血。

  「長官……」我忍不住上前,想站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去抵抗那些危險的敵人。

  「我記得曾經告訴過你們,要保護自己的士兵,那是一個軍官的職責啊。」他大聲說,完全無視步步逼近的鐵騎。

  「現在,讓我給你們上最後一課,讓你們知道,一個真正的軍人應該如何面對死亡吧。」

  「長官,請讓我和您一起戰鬥!」我胸口一陣激盪,不知是什麼因素讓我變得勇敢,讓我有勇氣,讓我提出這個違背我意願的申請。我希望能夠活下去,但這一刻,我更希望死在沙場上。

  「這不是你的職責,年輕人。」他微笑地搖頭,指著騎兵們遠去的背影對我說,「弗萊德是個了不起的小伙子,可他需要你們的幫助。告訴他……」他的笑容足可以掩蓋一切的光輝,「我很高興遇見他這樣的人。」

  「可是……」

  「別婆婆媽媽的廢話了,還記得我教給你的第一個命令嗎?」

  「記得……長官!」

  「那麼,執行命令,士兵傑夫裡茨·基德,向後轉,不許回頭,不許遲疑,不許停留……」他大聲命令著,「跑!跑!!跑!!!」

  「是……」撥馬,回頭,奔馳。他最後留給我的,是一個迎著太陽的背影。太陽的光輝閃過他的軀體,彷彿是一層明亮的皮膚,刺激著我的眼睛,讓我流淚。但是,我無意擦去臉上的淚水。

  「我的……長官。」

  轟鳴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混雜在那其中的,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聲音。

  「德蘭麥亞王國一品男爵……」

  轟鳴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

  「卡爾斯蒂安·封·道森……」

  轟鳴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

  「以家族姓氏為誓……」

  轟鳴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

  「為同伴,為榮譽……」

  轟鳴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

  「死戰不退……」

  轟鳴的馬蹄聲,伴隨著塵土,飛揚……

  「隊長!」我伏在馬鞍上,試圖用淚水稀釋我心頭的悲傷。我的耳邊失去了廝殺的聲響,只能聽到風聲刮過往昔的歲月,輕輕擦拭著我記憶中那些柔軟的地方。

  ……

  「……你們這群豬玀,連件衣服都不會穿,就想著上戰場殺人了……」那曾經是讓我們羞惱痛恨的聲音。

  「……全體向入口跑,不許轉臉,不許低頭,只許向前看,可以……」那是救了我們性命的聲音。

  「……軍官的責任,不只是帶領他的士兵去贏得勝利,還要在可能的時候保護他們的生命……」那是讓我們成為真正的軍人的教誨的聲音。

  他被那些惡意的、渺小的、愚蠢和自大的人們嘲笑地稱之為「背影」。他們以為他畏懼,他逃避,他怯懦。

  他從來沒有逃避,而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去盡自己的責任。

  他給這世界留下的,是一個奮戰的英勇的背影。

  為了我們,他在生命的最後關頭重新收拾起身為一個貴族的尊嚴,用生命去盡到了一個軍人的職責。

  卡爾斯蒂安·封·道森。

  這個姓名對我毫無意義。

  那個正在用自己的血肉去阻攔那些金屬怪獸的人,名叫卡爾森,步兵小隊長,是他讓我從一個膽小幼稚的少年成長為一個男子漢。他難道不是是個嗜睡、懶惰、膽小、喜歡虐待士兵的無良中年人嗎?我寧願他是如此,寧願他不是一個如此英勇和具有高貴的奉獻精神的人啊,我只希望這個年長如我父親一般的男人活著,活在我們身邊,用他粗魯的話語斥責我們,調侃我們,而不是像這樣,如一個英雄般,永遠地活在我們的心裡。

  「隊長!」前方,我的戰友們發出驚呼。在這樣的時刻,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那個我們初次見面時對他的稱呼,隊長,那個最小的軍職,那個卑微的稱呼,那卻是我們永遠的長官。我不知道我敬愛的長官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敢回頭,我不忍心回頭。我怕我忍不住這樣強烈的感覺,違背他的命令,衝到他的身邊,和他一起面對死亡。

  「不!你答應過我,你答應過我,你回來,我命令你,你給我回來…………」弗萊德已經安全地回到了陣中,他疲憊的幾乎已經無力獨自站立,可他依舊掙扎著衝到陣地前沿,絕望地呼叫著。他幾近虛脫的身體透支著他的健康,甚至將拉住他的兩個高大的士兵也拖出了陣列。

  羅爾的匕首重重敲在弗萊德的頭上,讓他失去了意識,暫時地安靜下來。但這個沉默的、經常被人們忽視的戰士也正在無聲的哭泣。

  皮埃爾,我那個夢想成為一名偉大的傳奇英雄的哥哥,曾經教過我一首歌,一首懷念同伴的歌。我幾乎從來沒有完整地記住這首憂傷的歌曲。

  但現在,那久遠而陌生的曲調,彷彿正迴盪在這片哀愁的大地上:

  把你的名字拋灑在土中

  讓它在故鄉的大地上

  綻放你殷紅的榮譽

  把你的榮譽拋灑在雨中

  讓晶瑩的淚滴

  傳遞你溫暖的呼吸

  把你的呼吸拋灑在風中

  讓燃燒的火焰

  舞動我別離的思念

  把我的思念帶走

  我敬愛的朋友

  你的生命

  將延續在我的劍中

  ……

  我終究還是沒有看到卡爾森是如何倒下的。

  在我心中,他的背影從不曾倒下!

  永別了,我的戰友,我的長官。

  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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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卷:狼煙 第五十三章 兩種信仰

  曾經參加過第二次森圖裡亞會戰的軍人們,誰也不知道最終的結果。一般來說,兩方參戰的士兵們都會驕傲的挺起胸脯,自豪地宣稱自己一方英勇地贏得了勝利。但級別稍高一些的雙方軍官卻又都無法理直氣壯地證明自己的榮譽。

  在這一次會戰中,五千溫斯頓人血染沙場,近千人被俘虜。這一仗徹底摧毀了溫斯頓人在晨曦河南岸的軍事力量,迫使他們放棄了已經到手的大片領土,只能堅守在南岸唯一的佔領城市——達沃城中,拒不出戰。但德蘭麥亞第九軍團以一萬五千之眾伏擊數量僅相當於自己一半的溫斯頓軍,在損失了將近五分之三的士兵之後仍不能全殲對手於城下,並且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在最後關頭仍然無法阻攔不足五百狂奔的溫斯頓重裝騎兵,喪失了狙殺溫斯頓傳奇統帥路易斯太子的絕佳機會。

  這一戰,森圖裡亞平原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作為主戰場的登戈特城下腥氣沖天,成為腐食動物出沒的天堂。可能是過度的殺戮遭受了神靈的詛咒,在多年之後,這塊掩埋了太多屍體的土地居然寸草不生。萬餘人的消失將一個屢屢出現在各種書籍中的普通名詞浸泡得血跡斑斑。

  那個詞叫:戰爭。

  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兩顆幾乎同樣偉大的將星碰撞在一起,散發出血一般的強烈光芒。沒有人願意看到這個結局,如果說還有什麼贏得了勝利的話,那不是溫斯頓,也不是德蘭麥亞,而是戰爭。

  是戰爭贏得了這場戰爭,是殺戮贏得了這場殺戮。

  ……

  「殺了這些狗娘養的溫斯頓畜生!」

  「對,殺了他們。」

  「還想要水?給你杯馬尿喝喝就不錯了,接著吧,你們只配喝這種東西!」

  「對,讓他們喝個夠,哈哈哈……」

  在軍營中巡視時,我聽到了俘虜營傳來了這樣的叫囂。我皺緊了眉走過去,試圖制止這些正宣洩著仇恨的士兵。我知道,他們的親人朋友一個個慘死於溫斯頓人手中,他們會這樣表達他們的感情是再見正常不過的。可是,這是戰爭,是必須死人的一場無意義的遊戲。在戰鬥中殺戮符合規則,但當戰鬥結束後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景象出現。我並沒有所謂高貴的「騎士風度」,我只是覺得這些同樣是被強拉入戰爭中人和我們一樣的勇敢,也和我們一樣的可憐。他們無法反抗他們的命運,正如我們一樣。我厭惡那些將這些無辜的人當作仇恨的目標的事情,那些士兵們恨錯了對象,他們應該恨的,只是戰爭本身而已。

  「住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那並非出自我的口中。在我進入俘虜營的時候,米莉婭已經出現在施暴的士兵們身後,出聲制止了他們。

  「米莉婭小姐……」剛才快意宣洩的士兵們現在紛紛噤住了聲音。這個軍中最好也最漂亮的醫生挽救了他們中許多人的尊敬,她的善良和純潔已經征服了這支軍隊中絕大部分的士兵。

  「他們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米莉婭快步上前,不顧他身上的血跡和污穢,攙扶起那個受到虐待的士兵。

  那個溫斯頓俘虜年紀不大,倘若擦乾淨他的臉,我們很有可能得到一張白淨俊俏討人喜歡的年輕孩子的面孔,可現在他已經被傷痛和飢渴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給這個年輕人一碗水。」米莉婭吩咐道。

  沒有人遵從。對美麗僧侶的愛戴不足以抵消士兵們對敵人的血仇。如果讓他們暫時住手不去毆打這些俘虜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話,那麼讓他們去幫助這些人則根本不可能。

  給我一碗水!」米莉婭大聲說著,帶著氣憤惱怒的情緒。一碗水遞到她的手中,那是我。

  「謝……」她轉過頭,看見我,有點吃驚,但沒有停止手中的動作。

  她把水一小口一小口地灌入那年輕士兵的口中,待他喝完之後又用奇妙的法術阻止了他傷勢的惡化。連日來不停的救治工作讓她精力匱乏,在站立時一陣眩暈。我及時地攙扶住了她。

  「您為什麼幫助溫斯頓人,小姐!」有士兵不解地問,「他是我們的敵人。」

  「我沒有看見什麼溫斯頓人,我只看見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他有兩隻眼睛,一隻鼻子,兩隻手,像你一樣,先生。他在流血,我幫他止血,就那麼簡單。」

  「可他們是我們的敵……」

  「敵人?先生,可現在並沒有打仗啊?善良的主神達瑞摩斯告訴我們:如有能力,幫那些要幫的。如無能力,則拯救自己。現在我們有這個能力,只需要稍微善待他們,你們會得到祝福的。」

  士兵們陷入沉默中,他們並沒有理解這麼博愛的宗教信仰。事實上,我也不能夠完全接受這樣的信仰,但他在某種程度上和我的願望相同。

  「他們和你們一樣,都是軍人,是戰士!」看到自己的宣講沒有什麼反應,米莉婭換了一種方式大聲說道,「他們有他們的榮譽和使命,為他們的家人而戰鬥。他們可以死在戰場上,但不能丟失身為一個戰士的尊嚴。」

  「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在公平的條件下和他們比試,但是,我不希望你們這樣侮辱一個戰士的尊嚴,因為這樣也是在侮辱你們自己!」

  那些虐待俘虜的士兵們低下了頭去,而聚集在周圍的那些失去了自由的溫斯頓人則抬起了頭來。在戰爭中被俘的士兵有什麼地位?他們或許可以在異國的土地上苟延殘喘,從此過著悲慘的生活。可現在,米莉婭,這個敵國的年輕女人,她肯定了他們的尊嚴,給了他們抬起頭來的理由。她那麼美麗,猶如女神般聖潔而高貴。那受到救治的年輕士兵虔誠地跪在了她的腳下,親吻著她踏過的泥土,感激的淚水奪眶而出。

  在殘酷的戰爭中,在這片凝結著污穢和絕望的大地上,米莉婭為她的信仰贏得了榮譽。不久之後,她在這時體諒落魄的俘虜的心情所表現的神聖姿態,以「尊嚴的神容」之名流傳在這戰火喧囂的亂世之中。

  「我補充一點,較量是可以的,但絕不許鬧出人命。」我緊接著說。我知道,打著各種旗號的肉體懲罰絕不會因為米莉婭的宣講而終結,但我可以把它控制在我能夠接受的程度上。

  「我從沒聽過這麼精彩的布道,米莉婭小姐。不過,這真的是至高神達瑞摩斯的教意麼?」在陪伴這令人尊敬的小姐走出營地時,我這樣問。

  「神說,信你所信的善,你可做的比我好。說起來我還應該謝謝你們呢。」米莉婭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是你們讓我瞭解了戰士的心情,戰士的尊嚴比一般人更可珍惜。雖然我的神沒有這樣說過,但那正是我自己信仰的善啊。」

  「那麼,紅焰的傷勢如何了,小姐。」我詢問著精靈的狀況。

  「他的左眼眼球壁完全破裂,傷口觸及脈絡膜層。對不起,除非是達瑞摩斯神親自治療,給他重新創造一個眼睛,否則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挽救了,我無能為力。」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表達著她的歉意。

  「啊不,這……沒什麼……」想到似乎說別人的眼睛瞎了「沒什麼」是一件不怎麼有禮貌的事,我又支吾著補充說:「您已經盡全力了,我應該代他謝謝您的幫助。」

  「這是我應該做的。」她又扭轉頭去,向營地外走去。

  「那個……弗萊德,他……」我遲疑地發問。那美麗而冷靜的少女聽到弗萊德的名字,肩膀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用憂愁的語氣輕聲地說著:

  「他……他大概沒事吧……他會好起來的,達瑞摩斯會保佑他的,一定會!」她失去了一貫的沉靜姿態。我從來沒有聽到她對一個人的病情如此的不確定,完全喪失了意志,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所信仰的神祇上。

  我沒有再提出讓她為難的問題,只是攙扶著他,走向傷兵纍纍的戰地醫院。在那裡,有一點基礎護理常識的普瓦洛和善良的埃裡奧特小姐正幫助人員缺乏的戰地醫生們救治傷兵。

  「醫生,醫生!快來啊,醫生,我哥哥怎麼了!」一個腿上包裹著厚厚繃帶的年輕士兵倉皇地哭叫著,他身旁那個長相和他有幾分相似的年長一些的傷者大口噴吐著鮮紅的液體,喘息急促,面色蒼白的可怕。

  米莉婭跑過去,握住那士兵的手腕,又翻開他的眼珠看看,繼而無力地放開手,向我們,也向那受傷的弟弟搖了搖頭。

  「交給我吧。」普瓦洛溫柔地拍了拍米莉婭的肩膀,跪在那將死者的身邊。

  「我要死了嗎,先生?」將死的士兵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問到。

  「是的。」普瓦洛肅穆地點了點頭。

  「我不相信,救救我,我不想死呢。」他的面容帶著驚懼,一隻手緊握著親人的手,另一隻手漫無目的地凌空虛抓。他的弟弟忍受不住這樣的悲痛,低聲哭泣起來。

  「你要去的地方很溫暖,死亡女神苔芙麗米蘭斯是個很寬厚善良的神祇……」普瓦洛微笑著安撫傷者,他的手中帶著淡淡的黑色霧氣,我注意到,隨著他的撫摩,傷者的表情漸漸平復下來。

  「她還很漂亮哦,一雙眼睛簡直可以迷死人。要是你的運氣好,說不定可以偷看到她洗澡的樣子。」

  「是這樣麼?那……那還不算太糟。您是個亡靈法師吧?」受傷的士兵的臉色更加蒼白,可他的情緒漸趨安定,表情也緩和下來。

  普瓦洛點頭認同了。他並不想在這個場合解釋法師與術士的不同。

  「您可不像……傳說中那麼……那麼邪惡呢,我死後的一切……就拜託您……」那士兵的面色越發地蒼白,在說到這個字的時候,倒在了普瓦洛的懷中。雖然生命已經離開了這具軀殼,可他臉上的微笑卻像一個熟睡的孩子一樣安恬。

  普瓦洛抱住屍體,然後凝望著頭頂的空氣,似乎是在專心地聽著什麼,然後小聲說:「以恆遠的安眠護衛你的靈魂,願你在至善的女神裙下,得到今世未得到的幸福。」繼而,他口中發出那常人無法理解的咒語,向前伸出那帶著無法磨滅的印記的左手。在他面前彷彿有一道黑色的光芒亮起,然後熄滅。他的表情因善良而讓人景仰,連死者的弟弟也止住了啜泣,驚訝地看著他完成這莊嚴的術法。

  他是個亡靈術士,那永恆安眠之界的引路人。在他的左手上有一隻神奇的魔法痕跡,那是黑暗女神苔芙麗米蘭斯在人間的眼睛,它讓普瓦洛看見那些迷失在塵世中的被遺忘者,並幫助迷途的亡靈重新看到那祥和平靜的歸處,永遠消除他們的痛苦。

