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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玄幻] [奇幻] 星空倒影 作者:絃歌雅意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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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卷:變革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當男人遇到女人

  在得到獲釋的消息之後,只有少數幾個奴隸希望跟隨休恩的商隊回到外面的世界,她們多半是些失落了親人和孩子的比較年長的婦人。儘管機會渺茫,她們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但尋找親人這件事幾乎是她們剩餘生命唯一的意義了。她們的願望得到了滿足。

  更多的人選擇留下,這一點也不出我們的意外。累年的征戰破壞了人們平靜的生活,許多人都死在戰亂之中。戰爭產生了大量孤苦無依的人——尤其是女人,無論是戰敗的德蘭麥亞還是戰勝了的克里特與溫斯頓,他們都無法保護這些失去了依靠的人們。曾經淪為奴隸的女人們寧願留在這片落後的土地上,起碼在這裡她們能夠得到最起碼的生活必需品和人格尊嚴。

  看得出,我們的小伙子們高興壞了。常年殘酷的戰鬥幾乎讓他們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女人」的神奇生物,她們溫柔、善良、細心、體貼,能夠很好地照顧別人。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他們所能夠看見的女性就只有米莉婭、凱爾茜和埃裡奧特,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會把這三個可敬的女性當作不可侵犯的上級長官,儘管她們都是些和善的好人,可士兵們在她們面前仍然連笑都不敢輕易地笑一下,更不用說輕鬆說笑了。

  自從和我們的土著朋友們結識,依芙利娜就經常往我們這裡跑。最要命的是,她一般不會是一個人來,而是和她那些可愛的女伴們一起來見我們這些新朋友,這個情況讓那些精力過剩的年輕人們產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

  首先,他們開始熱衷於洗澡——儘管正是初春乍暖還寒的時候,銀星河裡的水依舊冰涼刺骨,可一到休息時間,總有些身體強壯的年輕人泡在裡面,有的傢伙甚至三天兩頭泡在裡面不願出來,他們一邊被冰涼的河水凍得嗷嗷怪叫,一邊又恨不能就這麼一直住在裡頭,看上去就好像要把自己的骨頭給泡出來不可。他們的反常行徑讓軍隊中感冒的人口激增,給米莉婭增添了不少負擔。

  其次,許多人的臉上都出現了細小的傷口,有的人臉上還有很多。這不難理解,雖然士兵們的制式短劍在戰鬥時顯得有些單薄,可如果用它來刮鬍子仍嫌太大了些。

  「我討厭這些娘娘腔的傢伙!」達克拉有一次向我抱怨,「他們以自己是誰?王都裡的富家少爺嗎?」

  「別生這種沒有意義的氣啦,我的朋友。你得理解他們。」我勸慰地說,「把你手邊的那把斧子遞給我,對。你看,重裝步兵的一些裝備還是很有用的。」我左手揚起斧子,用光亮的斧刃當作鏡子照著我的下巴。我的手藝還不錯,鬍子刮得挺乾淨。

  「你太縱容他們了,傑夫。你看看,一個個像是剛從鍋裡撈出來的肉,白白淨淨的,沒有個當兵的樣子。」達克拉一邊說一邊搶走了我手裡的佩劍和戰斧,仔仔細細地刮起自己的鬍子來。

  最後,各種鍛煉活動和競技比賽在軍營中達到了興盛的頂峰,經常有很多吃飽了沒事幹的棒小伙子們結伴在營地大門附近進行摔交、拳擊之類的活動,有的人則在一些鍛煉器械上敏捷矯健地上下翻騰。不管他們在幹什麼,都是一律精赤著上身,有意識地把自己健美的肌肉一塊塊突顯出來。當有女士來到時,他們都格外地精神,一個個大呼小叫,紛紛亮出自己最勇敢的一面,試圖壓倒自己的同伴,贏得別人——當然,主要是來訪的異性客人們——敬羨的目光。我猜這時候就算讓他們赤手空拳打死一隻獅子他們也辦得到。

  僅僅是幾個時常來訪的異族少女就讓我們的士兵們激動成這個樣子,現在,營地中忽然多出了一千多個女人,整整一千多個啊!這幾年來他們從餐盆裡撈出來的肉塊加起來可能都沒有那麼多,你可以想像她們的到來給我們帶來了多麼巨大的衝擊。

  心情激動的士兵們立刻擴建了自己的營地,他們在水邊陽光充足的地方建了許多新木屋,讓新到的婦女們住在那裡。在木屋建成之前,士兵們自願讓出——啊不,是爭搶著讓出自己的木屋,主動去睡又冷又潮的帳篷。當木屋建成之後,那些女人們睡過的床立刻身價倍增。

  新的建設工程在以我無法想像的速度進行著。有時我早上巡視時看見一群士兵正熱情地壘起牆壁,吃完午飯後就看見一座像模像樣的房子出現在我面前了,除了沒有地板,這座房子什麼也不缺。我忽然覺得在我們戰鬥時應該讓兩百個婦女在一旁觀戰,我相信如果那樣的話,我們什麼都不用做,那群發了瘋(更像是發了春)的戰士們會毫不費力地踏平面前的所有敵人,連骨頭渣都不會讓它們剩下來。

  於此同時,為數眾多的廁所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出來——在此之前,只有軍官宿舍區才有這種東西,主要是給我們僅有的三位女士使用。至於士兵們……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寧願用更親近自然的方式解決自己的私人問題。

  休恩帶來的工匠中有幾個建築師,他們的到來幫了我們很大的忙。看得出,他們對於能在一片空地上為所欲為非常興奮,以前他們顯然是沒有這樣的機會的。他們都是相當出色的專業人士,我們眼中廣大的荒蕪土地在他們的圖紙上提前變成了一座不遜於任何一個國家王城的大都市。適合馬車通行的道路、市場和居民區的位置、膜拜神祉的廟宇、足夠容納上萬人的中心廣場……當他們將井然有序的圖紙放在我們面前時,我不禁為這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壯觀景象感動不已。但我得說,這些被休恩網羅來的大師級的人物實在太專業了一點,他們的思路跨度之大到了讓人無法理解的地步,比如說,你認為我們現在這個樣子討論國家歌劇院的朝向和國立圖書館的位置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嗎?

  最終,他們都被分配去監督廁所的設計和建設了。

  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人盡其才。

  弗萊德默認了士兵們的衝動。他只是為了避免出現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強調了幾點紀律,用於約束士兵們的行為。比如說:不得未經許可深夜留宿女性住宿區;不得在未經對方許可的情況下強行與婦女發生超出禮節性的肢體接觸;不得對婦女說出帶有猥褻、暗示、挑逗性的語言……等等。在我看來,這些其實沒有太大的必要,軍人的紀律仍然強有力地制約著我們優秀的士兵,而且他們之間也在相互監督著。我就知道這樣一件事:一個士兵在幫一個婦女搬傢俱時不小心握到了她的手,那傢伙顯然沒什麼經驗,回來後興奮得四處宣揚,惹得一個宿舍的其他士兵既羨慕又嫉妒,最後大家很有默契地把那個幸福的傢伙胖揍了一頓。我不相信在這種環境下,還有什麼人敢對那些女人們做出什麼不懷好意的舉動。

  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很久以後,在以這個軍營為基礎建成的城市中,弗萊德親筆書寫的這些紀律被當作重要的歷史文獻保管起來,作為新德蘭麥亞的開國王者提倡平等、提高婦女地位的一個明證。那些盲目崇拜英雄的人們不知道這條刻板的命令鬧了多少笑話:曾經有一個士兵看到一個女人的裙子上破了一個洞,露出了一塊她臀部上的肉。按照通常的看法,類似「裙子下面」、「屁股」、「露出」這樣有爭議的字眼是不允許被公開使用的,否則很有可能被視作違令。這個好心的傢伙被嚴苛的法規逼得發了暈,只好嚴肅地對她說:小姐,裹住您下半身軀體的那塊花布在現在朝向東北的方向上有很大不妥,暴露出了相當重要的問題,請您務必仔細搜索。那個可憐的女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重大的情況,嚇得四處張望。她越慌張,那個士兵表情越凝重,嘴裡隨著她身體的轉動不住說到:現在是西南,現在是東南,現在是西北,現在是正北方向……

  最後,那個嚇壞了的女人扔下手裡放滿衣服的籃子尖叫著跑了開去,撇下了我們手足無措的好心戰士……

  這件事當時被我們傳為笑談,「暴露了重要的問題」這句話經常被人提起,每次都會帶來一陣不懷好意的哄笑,屢試不爽。

  這種事情還發生了很多,都讓人感到十分尷尬。最終,弗萊德終於地取消了這條命令,代之以更為嚴謹的法律。當然,那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剛開始,那些女人們還帶著些被強迫的無奈,本能地疏遠著我們。曾經成為奴隸被販賣的經歷給她們帶來的很大的心靈傷痛,無論是誰,要撫平這創傷都是十分困難的。即使在被宣佈釋放,獲得普通人的生存地位之後,她們也依舊對我們的士兵們保持著敏感的警惕心,不願意多接近我們。儘管她們都是些平民,但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必須分派給她們一些工作,比如說日常飯食的料理、替士兵們洗衣服、養護武器和鎧甲等等。對於我們的安排,她們順從而安靜地接受了,並且把工作做得很好。但我看得出,我們之間仍舊存在很大的距離。當一群女人遠離故鄉,來到一片陌生的荒涼高地上,面對著一群看見她們眼睛就發直的男人時,你不可能讓她們毫無戒備地接受這一現實。

  然而在經過了一個多月的共同生活之後,她們發現了自己的處境與以前大不一樣:這些看上去粗魯莽撞的士兵們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她們、愛護她們,不希望她們受到任何傷害。這些人為她們做了能夠做到的一切,滿懷欣喜地為她們蓋房子,照顧她們的起居生活,當夜幕降臨時為她們站崗放哨,以免她們受到野獸的侵擾。她們在這裡所獲得的尊重和敬意遠比在其他城市中作為一個普通居民要多的多,而且,除了有些冷清、交通不便、時常有野獸出沒之外,這裡風景秀麗、物產豐富,真的是個不錯的地方。我相信,和我們的士兵接觸久了,你肯定會喜歡他們的。他們勇敢而淳樸,帶著所有男人希望擁有的一切優良品質。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真的很英俊,非常有男子氣概……

  人們開始學著相互瞭解、相互接納。一方是心靈受創的女人們,一方是刻板拘束的士兵,他們把更多的時間交給了沉默,使交流的過程進行得緩慢而遲鈍。但是,即便你什麼都不說,有些事情也會在無聲中改變,尤其是當你別無選擇的時候。預料之中的,女人們開始接近士兵,有些人主動地與他們攀談,和他們說笑。有時某個女人偶爾想起自己悲慘的身世和亡故的家人,忍不住悲從中來,這時候總會有那麼幾個士兵善意而笨拙地安慰她,努力讓她開心起來。漸漸地,一些女人開始專心地為某一個或者某幾個士兵清洗衣物,用心地把它們揉淨、鋪平、曬乾,然後期待著親手交到他們手中。這一切都在默默中悄然地改變著,身處其中的人們幾乎感受不到這些改變的存在。它們發生得很突然,卻又是那麼順理成章,彷彿一切天生就本該如此,當男人遇到女人時……

  儘管女人們的到來讓我們看見了一些令人欣喜的改變,但有些讓人頭疼的事情卻也在背地裡發生著。一些私下的搏鬥悄然興起,這些因女人而起的爭鬥行為儘管暫時還沒有發展到動刀子的地步,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會發展成那樣。這股潮流愈演愈烈,走在軍營裡,你時常都可以看見兩三個鼻青臉腫的士兵相互敵視地擦肩而過。我們很擔心這一勢頭會破壞軍中的團結,最後不得不由弗萊德親自出面發佈命令禁止私鬥,而後指派羅爾為軍營執法官。羅爾的威懾力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幾天之後,這種和體育精神無關的「競技比賽」漸漸銷聲匿跡。我不得不說,這裡面有我很大的功勞。當羅爾帶人在軍營四周巡視的時候,我總是私下裡告訴那些因為缺少機會而悶悶不樂的士兵們:只要有我們的朋友休恩在,女人還會源源不斷地到來。聽了我的話的士兵們大部分打消了因此觸犯紀律的愚蠢念頭,他們染上了另一種毛病,在訓練之餘,他們一有空就攀上高處,遠遠望著休恩的商隊有沒有到來……

  三天前,弗萊德再次給休恩送出了一封信,在信裡除了列出需要的一些物資之外,在最後還加了一句附言:「給我再搞些女人來。」這行字弗萊德寫得十分艱難,他寫到一半,然後抓起那張信紙揉搓著想扔掉它,可最終他還是重新把它展開,鋪在桌子上,慌亂地把這句話寫完。

  「真是讓人為難的要求啊。」弗萊德尷尬地對我說。

  「我們總得做些我們不願做的事,如果你確實為你的士兵們著想,那就去做那些必須做的事吧。」我一邊看這封信一邊促狹地笑著,「可是,這句話寫得太直白了吧,你不打算換個委婉一點的方法來表達?」

  「不用了……」我的朋友雙手覆在臉上,揉搓著疲憊的面部肌肉,「如果這就是我必須提的要求,那就不要再掩飾什麼了。該死的,所有的兵書上都在教我們如何行軍、如何佈陣、如何訓練、如何戰鬥,它們連戰敗時如何逃跑都寫得清清楚楚,卻從來沒人提起過作為一個將領要給自己的士兵找女人。如果我要寫書的話,傑夫,一定不會忘記把這一條寫進去。這太重要了。」

  「你的意思也就是說,那些勇敢的將軍、統帥們和街邊那些拉皮條的噁心傢伙沒有太大區別。」我刻薄地對弗萊德說。

  弗萊德笑罵著把他的頭盔擲向我,制止了我不恭的言論。

  「其實……也差不多。」我把頭盔回擲給弗萊德,他把它重新放在桌子上,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拉皮條的滿足嫖客的慾望,從嫖客手中獲得金錢;統帥滿足士兵的慾望,士兵帶給將領勝利。只不過,你的要求越高,需要滿足別人的慾望就越大。」

  我的朋友脖子後仰,把整個脊背靠在椅子上,努力放鬆著自己疲憊的身體,忽然很沒有形象地大叫了一聲:「我需要女人啊,需要很多的女人……」

  門在這時被推開了,米莉婭端著一杯熱水,一臉冷漠地走了進來。儘管她竭力保持著高雅的姿態和平靜的神情,可當她走過我身邊時,我似乎聽到了她緊咬自己牙齒的聲音。

  我匆忙告辭,然後捂著抽筋的肚子跑回自己的木屋,想像著我可憐的朋友用什麼樣的方法為自己辯解,平息漂亮的信徒心頭的憤恨。

  一陣暖風裹著鮮花馥郁的嗅覺撲入我的鼻腔,窗外鳥雀久違的婉轉叫聲忽然叫醒了我的耳朵。我下意識地望向窗外,河水清冽明麗,遠山蒼嵐流動,一派春光明媚。

  明天就是播種的日子了,我們將在這裡開闢這片高地上第一塊田地,播下第一粒種子,用一個滿懷希望的春天,迎接我們未知的未來。

  (明天有事無法更新,今天人品更新兩章,大家熱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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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卷:變革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切從麵包開始

  播種的前一天,我們特意請來了依芙利娜和可敬的倫布理族的主人們,向這些天生的獵手們介紹農耕民族賴以生存的重要生產方式。他們對此充滿興趣,第二天的清晨,居住在附近的十幾個酋長便早早地跟隨著依芙利娜結伴趕來了。

  「你是說,你們要把這些種子放到地裡,然後種出那些奇怪的草來,獲得更多的種子嗎?」從未見過小麥種子的羅提斯酋長呆呆地看著那些正在播種的人們,不解地問道。

  「事實大概就像你說的那樣,羅提斯酋長。」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驚訝,「只有一點你說錯了,那不是草,或者說,那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草。一般來說,我們稱它為小麥。」

  「當小麥成熟的時候……」我繼續跟他解釋著,這工作對我來說挺費力,因為我對此瞭解的也並不多。我對於小麥的瞭解最多的部分在於發酵了多長時間的麥曲可以釀出最醇美的麥酒,關於這一點,我相信很少有人知道得比我更多。

  「……我們進行收割,把他們的種子收集起來,然後曬乾,研磨成粉。你知道,那就是我們常說的麵粉。經過適當的加工,他們可以被製作成各式各樣的美味食物……」我一邊說,一邊把一袋一早準備好了的麵粉放在我們的土著朋友們面前。

  那些高貴的土著領袖們好奇地圍著一袋種子和一袋麵粉仔細端詳起來,在他們看來,這兩樣東西的差異如此之大,以至於根本無法相信原本出自同一種植物。

  忽然,羅提斯忍不住用雙手捧了一大把麵粉往自己的嘴裡填去。他沒注意到這些細小的粉末是那麼容易散開,弄得他滿臉都是,還迷住了他的眼睛。其餘的麵粉散落在他身邊的酋長們身上,搞得一片烏煙瘴氣。

  「噗,阿……阿……阿……阿嚏!」半瞇著眼的羅提斯大大地打了個噴嚏,他的眉毛和頭髮都被麵粉塗成了粉白色,眼睛因為受刺激而流出了淚水在他臉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水線,看上去十分滑稽。

  「咯咯咯……你看起來很不錯,羅提斯叔叔……咯咯……比愛拉嬸嬸還白淨……」依芙利娜看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忍不住摟著羅爾的肩膀笑了起來。自從成為大祭司之後,這個年輕可愛的女孩就很少來我們的營地了。偶爾來一兩次,也總是滿臉煩惱,來尋求我們的幫助。說起來,她現在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了。看見她這個樣子,我既為她高興,又忍不住為這個可愛可敬的異族姑娘感到惋惜。

  羅爾看起來有些不適應依芙利娜突然表現出來的過度親暱,他尷尬地扭頭看著她,似乎是想把自己的手臂從她的手中抽出來。可當他看見依芙利娜那山間清泉般歡躍澄澈的笑容時,不禁愣了一下,而後緩緩地回過頭來,把自己的臂膀留在依芙利娜那白嫩的細膩的手中,身體僵硬地隨著她的手臂搖擺。

  「噗,噗,呸……這東西一點也不好吃,比山雞肉差遠了!」羅提斯搖著腦袋大聲抱怨著,一邊說一邊嘗試著把臉上和頭上的麵粉弄掉。受到他殃及的酋長們也都埋怨著撥打著頭臉,想要擦除身上這些陌生的白色粉末。

  「嗨,高貴的巨狼之子,這東西不是這樣吃的。」巨牛酋長艾克丁帶著善意的笑容走過去,友好地把濺落在羅提斯身上的麵粉拍打掉。

  「你太性急了,我的尊貴的朋友。」說著,艾克丁從我手中接過一碟抹上了新鮮奶酪和黃油、並且夾著大塊燻肉的麵包。這些麵包是新來的麵包師傅們剛從烤爐裡取出的美味,此刻正散發著溫暖的面香,讓人讒涎欲滴。它們是真正的美食,以前依芙利娜和艾克丁在我們這裡吃到的那些堅硬的黑麵包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來,試試這個,味道很棒。你們可以懷疑我的話,但是總不能懷疑大祭司的誠實。」艾克丁友好地對他的族人們說,他的話從依芙利娜的表情中得到了證實。

  那些酋長們立刻將所有的注意力從麵粉袋那裡轉移到了艾克丁手上這些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陌生食品上,這些好奇的領導人像群孩子一樣圍在我們四周,驚奇地看著那些麵包。羅提斯遲疑地伸出右手,在一塊麵包上輕輕觸了一下,而後好像受到驚嚇一樣鬆開了手。

  「熱的?」他問。

  我和艾克丁哈哈一笑,從盤子中取過兩塊麵包放進自己嘴裡咀嚼起來。說真的,這東西很不錯,尤其是對於啃了幾乎一年乾麵包的我來說。我情不自禁地發出讚歎的聲音,這增強了這些麵包對於土著首領們的誘惑力。

  終於,羅提斯率先取出了一塊麵包。他小心地把它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仔細地聞了聞,又伸出舌頭舔了舔。看得出,他對這東西的味道感到挺滿意,下一刻就把它整個丟到了自己的大嘴裡。

  片刻之間,羅提斯的瞳孔放大了,這個面對著數萬強大敵人都不曾絲毫變色的勇者此時完全失去了自制。他的鼻腔裡不住發出讚歎的聲音,飛快地咀嚼著口中的美味,然後迫不及待地把它吞進自己的喉嚨裡。直到把麵包嚥下肚,他始終半閉著眼,保持著陶醉的表情,甚至在最後還忍不住舔了舔沾著油光的手指。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儀,向我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靦腆笑容。

  無須更多說明,他的表現已經徹底打消了其餘的土著酋長們對於這些新奇食品的戒心。他們幾乎是爭搶著把這些柔軟香甜的糕點塞進自己嘴裡,然後沒有例外地發出讚歎的嘖嘖聲。有的人在迅速地吃完一個之後忍不住又拿過了第二個,當他們還想去拿第三個時,失望地發現那個大盤子裡已經空空如也了。

  幾個大漢圍著一個空盤子,咂著嘴巴,不時用舌頭舔舔沾著黃油的嘴唇,不情願地看著,這景象不由讓人好笑。看得出,這樣的景象並不常見,依芙利娜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些長輩們做出原本孩子們才會有的舉動。

  「這真是用那些草……啊不,是……小麥,對,小麥做出來的?」烈馬的酋長豪斯特有些不能接受地問。再次得到我的肯定之後,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說:「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它比烤鹿肉好多了。」

  「嗨,我親愛的朋友們,希望你們不要怪罪我們招待簡陋。對不起,今天實在是太忙了。」這時候,弗萊德穿著粗布製成的襯衫和褲子、滿腳泥土地走了過來。和我相比,他對農業種植瞭解得更少,這是他從小接受的貴族精英教育造成的。但他對這件事充滿興趣,認為身為一個領導者,一定要對一個國家立足的根本有所瞭解才成。他整個上午都和我們的士兵和新到的居民們一起播種,而且不客氣地說,他基本上是在浪費糧食。儘管我的朋友聰慧過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不經學習就從一個出色的將領變成一個出色的農夫。我們很少有機會看到尊敬的弗萊德像這樣當眾出洋相,袒露自己的無知,而能夠這樣做,也正是他深受我們愛戴的原因之一。