  那正是他,「亡者的道標」,普瓦洛·喬納斯,一個受死神眷顧的善良的亡靈術士注定用一生來背負的神聖使命吧。

  「他要我對你說……」普瓦洛對死者的弟弟說,「維克多那孩子今後就要拜託你這個叔叔來照顧了,請你勇敢地戰鬥,堅強地活下去,替他親吻他的孩子。」

  普瓦洛撫摩著年輕士兵的頭:「他可不想那麼快就再次見到你呢。」

  那士兵眼中蓄滿了淚光,在比自己年長不了多少的亡靈術士面前深深地低下頭去。屋子裡所有人都用異常尊敬的目光望向普瓦洛,有的人甚至掙扎著湧到他身邊乞求死亡女神的憐憫。從沒有一個亡靈法師像普瓦洛這樣受人愛戴,那些將死之人對他的崇拜甚至超過了對生命的渴求。他就站在那裡,銀色的頭髮飄蕩在墨黑的長袍外,猶如夜色中皎潔的月光。皮膚黝黑而美貌的黑暗精埃裡奧特小姐侍立在他身邊,手中捧著一個銀色的托盤,安靜而和藹。他們是賜福死者的天使,讓人尊敬的人。

  「謝謝你,普瓦洛先生。」米莉婭頭一次主動向這個信仰上的死敵表示敬意。

  「謝我?為什麼?」普瓦洛有些疑惑。

  「達瑞摩斯的神力只在現世有作用,他的慈愛無法達到黑暗的彼端,給死者送去溫暖。我不止一次看著生命帶著恐懼在我眼前流逝,卻無法幫助那些可憐的人們。現在……」米莉婭用一個信徒最崇高的禮節向一個亡靈術士行禮,用以表達自己的感激著敬重,「您和您的信仰幫助了他們,做了我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我由衷地感激您。」

  這突如起來的禮遇讓普瓦洛有些尷尬,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這沒什麼,我是說,這和信仰沒什麼關係。我想,我大概是從死亡的女神那裡得到了什麼關照,我尊敬她,愛戴她,但我不信仰她。我想,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神是不可能每個人都悉心照料的,所以有的人失去了很多。我所做的,只是給予他們應得的安寧而已。」

  「其實我覺得,那些神明們固然值得尊敬,但卻未必需要我們全身心地信仰他,把他當作這世界的唯一。我覺得他們就像是我們的朋友,雖然離我們不太遠,但總會疏漏什麼。這當然包括您的至高神。您的信仰讓您背負了太多的負擔,所以有許多您本能做到的事卻做不到。而我僅僅是想幫助那個被稱為死亡女神的朋友而已,這樣的想法讓我舒心,也讓我更有力量。」

  忽然,他語氣一轉,有些調侃地回答說:「或許,有那麼一天,我收到苔芙麗米蘭斯的召喚,去她的餐桌上吃晚餐的時候,我會對她說:你今天的牛排烤得不錯,而不是跪在她身前親吻她的腳背吧。如果說我這個人也有什麼信仰的話,大概就是這樣了。」

  這瀆神的言論並沒有激起虔誠僧侶的激烈反對,米莉婭想普瓦洛伸出了她的右手:「您的信仰聽起來也很有趣,但大概我們今生是無法證明了。」

  「我也不想說服您,漂亮的小姐。」普瓦洛也伸出了手去,「我們總要為自己堅持些什麼的。」

  當異端和信徒的手緊握在一起時,空氣中瀰散著一種溫馨馥郁的氣息,讓人心情平和。那種氣息叫什麼?

  或許叫和解。

  或許叫善良。

  或許,那叫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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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卷:狼煙 第五十四章 提前離去的生命

  我曾經多次回想起第二次森圖裡亞會戰的景象。我曾經假設,倘若當溫斯頓重裝騎兵開始集合準備衝鋒時,弗萊德沒有以更迅捷的衝鋒壓制住敵人,而是採取謹慎的防禦戰術,一切的結果是否會不同?卡爾森——那個我們的師長——是否就不必為救護我們而獻出生命?

  我的結論是,弗萊德作出的是當時最好的選擇。當整個戰場已經毫無秩序可言地陷入了完全的混亂時,如果讓溫斯頓人先一步發動衝鋒,我們可能要面對的就不止是局部的被動,而是像第一次會戰時那樣的全線崩潰了吧。

  弗萊德的決斷拯救了更多的人。

  可弗萊德不這樣想。

  因為卡爾森死了。

  卡爾森的死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他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那令人悲傷的事件極大地混淆了他的思想,讓他確信這一切都是由他錯誤的指揮造成的。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不吃,不喝,不睡。如果不是偶爾用一兩個單詞回應別人的勸告的話,就和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區別。

  整整三天,他沒有離開房間半步。

  「你怎麼能這樣!」當我又一次知道他拒絕進食之後,不顧夥伴們的阻攔,一腳踹開房門向他吼道。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想讓我們都跪在這裡,抱住你的膝蓋,用最後一點尊嚴和耐心來哀求你嗎?好,如果這樣能讓你吃一點東西,我做得到。」我跪在他的床頭,看著他的臉。他的臉毫無血色,慘白得到像一片鬆散的雲,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清風吹散。

  「讓我一個人,傑夫,求你。」他依舊望向天花板,雙目無神,輕聲地說。

  「讓你一個人?除了這一句話你還會說點別的嗎?你想一個人負擔所有責任?你想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你把我們當成了什麼?一群不會思考只會對你惟命是從的僕人嗎?」我忍不住揪起了他的衣領,對著他的臉大聲咆哮,「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有感情,隊長死了,傷心的不只是你一個人!」

  說到這裡,我已經再也忍耐不住,兩行清淚湧出眼眶。

  「他死了,傑夫,隊長死了,是我害了他,都是我……」他的雙眼依舊沒有絲毫的神采,可在他幾乎枯竭的眼角邊,兩顆淚滴掛在他長長的睫毛上。

  「如果我沒有輕率地出擊,如果我沒有被包圍,如果我能夠更早一點決定,他就不會死。那是我的錯……」

  「蠢材!」我忍不住一拳把他打下地板。

  「如果隊長知道他用命換回來的居然是你這樣一個蠢材,他一定會後悔死的。」]

  「你說的對,我是個蠢材。我救不了他的命,我連自己的部下都保護不了,我沒有兌現當初對他的承諾。原本應該死在那裡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一道血跡從他受到重擊的鼻腔裡流出來,可他彷彿沒有痛覺一樣,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的聲音就像是冬季結了冰的湖面,平靜的令人絕望。

  「你這個不開殼的死腦筋!誰也不能保護所有人,包括你,弗萊德,包括你!」我忍不住抬起手,想再在他頹廢的臉上狠狠地來一下。這時候,從門口湧進來的夥伴們拉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從他身邊拉開。

  「別攔著我,我要打醒這個不知輕重的混蛋。那麼多人在為你著急,你居然想著這種沒有用的東西!卡爾森隊長白白為了你這個傢伙送命,你就用這樣的態度來回報他嗎……」

  「先生,請您住手。」一個平靜的女聲,那是米莉婭的聲音。

  我喘著粗氣悻悻地放下了揮舞的手臂。

  米莉婭莊重地走到弗萊德身邊,然後……

  她做了一件大出我們意料的事情: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過弗萊德的面孔,這絕不是做做樣子而已,弗萊德蒼白的左臉頓時紅腫起來,五道鮮紅的指印出現在他的面頰上。這一巴掌不僅讓我目瞪口呆,徹底消除了對弗萊德的惱怒,甚至連那個似乎已經失去生趣了的弗萊德也被打懵了,半晌回不過神來。

  「請把他抬到床上去。」米莉婭似乎對自己的舉動也有些吃驚,遲疑了片刻才說話。

  我們把弗萊德抬到床上,然後告辭走出了他的房間。

  「小姐,請您告訴他,隊長最後的遺言是,能在今生遇到弗萊德,是他最高興的事。」在踏出房門是,我對米莉婭——事實上是對弗萊德——說了這句話。當我說完這話的時候,明顯地看見床上弗萊德的身軀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我拉上了房門,獨自走到院落中。我並不惱恨弗萊德現在的頹廢和絕望,我年輕的朋友承擔了太多太沉重的責任,他勇敢地肩負起了所有的問題,試圖保護我們每一個人。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可是,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一刻不停的重壓下,他年輕的肩膀顯得太稚嫩了。這是戰爭,總會有什麼人會這樣死去,包括我們的親人。

  我想起了卡爾森,那個用他的生命來教導我們成一名軍人的男人。他挽救了弗萊德,挽救了那個最出色的領袖,挽救了他最得意的下屬和最敬重的長官,挽救了像他的兒子一樣的眾多的士兵們。毫無疑問,他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可我呢?

  我甚至連幫助我的朋友重新鼓起勇氣都做不到啊。

  這真讓人無地自容。

  我忽然發現了自己在房間中如此粗暴地對待弗萊德的原因了,我並不是痛恨他的懦弱、惱怒他的頹廢,而是因為我在惱恨我自己,惱恨我的無力,不能讓卡爾森的犧牲在弗萊德身上發揮作用。

  不僅僅是如此,紅焰、達克拉、雷利……我的夥伴門總是隨時能夠出現在弗萊德的身邊,在他身旁和他並肩戰鬥,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他有力的臂助。

  可我呢?一個普通的、平庸的、胸無大志的酒保,一個總是需要朋友來保護的不稱職的軍人,一個在我的長官威武不屈地戰鬥時只能流淚離開的懦夫。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是一個如此無能的人啊。

  可是,有一點我還能夠做到,而且我深信沒有人可以比我做的更好。

  那就是在我的朋友身旁,默默地支持他、服從他,讓我那卑微而渺小的幻想成為他偉大願望的一部分。

  這就是我,酒館老闆之子,傑夫裡茨·基德畢生的信念和誓言,我為我能夠坦然面對這個誓言,毫不羞愧、堅定不移而自豪。

  ……

  時間過去了很久,弗萊德的房間裡再也沒有傳出聲響。我試探著敲了敲門,見沒有什麼反應,就輕輕地推開門。

  弗萊德,我的朋友,正趴倒在米莉婭小姐的膝蓋上,沉沉地睡去了。在睡夢中,他仍然不時地發出啜泣聲。他的睡相純潔得可愛,就像是個貪戀母親懷抱的孩子。

  米莉婭的的左手摟住他的頭,右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如同一個慈愛的母親在哄她的孩子睡覺。她衣裙上肩頭的部分已經被淚水打濕,顯然,弗萊德已經敞開胸懷,痛快地大哭了一場。

  這對於將悲傷壓抑了太久的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米莉婭見我走進房間,輕輕地向我點了點頭。她的表情和動作表達了很多的東西,足夠讓我能夠瞭解,弗萊德的心結已經解開,當一覺醒來之後,我們會重新得到一個勇敢、智慧,能夠帶領我們贏得勝利的統帥和領袖。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如果弗萊德能夠在某個人面前像一個孩子一樣,將內心最軟弱的東西拿出來給他看,在他面前大笑,在他面前痛哭,那麼這個人無疑已經走進了弗萊德的心裡。

  我該恭喜你嗎,我的朋友?

  我識趣地退出了房間,並找來兩個侍從,告訴他們任何人不得打擾將軍的休息。門外,芬芳的野花在茂盛的草叢中一簇簇盛開,就如同眾多明亮的星辰跳躍在這個讓人感受到希望的季節,這正是它們的生命最旺盛最有活力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在這之前有多少曾經盛開的花朵枯萎、凋零在這片土地上,但這又有什麼關係?這一季是屬於它們的。若它們能在應該綻放的時候盡情綻放,在需要芬芳的時候四處芬芳,那當他們枯萎、凋零的時候,還用的著不相干的我們去替它們哭泣麼?

  ……

  和所有美麗而壯烈的傳說故事一樣,英雄的葬禮總是發生在雨天。

  卡爾森的葬禮,有雨。

  就在一天以前,我們頭上的天空還是一片晴朗,可是當葬禮的隊伍抬著棺材走向墓地時,我們與一陣悄無聲息的細雨不期而遇。

  雨水打濕了我的衣衫,那冰涼的觸覺就像我心中的哀痛,溫柔而悠長,彷彿永遠不能停歇。

  很遺憾,我們沒有在混亂的戰陣中找到卡爾森的屍體,但幸運的是我們找到了他的雙手劍。那劍鋒已經開始被血跡銹蝕,不再像當它在它的主人手中時那麼明亮犀利。失去了揮舞它的戰士,那也不過是一柄砍出了缺口的重劍而已。

  這柄劍代替了他的主人,安靜地躺在一口特製的棺材裡。弗萊德、我、達克拉、雷利、羅迪克和羅爾六個人分別抓住這棺材上的把手,向那塊墓地走去。

  我們來送我們的長官最後一程。

  在卡爾森的墓地前,樹著一座長劍模樣的墓碑,這是達克拉花了整整七天時間親手完成的最精美的作品,但他如果能夠選擇,他情願永遠沒有做過這麼精美的墓碑,因為在這之下長眠的,是他不願失去的尊敬的人。

  在卡爾森的墳墓之後,是大片的在戰鬥中犧牲的士兵的墳墓。他們有的還可以查出身份,有的人的名姓就再也不為人知。無論他們在戰場上表現得是否勇敢,現在,他們都有理由在這裡接受未亡者的悼念。我們的後輩要悼念的,並非是某人的音容笑貌,而是這場殘酷的戰爭本身。

  五千名士兵排列在目的前,和自己的戰友道別。和那些躺在墳墓中無法再站起的人們相比,他們是幸運的。他們的隊列整齊肅靜,安靜得甚至聽不到一絲呼吸聲。這說明他們已經不再是由一群雜牌軍組合成的烏合之眾,他們經歷過沙場鮮血和戰鬥的磨礪,是一群真正的士兵,勇敢的軍人。

  「今天,我們在這裡送別我們的戰友。」當一切結束,弗萊德站在隊伍之前,用他充滿情感的聲音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表達著自己的感情。他的身體還很虛弱,面孔在雨中更顯蒼白,但雙目卻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神采。米莉婭試圖將一把雨傘撐開在他頭頂,但被他執意拒絕了。

  「在他們中,有一個人我想單獨提起,那就是卡爾斯蒂安·封·道森爵士。他曾經是我們的長官,你們中的大多數也曾見過他。對於我來說,他是我的老師,教會我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軍人。」隨著他的話語,我們這些曾經和卡爾森一起戰鬥過的人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淚。失去了一隻眼睛的紅焰在普瓦洛和埃裡奧特的攙扶下來到這裡,向救了他性命的、令人尊敬的勇士致敬。

  「在很久以前,我的長官曾經對我講過一句話:每一個戰士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保護他們,這是身為一個軍官的職責。他正是這樣做的,所以……所以,我們還活著,站在這裡……」弗萊德紅著眼圈,聲音因顫抖而失去控制,很長時間才將心情平復下來,繼續說道:

  「可就在不久前,他又告訴我一句更重要的話,用他的生命。他說:如果一個軍人一定要犧牲,那就要得到他的價值。」

  「在這裡長眠的每一個人……」弗萊德的手指向墓地之中,「他們都獲得了比他們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榮耀、勝利、驕傲……對於死去的戰士而言,這些遠比他們失去的生命更有價值。他們得到了一個懦夫永遠也無法得到的尊嚴!」

  「讓我們……」

  細雨,滴上枝椏,枝椏痛苦地迴響……

  「永遠……」

  一片葉,經不住雨水的催逼,驚悸地飄零……

  「懷念他們……」

  我看得見,那朵落葉上的顏色,是碧綠的一片……

  「解散。」

  那是一片,提前離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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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五十五章 與普瓦洛共度良宵

  這世界真是奇妙啊。

  就在幾年以前,我還在這樣的酒館裡,以一個酒保的身份去招待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冒險者。在我的想像中,他們的世界驚險刺激,從不缺少危險和樂趣。儘管我不怎麼認同這樣的生活方式,但我依然認為他們是些不尋常的了不起的人。

  短短幾年,時間走過一個輪迴,打扮成冒險者的我以客人的身份坐在酒館中,承受著年輕酒保尊敬和羨慕的眼光。這個年輕的孩子大概也把我當成那種了不起的人了,我想。回想起當初的心情,我有些哭笑不得——誰知道那時候我是否也把一些像我一樣平庸的人看做英雄呢?