  從弗萊德站到耕地中的那一剎那間開始,騷亂就沒有停止。那些臨時的農夫們相互小聲地交流著自己的不安——一個國王居然正在種地,這世界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你讓我們的朋友們久等了……」儘管這樣說,但我並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你不必在土地中耽擱那麼久的,還有很多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呢。」

  「我看不出還有什麼比讓我們在明年可以天天吃上香甜的麵包更重要的事了,你們說呢,我親愛的朋友們?」弗萊德半真半假地詢問起我們的土著朋友們,剛剛品嚐過人間美味的酋長們由衷地贊同他的話。

  「傑夫,我想我得責怪你了。你怎麼能不讓我們最尊貴的朋友們好好大吃一頓呢?我可不希望高貴的奔狼之子回去後告訴他的族人們:我們在德蘭麥亞兄弟那裡只吃了個半飽。」弗萊德慇勤地招呼著我們的客人,「來吧,我為大家準備了更多上好的美食,希望你們能喜歡。」

  剛才還因為不盡興而有些遺憾的倫布理酋長們在聽了弗萊德的話之後無不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他們呵呵大笑著跟隨著弗萊德走進了一間大木屋。木屋中間擺著一張足夠二十幾個人圍坐的大桌子,桌子上放滿了各色點心。

  土著首領們在這時露出了他們淳樸的一面。沒有過多的謙讓,他們紛紛坐到桌子旁,享用起他們從沒有見過的美味佳餚來。依芙利娜和艾克丁因為同伴的粗魯而有些抱歉地看著我們,他們並不知道,正因為他們絲毫不加演示的樸素真情,我們才會覺得倫布理族的朋友們如此親近。

  過了沒多久,羅提斯忽然大聲對弗萊德說:「弗萊德兄弟,我能不能用獸皮和你交換這些食物,回去讓我的族人們品嚐它們。我願意用我今年獵得的所有獸皮來和你交換,還包括幾對漂亮的鹿角和我親手從獵豹口中拔下的牙齒。」他的話剛一說出口,所有的酋長們忽然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他們中有的人皺著眉頭看著堆在桌上的這些美食,似乎是在考慮這些東西應該以什麼樣的價格來進行交換。

  羅提斯的問題正中我們的下懷。弗萊德友好地問:「羅提斯兄弟,我敬愛的奔狼之子。你是說,你願意用你的所有財產來向我換取這些食品,讓你的族人們和你一同享用它們,是嗎?」

  羅提斯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不能這樣做。」弗萊德毫不憂鬱地回答,他依然面帶笑容。

  房間裡頓時發出一陣惋惜的歎息聲,羅提斯因為當面受到了拒絕而感到了尷尬,他不甘心地張了張口,想再努力爭取一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羅提斯兄弟。」弗萊德打斷了他的話,「你願意用你自己的財產換取你族人的快樂,這是件多麼高尚的事情啊。我十分欽佩你的豪爽和對你族人深厚的友誼,而且我並不想讓你一個人獨佔這份了不起的榮譽。所以,我會派馬車把你們所需要的食品給你們送去,與你們共享這份慷慨的光榮。」

  聽到弗萊德的話,酋長們的表情立刻由惋惜變成了喜悅。有些人已經忍不住要走上前來表達對弗萊德的謝意了。可是,這個時候,弗萊德再次說道:

  「可是,我親愛的朋友們,我們奉送給大家的食物遲早都有吃完的時候,儘管我們很榮幸能給我們的倫布理兄弟提供幫助,但我們能夠負擔的也十分有限。你們是否想過,你們自己也可以擁有吃不完的麵包和美味糕點,這並不困難。」

  聽到這話的酋長們目瞪口呆,弗萊德的話觸及到了他們頭腦中從未想過的事情。狩獵,獲取食物,直到附近的獵物不足以滿足生存需要,然後遷徙,重新開始這一個循環,這是我們的土著朋友們生活的全部。把麵包當成糧食,長久地食用它,這是他們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你是說……你可以把種植……嗯……小麥的方法教給我們,讓我們也能夠時常吃到這種美味的東西?」就連艾克丁對弗萊德的話也有些吃驚。他聲音顫抖地問道,希望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

  「不是時常,我的朋友,是隨時,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那將會是你們的收穫,完全聽任你們的支配。」

  「可是……」羅提斯還沒有想通整件事情,「我們不可能總是呆在一個地方,我們要遷徙,經常遷徙……」

  「羅提斯叔叔……」依芙利娜溫柔地說道。儘管她聲音很小,但大祭司的身份讓羅提斯停止了自己的發言,禮貌地看著她。

  「我們為了什麼而遷徙?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因為獵物缺少了。剛才弗萊德兄弟說得很清楚,如果我們也可以種植小麥,那麼根本不必擔心食物的缺少,為什麼還要遷徙呢?」

  依芙利娜的話讓羅提斯面紅耳赤地低下了頭。這原本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可我們可敬的土著朋友卻需要年輕的大祭司來提醒。傳統的習慣已經深深烙在了他們的頭腦甚至骨骼裡,使得他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還不如那個年輕的姑娘。

  「你……真的願意把這麼……這麼寶貴的技術交給我們?」羅提斯還是有些不確定地問。在他們看來,這項種植技術已經是寶貴得無以復加的東西了。弗萊德奉送的那些食品都可以讓他們感激得難以言表,而把這些都教給他們,這簡直是無法想像的慷慨舉動。

  「我會專門派人幫助你們,我的朋友,帶著足夠的種子。如果在收穫前你們食品緊缺的話,我也會盡全力供應給你們。」弗萊德努力地打消他們的疑惑。

  「你想要得到什麼,我的朋友?獸皮?武器?或者是別的更珍貴的東西。你不可能就這樣把它教給我們的,不是嗎?天,這太慷慨了,我都不知道拿什麼去向你交換……」羅提斯不敢相信地大聲說,他的激動也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激動。

  「我只想要你們的友誼,我的朋友們,任何東西都無法與它相比。我希望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人會因為飢餓而受苦,沒有人因為寒冷而受苦。我希望每個孩子和老人都得到適當的照顧,人們不會悲慘的死去。如果說我還想要求什麼,那就是這些了。我願盡我所能地為你們提供幫助,我只要你們的友誼。」弗萊真誠地說。

  弗萊德的話不僅感動了我們的朋友們,也深深感動了我。我知道,那是弗萊德的夢想,是他為朋友的願望而發下的誓言。即便是在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他都不曾少許忘記這一切,而現在,他終於有機會把它付諸實現了。不管我們的客人們是否承認他、接納他,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國王,是一個要保護人民、為人民負責的王者。

  他從來都是一個國王,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在許多年之後,當人們回顧這一段歷時,有些人用卑劣的思想揣度我的朋友高尚的行為,認為他的舉動是有預謀的,別有用心。很遺憾,我無法阻止這些話的流傳,我只能做到絕不放過一個把這些話傳進我耳朵裡的人。

  我瞭解我的朋友,他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他的內心。這一舉動或許在客觀上改變了什麼,但這無損弗萊德無私的初衷。

  羅提斯聽了這番話之後忍不住上前熱情地擁抱我們,他擁抱得那麼用力,我甚至感覺我的腰都要斷了。包括艾克丁在內的每一個酋長都用這樣的方式向我們表達他們的謝意。

  很快,我們就談妥了關於指導倫布理人種植小麥的相關細節。出於對意外的預防,我們並沒有急於全面推廣這項技術,只同意巨牛、奔狼、烈馬等五個部落在今年試種。我們是這樣考慮的:萬一因為氣候原因出現大面積的歉收,休恩為我們開闢的補給線還可以讓我們保障這些部落的生存需要。如果一次性投入的人力過於巨大,我們就沒有任何補救措施了。

  「……只是今年而已,朋友們,僅僅是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相信明年我們將會有更豐富的糧食儲備和更多的種子,那時候,我保證,會有更多的部落加入進來。我們會用麵包堆滿整個聖狐高地……」弗萊德熱情洋溢地對我們的客人們這樣說。

  我們的謹慎獲得了倫布理朋友的信任,也進一步增強了他們的信心。

  沒有人知道,這種作物改變了整個高地土著人的生活方式。從此之後,聖狐高地開始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變革,開始駛上了追趕現代文明的快車道。

  這一切,都是從麵包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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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卷:變革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下馬威,棍棒下的異族新兵

  「弗萊德……」當會議結束,酋長們帶著裝滿食物的馬車心滿意足地開始趕回自己的營地時,依芙利娜叫住了我的朋友。她滿懷心事地站在那裡,臉上寫滿了猶豫和不安。艾克丁是唯一沒有離開的酋長,他守在依芙利娜旁邊,像一個慈愛的父親,又像一個盡職的侍衛。

  依芙利娜抬起頭看了弗萊德一眼,而後欲言又止地低下了頭。

  「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依芙利娜?」看到依芙利娜這副模樣,弗萊德親切地問道。

  「我想……不,算了,這樣不好,太麻煩你們了……」依芙利娜咬了咬嘴唇,放棄了對我們的要求。

  「你需要幫助,依芙利娜,而我們是可以幫助你的人。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幫助你是我們的責任。」弗萊德竭力打消依芙利娜的不安。自從上一任大祭司死後,弗萊德總是對年輕的土著姑娘帶著深深的愧疚,希望能夠竭盡所能地幫助她,讓她遠離危險和困境。

  依芙利娜猶豫不定地看了看我們,又轉頭看了看艾克丁,眼神裡寫滿了疑惑和猶豫。

  艾克丁慈祥而尊敬地看著她,那表情既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兒,又像是在看自己的母親。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艾克丁知道依芙利娜要說些什麼,而且他鼓勵著她、支持著她,希望她把話說出來。

  「弗萊德……你知道,上一次戰鬥死了很多人……」依芙利娜得到了鼓舞,聲音暗淡地說道。

  「那是我們從來沒有經受過的戰鬥,很多人都死了。很多人!」說到這裡時,依芙利娜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恐懼和悲傷的表情。那是一場土著居民不願再想起的戰鬥,許多人都在戰鬥中失去了自己的親人,這其中就包括正站在我們面前的少女。然而現在,她正站在我們面前,勇敢地努力回憶並講述這些連我們都不願再提及的事情。這很難,從她的表情中我們可以看得出。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正如你們所知的,很多部落都失去了他們最強壯的男子,有些部落甚至失去了所有成年男人,只剩下孩子、老人和婦女。僅靠採摘野菜和野果是無法讓他們生存下來的,所以,我決定……」

  「讓我們暫時收留他們,是麼?」弗萊德詢問道。他不會拒絕這個要求的,這我心裡清楚得很。但是,他也同樣不會明白這會給我們的糧食儲備帶來多大的壓力。我站在一旁,開始盡力計算我們能夠容納的最大人口。並非是我不願幫助依芙利娜,但我認為我們必須對自己的承諾負責。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依芙利娜忽然有些激動,她大聲地說道。那不完全是對我們的感激和愧疚,在那之中還攙雜著因為被輕視而隱約浮現的少許不快。

  「這是我們的問題,我很感激你們的慷慨,但這是我的責任,必須由我來承擔,而不是你們。我已經做好了一些安排。對於那些失去了男人的部落,我會把他們並入更大的部落之中。大約會有三十多個部落會因此而消失,我很遺憾,但從長遠來講,我認為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雖然在今後一段時期他們可能會生活得有些艱難,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依芙利娜的語氣堅定而驕傲。

  「你是說,你要取消三十多個部落?」我驚訝得跳了起來。儘管我知道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年輕姑娘事實上從不缺少勇氣,但仍然沒想到她可以如此勇敢地違背傳統,將大約三分之一的部落從族人的生活中完全抹去。我完全可以想像她將因此遭到多大的反對。

  「是的,我考慮清楚了。把我的族人們集中起來更有利於物資的分配,只要只要男人們花更多的力氣狩獵,我們就可以度過這艱難的一年。原本我一直在擔心今後獵物逐漸減少後應該怎麼辦,但現在看來,明年小麥的收穫會讓我們徹底擺脫這些問題。」依芙利娜向我肯定地點點頭。

  一種無法言明的尊敬在我們之間無聲地流淌著,我和我的夥伴們毫不掩飾自己欽佩的目光,對我們年輕而高貴的土著朋友。或許我們曾無數次地對依芙利娜的善良、仁慈和勇氣表示過讚歎和敬佩,可現在看來,這樣的讚譽也還遠遠不夠。這個年輕的異族姑娘不僅僅擁有身為一個領袖必須的責任感,更有常人無法企及的魄力和智慧。

  「對不起,依芙利娜,我必須向你道歉。」弗萊德鄭重地對依芙利娜說,「我得承認,我低估了你的智慧。你說得很對,你是倫布理族的領袖,你完全有能力率領你的族人走出困境。我們可以幫助你,但不能代替你。你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女性之一。」

  「我不像你說的那麼能幹,弗萊德。」依芙利娜紅著臉低下了頭,又恢復了她嬌羞的小女孩模樣,「有些事我還是做不到。比如現在,我就需要你幫忙。」

  「我們會竭盡全力滿足你的願望。」弗萊德誠懇地說。

  「我希望你能幫我訓練一支軍隊!」

  無聲的沉默。

  如果說剛才依芙利娜表現出來的才智讓人欽服,那麼她的這個要求簡直讓人震驚。我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支軍隊?這聽起來很不像是一個姑娘會說出口的話來,即使她是大祭司。

  可看著她嚴肅的表情,我知道剛才那句堅決的話並非是我的幻聽。

  「我希望你能幫我訓練出一支像你們那樣的軍隊。」依芙利娜繼續說道,「艾克丁叔叔對我說了你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他告訴我,你們的戰士很強大,強大得就像是神明坐前的使者。儘管我們的戰士也很勇敢,可在你們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這和我以前看到的戰鬥一點也不一樣。以前對於我來說,打仗,不過就是幾個部落的叔叔伯伯們振臂膀高呼離開駐地,沒過多久他們就會豪爽地大笑著回來,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今天又殺死了幾個敵人,搶到了多好的武器。也會有人受傷,我的朋友,也會有人死,我們也會很難過,可那完全不一樣,不一樣……」

  依芙利娜有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拳緊握,身體前傾,胸口因為激動而不停起伏著,彷彿又回到戰鬥結束時那殘酷的情景。

  「我從沒見過那麼可怕的景象,我的族人們成片地死去,鮮血覆蓋了大地,把土壤都染成了紅色。活著的人鮮血淋漓,掙扎著揮舞他們殘缺的肢體。我從沒有在一天裡看見那麼多的傷殘、鮮血和死亡,他們絕望的哀呼至今一直在我耳邊迴盪……」

  依芙利娜滿臉驚恐,她纖細的身體無法自持地微微顫抖著。見此情景,艾克丁走上前來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羅爾也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希望能幫助她擺脫這些不愉快的回憶。

  「……我不能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什麼都不做,弗萊德。」很快,依芙利娜就從恐懼的情緒中擺脫了出來。她努力挺起腰,抬頭看向我們。她的目光裡依舊帶著恐慌的意味,但更多的是不屈的堅持。

  「……這就是為什麼我想要一支軍隊,我的朋友們。如果再次爆發那樣可怕的戰爭,我不可能站在戰場上靠著我的勇力去保護別人,儘管我很想這樣做。我所能做的就是求助於你們,請求你們的幫助,但我們不能總是依靠你們來保護我們,我們的自尊心不允許這樣。」

  「……我要保護我的族人們,用我自己的辦法,盡我自己的力量!」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敬的異族少女像一個鬥士一樣勇敢和自信,讓人無法懷疑她的勇氣。她是那麼年輕,在她許多年長的族人看來幾乎還是個孩子。但她卻正在像一個母親一樣看顧著他們,毫不畏懼刀劍和戰爭,挺身出來要「保護」他們。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艾克丁的表情明顯發生了變化。不知不覺,他眼裡慈愛的那一部分漸漸消退,更多的敬畏和尊重佔據了他的目光。他忽然發覺這樣親暱地輕拍著依芙利娜的肩頭很不合適,儘管在此之前他曾經無數次地這樣做過,並將之視為理所當然。他遲疑著縮回了自己的手,恭謹地向後退了一步。儘管這魁梧的大漢比依芙利娜高出足有兩個頭去,可是此時在我看來,那矮小纖弱的姑娘遠比他要高大的多。

  「啪,啪,啪啪……」幾聲清脆的掌聲在依芙利娜身邊響起,鼓掌的人正是羅爾。此時的他依舊面無表情,可他給人的感覺和以往完全不同。此前只有在戰場上時,當弗萊德對他下達命令時我們才能看到這種表情。這是一種飽含敬意的戰士的表情,你絕不會輕易地看到它,但只要你見過一次,就絕不會搞錯。

  更多的掌聲響起,我聽不到自己的手掌間發出的聲音。依芙利娜的身影此時無比高大,佔據了我所有的視力,甚至佔據了我所有的感官。

  如果說有一個人能夠獲得羅爾毫無保留的敬意,那他一定可以征服我們所有人的心。

  依芙利娜正是這樣的人。

  「我很榮幸能夠幫助你達成你的願望,那將是我們在這片聖狐高地上做得最正確的事。」弗萊德毫不遲疑地回答。

  我們的反應讓依芙利娜羞紅了雙頰,她的呼吸因為剛才激動的發言而有些不順暢。她不好意思地用目光輕掃過我們的臉,在最後看到身邊的羅爾時,她幸福而羞赧地低下了頭。如釋重負的微笑出現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就像個受到誇獎的孩子……

  三天後,來自各個部落最傑出的戰士一共兩千人站在了我們的軍營裡。和我們預想的一樣,這是一群勇敢而無知的傢伙。他們中最瘦弱的人在我們的士兵中也屬於最強壯的那一群,如果是單打獨鬥,除了像達克拉他們這些戰士中的佼佼者,再沒有一個人有勝過他們的自信。

  可是,只看他們的站姿和排列的隊形來看,我就可以確信,如果是五十個德蘭麥亞人對五十個倫布理勇士,我們就有一半的機會取勝。如果是三百人的小規模戰鬥,我們的勝面就遠較他們高得多。倘若將戰鬥的規模擴大到一千人,我們必勝無疑。

  頭腦簡單的倫布理戰士顯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們對自己超卓的身體優勢很有自信。顯然他們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並且覺得向我們學習「如何戰鬥」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恥辱和自負的情緒讓這些豪勇的人失去了禮貌,使他們對我們的士兵表現得不是很尊重。

  一個年輕的士兵將訓練用的木棍分發給他們時受到了他們不是很禮貌的嘲諷,那小伙子氣紅了臉,隱忍著不發作。他的理智被魯莽的倫布理戰士們當成了怯懦的表現,他們哄笑著,更加肆無忌憚地嘲弄他。一個大漢把他發下去的結實的木棍在自己的膝蓋上輕易地拗斷裂,而後和自己的同伴們狂妄地大笑起來。

  「你們就讓我們學習如何使用這個?這是吃奶的小孩子都不會用的玩意。」那個大漢這樣說著,順手把斷成兩截的木棍丟到那士兵的身上。

  這侮辱的舉動終於激怒了年輕的士兵,他終於按耐不住,放棄了自己的職責,揮拳擊向面前這個既高且寬的巨人。看得出,這正是那個倫布理戰士想要的。他左手迅速地抓住擊向自己的拳頭,就勢一擰,右手按住那年輕士兵的肩膀,右腿使了個絆,毫不費力地把他臉向下按倒在地上。那個士兵的滿臉的塵土,一張原本黑裡透紅的健康面孔霎時變得一片污穢,兩道血痕從他的鼻子裡流了出來,這不算什麼,更嚴重的是他身為一個戰士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製造這一切的土著戰士更加得意,雙手指天地向自己的同伴慶賀。他的無禮舉動贏得了同伴們的陣陣喝彩,有些人隨即將長棍拋向天空,指著我們手提棍棒的士兵嘲諷地大笑。我從自己的屋子裡看到了這景象,一陣憤怒的火焰燎過我的心頭。四周,停止了訓練的士兵們開始向這裡聚集,他們圓睜的雙眼和緊握的雙拳頭很能說明他們的心情。眼看一場不友好的群毆就要發生,我推開門正想制止……

  「你們玩得很開心,嗯?」忽然,一聲粗重的呼喝止住了土著戰士們的笑聲,緊接著達克拉魁梧的身影從不遠處緩步走來。他曾經在摔跤場上的不敗英姿想必在土著居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的到來震懾了全場,讓豪勇的土著戰士們瞬間安靜下來。

  達克拉顯然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他的臉漲得青紫,看上去很生氣。不過,他並沒有當場發作。經過長年的爭戰,這個曾經笨拙粗陋的石匠已經不再是那個年輕容易衝動的新兵了,他深知,如果不用相同的方法給我們的土著朋友們留下深刻印象,那就不要指望能夠贏得他們的尊重和服從。

  「對不起,長官。」那個被毆打的士兵吐掉嘴裡的泥土,走到達克拉面前敬禮說。他的眼中含著屈辱和羞惱,但嚴明的紀律控制著他,讓他沒有進一步把事態擴大。

  紀律,這就是一個軍人和普通戰士的差別。

  「去完成你的任務,士兵。」達克拉不動聲色地對他說,他服從地行禮,然後重新開始他分發木棍的行為。每當他把一根長棍遞到一個土著戰士手中時,都要面對一張嘲諷譏笑的臉,有時候還會受到他們的刻意刁難。這一切都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於一個熱血的男人來說,要忍受這一切很困難。我想,如果我站在那個地方,就算能夠忍住不和他們打鬥,也會放棄執行這一讓人難堪的任務吧。但是,那個士兵沉住了氣。儘管他氣得嘴唇發白,可還是盡職盡責地完成了他的任務,使倫布理戰士們每人手裡都多了一根長到眉梢的木棍。當他做完這一切,站到達克拉身側的時候,我覺得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他充滿了驕傲,一個士兵因為完成了任務而自然產生的驕傲心情。即便這任務簡單得微不足道,但這種感覺是一個真正的軍人無法遏制的。達克拉也滿意地看了看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恐怕只有我們的倫布理朋友們沒有發覺這一點,他們不滿地擺弄著這不趁手的東西,嘴裡小聲嘀咕著。

  「我知道你們對我們的安排很不滿意!」這時候,達克拉向著他們大聲吼道。他的聲音很大,幾乎傳遍了整個營地: 「你們自以為強壯、勇敢、了不起,可是在我看來,你們就是一幫注定吃敗仗的蠢貨!我寧願要一百個這樣的士兵……」他伸手指向侍立在身旁的那個剛才被毆打的士兵,「也不要一千個你們這樣自以為是的蠢材!因為他懂得什麼是紀律,知道什麼事情該做而什麼事情不該做,可以在戰場上保全自己,而不是送死並且拖累自己的戰友!」