  所謂的英雄,大概只是出現在那些不瞭解他們的人的眼中吧。

  ……

  自從弗萊德贏得了第二次森圖裡亞會戰——當然,他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但我們慷慨的國王陛下急不可耐地將這份榮譽強行塞到了他的手中,並將這當作自己的武功大肆宣揚——之後,第九軍團成為了德蘭麥亞王牌軍的代名詞。弗萊德的地位得到了大幅的提升,成為了國中舉足輕重的將領——儘管他依舊不受官僚們的歡迎——並獲得了一些特殊的優待,比如說:在一定範圍內享有獨立的軍用物資採買權。這些好處自然毫無保留地變成了恩裡克商會的年輕會長休恩·恩裡克的帳戶上令人眼紅的利潤。

  我真的想知道休恩是如何做買賣的:他每次都能以遠低於軍購統一價的優惠向我們提供物資,而質量卻總是比軍需處那幫喜歡卡人脖子的傢伙「賞賜」的破爛貨好的多。有一次當我終於忍不住問起他的時候,他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知道那幫吃人連渣都不吐的吸血鬼每年貪污的錢財是多少嗎?」

  我想我明白了。

  除了後勤保障,我們還從休恩那裡得到了不少有趣的消息,大到溫斯頓近期的軍力調動,小到溫斯頓軍事總長若列爾公爵的第三個情婦喜歡什麼花邊的情調內衣。讓這傢伙去做商人實在是德蘭麥亞諜報部門的損失,他總是能夠從各國之間的貿易和運輸通路的運行情況中分析點有價值的東西出來。當然,這「有價值的東西」不包括當下流行的女士內衣款式。

  在那次戰役之後,溫斯頓人龜縮在晨曦河南岸的達沃城中,沒有再挑起大規模的戰事,可雙方之間小規模的騷擾戰鬥一直沒有停歇。三、五百人的溫斯頓騎兵編隊屢屢出現在森圖裡亞平原上的小村鎮中,用威逼和恐嚇將戰爭的恐懼在德蘭麥亞的國土上散播。有時候他們也會遇到德蘭麥亞的伏兵,吃點苦頭,拋下幾具屍體。這樣的戰鬥令人煩悶。

  達沃城,就好像溫斯頓人楔進德蘭麥亞腹地的一根釘子,把戰爭的陰影牢牢釘在德蘭麥亞的國土上。

  弗萊德並非沒有動過拔掉這顆釘子的主意,可是敵人那高大的城牆和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次次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溫斯頓人的兵力雖然不足以掀起一場決定性的大規模戰役,但防衛這樣一座設施齊全守備森嚴的城池卻綽綽有餘。倘若正面強攻,不付出五倍以上的代價是很難奏效的。更主要的是,它背後的晨曦河為它提供了良好的補給線路——自從溫斯頓人佔領了盧比芝林等幾個主要軍港之後,德蘭麥亞軍就完全喪失了水上的控制力。

  不止一次的,弗萊德在深夜帶領我們來到高大的達沃城前,遙望著城頭在夜風中飄搖的那面象徵著皇室血統的藍色旗幟。每當這個時候,他的眼神都變得熾烈灼熱,彷彿是在燃燒自己的睫毛。那面旗幟所代表的,是他注定一世的對手,命中的夙敵,一次次不分勝負的對決讓他對這面旗幟的主人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情:憤怒?仇恨?尊敬?欽佩?甚至,或許還對這僅在戰場上有過半面之緣的敵手帶著一種……友誼?

  如果是,那應該是一種決死方休的友誼!

  「這是那個人的城,而我會在這裡打敗他,我發誓。」當他面對這座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平靜的,可我總能夠感受到他胸中激盪的波濤。

  這樣的僵持局面持續了兩個多月,然後它被一次例行的商業造訪打破了。

  「還記得我們的朋友凱爾茜嗎?」那天,休恩從弗萊德手中接過貨款,忽然問道。

  我發現不遠處紅焰的動作立刻僵硬起來,精靈族原本就纖長尖銳的耳朵瞬間變得更加挺拔,幾乎要把自己從主人的腦袋上拔出來飛到我們身邊。

  「她現在成了彗星海最大的海盜首領,可真成了名人了,彗星海沿岸很少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的。紅巾女海盜,哈哈,當初誰會想得到啊……嗨,弗萊德,你在聽嗎?」休恩伸出一隻手在發呆的弗萊德面前搖晃。

  「太好了,這真是個好消息。」沒等休恩反應過來,弗萊德忽然一躍而起,給了他一個大號的擁抱。

  「傑夫,你去喊普瓦洛,紅焰,馬上到我的房間來……」

  我牽著和我一樣不知所以的普瓦洛來到弗萊德的房間時,他和紅焰正在爭辯著。

  「……我不能同意,弗萊德,對不起。」紅焰搖著頭說。

  「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紅焰,我沒有其他的辦法。」弗萊德愧疚地看著我們的精靈朋友。

  「我可以幫你,我可以違背種族的信條,加入到這場和我沒有關係的戰爭中,因為你是我的朋友,這只關係到我一個人。可我不能把剛剛脫離了戰爭的凱爾茜再拉回來,這是我們的戰爭,和她沒有關係!」

  「我知道,但我別無選擇,我沒有辦法憑空變出一支訓練有素的水師,而這是拿下達沃城的唯一方法。你的心情我理解,如果你不願去,我也不打算勉強,我會另外找人去的。這是戰爭,你知道的,我們總要做一些我們不想去做的事情。」

  紅焰看了看明白了怎麼回事的我和普瓦洛,低下頭思考了一陣,詢問說:「還有其他辦法麼?」

  弗萊德沉默地搖搖頭。

  「好吧,我去,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吧,你、傑夫還有普瓦洛一起去,你們的身份是受雇於古德裡安伯爵的冒險隊伍,我會給你們準備必要的證件。」

  「好的,我這就去準備。」

  「紅焰……」弗萊德叫住了一隻腳已經踏出門的精靈。

  「還有事嗎?」

  「……謝謝!」

  紅焰表情複雜地回過頭:「不要誤會,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派人去,那麼我去總比別人好,起碼,我可以勸阻她……」

  ……

  情況就是這樣的,我們需要一支善戰的水師,而我們的朋友凱爾茜是個臭名昭著的海盜頭目,我們來向她尋求幫助,這就是我為什麼會一身冒險者的打扮,出現在蒙第卡王國的海濱城市潘林的原因。

  儘管按照計劃,我們這次行動只有三個人參加,可事實上來了四個,這主要是因為埃裡奧特小姐一刻也不願遠離普瓦洛,可以看得出,經過多日的相處,她已經對這救了自己性命的亡靈術士產生了某種特別的好感。這個英雄救美之後以身相許的經典橋段違背常識地發生在一個術士身上,這讓我們這些正統的戰士十分的不甘心。畢竟,戰士才是許多傳奇小說中主角的不二人選。可普瓦洛對這從天而降的艷福似乎態度曖昧,總是採取一種若即若離的方式來對待。

  「我真搞不懂,你還猶豫什麼?這麼漂亮的姑娘,連至高神都會羨慕你的。」從胡思亂想中掙脫出來,暫且放下戰爭的任務,趁著埃裡奧特不在的當口,我像一個真正的酒徒那樣鬼笑著問酒桌上的普瓦洛。

  「我……還沒下定決心。」普瓦洛吞吞吐吐地回答。

  「下什麼決心,你該不會是顧慮什麼種族偏見之類的狗屁玩意吧。」紅焰一仰脖子,大口吞下一杯麥酒,然後重重把酒杯摔到桌上。

  「和這個沒有關係。讓一個年輕男子把自己的心栓在一個女人身上,需要下很大的決心。你這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精是不懂的。」

  「……」 紅焰用他僅有的一隻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你別看我,我不知道,我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我忙低頭喝酒。

  「難道我已經老了嗎?」紅焰自怨自艾的歎了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啊,我還真的搞不……」我和普瓦洛很有默契地一人抄起一截麵包堵住了他的嘴。

  「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失去很多樂趣,比如現在……」普瓦洛賊賊地一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對我說:「別讓埃裡奧特過來哦。」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酒桌。

  「嗨,漂亮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請您喝一杯嗎?」這個無良的術士走近了一位年輕的小姐身邊,毫不羞赧地展現著他人性中最齷齪的一面。我無意貶低任何人,可說實話,這位小姐除了年輕之外,我幾乎找不到任何更多吸引人的地方,難道說普瓦洛不能大方地接受埃裡奧特就是因為不願放棄這樣的「樂趣」?經常和亡靈打交道果然會使審美觀產生重大變化。

  「人類的審美觀還真是特殊啊。」好不容易吞下兩條麵包的紅焰愕然地看著普瓦洛,發出了異族才有的驚歎。

  「不要把那個人形的淫蟲和我們人類相提並論。」我說。

  「普瓦洛先生呢?」埃裡奧特小姐出現在我們面前。酒館中的燈光很昏暗,她並沒有帶那付墨鏡,淡紫色的雙眸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為了避免她的種族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她全身裹在一件灰色的斗篷中。儘管如此,臀部誘人的曲線依然清晰地顯現在斗篷外,讓旁邊的一些酒客大吞口水。

  和那邊那個被幾句老土的俏皮話逗得咯咯大笑,笑聲像雌鵝一樣難聽的女人相比,怎麼看也是埃裡奧特小姐比較優秀吧。不懂,我真是不懂。

  「普瓦洛在那邊。」紅焰順手指了指亡靈術士遊蕩的方向。他正伏在年輕女士的耳朵邊小聲說著些什麼,臉上帶著壞壞的笑容。

  「他在幹什麼?」埃裡奧特一臉的不解,「那是他的朋友嗎?需不需要我們也去打個招呼。」

  我們忙把這個不通世故的小女孩按到椅子上,嚴肅地告訴他,普瓦洛先生正在完成生命之神和死神兩方面交給他的、傳播仁慈和愛的種子的神聖使命,現在正在郎情妾意雲雨交加水深火熱不死不休的緊要關頭,千萬不要去打擾他。小女孩聽話地坐下了。

  「你覺得普瓦洛先生怎麼樣?」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著。

  「普瓦洛先生是個好人啊,他很珍惜生命,愛護孩子,又很重友誼。而且,他還那麼有學問。我從來都不知道完成神聖的使命也可以讓人那麼開心的。」埃裡奧特的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讓我和紅焰兩人心中產生了類似誘拐未成年少女的負罪感。

  「普瓦洛先生對誰都很有禮貌,對那邊那個小姐說的話也很動聽……」

  「你能聽見他們說話?」我差點把一口酒噴出來。

  「啊,你們聽不見嗎?」埃裡奧特奇怪地看著我們。長期的相處讓我們都忽略了她的身份,幾乎都忘記了地下種族擁有的超人聽力。

  「呵呵……」我一臉壞笑。

  「嘿嘿……」紅焰的表情同樣陰險。

  「你在想什麼?」我問得不懷好意。

  「我猜,我想得和你一樣。」紅焰回答得同樣有鬼。

  「他們在說什麼?」我們同時轉向莫名其妙的黑暗精靈,壓低了聲音說。

  ……

  「您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老土。」「真俗。」

  「您的雙手溫潤如玉……」

  「沒力度。」「缺乏創意。」

  「您的雙唇點燃了我心頭的火焰……」

  「肉麻。」「噁心。」

  「我能否今晚陪您共度良宵……」

  「我噗……」「啊噴……」我和紅焰對噴了一臉。

  「你們怎麼了?」埃裡奧特奇怪地看著我們。

  「你……就沒有……什麼……感覺?」我試探著問她。按照道理來講,她現在徹底看清了尊敬的人的醜惡真相,是不是應該傷心欲絕?

  「什麼感覺?沒有啊?」她滿臉詫異。

  「真的?如果想哭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紅焰瞪大了眼珠子。

  「為什麼要哭?」

  我和紅焰相視無語。

  「你們問完了?」埃裡奧特說。

  我們點頭。

  「那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共度良宵是什麼意思?」

  「我噴……」「啊噗……」我和紅焰已經可以用麥酒洗頭了。

  「怎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漂亮的黑暗精靈問道。我幾乎可以肯定地底社會的教育體系中缺乏大量的文學、社會學和生理衛生方面的教育人才。

  真是個單純的姑娘啊,她怎麼就看上了普瓦洛這樣一條披著人皮的色狼呢?

  「啊,是這個樣子的,共度良宵的意思就是……恩……按照字面上的解釋……應該是……一起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對吧,紅焰。」我避重就輕。

  「是嗎?那我們四個人不是天天晚上都在共度良宵?」埃裡奧特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一個小酒保從我們身邊經過,聽到了這句話,吃驚地逃開了,這讓我羞憤欲死。

  「不是這麼解釋的,是兩個人,嗯……很有好感的那種……就好像弗萊德先生和米莉婭小姐那樣的……」紅焰在胡言亂語。

  「像你和凱爾茜那樣……」我補充說明。

  「別把我們扯進普瓦洛的這種齷齪事裡。」紅焰理直氣壯地反駁著,就好像把弗萊德他們扯進這種齷齪事裡是理所當然的一樣,又詳細地解釋說,「總之,就是認識了很久,感情很好,很親密的一男一女……就是那個那個啦。」紅焰語焉不詳。

  「可是普瓦洛先生和那位小姐剛剛才認識啦,他們也可以共度良宵嗎?」

  「那是……那是因為……」紅焰連連向我打眼色求助。

  「因為他……肩負著那個……那個神的神聖使命,所以……神愛世人嘛……所以他可以和大家都很親密啦。」我硬著頭皮頂上。

  「哦,是這個樣子啊。」好奇又單純的黑暗精靈終於停止了發問,我和紅焰共同擦拭腦門上的冷汗。

  這時候,普瓦洛似乎已經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神聖使命」,邊走向我們邊把一把鑰匙揣向自己的衣袋中,志得意滿地哼著小曲。等他坐定,埃裡奧特忽然大聲問了一句:

  「普瓦洛先生,我今晚可以和你共度良宵嗎?」

  「哐鐺!」這是我們三個人的椅子同時倒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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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五十六章 殺父仇人凱爾茜

  「請問,你們是在尋找工作嗎?」正當我們被埃裡奧特小姐的不通世故搞得異常尷尬的時候,一個稚嫩的童聲在耳邊響起。循著聲音看去,在我們的桌子旁邊站著一個孩子。

  這孩子大約十歲出頭的樣子,長得白白淨淨,身上的衣服雖然老舊得失去了光澤,但無論是質地還是裁剪的工藝都很不錯。雖然年紀幼小,但他的眼睛裡流露出異乎尋常的勇氣,已經漸顯輪廓的小臉帶著幾分剛毅。

  「你們是尋找工作的冒險隊伍嗎?」那孩子看我們不說話,重新問了一遍。

  「哦……是,啊,不是,事實上,我們正在工作。」我不想在完成任務之前遇到太多的麻煩。

  「哦,那太遺憾了。」那孩子面色暗淡了下去,轉身想要離開,可又轉過頭來,十分有禮貌地向我們說了句:「對不起,打擾了。」這真是個有趣的孩子,氣質高貴,禮貌周全,舉手投足之間卻又散發著一種濃濃的憂傷。他的表情告訴我們,他的心中背負著普通人未曾承受過的壓力。

  這一剎那間我有些恍惚,彷彿看見了童年的弗萊德出現在我眼前。是的,我從沒見過我的朋友童年時的樣子,可是這孩子的模樣的確讓我感到熟悉。

  「等一下,小伙子。」我剛想挽留他,紅焰已經搶在我前面叫住了他。

  「你需要幫助嗎,小傢伙?」紅焰努力作出親切和藹的樣子,不過他臉上的刀疤和眼罩讓他的努力付諸東流。

  「我需要僱傭一支隊伍,而不是請求幫助,精靈先生。」那孩子帶著他那似乎是天生的驕傲一本正經地回答,「另外,你可以稱呼我為菲勒夫森尼亞·台·法賽利,或者是法賽利先生,我的朋友們喊我菲利,請把我當作一個值得尊敬的男子漢,我不是什麼小傢伙。」

  他的姓氏和做派說明他是個接受過嚴格教育的貴族子弟,而且是個十分驕傲的貴族子弟。

  「好的,法賽利先生,我想我們並不在乎多接一筆生意。能告訴你的任務是什麼嗎?」普瓦洛在一旁裝出一付懶洋洋的樣子問。

  「我在找一夥海盜,他們殺了我父親,我要報仇。」那孩子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兩隻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讓我心裡一驚。

  「我把這個當作酬勞。」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勳章。這是一枚由紫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勳章,一條紫色的絲帶從純金的搭扣間穿過,一層晶瑩的色彩在它表面流動著,彷彿在訴說它曾經的擁有者的勇敢和光榮。

  「這是我父親的遺物。」小菲利的聲音開始哽咽,漸漸低下頭去,但沒有多久,他定了定精神,重新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問:「你們接受我的僱傭嗎?」

  「你已經是我們的僱主了,先生,請您多關照。」我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向對著一個值得尊敬的成年人一樣對他說。

  「在那之前,或許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喝一杯,讓我們聽聽是怎麼回事。」紅焰隨手扯過一把椅子來。

  「那可不行,紅焰先生,他還是個孩子,不能喝酒。」埃裡奧特大聲反對,「我想應該來杯水果汁。」

  美艷的黑暗精靈似乎對是對孩子有著不可遏制的愛心,她可不管這個小傢伙驕傲的自尊心,伸手就把這個很討人喜愛的孩子抱在懷裡,一把捏住他肉嘟嘟粉嫩的小臉,嘴裡不住口地說:「小弟弟,你可真可愛啊。告訴姐姐,你幾歲了?」

  我們可敬的「菲勒夫森尼亞·台·法賽利先生」一開始還在努力掙扎著,等到他的水果汁放到面前之後就放棄了男子漢的尊嚴,一把將杯子捧在懷裡,順從地把自己年輕的色像出賣到了黑暗精靈的怪手之下。

  「告訴我們經過,我們看看應該怎麼幫你。」等菲利把果汁喝完,紅焰對他說。

  從孩子的敘述中我們瞭解到,他的父親叫依利安,是個勇敢正直的騎士。他在護送蒙太拉伯爵出海的時候遇到了海盜。經過奮力的抵抗,他寡不敵眾,被海盜殺害。得到消息之後沒多久,小菲利的母親就因為悲傷過度去世了,小菲利只能依靠遠親的幫助過活。

  「他被海盜殺了,卑鄙的海盜。」說到這裡,小菲利眼淚婆娑,「他們搶掠了伯爵的船隻。逃回來的人告訴我母親,他一個人對抗一群海盜,最後被她一劍刺死……」

  「她?哪個她?」紅焰敏感地問,「那個海盜?」

  「就是她,那個該死的紅巾女海盜,駕著黃金玫瑰號的女殺手,凱爾茜·拉格!」

  這個熟悉的名字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我們還沒有作好迎接它的準備。紅焰幾乎被這個名字一拳打中了鼻子,懵然地坐在那裡,眼睛失去了焦距。普瓦洛和埃裡奧特詫異地望著我,似乎是在詢問這個素未謀面卻飽受我們誇讚的巾幗英雄怎麼會是這樣一個殺人狂魔。

  「你確定,是凱爾茜·拉格殺了你父親。」我嚴肅地看著這個孩子。

  「我以我的姓氏發誓!」他堅決地盯著我的眼睛,眼神中沒有絲毫遲疑,「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敵人惹不起,可以不接受我的僱傭。但我發誓,一定要殺了凱爾茜·拉格,為我父親報仇。」

  他這次的聲音大到足夠整個酒館都聽見了,喧鬧的酒館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我們這一桌。

  「噹!」紅焰大口吞下一口麥酒,把杯子撂在桌上,隨手掏出幾枚銀幣往桌上一扔,拉著菲利就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好,我們接受僱傭,我這就去看看那個紅巾女海盜是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落寞,昔日戀人的作為讓他難以置信。可這孩子是不會說謊的,或者說,他沒有必要拿父親的遺物來為自己扯上一個難以對抗的敵人。我不知道紅焰的心中是如何想的,他雖然牽著那孩子,留給我們的卻是一個孤單的背影。

  我和埃裡奧特趕緊跟上他,普瓦洛從口袋中掏出那把剛拿到手的鑰匙,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說:「真是沒福氣啊……」隨手把鑰匙扔在還有半杯酒的酒杯中,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追了上來。

  我們走出酒館,穿越城市,來到碼頭區。陰暗的高大倉庫一排排地樹在兩側,遮蔽了陽光。

  我們轉過一個拐角,來到碼頭上的一片空地。忽然,旁邊有人喊:

  「那邊的幾個傢伙,你們是新來的吧。」

  我們回頭看去,發現幾個裝扮古怪面目兇惡手裡拿著武器的高壯男子向我們招手,仔細看看,似乎是在酒館中坐在我們鄰桌的人。

  「有問題麼?」我反問。

  「我們聽說你們要找凱爾茜小姐的麻煩,我勸你們最好打消這個念頭。」為首的那個人說。他的手裡拿著一根沉重的鐵棒,臂膀上紋著一道龍捲風的圖案。

  「哦,為什麼?」紅焰冷哼了一聲。

  「為什麼?因為找她的麻煩就是找我們的麻煩,就是找彗星海所有海盜的麻煩。」

  「她那麼霸道嗎?」紅焰不動聲色。

  「霸道?用這個次形容凱爾茜小姐太失禮了。她要是知道有人找她的麻煩,肯定要我們把她帶過去。就因為這樣,我才勸你們不要再動這個腦筋。」

  「為什麼?」

  「大小姐是什麼人,哪能讓你們這些人說見就見?要是隨便什麼人都要找她見面,她還不忙死了?」

  「你還挺會為她著想啊。」

  「那當然,凱爾茜小姐可是彗星海中最美麗的一朵浪花啊。」這個粗魯的海盜頭領忽然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但只在短短的瞬間,他又回復到那付醜陋跋扈的嘴臉,「怎麼樣?把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打發回家,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放心,海盜有海盜的規矩,我們不會為難這個孩子。」

  紅焰看了小菲利一眼,小菲利這時候也在看著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如果我們拒絕呢?」紅焰頭也不回地說。

  「拒絕?那我暴風德克就只好替大小姐教訓教訓你們這些外鄉佬了。小子們,退後,小心被我的棍子掃斷了骨頭。」

  他身邊的人聞聲後退,紅焰緩緩地抽出他的雙刀,對我們說了聲:「他是我的。」迎著對手的身影一步步走去。

  「基德先生,他不會有事吧。」小菲利看著紅焰的背影小聲地問我。

  「他有事,有很大的事。」普瓦洛在一旁邊咋著嘴說,「我真擔心他喪失理智把那個叫暴風的傢伙給肢解了。」

  我苦笑一下,拉著小菲利坐到一邊。

  紅焰和暴風德克的較量已經開始了。

  暴風德克的確有張狂的本錢,他把鐵棍揮舞得虎虎生風,攪動著氣流發出威脅的聲音。不像我所見過的許多使用重武器的鹵莽傢伙一樣,德克並沒有一上來就倉促地強攻。他靈活地移動著腳步,小心保持著與紅焰之間的距離,讓手中鐵棍的威力發揮到了最大。很顯然,他並不想致紅焰於死地,並沒有使用什麼致命的招數,只是逐漸將紅焰逼向角落中。

  「外鄉人,我勸你還是不聽我的勸告。我並不想傷著誰,只是希望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可控制不住這棍子的力道,一旦你被打中,我就很難保證你的生命安全了。」德克大叫著。

  「不能控制你的攻擊力量嗎?這說明你的功夫還不到家。」紅焰冷冷的聲音從重重棍影中傳出來。

  「該死的,我好意請你遠離麻煩,可不是真的怕了你。」德克大罵了一聲,加快了攻擊的頻率和力量。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有人稱呼他為「暴風」了,他的鐵棍掃過的地方,猶如平地掀起一陣龍捲風,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摧毀。被棍尾掃過的牆壁爆出一團團石屑,弄得塵土飛揚。當瀰散的塵土散去,牆壁上留下了好幾道觸目驚心的劃痕。如果他的對手是我,我想,他或許已經輕鬆地取得勝利了吧。

  可他的對手是紅焰。這個叛逆的精靈在棍影中靈活地穿插著,一次次驚險萬狀地閃過了對手的攻擊。他的閃躲完全可以用「精確」來形容,有許多次鐵棍都是擦著他的衣角掃過的,幾乎連暴風德克自己都以為他打倒了對手,可當他發現攻擊落空時,紅焰熾烈的雙刀攻勢已經撲面而來。

  即便暴風德克體力過人,他也不會像帆船一樣能夠借助外力永不停歇地運動下去,況且,沒有什麼人能夠不知疲倦地長時間高速揮舞那麼沉重的武器。終於,德克的動作逐漸開始遲緩,並且一點點失去了對鐵棍的精確控制。他的動作逐漸變大,氣息變得粗重,露出的破綻也越來越多。紅焰一次次逼近德克,在長棍難以發揮作用的的距離上近身攻擊,讓德克疲於應付。德克憤怒又絕望地連聲吼叫,但遺憾的是,他的武藝並不像他的嗓門那麼好,所以他的敗落是難以逆轉的。

  菲利瞪大了兩隻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紅焰戰鬥的威武姿態。看起來相對弱小的人在與高大粗壯的對手戰鬥時,居然能夠佔據如此之大的優勢,這大概是他幼小的腦海中不能想像的。他看待紅焰的表情由擔心轉為激動,又逐漸變成了尊敬。

  最後一次,紅焰逼近了他的對手。他用左手刀架住鐵棍,右手刀反切向德克的脖子。這一擊的速度已經超出了海盜首領的反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雙眼,等候利刃切開皮肉和血管的痛楚。他身後的海盜們揮舞著各色武器叫嚷著衝上前來,試圖拯救他們的首領。我和埃裡奧特同時喊了聲「紅焰!」想阻止勇敢的遊俠進行這無益的殺戮。

  「噗!」不需要我們勸阻,紅焰在最後一刻把刀偏向一邊,用握刀的右手狠狠捶在暴風德克的面頰上。高大的海盜首領被這重重的一拳掀倒在地,面目青腫、鼻血長流,而且似乎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在手下的幫助下半天才爬起來。

  「為什麼不殺我?」搖晃著推開攙扶著他的手下,德克捂著臉問。

  「你也不是來殺我的。而且我很高興……」紅焰已經收起了他的雙刀,「你為凱爾茜說好話。」

  海盜對紅焰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也認為凱爾茜小姐是好人,那為什麼還要找她的麻煩?」

  「有的事情,是必須當面搞清楚的。」紅焰轉身走向我們。迎接他的,是小菲利崇拜的目光。

  「嗨,我欠你一條命,可我還是要告訴你,要是你敢傷著凱爾茜小姐一根頭髮,我拼了這條賤命也要和你同歸於盡!」

  「隨便你。」

  「***,要是你要出海,小心帶著骷髏旗的船。」風暴德克的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在恐嚇,而像是關心地提醒。

  紅焰依舊牽著小菲利的手走在前面,他的背影被拖到牆上,斜著拐過一個彎,就像是一個困惑的標點。

  凱爾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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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五十七章 海上花

  整整一個月時間,我們連凱爾茜的影子也沒有摸到。可以確定的是,她確實是彗星海沿岸的著名人物,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只要我們問起她,別人就會警覺地詢問我們:「你們找她幹什麼。」這真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我們的經驗證明,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錯誤的:

  「我們來找她報仇。」小菲利憤憤地說。

  「來人啊,把他們趕出去,居然向紅巾女海盜報仇,這群惡棍、流氓、害蟲、垃圾……」

  然後是萬人空巷的追逐戰,我們一馬當先。

  ……

  「我們是她的朋友。」我和顏悅色。

  「她的朋友會不知道她在哪裡?你們騙得過誰啊!這群騙子、殺手、屠夫、奸商……」

  鍋碗瓢盆飛過頭頂,我們抱頭鼠竄。

  ……

  「我們是來加入海盜的。」普瓦洛厚起了臉皮。

  「對不起,我是警察……」

  勇敢的巡邏隊湧上街頭,我們千夫所指。

  ……

  並非所有人在這一個月中都一無所獲。目睹了紅焰與暴風德克的對打之後,小菲利請求紅焰教他格鬥的技巧。孩子的誠懇和堅決以及他悲慘的身世讓紅焰無法拒絕他的請求,更何況還有黑暗精靈在幫他說好話。為此,紅焰陷入了尷尬的痛苦之中:學生是愛人的死敵。

  不過,公允地說,小菲利是個好學生,他刻苦、努力,並且對各種格鬥技巧有著濃厚的興趣。看得出,他身為騎士的父親為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雖然內心矛盾,但紅焰依舊盡心盡力地進行教育,把小菲利在這個年齡上能夠掌握的東西毫不藏私地全部傳授給了他。我能夠看出我的朋友對小菲利的感情日漸深厚,他像父親一樣對待他的學生,既嚴厲又慈愛,對孩子的錯誤毫不掩飾地指出,卻又總是鼓勵他改正這些錯誤。在小菲利身上,彷彿寄托了這個遊俠的某種信念。我想,這和菲利與凱爾茜的殺父之仇不無關係,或許是我的精靈朋友在以另外一種方式補償這個孩子吧。

  同樣的,菲利對紅焰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他尊敬他、景仰他、崇拜他,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總也不嫌長。他喜歡將自己的秘密與紅焰分享,並且從紅焰的經歷中尋找快樂。如果不是因為他父親的死,我相信這兩個人會是這世界上最和諧的一對師生。

  可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用這種方式尋找凱爾茜簡直是浪費時間。小菲利或許可以用一生來尋找他的殺父仇人,但德蘭麥亞的戰況不可能永遠這麼僵持下去。我覺得應該盡快完成任務,所以,我提出了一個建議……

  「這不是個好主意。」紅焰說。

  「我覺得也沒有把握,畢竟,彗星海那麼大。」普瓦洛也反對。

  「而且,海上還有危險。」埃裡奧特說。

  「可我們真的沒有好辦法了,朋友們。幾乎所有碼頭的人都認識我們了,可我們還是沒有得到一點消息。我們只能到海上去碰碰運氣,如果還不行,就得盡快回去,我擔心弗萊德那邊情況有變。」我自己也沒有很大的信心,只能用自己的話來增強自信,「沒有辦法的時候,碰運氣或許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聽了我的話,再也沒有人能反對了。不久,我們搭上了一艘出海運送貨物的商船「瑪利寶貝號」。我們選擇它,是因為普瓦洛說這條船長得一付倒霉模樣,碰上海盜的機會很大。

  起航之後的短短三天裡,我們這些在內陸地區長大的人就飽受了海浪的摧殘。和我們見過的所有水域不同,海實在是太寬廣了,以至於再洶湧的波濤看上去也彷彿是春日清池中的一道水紋,安靜溫柔,絲毫也顯現不出它的力量。直到你隨著甲板起伏不定、幾乎站不住腳跟時,才會明白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大海的欺騙。你腳下的任何一道波浪出現在江河中,都具有致命的破壞力。

  我、普瓦洛和紅焰的情況還算好,連小船都沒有坐過的黑暗精靈已經徹底失去了她沉靜的性格,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腳把我們踹到一邊,然後搶過我們的臉盆大口嘔吐的連續攻擊技能。腥鹹的海水味道折磨得我們徹夜不眠,並且讓我們對著大堆新鮮的龍蝦、海蟹胃口全失,只能仰仗一些已經失去了水分的儲藏蔬菜辛苦過活。暈船的滋味讓我終生難忘,所以此後如果有哪位女士向我問起減肥的方法,我會建議她乘一隻小破船到海上漂流幾天,可憐的埃裡奧特小姐憔悴的面容會證明我的建議是多麼的有效。

  第五天的正午,海面忽然異常的平靜,我們乘坐的商船甚至連輕微的晃動都不再發生了。我們難得地在船艙中安穩地休息了一下,直到船艙裡的哭叫聲把我們吵醒:

  「暴風雨,暴風雨要來了!」

  「救命啊!」

  「我不想死……」

  「尊敬的至善神達瑞摩斯啊,你保佑你的孩子……」

  「海神,讓我們躲過這一次劫難,我願意……」

  ……

  「怎麼了?」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小聲問著。

  「紅焰先生!」小菲利撞開我們的艙門,面色蒼白地站在門口,聲音顫抖著說:「我們遇上大麻煩了。」

  當我們走上甲板時,海天之間正上演著一場令人敬畏的表演:不知多麼廣大的烏雲連接成了一片,幾乎佈滿了整個天空,只留下幾個小小縫隙,讓僅有的陽光斜斜地射落。海水的顏色暗淡發黑,陰沉得像是稠密的一大塊,只偶爾翻出幾個泡沫來,好像一塊看不到邊際的沼澤。在那更遠的遠方,光亮徹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靜。