  聽了這些話,那個士兵的脊樑挺得更直了。如果說剛才他的榮譽因為受到了侮辱而暗淡,那麼現在達克拉的話就重新把它擦亮了。他的價值得到了認可,在自己的長官心中。對於一個士兵來說,它比一枚獎章更有意義。

  達克拉的話立刻引起了土著戰士們的強烈憤慨。他們感覺受到了無法原諒的侮辱,叫嚷著哄鬧起來。

  「我知道你們對我的話不服,我也不打算說服你們。你們有兩千人,很好。」達克拉的臉上浮現出一層難得一見的狡猾笑容。他喊過自己的副官:

  「瑞德爾少校,給我集合兩千長槍兵,告訴他們,拿好木槍,脫去盔甲,我們要和我們的倫布理朋友們來一場友好的較量。」

  說完,他轉向那個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拉塞斯,長官。」士兵大聲回答。

  「好的,士兵拉塞斯,我命令你加入演習的隊列。」達克拉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好地鼓勵道:「好好表現,士兵。讓他們知道你的厲害……」

  兩排陣列很快就在訓練中的空地上排列開來。達克拉赤裸著上身站在隊列的前排,對著身後的士兵們大聲說道:「小伙子們,我們可是讓人看不起了,你們說怎麼辦?」

  「痛扁他們!」

  「把他們打得連老媽都認不出!」

  「打他個生活不能自理!」

  ……

  激憤的人群中用各種口音傳出形形色色的答案,一時間熱鬧非凡。達克拉滿意地看著身後的士兵們,接著說:「你們說得很好!那就讓我們好好教教他們,怎麼用這截木頭把別人打個屁滾尿流,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哦……」他的話引起了一陣狂野的歡呼。

  「你們都***是好樣的,是我見過最好的小伙子。但是要注意,千萬要手下留情,我們畢竟是老師,人家只是小學生,教訓教訓是應該的,但不許給我玩出人命來,明白了嗎?」

  「明白了!」又是一陣哄笑。

  達克拉的話讓倫布理戰士們氣得到牙根癢癢,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向神祉乞求保佑之後,站成稀稀落落的長長一排,滿懷憤怒地向著自己的對手。

  達克拉把士兵排列成防禦陣形,迎向對方。

  很快沉不住氣的倫布理戰士們就開始了他們的衝鋒——如果我們可以把這稱之為衝鋒的話。這是我見過的最難看的衝鋒之一,他們的隊形散亂,毫無章法,許多人同時迎向一個對手,他們為了爭奪擊敗對手的榮譽,他們甚至在陣地前就相互推搡。這群愚昧的勇士越跑越密,當跑到達克拉的陣形前時,有的人幾乎無法揮棍。

  僅就勇力而言,我們的土著朋友們還是牢牢佔據著上風的。他們把手裡的長棍舞得嗚嗚作響,奮力揮向我們的戰士。生氣歸生氣,看得出,他們也是手下留情了的:他們在攻擊時努力避開了頭臉這些致命的部位,盡可能地打向對手的胳膊、胸口、小腹和腿部。他們的勇猛為他們製造了暫時的優勢,前排的一些士兵受到重打擊,呻吟著向後退去。這更激發了土著戰士們好鬥的天性:他們哈哈怪笑著向前逼進,把自己的隊形壓得越來越緊。

  這短暫的優勢也是他們在這場比鬥中佔據的唯一一次優勢。

  很快,士兵們穩住了陣腳。在前後兩排長棍不停的重複攢擊下,衝在最前列的倫布理戰士們很難再有寸進。更多的人被他們堵在後面,掙扎著想衝上前來,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得到。

  這群笨蛋,我想,難道只會迎著對手的正面愣沖蠻幹嗎?如果他們這時候能想得起來從兩側繞向自己的對手們,或許可以支持得更長一些。

  他們想不到,不意味著我們的戰士們想不到。隨著達克拉一聲令下,從後陣排出兩隊士兵,從兩側向他們的對手包抄過去。一開始,兩翼的倫布理人還在為自己找到了對手而高興,但不久之後,他們就發現自己墮入了惡夢之中。

  他們就像被擠壓的肉團一樣縮在一起,被同樣數量的對手包圍了。德蘭麥亞士兵們那永不知道疲倦的攢擊像潮水一般一撥撥地湧來,一次次用力刺在他們堅實的身體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這樣的攻擊,如果僅僅是一下兩下,我們的土著朋友們完全禁受得住。但如果幾十下上百下連續不斷地襲來,就算是鐵人恐怕也會感到疼痛了。外圍的土著戰士們開始向裡縮,把內側的戰士們擠了出來,於是,這個過程開始循環。

  那些看起來原本無害的木棍這時候就像是毒蛇一樣令人畏懼。吃到了苦頭的土著戰士們一邊因為疼痛而嗷嗷叫嚷著,一邊又因為無法完全發揮出自己的武力而屈辱地吼叫。一些人已經丟棄了木棍,縮到族人的身後躲避這些傷人的凶器了。更多的人徒勞無益地揮舞著木棍試圖抵抗,但他們能夠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

  當大多數人抱著腦袋可憐地縮成一團時,這場比鬥的結局已經很明顯了。但達克拉並沒有停止的意思,他繼續無情地鼓動著士兵們,向僅存的幾十個仍在反攻的對手傾洩著陰險的攻擊。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的,因為用語言無法讓這些散漫的異族戰士明白紀律的深刻含義,與其白費力氣,倒不如讓他們多吃點苦頭,讓他們用身體記住這難以忘記的教訓才好。這種方法來得更直接,也更有效。

  很快,最後一個土著戰士也放棄了抵抗。在這個小小的包圍圈中,堆滿了不住痛呼的粗大肉體。他們健碩的身體上佈滿了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點,蜷縮成一團,完全看不出剛才在操場上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時候,達克拉下令停止了攻擊。

  「看看你們那副沒用的樣子,幸虧這是連吃奶的嬰兒都不會用的玩具,要是真刀真槍,你們已經死了一百次都不止了!好好反省吧,你們這群傢伙!」

  「拉塞斯!」達克拉喊過剛才的那個士兵,「去,多準備一些跌傷的藥物,多找幾個人給他們治療。媽的,真沒用,老子的癮還沒過足就不行了。」

  「是,長官!」拉塞斯毫不遲疑地回答,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剛才受到的屈辱而有任何不滿。他的臉上和胳膊上都有大片的淤青,那是在比鬥中對手留下的傷痕。不過和他倒足了大霉的對手們比起來,這點小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哦,對了,從現在起,你就是小隊長了,專門負責訓練事宜的安排。有誰不滿意的,讓他直接來找我談,明白了嗎?」達克拉大聲地說,同時向著滾成一團的土著戰士們重重地哼了一聲。與其說這是在給拉塞斯下達命令,到不如說是威嚇縮在地上的那群不走運的異族新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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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卷:變革 第一百二十五章 誤解,恩情,石頭

  一頓亂棍打疼了土著新兵的身體,也把他們的腦子打開了殼。吃過苦頭的土著人慢慢地學會了服從和紀律,儘管他們意識到這樣做的好處還不到三天,但我覺得他們已經比三天前強了不少。我覺得如果現在把他們推上戰場,他們表現的一定會比原先出色得多。但這還不夠,憑借他們壯碩的身體,完全有能力做得更好,而這正是依芙利娜的要求,也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依芙利娜在艾克丁和羅提斯的陪伴下出現在我們的軍營中。如果是在往常,估計所有的倫布理士兵都會搶著奔上前來和自己的領袖們問好,但現在,他們都端直了手中的棍棒,跟著相對瘦弱的拉塞斯小隊長學習突刺,只有少數幾十個人將目光略微偏向了這邊,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這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難以想像的進步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身上?」依芙利娜發現了土著勇士們身上和臉上的傷痕,驚訝地叫嚷起來。這句話的影響遠比大祭司的出現還讓人動搖,讓這些勇敢的土著人羞愧得無以復加。更多的人紅著臉低下頭去,雙手無力地機械運動著,他們突刺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挖坑。

  「暫停吧,拉塞斯隊長。」在依芙利娜面前訓練顯然是無法繼續的,所以我主動終止了它。

  「你的身上的傷是怎麼搞的?」依芙利娜困惑地走過去,指著一土著戰士青紫的胳膊說。

  那個土著戰士羞愧地看了我們一眼,搖搖頭轉過身去,迴避著依芙利娜的好意。

  「你呢,你的背後是怎麼搞的?」

  依舊沒有人回答。

  「你的腿呢?還有,你的眼圈怎麼腫了?還有你……」依芙利娜揪住她最強壯的族人們一個個地詢問著,可每個人都滿面羞紅地轉過了身,或是支吾著無法回答年輕的大祭司提出的問題。

  依芙利娜看上去很氣憤,她漲紅了臉,瞪著眼睛惱怒地走到我們面前,大聲質問我們說:「你們對他們都幹了些什麼?我是那麼信任你們,把自己當成我的朋友,可是,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我的族人?」

  「我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我剛想對依芙利娜解釋,身旁的羅爾已經面無表情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原本應該是羅爾友好的表示:他本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即便是對著我們,也很少說話。當我們在身邊時,他幾乎從來沒有回答過倫布理族人的問題。現在,他開口辯解,已經表現出了對依芙利娜難得了親近之情了。

  可這真是個再糟糕不過的回答了,這句話不僅更加激怒了我們年輕的土著朋友,連我聽了都覺得十分刺耳。

  「應該做的?」依芙利娜難以置信地看向我們,尤其是羅爾。或許那句話只有從羅爾的口中說出來時,才會讓她憤怒成這個樣子吧。年輕的大祭司激動得不能自持,指著羅爾的鼻子大聲責問道:「你們應該做的就是毆打我最強壯的族人,讓他們滿身傷痕纍纍地接受你們的訓練嗎?這就是你們應該做的?那你們不該做什麼?萬幸他們還活著!」

  依芙利娜的樣子就像是一隻憤怒的孔雀,即便是發怒時也是如此美麗可愛。她指向羅爾的右手就像是一支在月光下綻放的白玉蘭,看起來幽雅動人。

  「我們只是教了一些他們該知道的東西……」羅爾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急。他很少這樣辯解,更多的時候,他不會理會別人的看法,而只是一個人冷冷地坐在一邊。與用言辭表達相比,我們沉默的友人更擅長用短劍和匕首說服別人。

  「住口!」「啪!」一聲脆響從依芙利娜的右手和羅爾的面頰之間發出,四周旋即陷入

  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依芙利娜已經帶給了我們足夠多的驚訝,可這和現在發生在我們面前的事情相比都十分尋常。誰能想像得到,那個溫柔可愛和善美貌的年輕女孩居然真的會鼓起勇氣用力去打別人的耳光,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時刻行走在死亡的邊緣,用恐懼帶給別人絕望,並且給她的心靈帶來最深的震顫的那個勇者。

  我們驚呆了,艾克丁和羅提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沒有任何動作。他們自己也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上去他們寧願相信自己正在做夢。