  寂靜,可怕的寂靜,暴風雨的前奏。

  完全依靠風帆推進的商船寸步難行,猶如一個被斬去雙腳的可憐人眼看著頭頂的巨石滾落卻無力躲閃。甲板上的乘客慌作一團,不知所措。甚至連年輕的船長都倍感絕望,無力地指揮著水手。

  「你說的對,普瓦洛,這是一條倒霉的船,可是倒霉得有些過頭了。」紅焰的面色蒼白,我記得他是不會游泳的。

  沒人比我更懊惱了,我出了一個再糟糕也沒有的主意,讓我的朋友們跟著我受牽連,在這陌生的地方面對著危險的暴風雨。如果他們出了任何意外,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如果我的一輩子幸運的還沒有走到盡頭的話。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有人大聲喊:「有船過來了,他們能動!」

  「快點,求救啊!」

  「帶我們離開這裡。」

  遠處出現了一條大船,它的船身不太高,顯得有些狹長,看上去有些奇怪。它的風帆已經收起,船身兩側各伸出一排划槳,正在划水前進,速度並不是很慢。

  這條船顯然也發現了我們,逐漸地向我們靠近。終於,瞭望手大聲報告:「船長,是海盜,黃金玫瑰號。」

  這世界可真小啊。我和同伴們交換著自己驚奇和無奈的表情。

  出乎我的預料,乘客和水手們沒有因為遇到了海盜而驚慌,反而彷彿見到了救世主一樣高興。他們脫下了帽子,大聲呼叫,祈禱著海盜們來得比暴風雨更早一些。

  終於,兩船並在了一起,我有機會看清楚這條古怪海盜船的全貌:它當然不會是以前的黃金玫瑰號了,新船的吃水不是很深,水上的部分只有大約三層樓高,比大多數海船都要矮一截。在它右舷前端漆著金色和粉紅色搭配的「黃金玫瑰」字樣,船首撞角下雕著一尊女人的雕像。她包著一頂頭巾,全身水手勁裝,手持一把利劍刺向前方,表情果敢堅毅,赫然是……凱爾茜的模樣。

  居然把自己的雕像當成船首像,這丫頭的風格真是……

  「是哪個白癡這個時候還敢出航,不要命了嗎?」熟悉的聲音從甲板另一側傳來,我身邊的紅焰和小菲利兩個人同時一震,向聲音的來源看去。紅焰看到了他多日來思念的美麗面容,而小菲利生平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殺父仇人。

  鮮艷的頭巾奪去了太陽的驕傲,美麗的容顏竊取了花朵的嬌媚,那是凱爾茜·拉格,紅巾女海盜,綻放於彗星海上最靚麗的一朵浪花。幾乎一年沒見了的凱爾茜膚色深了許多,皮膚也變得有些粗糙。但以前青澀衝動的感覺已經完全從她身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老練和穩重。隨著她的登船,甲板上慌亂絕望的氣氛逐漸消退了,女海盜傳奇般的威名吸引了所有人。

  「誰是船長?」她的聲音依舊清脆,但充滿威嚴。

  「我是。」瑪利寶貝號上年輕的船長畏縮著擠出人群。

  凱爾茜立刻絕望地摀住了額頭,沮喪地抱怨著:「破商船,壞天氣,年輕的船長,所有的倒霉事都讓我碰上了。」

  她問船長:「那麼船長先生,到現在為止,你都幹了些什麼?」

  「我……努力控制局勢,平息混亂,然後……」

  「夠了夠了,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的船隻已經被海盜掠奪,你現在是俘虜,請和乘客們一起回到船艙中,用條繩子把自己綁在能固定的地方。誰是貨主?」

  彷彿經過訓練的,幾個商人應聲出列。

  「塔德,哈爾伯,尼爾森,怎麼又是你們幾個,怎麼每次我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總在遇到麻煩?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租條好點的船,找個有經驗的船長,不要在乎那點小錢。你們不怕遇到海盜啊?」

  一個高瘦的商人嬉皮笑臉地說:「凱爾茜小姐這樣的海盜我們請還請不來呢,怎麼會怕。」

  「好了好了,別廢話。鉤子,帶人卸貨,盡可能多給他們留下點。記得從船頭和船尾扔下去,別讓船搖晃。鐵錨,把桅桿都砍斷了。動作麻利點,別給我丟人。」

  「剩下的人……」凱爾茜把手指向我們這群乘客,忽然,她全身僵硬在那裡,雙眼定在我身旁的紅焰身上。如果說,這世上有的眼睛會說話,那凱爾茜的眼睛無疑就是這一種。這一瞬間,她的眼睛告訴了我們很多:驚異、喜悅、愛戀、思念以及少許的埋怨。

  「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她後面的話聲音小得就像是在夢囈。

  紅焰多日來因小菲利的遭遇帶來的不快暫時地消失了,他俏皮地向凱爾茜做了個鼓勵的手勢,示意她繼續自己的工作。這情侶間親密的手勢讓凱爾茜雀躍不已,她回頭一個個喊著手下海盜的名字,在戀人面前展示著自己的才智。在她的指揮下,海盜和商船水手們把兩條船盡量連在一起,並把一些乘客分流到海盜船上,以達到最好的負重比例。

  凱爾茜沒有看見小菲利的眼神,但我注意到了。如果不是我一把抱住他,他或許已經衝出去挑戰美麗的女海盜了。

  「她在救全船人的命。」我附在小菲利耳邊說,「她現在是在幹一件好事。你不能因為自己的仇恨就讓全船人給你父親陪葬,這不是你父親教你的正直。」

  我說服了小菲利,讓他暫時放棄了復仇的舉動。但這平息不了他心頭的仇恨。如果菲利的眼神是把鋒利的尖刀,凱爾茜可能已經被切成碎塊了。

  一切準備停當,我們幫著海盜們拋下了大約三分之二的貨物,只留下三分之一比較沉重(當然,也比較貴重)的貨物壓艙,讓吃水線達到了比較穩定的水平。幫不上什麼忙的小菲利和埃裡奧特被綁在了船艙裡的床上,我、紅焰、普瓦洛和凱爾茜把自己捆在瑪利寶貝號的甲板上。

  第一陣風吹過,很輕,稍有些涼,彷彿是夏日湖濱撲面而來的微風,讓人覺得愜意。

  那是一種毀滅前最後的一絲愜意。

  雨來了,並不是由小到大,而是似乎直接就大塊地從天上掉落,立刻讓人窒息。在雨水將天和地連成混沌潮濕的一團,幾乎什麼也看不清的時候,浪,也來了。

  滔天的巨浪,猶如一隻巨手將兩條船高高舉起,又瞬間從船底抽空,把它們狠狠地拋下。我腳下的甲板發出痛苦的呻吟,彷彿再來一次就會立刻支離破碎,把船上的人們全部拋向無底深淵。

  浪濤彷彿巨龍伸出的長舌,翻捲著湧上甲板,舔食暴露在甲板外的一切事物。船頭每一次掙扎著從海浪中鑽出,甲板上都要少些什麼東西。有的水手就這樣連同自己捆縛的固定物一起被捲入了水中,他們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甚至有一次巨浪被堆到五、六個船身那麼高,浪尖直接捲過兩條船,重重傾落在前方的水中。有那麼一瞬間,兩條船就在巨浪形成的空心水道中停留,我們的頭頂就是一道海水傾瀉形成的水瀑。這大自然的奇景還沒來得及讓我們賞心悅目,水瀑就拍落在我們身上,差點將我們傾覆。

  一次,兩次,三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過這瀕臨死亡的界限的。此前的暈船反應已經徹底消失了,當你連天和海都分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腳下唯一的憑借被無可抵禦的偉力如塵土般拋擲的時候,一切似乎都是靜止的。有那麼幾次我甚至聽不見浪濤聲,聽不見風雨聲,聽不見甲板尖嘯的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血液在我血管裡流淌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這聲響讓我覺得我脫離了這個脆弱的軀殼,正在以一個更高的角度來審視我自己的靈魂。

  在這樣的時候,你什麼感覺也不會有。

  「啊!」凱爾茜的驚呼把我從朦朧的幻覺中叫醒,我看見一塊巨大的木板在風浪的作用下橫著飛向凱爾茜。它原本應該是瑪利寶貝號上的一截欄杆,可現在被巨浪折斷,成了巨大的傷人凶器。被自己捆綁在立柱上的凱爾茜無法閃避,只能把雙手抱在面前。在這突如其來的凶險之前,勇敢驕傲的海上之花顯得如此弱小無助。

  「彭!」細微的撞擊聲透過雨幕傳來,繼而是紅焰的叫聲:

  「你沒事吧!」我隱約看見紅焰脫離了繩索的捆縛,面對面的和凱爾茜抱在一起,用他的後背擋住了這一擊。他的嘴角依稀帶著一絲鮮血,但好在傷在後背,又有準備,傷得並不重。

  「你又這麼亂來!」凱爾茜略帶哭腔的聲音傳來。她盡可能地將雙手環繞在紅焰背後,把他拉向自己的懷中,生怕他被巨浪捲走。

  「有點疼,但是不要緊。你沒事就好!」這些平時裡聽著有些肉麻的情話在這飄搖動盪的時刻大聲吶喊出來,讓我心情激盪。

  「我有句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紅焰繼續大聲喊,「我怕再過一會就沒機會告訴你了!」

  「不會的,一定有機會的!」

  天下無敵的肉麻情話就要以前所未有的壯烈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了,我和把自己捆在不遠處的普瓦洛對視了一眼,很有興致地看這場千載難逢的情景愛情劇。如果運氣好,我們說不定可以親眼目睹傳說中的限制級鏡頭——少女的初吻。生死關頭,我們仍然對這世界充滿美好的希望。我覺得如果讓我們在奔赴冥界的時刻能夠親眼目睹情定終生的一吻,這世界或許還不是太糟糕……

  「我說,你把我抱緊點,別讓我被沖走了,我不會游泳,我害怕……」紅焰面色蒼白,嘴唇發青,狠不能把兩隻腳也纏在凱爾茜腿上。

  「紅焰,你這個混蛋被沖走吧!」我和普瓦洛同時惱怒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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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五十八章 每個人的正義

  我覺得暴風雨持續了幾乎有一輩子那麼長,在我真的覺得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一切終於停歇了。雨水開始變小,天上的烏雲片片散去,風浪收斂了自己的脾氣,不再繼續它那破壞船隻的有趣遊戲。

  我們得救了。

  海盜船把瑪利寶貝號拖到了附近的一個港口,凱爾茜在教訓了年輕的船長一頓之後,小小地敲詐了船主一筆,然後就離開了。那幾個倒霉商人的損失雖然慘重,但凱爾茜挽救了他們最貴重的貨物,讓他們不至於血本無歸,甚至還略有盈餘。獲救的乘客們爭著向美麗的女海盜表達自己的感激和崇拜,有個文質彬彬的貴族少年還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請她簽名留念。

  「她是海盜?」普瓦洛詫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大概是……偶像派的海盜吧。」我含糊地回答。

  當凱爾茜處理完這所有的事情之後,邀請我們上了她的賊船,向她居住的秘密海島駛去。

  當船行出不久,紅焰叫住了忙碌的女海盜。

  「凱爾茜,我有件事要問你,是關於這孩子的。」紅焰的表情嚴肅。小菲利沒想到自己尊敬老師居然與這個女海盜交情非淺,看上去心情十分煩躁。可他一刻也沒有放棄對凱爾茜的仇視,看到凱爾茜的眼神就像是憤怒的狼崽。

  「這個孩子說,他的父親不公正地死在你手裡。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紅焰指著小菲利問。氣氛頓時變得有些緊張,一些不認識我們的海盜悄悄圍了上來,以防我們做出什麼不利於凱爾茜的舉動。

  「這個孩子?我根本不認識他。」凱爾茜有些疑惑,「雖說我們是海盜,可是很少殺人。就算是搶劫也不會經常大動干戈啊?」

  她轉臉對小菲利說:「孩子,你的父親叫什麼?」

  「我父親是蒙太拉伯爵的侍衛長。你們搶劫了伯爵的船隻,殺了我父親,我要為他報仇。」雖然身處海盜船上,小菲利依舊驕傲地回答。當說起他父親時,他的眼底流露著異樣的光彩。

  「蒙太拉伯爵?」凱爾茜的臉上閃過一層厭惡的神色,「沒錯,有這麼回事。我洗劫過他的船,並且把他殺了。」

  「先生,你也聽見了,她承認自己的罪行。她殺了伯爵,也殺了我父親。」小菲利的雙眼渴求地望著紅焰。

  「凱爾茜,你為什麼……」紅焰痛苦地看著女海盜,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孩子用他父親的遺物作代價,請我們替他報仇。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殺他父親,他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他父親也是個好人。我從來也不願相信真的是你殺了他父親……」一瞬間,紅焰的情緒激動到了頂點,他對著凱爾茜大叫:

  「告訴我,不是你幹的,是別人!」

  凱爾茜絲毫不為所動,堅決地回答:「就是我幹的。我當了一年的海盜,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搶劫了那條船。小伙子……」她轉向小菲利問,「你父親叫什麼?」

  「我父親是依利安·台·法賽利!」小菲利挺直了腰桿,不願讓父親的姓名受辱。他的雙臂在微微顫抖,我知道那不是因為恐懼。

  「法賽利……」這個名字讓不少水手都陷入回憶之中。忽然,凱爾茜沉聲說了句:「你等一下。」轉身走入船艙。沒有多久,她捧著一把騎士長劍走出艙門,來到菲利面前問:

  「這把劍是你父親的麼?」

  這把劍看上去很普通,沒有過多的修飾。只有經常接觸武器的人才會從細節上看出它的不同:劍刃的兩側中間位置有兩道內凹的血槽,經過陽光反射,能看見那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除了這裡,整把劍再沒有更多的裝飾,十分簡潔淡雅,卻又給人一種協調、細緻、樸素的感覺。

  小菲利一把搶過這把劍,努力把這沉重的武器握在手裡,低聲喊了一聲「爸爸」,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我來告訴你這把劍為什麼會在我手裡。」凱爾茜坐在他身邊,並示意我們也過來。

  「我是個海盜,孩子,我喜歡這種生活。有時候我也勒索一下過往的商船,有時候只是嚇唬嚇唬他們。看到商船遇到困難,我會幫助他們,就像這一次一樣,然後收取一些報酬。我喜歡的只是這樣一種生活方式,並不太把財寶當成一回事。大海已經給予我們足夠多的東西,讓我們能夠很好地生活。我們有時候甚至去跑跑運輸,給別人送貨。彗星海的大多數海盜都是這樣的人。」凱爾茜一邊說,一邊用眼睛偷偷地瞟了紅焰一眼。我們知道,這些話其實都是講給紅焰聽的。

  「但是,有一回我得到一個消息。一條商船將從附近的航路經過,船上運送的不是貨物,而是奴隸。」

  「對,這些奴隸不是人類,但他們都是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他們中有牛頭人,有侏儒,有矮人,還有精靈。」聽到這裡,紅焰的眉頭皺了起來。販賣奴隸是大多數國家所禁止的事情,只有西北荒漠的一些國家還允許這種事情的存在。但事實上,很多地區都在發生這種違法的事情。為了避免麻煩,奴隸販子們往往會選擇人類之外的種族下手。在各種情況下被「捕獲」的異族中,尤其以美艷的精靈族女性最受歡迎,她們的用途不言而喻。在大陸上遊蕩了多年的紅焰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這也是他深惡痛絕的。

  「沒錯,這就是你父親所在的那條船,蒙太拉伯爵的船。」

  「你說謊,我父親絕不會幹這樣的事。」小菲利跳了起來,用劍指著凱爾茜的臉說。

  「這都是真的……」一個聲音從水手中傳出,繼而一個矮人走了出來,「我就是那群奴隸中的一個,凱爾茜小姐把我們救了出來。我身上還有蒙太拉那狗娘養的給我烙的印記。」

  看到小菲利不再說話,凱爾茜揮手讓那個水手離開,繼而對孩子說:「你父親在那條船上,而且他知道這一切。他並不希望這樣做,可他是個騎士,是個軍官,他必須服從命令。」

  「你父親很勇敢,我們登上船後他率領士兵殊死抵抗。我們中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如果不是有人幫忙,我可能已經死在這把劍下了。」凱爾茜挽起左袖,露出一條從上臂直到手背的長長傷疤,「這就是你父親給我留下的紀念,我差點成了獨臂女海盜。」