  我此時的反應和他們是一樣的。

  在憤怒中揮出這一巴掌之後,依芙利娜自己也嚇壞了。她把右手舉在自己的面前,又看看羅爾面頰上那個纖細而通紅的巴掌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張了張嘴想說,可什麼也說不出;又伸了伸手想去摸羅爾的臉,卻又把手停在了半空。此時的依芙利娜看上去很想哭,但她似乎忘記了應該如何哭泣,憤怒和歉意交替出現在她的臉上,讓人猜不透她心裡在想什麼。

  羅爾捏了捏他的拳頭,無言地看著依芙利娜的雙眼,直到她的眼睛迴避他凌厲的目光為止。他有些苦澀地嚥了一口口水,沉默地轉過身去,遠遠地走開了。

  「你這是在幹什麼,這事是我幹的,和羅爾沒關係!」直到羅爾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中,達克拉才想回過神來。他有些惱怒地喊道,卻又看上去很拘束,不知該如何和面前這個泫然欲泣的姑娘打交道。

  「你以為打他們一頓是件壞事嗎?錯了,這對他們很有幫助,這會在以後的戰場上救了他們的命!你的族人們剛到的時候……」達克拉有些激動地對依芙利娜大聲地說著,他把那些土著戰士們當到營地時讓人惱火的表現完整地敘述了一遍。他說得並不詳細,描述得也不是很清楚,可他的神情和語調告訴了我們的朋友們:他說的是實話。艾克丁和羅提斯相視尷尬地點了點頭:他們很瞭解自己的族人,知道他們完全幹得出這種事來。

  看到這裡發生的騷亂,停止了訓練的土著戰士們也圍了上來。達克拉的敘述讓他們感到羞恥,但身為一個戰士的榮譽讓他們無法迴避事實。他們向依芙利娜坦然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表示自己一點也不記恨德蘭麥亞的兄弟,反而很感謝他們的手下留情。

  隨著他們的講述,依芙利娜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有些焦急地對達克拉抱怨著:「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你早點告訴我就好了……」

  達克拉看起來既惱火又委屈地回答:「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可是剛才你剛說完話他就接上了,他說完了你又說,你說完了他還說,接著,你就動手了,我根本來不及插話嘛。羅爾這事幹得也不對,明明和他沒有關係,他插什麼嘴嘛。而且,就算是我挨了你一巴掌,也不至於就被你打跑了啊……」

  依芙利娜又羞又氣地對著達克拉「哼」了一聲,然後很不好意思地轉身對我說:「傑夫,對不起,我剛才……剛才太衝動了。我說了那些話,請你……請你們……原諒我……」

  周圍的倫布理戰士們發出驚訝的歎息聲,我知道那是因為什麼。作為神的使者,大祭祀司對於他們來說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象徵。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是大祭司說出來、做出來的,就必定正確無疑。就算大祭司真的犯了錯,也沒有人願意或者敢於承認這一點。可是今天,他們居然看見新任的大祭司當著他們的面對著異族的朋友們道歉,僅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們驚訝得晚上睡不著覺了。

  我有些促狹地對依芙利娜說:「哦,你沒什麼可向我們道歉的,可是我覺得你真得向一個人好好的道歉的……」我指了指羅爾消失的方向,帶著一絲壞笑說:

  「羅爾可是我們之中最令人敬畏的勇士,可是今天他被人痛打了一頓,我可不知道他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哦……」

  依芙利娜順著我的手指看去,羞怯又尷尬地低下了頭。她遲疑著向那裡望了望,又哀求地看了看我,看起來是希望我能夠代替她向羅爾表示歉意。

  這種蠢事我才不會幹呢。我假裝不明白她的意思,無知無覺地將頭扭向別處。

  依芙利娜矛盾地看了看身邊的酋長,又看了看羅爾身處的那片樹林,終於忍不住向那裡走去。艾克丁和羅提斯還想跟著她繼續走,被我攔了下來。

  「我尊敬的兩位朋友,弗萊德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說,這和倫布理戰士們的裝備有關。他現在正在自己的房間裡,我想這件事還是先和你們商量一下的好,畢竟你們是倫布理族中最了不起的勇士,而依芙利娜從來沒有接觸過戰鬥。」

  聽到和武器有關的消息,兩位酋長立刻抖擻起精神,幾乎將他們的大祭司拋到了腦後。不過,其餘土著戰士們的好奇心並沒有就此打消,他們有些人已經開始偷偷地跟隨著依芙利娜向樹林走去了。

  「嗨,你們這群傢伙們在幹什麼?都他媽給我回來!」達克拉的聲音及時地響起,把那些膽大妄為的年輕人攔了回來。

  「拉塞斯隊長,今天上午開始教他們衝鋒陣型,從這裡一直到那邊的河邊,來回五十趟,集合後立刻開始。」達克拉嚴厲地命令道。看看拉塞斯剛毅執著的表情,我知道這個命令會得到很好地執行,在這之後,那些勇敢的土著戰士們恐怕就在也沒什麼精神去探聽樹林裡的那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真該死,我有些不滿地看著身邊的兩個酋長,忍不住心裡暗想,要不是他們都在,這到是個偷聽的好機會。

  我並不是為了故意給依芙利娜製造與羅爾單獨相處的機會,弗萊德確實有事要找兩個酋長商量。直到前天的這個時候為止,我們還在為倫布理族土著人的軍隊裝備發愁:隨著他們人數的逐漸增加,我們確實無力為他們提供更多的武器和鎧甲了。休恩的商隊僅僅是保證我們的裝備就已經捉襟見肘,而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倫布理族的士兵們能夠迅速擴展到不下三萬人,就連神通廣大的休恩也無法滿足這樣的要求。無論我們如何鍛煉倫布理族戰士的戰鬥意識和戰鬥技巧,裝備上的巨大差距會使他們和真正強大的軍隊之間產生無可彌合的巨大差距。

  「陛下……陛下!」前天上午,正當我陪伴著我的朋友在營地中巡視時,一個身材矮小敦實的男子猛地從一旁衝過來跪倒在弗萊德面前。他的舉動嚇了我們一跳。由於和弗萊德在一起時,我們有意識地迴避那個象徵他尊貴地位的名詞,以至於在一開始,我們倆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陛下」到底是誰。如果不是弗萊德及時地制止,這個冒失的傢伙恐怕已經被蜂擁而上的侍衛們把骨頭給拆了。

  「你……是誰?」弗萊德遲疑地問。

  「我叫羅伯特·威蘭特斯,尊貴的陛下。」這個叫做羅伯特的男人三十歲上下,看上去顯很拘謹,說話的時候臉一直緊貼在地上,不敢抬起來。

  「溫斯頓人殺了我全家,陛下,他們當著我面侮辱了我的妻子,並把我當作奴隸來販賣。如果不是您,我的主人,我這一生恐怕都不能再呼吸這自由的空氣了。我的一切都是您賞賜的,陛下,我希望能向您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您對我的恩情讓我無以為報……」羅伯特的聲音悲切沉痛,他拚命在自己的統治者面前壓抑著感情,努力使自己不至失態,可這只會讓他看起來更糟。

  「您請起來,威蘭特斯先生。您沒有什麼可以向我道歉的。」弗萊德沉痛地挽起面前的男子,滿含愧疚地對他說:「事實上,我應該向您道歉的。無論是身為一個國王還是一個軍人,我都應該為無力保護自己的人民而道歉的。」

  這時候,所有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這令人驚訝又感動的一幕:在他們面前,一個高貴的王者單膝跪地,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衣衫藍縷的農夫,他低著頭,懇切悲傷地說:

  「我誠摯地懇求您的原諒,先生,為我沒有盡到的責任,為您不幸慘死的家人。我希望能為您做點什麼,儘管這於事無補,但我希望能籍此表達我內心的愧疚和歉意。」

  我並沒有想去阻止我的朋友,我知道他會這樣做的,他的責任心和慈悲心一定會驅使他產生負疚心情的,如果事實並非如此,他就不是我所瞭解的偉大王者了。我唯有跟在他後面,向面前這個可憐的人跪求他的原諒。我不覺得委屈,我有足夠的立場這樣做。正如弗萊德所說的,作為一個軍人,倘若不能保護人民擺脫戰亂的災禍,他就要為此負責。即便人間的法律不會對此作出裁決,但神明放置於我們自己心中的法典——我們的自尊心和責任心——也會判決我們有罪。

  侍從們嚇壞了,他們從來都沒有看見這樣的事情:一個國王在跪求一個平民的原諒,為了他從為做錯的事情。這些慌亂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他們不敢去拉起自己的國王和長官,卻又不能任由他就這樣跪著。

  我的舉動把他們從尷尬惶惑中挽救了出來,他們跟隨著我跪倒在地。我有些欣慰:儘管他們可能連為什麼要跪在這裡都不是很清楚,但起碼他們這麼做了,用自己的行為為自己的責任表示歉意,這本身就是件讓人欣慰的事情。或許十幾年後,當他們忽然意識到這一點時間,會為自己當初及時地作出表示而感到驕傲和滿足吧。

  「不,別,陛下,您不能這樣,我不能……求您,請您站起來……」可憐的羅伯特手足無措地叫著,他想去把弗萊德拉起來,卻又不敢碰觸他的手臂。片刻之後,他再次跪伏在地,滿含淚水地說著:「求您了陛下求您了,您不能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很快,我們一起坐在路邊的木樁上交談起來。從那個男人拘謹的言辭中,我們瞭解到,他曾經是個鐵匠,因為不願服從溫斯頓人徵調的命令而遭遇了滅門的慘禍。

  「在此之前我不敢接近您,陛下,我覺得唯有為您做些什麼才能表達我的謝意。今天我來這裡,是想給您看看這個……」

  他解開自己衣帶,從貼身的衣物中摸索出一小塊石頭。我感覺這塊石頭很普通,就和我平時看見的許多岩石沒有什麼區別。除了表面顏色稍顯紅褐色之外,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塊醜陋的石子。但看著羅伯特莊重的樣子,我覺得事情並非像我想像的那麼簡單。我所經歷和目睹的許多事情都告訴:當你不瞭解時,最好不要妄下結論。

  弗萊德也有些莫名其妙,我猜他也不知道這塊石頭能如何幫助我們。

  羅伯特沒有注意到我們奇異尷尬的表情,他雙手捧著這顆石子,眼神中蘸滿了神聖而驕傲的身材,就像是正捧著一顆溫暖的太陽。

  「……這就是我要獻給您的,陛下,也是您目前最需要的。我願將它連同我的發現完全奉獻於您的王座之前,以表達我心中無盡的感激!」

  說完這番誠摯感人的話語,羅伯特·威蘭斯特先生激動地回過頭來,或許在期許著兩張讚譽和激動的面孔。

  遺憾的是,迎接他的是兩張無知青年納罕癡呆的臉。

  哦,還有一句很傷感情的話:

  「這是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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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卷:變革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戰爭,精靈族傳說

  在這個世界上,大凡在某一方面十分專精的人,在思想上經常會犯一些糊塗。他們並不狂妄,並不認為自己知道的是件多麼了不起的精深的學問。恰恰相反,他們總是太謙虛了,謙虛到了認為自己所瞭解的不過是些盡人皆知的事情。就好像在我剛當兵時,經常驚歎於有些人居然無法分辨普通葡萄酒的年份和產地,並把這當作駭人聽聞的慘劇,直到發現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之後,才不得不接受這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當然,驕傲也是由此產生的。