  「我們在人數上佔優,所以很快就佔據了有利的局面。如果不是你父親,這一切恐怕早就結束了。他以一對多,一直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我們抓住了伯爵,他才投降。我們救出了船上的奴隸們,幾乎有兩百人被擠在狹窄的隔層中,沒有光,沒有風,有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也奄奄一息。」

  「一切原本應該已經結束了,我們救了剩下的人,蒙太拉伯爵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可你父親很愧疚。他違背自己的良心幫助伯爵幹了他厭惡的事情,可他別無選擇。他是個真正的軍人,必須服從命令;可良心讓他痛恨自己的選擇。他真是我所見過的最愚蠢也是最正直的人……」凱爾茜撫摩著小菲利柔順的頭髮,柔聲細語地說。

  「他告訴我,當他看到那些倖存奴隸的慘狀時,非常的羞愧。他覺得這都是他犯下的罪孽。他無法寬恕自己,所以,他自盡了。臨死前,他請我把這把劍交給他兒子。他要我告訴你,不要受愚蠢執念的困擾,希望你能夠為真正的正義使用他。」

  「不可能!」小菲利絕望地大聲說,「這不可能!一定是你們串通殺死了我父親,然後編造這樣的謊話來騙我。」

  「我要為我父親報仇!」孩子揮舞著這把對他來說太大了的武器衝向凱爾茜。在他靠近的一剎那,紅焰閃過來披手奪下長劍,把他推到在地。他倒在一邊放聲哭泣,幾個月來積累的仇恨填滿了他幼小的心靈,以至於當他發現自己沒有理由向任何人復仇時感到無比的空虛。

  「或許你說的對……」紅焰把劍送回到他的手裡,「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凱爾茜逼死了你父親。可是她必須這麼做。」

  小菲利賭氣地從他手裡拿過劍,憤怒地看著他。

  「我的老師告訴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義。營救奴隸保護弱者,這是凱爾茜的正義;對自己的錯誤負責,因愧疚而自殺,這是你父親的正義。對不起,我不能幫你完成報仇的願望。而且,我希望你保存好父親的勳章,直到找到你自己的正義為止。」紅焰對小菲利說。

  「我的正義就是打敗這個女海盜,為我父親報仇。如果你們不幫我,如果沒有人願意幫我,我就自己動手。早晚有一天,我要為我父親報仇。」

  紅焰和凱爾茜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畢竟,確實是凱爾茜讓小菲利父母雙亡,這沉重的家仇已經深深烙在了孩子的心中,不完全是道理能夠解釋的。

  「好吧,如果你確定這是你的正義……」紅焰說,「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保證不辱沒你父親的榮譽,希望在公平的決鬥中打敗凱爾茜,我可以繼續教給你你需要的東西。你父親是個勇敢的戰士,他一定希望自己的兒子也一樣了不起。」

  說完這句話,紅焰詢問地望著凱爾茜。凱爾茜微笑地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這是她們能為這孩子做的最好的事情,照顧他,教育他,幫助他成長。早晚有一天,他們的耐心會洗掉這孩子的仇恨,讓他像普通人一樣能夠感受到仇恨之外的東西。

  小菲利沒有回答,不過看他的表情,我想他是同意了。

  ……

  「紅焰,你們來這裡幹什麼?」避開了小菲利和其他的水手,凱爾茜才問起這個問題,「你不會是因為想我才帶著傑夫和兩個新朋友來看我的吧。」

  「戰爭還在繼續,弗萊德需要一支水軍幫助他戰鬥。」紅焰說。

  「所以你們就來請我去幫忙?」凱爾茜的聲音中帶著少許的失望。

  「不!」紅焰忽然大聲說,「我來是要勸你別去。」

  「紅焰……」我嚇了一跳,不管怎麼說,我仍然是把完成弗萊德的囑托當成這一趟行程最重要的目的。我不希望紅焰因為一時的衝動讓我們白跑一趟。

  「你現在生活的很好,我不希望你再捲進戰爭中去,那太危險了。」紅焰絲毫不理睬我,繼續說,「如果我不來,他們也會來的。只有我會勸阻你,所以我來了。」

  「我去,需要多少人?」凱爾茜思索了一陣,忽然轉臉問我。

  「凱爾茜,不要去,這不是開玩笑。」紅焰著急地說。

  「我不是開玩笑。」凱爾茜態度堅決。

  「這是戰爭,會死人的!」紅焰忽然掀開了左眼上的眼罩,把左眼上那道讓他失明的傷痕露在了外面。他焦急的表情牽動了臉上的傷疤,讓他的面目看起來有些猙獰醜陋。

  「這是戰爭!」紅焰握住凱爾茜的雙臂,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她的臉。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無恥,似乎是在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強迫凱爾茜做她不應該做的事。的確,我是在幫助我的朋友,可即便是弗萊德也沒有權利讓凱爾茜捲入戰爭。

  凱爾茜一開始被紅焰可怕的面孔嚇壞了,她小聲地驚呼了一聲,然後表情變得慈愛、憐惜。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摩著精靈左眼上的傷痕。她撫摩得很仔細,很溫柔,彷彿希望將這道傷口撫平,重新點亮這一隻翡翠般明亮的眼睛。

  「什麼時候的事?」她的聲音溫和的像輕柔的海風。

  「大約一個月以前。」紅焰覺得有些尷尬,送開了他的手,「卡爾森死了,是他救了我。」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

  「怕我擔心?還是覺得自己難看?」

  「……」

  「紅焰,你為什麼戰鬥?為什麼參加這場和你沒有關係的戰爭?這是人類的戰爭,你是個精靈。」

  紅焰侷促地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愛人的問題:「我……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是和弗萊德一起,和你一起,後來……後來我覺得我對這場戰爭有責任,我已經參加了,我無法退出,只有結束他。這不是某個人的戰爭,這好像……好像是一個漩渦,讓人只能往裡進,不能退出來。」

  「你說的對,紅焰,這是戰爭,我們退不出來。從它一開始我就在那裡。我是個人類,是個德蘭麥亞人。即便來到海上,我仍然時常想起戰爭。我比你更有理由戰鬥。現在,我可以為它做些什麼,可以幫助我的朋友們,可以讓更多的孩子們不再成為孤兒,我必須回去。你對小菲利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義。去戰鬥,去結束這場戰爭,讓更少的人受傷害,這是我的正義。」

  說著,凱爾茜忽然激動地抱住紅焰,完全不顧近在咫尺的我們三個人。她輕聲說:「而且,你在那裡,我怎麼能離開?」

  我輕輕扯了扯在一旁看得興致勃勃地普瓦洛和埃裡奧特,悄悄離開了這個地方。我知道,我的使命完成了,可我的心底總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罪惡感。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裡寧靜的生活,把凱爾茜拉入了殘酷的戰爭中。戰爭把它的每一個受害者都變成了它的幫兇,牽扯著更多的生命跌入這個似乎永遠也填不滿的死亡深淵,昨天是我們,今天是凱爾茜,明天又會是誰呢?如果我們的朋友真的在戰爭中喪命,這又應該怪誰呢?溫斯頓人?弗萊德?我?紅焰?又或者是凱爾茜自己?

  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所以,在那之前,還是把這一片平靜的藍天交給這對異族情侶獨自享用吧,那是我們虧欠他們的自由和幸福。如果他們注定無法永遠這樣擁抱在一起,傾聽海浪拍打船舷發出的清脆聲響;如果他們注定無法永遠這樣並肩站在甲板上,眺望遠方細小的島嶼;如果他們注定無法永遠這樣深情地凝望,將彼此的思念和憂慮化解在這無聲的話語中;那麼,至少讓他們現在擁有這一切,哪怕只有短暫的一瞬間。

  這是這場戰爭虧欠每個人的自由和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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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五十九章 骷髏旗群島瑣事

  一天後,海盜船來到一個地形複雜的群島中。群島外側,暗礁嶙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禦圈,讓不明地利的外來船隻無法接近。黃金玫瑰號熟練輕巧地轉過暗礁,循著一條我們無法發現的安全航道駛向其中一座島。

  這地方叫暗礁堡,又外人稱為「骷髏旗群島」,是彗星海中大部分海盜的落腳之處。許多人都知道彗星海中有這樣一個神秘的地方:在叢林中每一棵樹木下,都藏有一袋海盜劫掠的金幣,島上幽暗、潮濕,外人每走一步都會遇到機關的暗算。海盜們憑借複雜的地形據守著這裡,許多次各國海軍的圍剿行動都在這滿地難以預料的暗礁中擱淺。

  直到我們上了岸,才發現這個傳說中的海盜據點完全不同:附近每個海島上都建有許多漂亮的房屋,彷彿一個海中的城市,甚至還有裁縫店、日用品商店和酒館這樣的地方。島上的居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過著十分「正常」的生活。

  在凱爾茜口中,搶劫好像只是海盜們的業餘愛好,他們有許多方式可以過上雖不富裕但很舒適的生活,比如割珍珠蚌、捕鯨、打撈沉船……即便他們什麼都不做,幾代幾十代海盜們積累下來的財富也足夠他們富足地生活好幾輩子。「海盜」在這裡似乎只是一個族群的名稱,而並非是讓人恐懼的職業。這些自由的化外之民只是希望遠離大陸上受人約束的枯燥生活,在波濤與海風間尋找自己生命的意義。

  這些島嶼上的秩序是由幾個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海盜共同維持的,但顯然用得著他們出面的機會不是很多:這些自由悍勇的海上之民並不反對用拳頭去解決相互間的紛爭,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會有人過問。不過據凱爾茜說這裡很少出現恃強凌弱的情況,即便是常常惹是生非的熱血青年,也都只會找些與自己相當的對手來彰顯自己的勇武。

  在這裡,你很難從一個老人的外表判斷他是不是一個島嶼的管理者,他們可以是在街頭賣烤魚的小販,可以是鐵匠鋪老闆,可以是船場或是碼頭的主事,而凱爾茜現在要向他辭行的這一位,是一個酒館老闆:

  「凱爾茜,你帶著什麼人上島來啦,是你的男朋友麼?」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一旁的「橫帆」酒館中傳來,接著我們看到一個身體壯實、精神矍鑠的光頭老人正手拿一個酒瓶向我們吆喝。

  「班格林先生,你再胡說八道我可不給您帶酒來啦。」凱爾茜雙頰飛紅,有些羞怯地迎上去。她的臉上帶著女兒對父親的般親切的神態。

  「不帶就不帶,這裡給我帶酒的人還少了嗎?年輕人,都過來,你們是凱爾茜的朋友吧,我請你們喝一杯。」那老人熱情伸出右手熱情地向我們打招呼,露出了右肘下方一道深深的疤痕。

  「班格林先生,我這回是來向您告別的。」凱爾茜說。

  「哦,怎麼了?」老班格林神情詭異地看了看我們幾個人,「是不是要嫁人啦?好,越早越好。只是你不當海盜還真是有點可惜呢……」

  「瞧您說的,不是這麼回事。」凱爾茜慌忙否定。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老海盜,一點也沒有隱瞞。

  「所以說,我可能要好一陣子回不來了。而且,我需要您的幫助。我希望能帶些人手回去幫助我戰鬥,按照規矩,我會付相應的報酬,而且所得的戰利品歸他們所有。」這些條件都是得到了我們慷慨的陛下御准的。

  「是這樣啊……」老海盜想了想說,「我多找幾個年輕的小傢伙去幫你的忙吧,畢竟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你自己也要小心哦。」

  「我會的,謝謝您了。為了我們的事情麻煩大家……」凱爾茜不安地表示著歉意。

  「瞧你說的,你的事不就是大家的事嘛。而且這一切也都是按照規矩來的。這群小東西在島上弄得烏煙瘴氣,把他們趕出去見見世面,我們這些老傢伙也好清淨清淨。就這麼定了,來,大家都過來吧。」

  「說起來,凱爾茜還是我帶上島來的呢。」在酒桌上,班格林笑著告訴我們,「那是一年前吧,小凱爾茜剛到彗星海,還不知道海盜該怎麼當,第一票生意就搶到了我這個老海盜身上。哈哈哈,搶劫海盜,這可是彗星海有史以來第一次啊……」我們沒想到在暴風雨中指揮若定的凱爾茜居然也有那麼丟臉的時候,忍不住一陣竊笑。

  「您別說了……」凱爾茜羞赧地低下了頭。

  「我看這小丫頭有趣,就把她帶上了島。後來,我不想幹了,就在這裡開了個酒館,把自己的船送給她,就是她現在那條。結果沒想到,我那個又老有醜的老破船在她手裡重新一整理,馬上就不一樣了,讓我現在還有點後悔。早知道我把小丫頭拉上我的船當大副多好,開著這麼漂亮的船出去也威風威風……」

  「現在啊,小丫頭可闖出名聲來了,這個彗星海裡唯一的女海盜船長把那些玩海盜遊戲的小傢伙比得臉上無光,甚至連我們這些老傢伙都被她比下去了。許多島上的小伙子被她迷得茶不思飯不想的。我說,你們誰是小丫頭的男朋友啊,可要當心哦……」

  「班格林先生,您再說我可不理您了!」凱爾茜扯著班格林老頭的領子撒嬌,完全是一付小女孩的模樣,完全看不出身為一個海盜應有的氣質——我是說那種冒險小說中常常見到的「海盜氣質」——我身邊的紅焰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不說了不說,我請小傢伙們喝酒。我這裡可是有不少好酒的哦。」老海盜笑咪咪地從酒櫃裡摸了一瓶酒出來,給我們一人倒了一小杯,神秘地小聲告訴我們:「這可是我年輕時從海底撈上來的,現在已經是最後一瓶了。喝到算你們運氣好。我『橫帆』老班格林,當海盜沒有什麼名氣,喝酒可是一流的哦。 」

  我小小嘗了一口,驚奇地說了句:「咦,原來矮人族的科卡酒存放超過五十年是這個味道啊。」

  「嗯,小伙子,挺識貨啊。」老頭看我的眼神瞬間明亮了起來,「的確,矮人族的科卡酒很烈,存放的時間太短就會發澀。可是矮人一天也離不開這個玩意,消耗量太大,所以很少有保存超過五年的科卡酒,像我這裡這樣存放超過五十年的更是絕無僅有。要不是我偶爾發現了一條沉船,這些酒還在海底下藏著呢。」

  「您等等。」我拿起我的杯子走到酒櫃前,挑選了幾種口味不同的酒酌量與杯中的科卡混雜在一起,又順手在杯子裡澆了幾滴辣油,調配了一種口味火暴濃烈的酒,嘗了一口之後放在老班格林跟前。

  「您試試這個。」

  班格林老頭毫無防備地喝完了這一杯,就好像被弓箭射中了一樣,忽然僵直在坐位上,漲得滿臉通紅。我嚇了一跳,連忙問:「您怎麼了?您沒事吧?還是我配的酒……」

  老班格林屏住呼吸向我擺了擺手,直到這股強大的酒勁過去了才長長地出了一大口氣,咋了咋嘴,意猶未盡地看看杯子,然後表情嚴肅地對凱爾茜說了一句讓我們昏厥的話:

  「丫頭,什麼時候嫁給這小伙子?我看這傢伙很***順眼啊……」

  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讓老海盜相信,紅焰才是凱爾茜的正選情侶。老班格林再三地打量著精靈遊俠,似乎對精靈這個不擅飲酒的種族沒有任何好感。直到他見識了紅焰遠比一般人要強的酒量之後,才勉強認可了他和凱爾茜的感情。他覺得這個實際年齡遠比自己要大的異族青年「雖然比不上那個會調酒的小伙子,但是也還不錯」。

  這或許是我在別人眼中勝過精靈的唯一的一次。

  儘管班格林老頭只是把凱爾茜要離開的消息寫在一塊小黑板上掛在酒館門口,三天之後我們仍然得到了一支由近二十條裝備精良的海盜船和數量充足的優秀水手組成的強大水軍。凱爾茜在海盜中——尤其是在年輕海盜中——的影響力是致命的,不少人僅僅是為了她的名字,不計報酬地加入到了這次遠征之中。這些年輕人不乏戰鬥的熱血和對「海盜榮譽」的追求,但他們恐怕還沒有見識過真正戰爭的殘酷。紅巾女海盜的愛慕者和崇拜者們組成了一支所謂的「骷髏玫瑰遠征軍」,誓死幫助彗星海的海盜之花。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對紅焰來說卻未必:他被這突然出現的大批「情敵」嚇了一跳,每當凱爾茜挽著他的臂膀一臉笑容地從人前走過時,他總能感受到背後襲來的密集而灼熱的殺人目光,而且在短短地三天時間裡,他已經接受了十五場年輕海盜的挑戰了。由於他精湛的武藝和豪爽的性格,很快就和那些失落的戰敗者結下深厚的友誼,但不得不說明的是:排隊等待向他挑戰的勇士們越來越多,而不是越來越少。

  小菲利依舊每天接受紅焰嚴格的教導,但他和紅焰之間的關係卻無法再向以前那麼融洽。他比以往更加勤奮努力,也更沉默寡言。每次格鬥課程幾乎都是紅焰在講述,除非遇到不能理解的問題,小菲利幾乎一句話也不願說。他父親的遭遇使他對島上的每個人都不友好,當然,尤其是凱爾茜。相比之下,更能與他合得來的是黑暗精靈和亡靈術士:埃裡奧特小姐是島上唯一一個親切地捏住他小臉蛋而不會遇到反抗的人,而他經常纏著亡靈術士講述亡者的故事:

  「每個亡靈在離開時都不一樣,他們有的悲傷,有的留戀,有的畏縮,有的毫無畏懼。他們中的大多數會來到亡者之神苔芙麗米蘭斯的身畔,與他們的親人會面。」

  「我的爸爸媽媽也會在那裡會面嗎?」小菲利問。

  「會的,孩子。」

  「那……我呢?」

  「你?你不行,你還太小。只有完成了塵世的使命,才能夠坦然地面對死亡,才能夠回到親人的身邊。如果沒有的話,你會留戀這個世界,亡靈也會悔恨和遺憾,找不到通往死界的大門。」

  「我想我爸爸媽媽,先生。」孩子小聲地抽泣。這幾天來,他只願意在埃裡奧特小姐面前露出笑容,也只願意在普瓦洛面前哭泣。

  「他們在看著你,孩子。當你在思念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看見你。」

  每當說起死亡,普瓦洛的表情總是無比神聖莊重。我不知道他關於死者的話語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對孩子的安慰,但我總覺得因為他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世界,所以他總帶著我們感受不到的悲傷。

  另一個啜泣聲響起在我耳邊,和我一起掩藏在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凱爾茜撲在紅焰懷中低聲哭泣。她總覺得自己虧欠了這個孩子的,這幾天來一直試圖親近這個孩子。她不介意小菲利對她的冷漠和仇恨,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溫柔體貼來彌補小菲利失去雙親的痛苦。雖然她從來也不說,但我知道孤兒員出身的凱爾茜對於眼前這個幾乎是自己親手製造的孤兒帶著難以言表的愧疚——儘管這事實上並非她的過錯。她對這個仇視著她的孩子所貫注的感情,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母親對她的孩子一樣。

  我們計劃在第四天清晨出發離開骷髏旗群島,在前一天晚上,島上的居民在老班格林的酒館裡為他們即將遠征內河的英雄們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送別宴會。就在賓主盡歡,氣氛達到最頂峰的時候,忽然……

  「凱爾茜小姐,離開那些人,他們很危險!」大門被一個高大的漢子一頭撞開,然後他高舉鐵棍指向我們厲聲大喝。原本喧鬧嘈雜的酒館頓時安靜下來,正在縱情歡樂的人們被這個不速之客嚇了一跳。

  我看清楚了他的臉,那是我們的老熟人,在碼頭上與紅焰奮力一戰的海上勇者——暴風德克。

  凱爾茜不知就裡,挽著紅焰的手臂一臉愕然的看著他。他越發地焦急起來,義正詞嚴地高喊:「無論你們想對凱爾茜小姐做什麼,我警告你們,想傷害凱爾茜小姐,就必須先從我暴風德克的屍體上踏過去。」他的表情是如此嚴肅,但和這裡溫馨友好的氣氛是如此的不協調,以至於瞭解內情的我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連心事重重的小菲利都被他那勇敢得有些木訥的樣子逗得嘴唇上翹。

  這豪勇的漢子被我們的笑容搞得十分侷促,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出了些差錯,但又不知道錯在哪裡,手中的鐵棍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放下你的燒火棍子,莽撞的傢伙,別讓客人們看笑話啦。」老班格林劈手奪下了他的鐵棍,大聲斥責他說。他的神態間可看不出責怪的意思,倒像是個父親在用責備的方式解除闖了禍的孩子的尷尬。大概對於這個老海盜來說,島上的每個年輕人都像是他的子女一樣吧。

  「坐到這裡來,我的朋友。」紅焰友好地和他打著招呼,並為他保留顏面,「這是一場誤會,我很高興當時我們都沒有受傷。我們是凱爾茜的朋友,不是來找麻煩的。」說這句話的時候,紅焰別有深意地看了看小菲利。他正坐在埃裡奧特身旁,不置可否地把頭垂在一杯水果汁裡,沉默不語。

  聽紅焰講述完事情的經過,德克滿面羞紅,直向我們道歉。

  「你是個了不起的戰士……」德克欽佩地對紅焰說,「是我所見過最好的。你叫什麼?」

  「他叫紅焰,他……他是我的好朋友。」凱爾茜挽住紅焰的胳膊,神色曖昧地說。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總之,在德克看到凱爾茜和紅焰的親暱姿態時,神色有些暗淡,但隨即眼睛一亮,像兄長對妹妹般語氣輕鬆地調侃說:「哦,是你的『好』朋友?或者說,是你特殊的朋友吧。」

  凱爾茜在這些年輕人面前可絲毫沒有面對老班格林的扭捏,她竄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胳膊:「好啊,什麼時候連你也敢笑話我了。我聽說你去了紅蛇島,以為你回不來了呢。」

  「啊……饒命饒命……」粗野的漢子露出痛苦的表情,直到凱爾茜鬆開手還在裝模做樣,惹來一陣哄笑。他滑稽地揉搓著被襲擊的胳膊說:「我在海上遇到了老林恩,他告訴我你要走的事,我馬上就趕回來了。我還怕我來晚了,現在看來,我的運氣不錯。」

  「德克,我們是要去打仗,你……」

  「我知道,凱爾茜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敵人。」他大口吞下一口麥酒,向酒館中其他的年輕海盜們大叫,「夥伴們,我們要讓內河裡的蝦兵蟹將見識見識骷髏旗下的男子漢,對嗎?」

  「對!」屋中一陣歡叫。

  「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噢噢噢……」

  「為了海上最美的一朵浪花!」

  「為凱爾茜……」

  「敬無敵的勇士。」他又拿起一杯酒,端向紅焰,他的眼睛裡帶著比這杯酒更深的含義。

  「敬勇敢的骷髏旗男兒。」紅焰回答。我們的精靈朋友豪勇但並不愚蠢,他坦然接受了這個複雜的眼神。

  這是個瘋狂快樂的夜晚,許多人都喝醉了:普瓦洛、埃裡奧特、老班格林、小菲利、凱爾茜、紅焰……

  暴風德克是第一個醉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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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六十章 河流的壯觀

  我們在德蘭麥亞的水域內航行。在我周圍,是整整二十條各式各樣的海盜船。這支混合編隊的統帥正站在旗艦「黃金玫瑰號」的船頭,隨著船身的搖晃感受著熟悉的故鄉水流。

  為了確保戰鬥力,凱爾茜剔除了過於巨大、不利於在河流中作戰的船隻,同時卸下了船上在內河作戰中用不著的一些裝備。她是這支艦隊中唯一瞭解這條河的人,這條河是她的家,讓她感覺親切。如果說海中的凱爾茜是一隻年輕的海豚,美麗而勇敢;那麼晨曦河中的凱爾茜就如同一條成年的水蛇,老練而狡猾。

  一進入德蘭麥亞境內,普瓦洛和埃裡奧特就上岸沿陸路與弗萊德聯繫,而我則和紅焰一起隨艦隊行進。為了給多日未見的情侶留出盡可能多的單獨相處時間,我識趣地離開了旗艦,棲身在暴風德克的「暴風雨」號上。

  「這就是凱爾茜的故鄉啊……」粗壯的船長此刻正站在我的身旁,專注地觀察著兩岸的景色,似乎兩隻眼睛都不太夠用。

  「比不上大海的寬廣遼闊。」我說,「雖然很漂亮,但並不壯觀。」

  「你錯了,傑夫,河流有河流的壯觀。」第一次在內河中航行的海上男兒對我說,他似乎比我們這些見慣了河流的人更瞭解它們。

  「大海是自由的,你可以駕御著海風任意漂流,隨便哪個方向都可以。大海的壯麗是雄偉的,但也是孩子氣的,沒有人知道它想幹什麼。但江河不同……」德克說著出人意料的深沉話語,讓我覺得這個海盜並非是個僅僅知道揮舞鐵棍狂野戰鬥的男子漢,也是一個有頭腦的思考者。

  「江河有它的目標,它們可以撕裂大地,撞碎山谷,但它們絕不會改變他們的目標。江河的壯麗更讓人尊敬,它們堅韌不屈,寧願乾涸也要撲向大海。這是它們的願望,他們能夠堅守著這個願望。」

  「在我還是個水手的時候,我的水手長——一個幾乎踏足過每一個水域的老人告訴我,每個人都可以用水來形容,有的人是平靜的湖泊,有的人是清秀的溪流,有的人是執著的河流,有的人是自由的海洋……」

  「那你呢,船長?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聽他說得有趣,插嘴問道。

  「我?」他憨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以前以為自己是個像大海一樣隨心所欲自由飄蕩的人,該笑的時候就笑,該睡的時候就睡,該揮棍殺人的時候毫不手軟,該命喪黃泉的時候也絕不畏懼。我以前是這樣的人,直到我遇見了凱爾茜……」

  「凱爾茜?」這件事情本身並不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但讓我意外的是眼前這個人居然能夠毫不避諱地告訴我這些。

  「女海盜船長或許以前有過,但從來也不多。島上的老海盜們很關照她,這讓我有些不服氣。你要知道,在凱爾茜之前,我是年輕海盜中最出色的,也是最爭強好勝的。」

  「我經常在她面前挑起麻煩,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當時以為是她奪去了我的榮譽,讓我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現在回想起來,大概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被吸引了吧。」

  「我挑起了一次決鬥,她應戰了。她很勇敢,也很厲害,幾乎比我還要厲害,讓我承認這一點很難。在我們最後一個回合時,她以拚命的姿態和我對攻,她的劍指向我的胸口,明明我已經躲閃不開,她應該贏了,可她突然停下來了。」

  「我的棍子掃過她的肩膀。那一剎那我知道自己幹了蠢事。是她饒了我的命,我卻打傷了她,看著她受傷痛苦的樣子我幾乎要自殺。她原諒了我,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她是個那麼善良的女孩,美麗、勇敢、堅強、開朗,走到哪裡都是笑聲一片。我被她深深吸引了。從那之後,她成了我存在的意義。她是我的海,而我只是一條河。我知道,無論我在哪裡,我的心總是要流向她的。」

  「凱爾茜不知道我對她的感覺,她對我如同兄弟,我也知道,這是我和她之間最近的距離了。但我寧願這樣。」說到這裡,德克看了看我,覺得有些害羞,繼而搖了搖頭說。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把這些說給你聽,我也很奇怪,這話我沒對任何人說過。可能因為你認識凱爾茜比我早吧,和一個比我更熟悉凱爾茜的人說話讓我高興……」

  年輕的海盜船長此刻聲音輕柔,靦腆得有些可愛。他似乎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向我道歉說:「對不起,這些無聊的事一定讓你煩悶了。」

  我連忙否認,這個年輕的海盜船長是我見過的最坦誠的人之一,他的感情無私而細膩,讓人既憐憫又敬重。

  「你的朋友會很好地照顧她,對麼?」暴風德克說。與其說他在問我,倒不如說他在說服他自己。

  「我保證。」我替我的精靈朋友嚴肅的回答,「除非紅焰死,否則凱爾茜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而且……」我真誠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希望你也能夠找到一份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屬於自己的幸福……麼?」德克略帶苦澀和自嘲地說,「或許吧……」

  正在我們談論著這個讓人感動卻不怎麼愉快的話題時,桅桿上瞭望手的呼喊聲傳來:

  「船長,前方發來信號,發現大量運輸船,做好戰鬥準備。」

  「明白了,戰鬥人員拿起武器上甲板,做好戰鬥準備。槳手全部就位。」海盜船長立刻擺脫了剛才的疲憊和憂傷,果斷迅速地下達著命令,彷彿它們從來都不曾存在過。整條船立刻在他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我們遇上的是溫斯頓人的一支運輸船隊,其中包括二十條運輸船和差不多同樣數量的護航戰艦。自從佔領了德蘭麥亞的軍事港口之後,他們大概從來都沒有遇到像樣的水上抵抗力量,因此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艦隻的編隊非常鬆散,看到我們的接近也沒有多作防備。大概是把我們當作某個大商會的運輸船隊了,最前方一艘溫斯頓戰艦打旗語示意我們停船接受檢查。

  這個時候,海盜們升起了自己的旗幟。形式各異的骷髏旗幟第一次如此整齊的飄揚在晨曦河上空,海盜們狂笑著擺開陣勢,像鯊魚一樣撲向眼前的大群獵物。

  儘管從沒有遇到過海盜,但骷髏旗幟所代表的含義對於我們的敵人來說並不陌生。他們大概也都在童年的傳奇故事中聽說過這種旗幟的象徵意義吧,只是沒有想到過會在距離海洋足有十天順風船程的時候與這些可怕的敵人「偶然」地相遇。溫斯頓人的戰艦上發出驚惶的號角聲,一隊隊慌張的士兵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盔甲武器一邊擁上甲板,警惕地注視著我們這群遠遠超出了捕獵範圍的水上獵手們。

  當黃金玫瑰號上的瞭望手用「祝大家胃口好」的旗語回應了對方的問訊之後,第一波弩炮和投石的攻擊隨即降臨到溫斯頓人的頭頂。這些致命的遠程武器落到他們的甲板上時,他們甚至還沒有完全做好迎戰的準備。當笨拙的溫斯頓水軍終於穩住了自己的陣腳,開始用遠程武器向我們還擊時,他們已經失去了先機。幾條戰艦先後喪失了戰鬥力,殘破的艦體緩慢地在水中遊蕩,阻礙了後續艦支前進和閃避的路線。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戰艦在水中作戰,橫飛的巨石的箭弩為戰鬥增添了許多偶然因素。慌亂中,一枚石彈被拋向暴風雨號的甲板。我眼看著它一點點地飛來,由遠而近,有小變大,甚至能看清楚它醜陋而帶著巨大殺傷力的稜角。在我看來,它幾乎就是瞄準了我飛來的,可奇怪的是,這一刻我不能移動我的身軀。一種恐怖的預感攫住了我的雙腿,讓我不能移動,不能說話,甚至連喊叫也無法發出。我已經很久沒有在戰場上感受到這種無可抵禦的恐懼了,這和面對著千軍萬馬、面對著閃亮的刀劍不同,你無法預測你的敵人會從什麼方向發起攻擊,即便是一個懦夫漫無目的一次倉皇的射擊也有可能要了最強大的戰士的命,無論你有多大的本領,在這場無法相互接觸的戰鬥中都沒有任何作用。

  我終於還是沒有死,一陣幸運的巨浪搖蕩了船體,把石彈的落點搖到了我的左側。它擦著我的褲角落到甲板上,把厚實的山毛櫸甲板砸裂了一大塊。直到那石彈滾到船舷上發出響亮的碰撞聲,我才意識到我還活著。這時候我感到背後涼涼,一顆豆大的冷汗貼著我的脊樑慢慢地滑落,彷彿冰冷的刀刃割開我的肌膚。雙膝酸軟無力,幾乎不能支撐雙腿的重量,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傑夫,到船艙去!」暴風德克看到了我的險狀,他焦急地衝我大喊,「我沒有辦法照顧你。」

  船長的好意激發了我身為一個軍人的驕傲。我穩住了心神,竭力控制著雙腿不再因為剛才的危險顫抖,拔劍回答:「我是個戰士,船長,我能夠戰鬥,不需要照顧。」

  看見我的表現,德克說了句「小心你自己!」轉身投入到戰場的指揮中,沒有再多說什麼。我想我的話他能夠理解,就如同我能夠理解他的好意一樣。

  剛才的恐懼感被我的驕傲和責任感擊退。我小心閃避著漫天飛舞著的那些要命的傢伙,和海盜們一起把弩炮架到合適的位置上去,調整著它們的角度。這是我們的戰爭,眼前這些粗獷豪放的海上健兒們是被我們強拉入這場戰爭的。我不能眼看著他們為了這場與自己無關的戰爭犧牲而什麼也不做,起碼,在他們為了我們而英勇戰鬥的時候,我可以站在他們身邊。