  在冶鐵方面,羅伯特·威蘭斯特先生無疑也是存在這個問題的人。以他的眼光來看,這一小塊石頭或許可以說明很多顯而易見的問題,連他不懂事的孩子——神明寬恕我,這可憐的孩子已經死了——也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們的反應讓他很難接受。

  「……這是高純度的鐵礦石,它的純度超過了四分之三,顏色紅得發黑,只含有少量的石榴子石、石英石和長石……」我覺得他對我們講述這些的時候看起來很熟悉,不由得看了弗萊德一眼。他這時也在面帶著苦笑看著我,我們相互都很清楚對方眼神和笑容裡的含義。

  那個矮小但結實的男人此時看上去居然很像我們高貴的信徒朋友,弗萊德的愛侶,米莉婭·巴特斯菲亞。

  我知道他們看起來一點也不相似,但這兩個人之間確實存在著許多共通之處,比如說,他滔滔不絕地說著這塊石頭的組成成分的時候,和米莉婭用平靜專業的語調向我們解釋什麼是淋巴系統和迷走神經時的神態和語氣很像。

  「……這是至高神的恩賜,我的陛下,我從未見過含量如此之高的鐵礦。我花了幾天時間沿著那座山向東南方向勘察,陛下,這是個礦脈,豐富的礦脈。在我們周圍的某一座山是由純鐵堆積起來的,陛下,整整一坐鐵山!」羅伯特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激動得甚至忘記了尊卑的差別,一把抱住弗萊德的雙肩用力地搖撼。過了好半天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立刻縮回了自己的雙手,畏縮地低下了頭,不敢看眼前這個剛剛被他「冒犯」了的年輕國王。

  他縮回了手,但另外兩隻手卻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臂膀。他訝異地抬起頭來,看見自己的國王正激動地看著他。

  「您確定,先生?您確定?鐵礦!先生,您不知道您有多麼了不起,您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天啊,我不知交了什麼好運,讓至高神居然把您帶到了我的身邊。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報答您,可是無論我為您做些什麼,和您對我們的貢獻相比都顯得太微不足道了。天啊,傑夫,你聽見了嗎?我們這附近居然有鐵礦……」

  我的朋友此時歡呼雀躍,這幾天來,不,應該說自從營地建成之後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解決了。他一直在為我們的處境擔憂:糧食我們可以自己種植,棉花同樣可以在這片土地上生長,衣食的問題我們都可以作到自給自足,但是,直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能依靠休恩的援助來保持軍備,對於一支軍隊來說,這是很致命的弱點。倘若我們的敵人足夠強大,能夠完全封鎖我們對外界世界的聯繫,遲早有一天我們會變得手無寸鐵,成為任人宰割的肉靶子。

  可是,羅伯特的這個消息讓我們看見了擺脫這一境地的可能,讓我們能夠獨立地生存在這片陌生的土地,甚至讓我們有了足夠的能力去改變它。鐵,那種廉價醜陋的金屬,沒有人比我們更瞭解它的寶貴之處。我記得一個偉大的歷史學家曾說過,鐵讓弱小的人類更有力量。那絕對是改變了人類歷史的偉大發現,它對於世界文明的真實價值遠比黃金白銀那樣華而不實的貴重金屬要高得多。

  如果說,剛才的小小「冒犯」讓羅伯特心存疑懼的話,那麼這時候弗萊德異乎尋常的表現就真的把他嚇壞了。這個可憐的人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失態的國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小心地捧住那塊紅中透黑的鐵礦石,以免它在弗萊德激動的搖撼下摔落到地上……

  現在,弗萊德和羅伯特正坐在木屋中等待我們的土著朋友。羅伯特頭一次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看起來很緊張。他的雙手不時擺弄著椅子腿,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好。

  「弗萊德,我的朋友。你說你能給我們弄到充裕的武器和鎧甲,你真是倫布理神送給我們的禮物。東西呢?在哪?什麼時候能夠看到他們?我都等不及了……」一進們,性急的羅提斯酋長就一把抱住弗萊德,大笑著對他說。穩重的艾克丁站在他身後,同樣是一臉笑容。

  羅伯特慌張地站起身,驚愕地看著剛剛擠進門來的兩個彪型大漢親切地拍打著自己領袖的肩膀,就像正拍打著自己的兄弟和孩子一樣。更讓他吃驚的是:弗萊德並沒有因此而面露不愉,反而以同樣熱情的姿態迎接著我們的朋友:

  「羅提斯酋長,你再催我也沒有用,你們的武器不在我這裡,它們何時到來取決於這位羅伯特·威蘭斯特先生。」弗萊德把手向羅伯特的方向一指。

  「威蘭斯特先生?」直到這個時候羅提斯彷彿才發現屋子裡還有一個陌生的面孔,他驚詫地看著羅伯特,不知在想什麼。

  「羅提斯……酋長……大人……先生,我是羅伯特·威蘭……」羅伯特拘謹地向酋長問好。在他看來,這個能夠和自己的國王勾肩搭背的異族酋長也是個高貴的人物吧。可讓他想不到的是,他的拘禮對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沒有絲毫的作用,羅提斯只遲疑了片刻,就哈哈大笑著一把把他抱住,用力地拍打著他的後背。

  「威蘭斯特先生,你能給我們帶來充足的武器?這太好了,你可真是我們的恩人!我什麼時候能拿到……」

  「酋長,如果您在這麼拍打下去,我們的威蘭斯特先生恐怕就要骨折了。」我好意地提醒著羅提斯,為羅伯特解除了窘境。

  「對不起,哈哈,對不起,我太高興了……」羅提斯憨厚地敞笑著,躬身向羅伯特道歉。在他看來,這應該是十分尋常的事情吧,可這讓羅伯特受到了驚嚇。那個拘謹的中年人同樣連連鞠躬,不住口地說著「沒什麼……沒什麼……」

  「是這樣的,我的朋友們。威蘭斯特先生聖狐高地上發現了充裕的鐵礦礦脈,啊,就是製作武器的那種金屬。如果我們能夠把它們開採出來加以煉製的話,我們的武器裝備不會有任何問題。不僅如此,有了鐵,我們可以應付更多的問題。」弗萊德在一旁解說著。

  「威蘭斯特先生,請您給我們詳細地解釋一下吧。」

  「陛下,酋長,還有中校先生,是這樣的……」羅伯特緊張地看了看我們,一個個行完了禮之後才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敘述。

  「幾天前,我在東南面的山谷裡發現了幾塊品質很好的鐵礦石,我認為它們的出現並不是一個偶然,所以就在附近開始了勘探。我斷斷續續地在幾座山裡發現了類似的礦石,但是並沒有形成值得開採的礦的規模。一切跡象都表明這會是一條豐富的地下礦脈,而且品質非常的好。如果我沒有估計錯誤的話,在東南方向的某座山裡我們會找到大片的鐵礦。根據我的估計,那座山不會很遠,大概就在我們和月溪森林相交的某座山中……」

  「月溪森林?」艾克丁忽然面色凝重地低聲重複著,臉上露出畏縮的表情。不僅僅是他,羅提斯的表情也慎重起來。他不再向剛才那樣衝動地表達著自己的喜悅,而是緩緩地走到艾克丁身前,意味深長地和他對望了一眼。

  「怎麼,我的朋友們,難道說這裡還有什麼麻煩麼?」我看見他們緊張的樣子,不由得好奇地問。

  「月溪……森林,我們的部族有這樣的傳統,不許我們踏足那裡……」艾克丁仰頭歎了一口氣,可能是考慮了一下是否應該把這件事對我們說。他看著我們疑惑而誠摯的目光,終於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

  「在我小的時候,老人們說,大約兩百多年以前,整個聖狐高地,包括很大一部分月溪森林的土地,都是屬於人類的。各個種群的人可以相互交流,有時候甚至會有兩個不同種族的部落居住在一起,不像現在,每個部族都有自己的土地,卻都被月溪森林分割開來,只有兩三個部族的土地連在一起。」

  「那時候我們的部族還不像現在這樣強大,數量最多的是查琴克族人。據說他們都是一些勇敢善良的人,崇拜水神查琴克,喜歡居住在叢林深處的溪流源頭。」

  「可是有一次,不知道什麼原因,月溪森林中的精靈們發怒了,他們仇視人類,要求所有的人類離開月溪森林。他們的要求自然遭到了查琴克人和我們的拒絕。」

  「然後,一場戰爭爆發了。那可能是這片土地上發生的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每個部族都有許多最強壯的男人死在那裡。精靈們發瘋一樣驅逐著人類,對於不服從的人就全部殺死。查琴克族人不願離開水流的源頭,到下游的地方去生活。他們勇敢地向精靈們抗爭,可最終還是失敗了……」艾克丁呆呆地望著窗外,在那個地方,依芙利娜已經和羅爾牽著手走出了樹林。在他們之間,我沒有看到任何隔閡。

  「倫布理族當時也參加了這場抗爭,可據老人們說,我們的抗爭在精靈面前不堪一擊。他們毫不費力地就把數十萬各族人類逐出了月溪森林,並且禁止任何人類踏足那裡。我們失去了家鄉,卻又不願遠離那裡,於是就在這聖狐高地上安下了家園。因為畏懼精靈們的武力,各個種族都有禁止進入月溪森林的命令,代代相傳,沒有一個人曾經違背。」

  「從小我的父親就禁止我向那片神秘的精靈森林踏足一步,羅提斯小時候也曾受到過這樣的教訓。有的孩子出於好奇靠近過那片森林,他們的父母一旦聽說這件事就一定會打他們個半死。有時候,我們也可以在高地上看見那些精靈,他們雖然沒有殺傷我們,但對我們確實很不友好。」最後,艾克丁轉過身來,對我們說:「我的朋友們,我不希望你們去冒這個風險。」

  「對,弗萊德,」羅提斯也湊過來勸告我們,「這個規定從我們祖父的祖父就開始流傳了,它的存在一定意味著什麼。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希望你們不要去冒這個險。獲得武器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說,可以和商人們交換,或者乾脆從敵人手裡奪過來。這不是一件開玩笑的事。」

  艾克丁的話讓我們很吃驚。以我們與精靈接觸的經驗來說,精靈固然都是些高傲固執的傢伙,不喜歡與人類交往(我們的朋友紅焰不在此列),但他們絕不會是殘暴嗜殺的種族,只有在族中發生重大變故、受到很大刺激的時候,才會對外界進行激烈反擊。這和土著居民口中的精靈族有非常大的差異。

  聽了艾克丁的話,弗萊德沒有出聲。他沉思地低下頭來,許久沒有拿定主意。

  「陛下,」羅伯特急切地說,「這是個大好的機會,我不能就這樣把它錯過了。 如果您不同意派人和我一起尋找鐵礦,我自己一個人也要去!」他乞求地看著弗萊德,生怕他拒絕了自己的要求。

  「……好吧,我同意,威蘭斯特先生。我們確實需要那個礦,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做任何事情都得試試,不是嗎?」

  「弗萊德,你要考慮清楚啊!」艾克丁擔憂地說。

  「我考慮得很清楚,我的朋友,謝謝你的好意。」弗萊德無奈地回答,「我們必須冒這個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的敵人還會捲土重來。倘若到那個時候,我們還像現在這樣沒有保護能力,到我們就離災難不遠了……」