  海盜們憑藉著艦隻的輕快和駕駛技巧的熟練迅速地佔據了上風。一隻隻飄揚著骷髏旗幟的船隻憑借敵人遠不能及的靈巧在戰場上來回穿行。海盜們或許在大局上沒有統一的戰略部署,但他們相互之間有許多陰險的戰術配合,比如:一條海盜船的桅桿似乎受了損壞,風帆無法全部張開,只能慢吞吞地逃離戰場,一隻溫斯頓戰艦在後面緊追不捨,在它快要追上這個似乎是注定無法逃脫沉沒厄運的對手時,另外一條海盜船忽然從側面斜插過來,包著鐵皮的撞角和船頭深深插入戰艦了右側,幾乎把整條戰艦撞翻。就在溫斯頓人準備迎接殘酷的登艦戰時,原本被他們死命追逐著的弱小對手轉過一個大弧,露出了凶殘的真實面目,以他們意想不到速度撞向另一側。那條巨大的戰艦就好像身中兩刀的巨人,掙扎著、搖晃著,最後終於沉入水底,船上的大部分士兵隨著戰艦一起沉沒,之前跳上海盜船作戰的一小部分要麼被凶悍的海盜們殺死,要麼成了俘虜。

  像這樣三兩條船的小配合層出不窮,讓不擅水戰的溫斯頓人疲於奔命。儘管他們的艦隻巨大,相比之下士卒的數量也比較多,但在草原上長大的陸上勇士們根本無法應對骷髏旗男兒的靈活進攻,他們中的大多數連自己的武器都沒有使用就喪失了生命,這對於他們來說,或許意味著一種恥辱。

  無論什麼時候,暴風雨號始終緊緊跟隨在凱爾茜的黃金玫瑰號之後,暴風德克用他的實際行動表現著對紅巾女海盜的忠誠和眷戀。每當黃金玫瑰號面對數量眾多的敵艦時,暴風雨號總是出現在外側,替凱爾茜擋住大部分遠程攻擊;而當黃金玫瑰號向某一隻敵艦發起衝鋒時,暴風雨號總是搶在前面插入敵陣,為玫瑰花與金幣交織的骷髏旗開闢道路。

  「凱爾茜,對不起啦,我又搶先了一步。果然我才是彗星海最好的船長啊!」與黃金玫瑰號擦肩而過時,德克用這樣挑釁的呼叫掩飾自己的真實意圖,「兄弟們加把勁,可不要讓那個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的小丫頭比下去了!」

  顯然,他的掩飾是成功的,很快黃金玫瑰號上就傳來凱爾茜清脆羞惱的聲音:「德克,你說什麼!你這厚顏無恥的傢伙,又把我的獵物搶走了,居然還說我沒有……沒有……。看等靠了岸我怎麼收拾你。注意……」她命令道,「左滿舵,航向西北,目標戰艦,全速撞擊!」

  「對不起啦,那也是我的!」暴風雨號憑藉著靈巧的轉向能力和速度超過了黃金玫瑰號,撞向前方那排戰艦中最大的一條,同時也替緊跟在後面的黃金玫瑰號吸引住了三條排成橫列的戰艦的遠程攻擊。

  「小丫頭,靠岸後記得向最出色的海盜船長獻花致敬……」

  溫斯頓水軍在海盜們老練圓熟的進攻中潰不成軍,他們的抵抗青澀拙劣,與他們在陸地上贏得的善戰之名很不相稱。沒過多久,已經有近十艘戰艦和幾艘笨重的運輸船相繼沉沒,還有幾艘船隻完全失去了戰鬥和行駛的能力,成為海盜們在內河中劫掠的第一批戰利品,剩餘的船隻見勢不妙,撥轉船頭開始逃竄。鬥志高昂的海盜們追趕了好久才停住了腳步,在那之前,他們又為自己贏得了值得驕傲的戰績和足夠豐厚的戰利品。

  就這樣,海盜們獲得了進入內河航線後的第一場大規模勝利,他們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代價擊沉溫斯頓艦船十七艘,俘虜七艘。應該說,正是這場勝利拉開了達沃城爭奪戰的序幕,儘管此刻的戰場距達沃城千里之遙,對於那些並不瞭解這場戰鬥真正含義的人來說,兩者之間似乎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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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卷:遠揚 第六十一章 離家出走

  「保持重心,手要穩,手臂放鬆,把力量放在腿部……」在紅焰的提示下,小菲利手持著一把木劍在庭院中心不停地揮舞著,這是小傢伙每天必須的劍術課程時間。他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學生了,自從吃過早飯,他的練習就沒中斷。即便是個成年人恐怕也會被這巨大的運動量累垮的吧,可是他雖然已經氣喘吁吁,汗水佈滿了額頭,可還沒有停止的意思。

  「啊!」忽然,菲利踩到了一顆小石子,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他想爬起身來,可是剛才的跌倒似乎扭傷了腳踝,剛站起一半又跌坐在地上。

  「沒事吧?」紅焰忙跑到跟前關切地問。他習慣性地捏住孩子的腳踝,檢查他受傷的情況。

  可小菲利沉默不語地推開了他,掙扎著站起身來,重新練習他的劍術。

  紅焰看著這個倔強的孩子,神色尷尬,歎了口氣,然後放緩了語調說:「你剛才跌倒就是因為腳下還不夠穩,向前邁步的時候不能把力量用盡,要留有餘力,不要嫌自己的速度慢,你還不到求快的時候……」

  雖然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但小菲利顯然把紅焰的這番勸教聽在了耳朵裡。在往後的練習中,他的動作變得穩重了許多。小傢伙在格鬥方面的天賦很高,在受紅焰嚴格教導的這段時間裡,他對於各種輕武器的使用有了很大的進步,雖然這和他從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很大關係,但主要還是紅焰的功勞。

  我不知道紅焰究竟出於什麼樣的心情,居然把他從骷髏旗群島帶到了德蘭麥亞,並且每天撥出大量的時間去教他各種格鬥的技巧,為此他甚至放棄了許多與凱爾茜單獨相處的機會。尤其是每當凱爾茜率領她的艦隊在晨曦河內大肆劫掠溫斯頓的運輸船隻、阻止他們向達沃城補給時,他就會整天和小菲利呆在一起,教他練劍、陪他讀書。讓我好笑的是,這個勇敢的精靈從來也不敢一個人面對這個身世可憐的孩子,每次來他總需要人陪伴,要麼是普瓦洛,要麼是埃裡奧特,這一次是我。

  「……你得理解,我的朋友,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每次和他獨處我都……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你沒看見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我背叛了他,我不知該怎麼說……」那個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豪邁勇士這樣請求我。他語無倫次、神色慌張,一點也不像我們所熟知道的紅焰,讓人無法拒絕。

  在這期間,凱爾茜也經常來看望小菲利。對於紅焰在孩子身上傾注大量精力,她一點也不在意,相反,她還非常支持,鼓勵他這樣做。她可能是從溺愛孩子的黑暗精靈那裡知道了小菲利的嗜好,每次來都要帶一大桶新鮮的果汁。不過據我所知,凡是凱爾茜留下的東西,小菲利碰都不願意碰一下。他要麼就閉緊了嘴巴一句話也不和凱爾茜說,要麼就就衝著她大叫,吵嚷著要殺了她之類的話。每當這時紅焰的臉色都很難看。善良的女海盜倒是從來也不生氣,雖然孩子的態度讓她有些傷心,但她還是拿出驚人的耐心和友善與他相處。

  「好了,今天的練習就到這裡吧,你該休息了。」正在我對眼前這一對師生微妙的關係倍感有趣時,紅焰這樣說。

  小菲利沒有理會,依舊認真地奮力揮舞著手中的木劍。

  「你可以停下來了。」紅焰以為他沒有聽見,提高了聲音說。

  他的學生依舊沒有停歇。看他的勁頭,或許能夠這樣刻苦地練習一整天也不會停。

  「我說,停止!」明白了他是故意違背自己的指示,紅焰忽然暴躁起來。他搶到小菲利身邊,想停止這孩子的動作。小菲利忽然憤怒地轉身,用手中的木劍砍向他的老師。

  他的偷襲當然沒有成功,紅焰輕巧地躲開了孩子的攻擊,一手抄住了木劍,把它猛扯過來,狂怒地把它磕在膝蓋上。堅硬的木劍受到這樣猛烈的撞擊,頓時斷成了兩截。

  「我說停止!」紅焰對著小菲利大吼,他真的生氣了。我從沒見過這個驕傲豪邁的精靈如此憤怒,他的模樣可怕極了,甚至連最兇猛也野獸也無法和暴怒的遊俠相比。我真的害怕他狂怒之下幹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來,連忙走過上前去,準備在必要時阻止他。

  小菲利一句話也不說,倔強強硬地迎上紅焰唯一的那道目光。在他眼中我看不到畏縮。

  「我說……停止……」在兩個人的相互對視中,忽然紅焰軟弱下來。他無力地低下頭,用幾乎讓我們聽不見的聲音說:「過度的疲勞會傷害你的身體,如果你想……如果你想報仇,就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

  說完,他有些倉皇地離開了這裡,斷成兩截的木劍從他手中失魂落魄地掉落到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你不該這麼對他,孩子,他愛你,一直很照顧你。」我目送朋友的背影無奈地遠去,對小菲利說。

  「他欺騙了我,他說過要幫我報仇,可他和那個女海盜是一夥的,他們一起欺騙我。你也是。」小菲利大叫,淚水大顆地從他眼中滴落。

  「你父親的死我們都很遺憾,菲利,可那不是凱爾茜的錯。這也不是你父親的錯,是……是那個死了的什麼什麼伯爵的錯……當然,他也已經死了,可是你的仇恨不應該發到他的身上。」紅焰的確無法面對這個孩子,無法面對他的仇恨,無法面對他的憂傷。甚至連我也無法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他對凱爾茜的仇恨毫無道理。我的辯護前言不搭後語,沒有任何說服力。

  「我要殺了她,我早晚有一天會殺了她,為我父親報仇。」我的話小菲利一點也聽不進去,他執拗地喊叫,聲音大得足以讓漸行漸遠的紅焰聽見。可他的眼神中帶著複雜的含義,似乎是對於紅焰的尊敬多過敵視,在此之外,還有一份深深的依戀。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我應該消除他心中的仇恨,幫助他過上一種普通人的快樂生活的,可是讓我說什麼好呢?告訴這孩子:你的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可這些都無所謂,就讓這些過去吧?這不可能。或許他對凱爾茜和紅焰的指控並不合理,但他的仇恨總得有一個宣洩的渠道,否則他幼小的肩膀有怎能承擔這連成年人都難以承擔的哀痛?

  ……

  「我該怎麼對他?」當天晚上在酒館裡,紅焰大口喝著麥酒,愁苦地問我。遊俠的豪邁和灑脫在這個孩子面前不堪一擊,尤其是在這仇恨的矛頭指向他最親密的人的時候。

  「我喜歡這孩子……」他說,「我真的喜歡他。他很倔強,也很勤奮,就像我小時候一樣。我覺得他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你的兒子。」我補充說,「我看得出來。」

  「我的兒子?我居然有這種感覺。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可是他偏偏……哎!」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緊皺著眉頭,就像個心事重重的父親。誰說精靈是不老的種族,此刻我面前的朋友就彷彿老了許多。

  「其實,他也很愛你。」我嘗試著排解紅焰的苦悶。

  「愛我?他向我揮劍。」說到這裡,紅焰的語氣中充滿的失望和抱怨。

  「別那麼小氣,朋友,那只是塊爛木頭而且。這孩子尊敬你,他聽從你的教導,對你的每一句話都很用心。他只是不太習慣你們的關係。你不能對一個失去了雙親的孩子要求太高,起碼現在不行。」

  「可他和凱爾茜……」紅焰遲疑著。

  「暫時就這樣吧,他只是暫時無法接受父親死於恥辱的事實而已。他並不恨你們。」

  「希望你是對的,傑夫。」紅焰的酒杯和我碰在一起。我很高興他看上去輕鬆了許多,那個高傲張狂的遊俠的靈魂又回到了他的身體裡,「或許我該找他好好談談,我會讓他喜歡我們的。」

  在這時候,我們誰也沒想到我們已經錯過了和這孩子交流的最後機會……

  第二天的清晨,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當揉著惺忪睡眼的我打開房門時,猛地被一雙有力的臂膀來回搖晃著。

  「傑夫,你看見菲利了嗎?善神保佑,你看見了,告訴我你看見他了。」紅焰像餓狗盯著骨頭一樣盯著我的臉,在他身後是表情陰沉不定的普瓦洛和焦急的埃裡奧特。

  「慢慢說,我的朋友,怎麼了?小菲利怎麼了?」剛剛睡醒的我頭腦還不是很清楚。

  「天吶,他不在你這麼?這可真糟糕,他會去哪裡?」紅焰剛想轉頭離開,被我一把抓住。

  「給我說清楚,你說,小菲利怎麼了?」

  「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到他練劍的地方,沒有看見他的人,卻看見了這個……」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紅焰先生:

  我要離開這裡。請不要為我擔心。我會回來報仇的,我保證。

            菲勒夫森尼亞·台·法賽利

  「他要幹什麼,他能去哪裡?」紅焰急得要發瘋了,來回不停地踱著步。

  「如果你一定要給他的行為下一個定義的話……」我忙回到房間穿上我的外套,「這叫離家出走,不良少年形成的第一步。大家分開來找,紅焰和普瓦洛,你們去城門的衛兵那裡,告訴他們,如果看見小菲利就把他攔住。埃裡奧特,去請弗萊德派人幫忙。我去附近的街道上打聽。如果大家都沒找著,中午就到菲利的住處集合。」

  我們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把這座城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發現小菲利的蹤影。直到一個換崗的衛兵告訴我們,昨天晚上關門前有一個孩子搭著送貨的馬車經過,聽他的描述恐怕就是紅焰機靈的學生了。

  城外是廣袤的原野,小菲利可能選擇任何方向離開。繼續尋找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放棄了努力,陪著紅焰來到小菲利的住處。

  「衣服、食物、錢……他甚至還帶走了他父親的劍和急救的藥品,可真周全。」普瓦洛咋著嘴說,「你可真是教了個好學生,他簡直就是個長途旅行的專家。」

  「好了,紅焰。弗萊德已經派人在城裡尋找了,如果找到,一定會有消息的。」善良的黑暗精靈安慰著她的遠親,但看起來作用並不是很大。

  「起碼我們知道,他帶走了生活必需品。」我拍著紅焰的肩膀說,「他暫時不會有什麼大麻煩。菲利是個聰明的孩子,朋友,他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是我做錯了什麼麼?他應該告訴我,對我說。」精靈懊惱地坐在一旁,「我原本打算今天跟他開誠佈公地談談,無論他對我如何,我都願意聽他說。可是,可是……」他忽地站起來,「不行,我得去找他,他一定在回蒙第卡的路上,他還是個孩子,我們一定能趕上他的。」

  「紅焰!」我大聲制止了心神不寧的精靈,「這沒有用。就算你找到他他也不會回來的。」

  「我要去!他責怪我,他說得對,是我對不起他,我應當對他負責。」紅焰衝著我大喊。

  「他不怪你。」我掏出了小菲利留下的那張紙條。在紙條的背面,孩子用微小的字跡寫著兩個淺顯卻足以說明問題的單詞,它們被匆忙之中的紅焰忽略掉了。

  那兩個詞是:謝謝,老師。

  看著這兩個絕不含著怨恨的詞,紅焰的眼睛有些濕潤。

  「他不恨你,他不恨任何人。他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我對頹然的紅焰說,「他只是覺得恥辱,為了他父親。他還不能分清這和仇恨之間的區別。讓他走,他是個好孩子,他會回來的。」

  「可我怎麼放心,他還是個孩子……」

  「我們還要打仗,把他帶在身邊更危險。」我說。

  「放心吧,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也開始一個人流浪了,在遇到你之前,他也是一個人。對你的學生有點信心。」普瓦洛盡力開導著遊俠,「他會沒事的。傑夫說得對,跟著我們,說不定會更糟糕。」

  紅焰終於抬起頭來,他把手中的紙條仔細地折疊起來,用油布小心包好,放在貼身的衣袋裡。

  「他說,他會回來的。這個孩子啊……」年輕的精靈露出父親般的笑容,這笑容裡帶著幾分苦澀,卻又含著無法掩飾的驕傲。

  「好吧,小菲利,讓我看看你一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森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地說:

  「你可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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