  「太感謝您了,陛下,我這就去準備行裝,等候您的命令,隨時準備出發。」羅伯特看見自己的願望得以實現,欣喜若狂。

  「出發?去哪裡啊?弗萊德,這位先生是誰?為什麼會在這兒?」這時候,依芙利娜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嬌羞地挽住羅爾的手臂,幾乎是把他拖進了房間。羅爾臉上的五道手指印還沒有完全消失,他對我們的注視可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竭力把頭轉向別處,身體僵直著,尤其是被扯住的右臂繃得筆直,就像是一截不開竅的木頭。

  艾克丁詳細地將我們剛才所說的話講給依芙利娜聽,年輕的大祭司皺起了眉頭。每當她思考時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顯得沉穩崇高。羅爾靜靜地看著她的側影,一句話也不說。

  沒有人知道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我相信確實有些什麼發生了。這兩個人在悄然改變著:羅爾看起來不再那麼冰冷,而依芙利娜也比原先更加自信。這改變讓人欣慰,尤其當它發生在我們的兩個好朋友身上時。

  「我同意弗萊德的說法!」依芙利娜點著頭說。她的話大出兩位酋長的意外。

  「依芙利娜……」「大祭司……」兩個人同時搶上來,試圖說服這年輕而勇敢的姑娘改變自己的念頭。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艾克丁叔叔,羅提斯叔叔,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弗萊德說得很對。如果還有更多更強大的敵人來了,我們怎麼應敵?難道就用這些破布和棍棒嗎?這和送死有什麼兩樣?」

  「如果我們去勘察鐵礦,就算那個傳說是真的,最多去勘察的人被殺。但如果我們不去,這裡的所有人都要冒著被屠殺被奴役的危險。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怎樣選擇。」

  「不但要有人去,而且必須是我去!」最後,依芙利娜又補充了這樣一句話。這句話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反對。

  「不行!」弗萊德首先否定了這一要求,「你是大祭司,不能為這種事情冒險。」

  「正因為我是大祭司,所以我非去不可,弗萊德。我必須用我的生命去證明事實,否則就無法說服我的族人們。不許進入月溪森林,這是個很古老的傳統,它必須由大祭司本人打破!」

  「而且……」依芙利娜又低下頭去,小聲地說:「這是我的決定,我不希望我的族人們因此而遭遇危險。這是我的責任。」

  依芙利娜說得既懇切又有道理,沒有人能夠反駁她的決定。兩位尊貴的酋長憂慮地低下了頭,不知該怎樣處理這一突發情況。

  弗萊德困擾地思考著,無疑,他不願意我們的異族朋友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這個險,但事實也正像依芙利娜所說的那樣,她確實很有必要到那裡去一趟。

  「那……好吧。」最終,弗萊德讓步了,他既無奈又欽佩地對依芙利娜說:「但是,你一定要有人保護……」

  「我也去!」正當弗萊德考慮保護依芙利娜的人選時,羅爾站出來回答。他的眼裡寫滿了熱切的期盼,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依芙利娜看著羅爾,眼睛立刻亮了一下,嘴角上浮起甜蜜的笑容。

  羅爾並沒有回應她的笑容,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弗萊德的臉。看到弗萊德沒有表示,他再次堅決地大聲說:

  「我會保護好依芙利娜的安全,絕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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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何挽救你,我們的朋友

  傍晚,一天中最匆忙的時刻。似乎所有的人們在這時都記起了在這一天中忘記了的事情,匆忙地奔走於各處,希圖用自己的忙碌永遠挽留這一天最後一層光亮。就連夕霞也匆忙地在天空中塗下最後一抹紅色,而後孤獨地等待著夜幕將它重新擦去。

  在這個時候,只有那些真正安閒的人才會放鬆精神,悠然自得地旁觀著別人的忙碌,享受這光與影交替的奇妙時刻。比如說正側臥在草從中的那個人,他出神地望著身旁那幾朵蒲公英,就像是正在看著世界上唯一重要的東西。一陣風吹過,將一片絨毛輕輕吹起,越揚越高。有幾朵絨毛沾到了他紅色的長髮上,他小心地取下他們,然後溫柔地將他們一一吹上天空。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忽然微笑,欣慰而滿足地躺下身,伸直了自己的手腳。

  那個人是紅焰,最傑出的精靈武士。

  自從進入聖狐高地之後,他就和以前變得不太一樣了。他更安靜,喜歡一個人獨處,經常對著叢林深處的黑暗發呆,或是對著幾株植物傻笑。只有在操練他的騎兵部下時他才回恢復精神,像個豪邁的戰士一樣大聲斥罵,而後又會重新變成這副陌生的樣子。

  他強健的體格和臉上的疤痕掩蓋了他是個精靈的事實。對於我們的土著朋友們而言,他或許只是個沉默寡言的騎兵軍官而已。他只有一隻眼睛,性格有些陰沉,不喜歡與人交談。但他是個了不起的武者,贏得了所有士兵的尊敬。而且,他似乎很喜歡自己的頭盔,即便是在休息吃飯時也不曾把它除下。

  不知怎麼的,儘管他表現出了讓我們陌生的一面,讓我們覺得奇怪,可是沒有人過度地為他擔心。說實話,他這樣子讓我很不習慣,可同時我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親切和熟悉,覺得他似乎理應如此。不知為什麼,我忽然覺得他的粗野和豪放只是他性格中外放的一面,而此時,他更多地將自己的內心本色露在了外面。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更像一個優雅的純血精靈。

  「紅焰,你在幹什麼?」我靜靜地走過去,對我的精靈友人說。

  「我不記得多久沒有像這樣躺在草地上,嗅著泥土的氣息,感受春風在面頰上流動的感覺了。上一次像這樣放鬆是在什麼時候?五十年前?或許更久一些……」他一臉幸福地對我說。

  「你可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吟遊詩人,我的朋友。」我友好地揶揄著他,坐在他身邊。

  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打了一下我的腿,當作是揶揄他的小小報復。

  「你的家是什麼樣子,傑夫?我只知道你家是開酒館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問起我這個。他的話勾起了我對家的思念,讓我不禁心馳神往。

  「我的家麼……我父親是個豪爽粗魯的人,他喜歡喝酒,而且總是喝醉,喝醉了就喜歡唱歌。他的歌唱得很難聽,可是每次酒館裡的客人都會給他鼓掌,為他喝彩。這可真是糟糕,這讓我始終沒有多少音樂的感知力。我想我在辰光城時沒有學會那些輕佻的貴族舞蹈就是這個原因吧……」

  「他只有一條腿,從我剛出生時就是。他的左腿上裝著一根木頭,走起路來噔噔地響,看起來很威風。那是他當兵時剿匪的結果。他很以之為榮,說這是用三個敵人的頭換來的。這讓我從小就很佩服他。我經常想,他是如何手舉戰刀,腳踩著敵人腦袋威風凜凜的樣子。」

  「可是有一次,我對他說,我也想像他一樣戰鬥,殺死敵人,然後給自己按一條走路噔噔響的木腿時,他打了我。他告訴我,再沒有什麼事比當一個酒館老闆更好的了,即便是國王也比不上。」

  「我當時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我,不過現在我有些明白了。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或許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可救藥地喜歡上酒館老闆這份工作的吧,可是……」我苦笑了一下,「我距離他的願望越來越遠了。」

  「你有個哥哥,傑夫?」紅焰問。

  「對,他叫皮埃爾,曾經是個傭兵,現在……或許也還是個傭兵吧。從我懂事起他就想當一個了不起的英雄,有些劍術老師說他很有天賦,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或許真是如此。」

  「他喜歡冒險,喜歡和我父親頂嘴,另外……他很喜歡逗我。我小時候,他總是用一顆糖引誘我,直到我急得要哭出來才會把糖送到我的手裡,對我說我是個膽小的愛哭鬼。除此之外,他是最好的哥哥,一直非常關照我。我好久沒有見到他了……」往事一件件湧上我的心頭,讓我覺得溫馨又悲傷。

  「對了,你不是有個姐姐嗎?跟我說說她吧。你有多久沒見過她了?」我問。

  忽然,紅焰看上去有些尷尬,他掐下一片草葉含在嘴裡輕輕咬著,然後把它吐出來。我看見他僅有的那隻眼睛黯淡了下去,似乎引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她……」他猶豫著剛要開口,這時候,從營地門口傳來一聲淒慘的呼叫:

  「來人,快來人!救救他!羅爾受傷了!來人啊……」

  這是依芙利娜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恐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忙爬起來向營門衝去,紅焰也隨後跟了上來。

  映入我眼簾的一幕讓我憤怒。

  一支箭狠毒地穿透了羅爾的右臂,箭簇上的血跡因為時間的緣故已經暗淡發黑。要想取出它必須從另一端把整支箭抽出來才成,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土著朋友們倉促間找不到止血的藥材,又急著趕回來,所以沒有這樣做。

  這並不是羅爾身上唯一的傷口,在他的前胸和背後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劍傷,有些傷口非常嚴重,幾乎把整塊肌肉翻了出來,讓我只是這樣看著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禁不住要和他共同忍受這份痛苦。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灼傷和凍傷的痕跡,這應該是精靈的魔法造成的功效。

  羅爾已經失去了意識,但創傷造成的痛楚即便是在昏迷中也仍在折磨著他。他緊咬著牙關,牙齒因為痛苦而不住摩擦,發出含混的聲響。他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得可怕,雙手冰涼,呼吸又輕又急。他的生命之線已經繃到了最危險的程度,只要傷痛再稍稍加一把力氣就有可能把他繃斷。

  「羅爾!」我抓住他的手大聲喊著他的名字,試圖喚回他的意識。他似乎感受到了些什麼,但很明顯那不是我的友誼。他反射性地揮出右拳,重重打在我的臉上,口中叫嚷著:「依芙利娜,走,快走!」

  「抬到那邊的房間去,你,準備熱水和鹽;你,點上燈,對把所有能找到的燈都給我點上;你,去喊米莉婭小姐,讓她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她在哪,在我數到一百之前看不到她我就要你的命!」我爬起身來,指著圍上來的士兵一個個地大喊。我隱約感受到了一些讓人絕望的東西,心裡怕極了,直想逃開。可我不能。

  「先準備一盆乾淨的水,給羅爾中校清洗傷口。要快,別他媽給我磨蹭……」這是誰的聲音?我自己的嗎?我不是很確定。這個聲音虛弱、絕望,彷彿在無盡的深淵中掙扎翻滾。它明明就在我的耳邊響起,卻又好像響起在很遙遠的地方。這聲音帶著淚水,可我的臉上卻幹幹一片。

  可能會失去朋友的恐懼讓我連哭泣都無法做到了。

  直到把羅爾抬進房間之後我才注意到那些和羅爾一起保護著依芙利娜和羅伯特的士兵們。才十天不到的時間,他們看上去既憔悴又悲痛。他們比剛出發時少了不少人,有幸活著回來的也都滿身傷痕,相互扶持著艱難地站在哪裡。他們身上最嚴重的傷都是弓箭造成的,我從沒見過弓箭造成的傷害會如此的嚴重。那些箭簇都是些扁平的利器,即使不像三稜狼牙箭造成的傷口那麼大,但它們在精靈弓手們手中發揮出了難以想像的威力。我猜想有相當數量的箭支上都是附加了一些魔法的,精靈對於魔法天然的操縱能力讓他們很容易做到這一點。士兵們身上除了利器製造的傷口,還有各色魔法帶來的傷害——那才是真正嚴重的傷害。看著那些炸開的、凍裂的、割碎的傷口,我真無法想像眼前這些忠誠的戰士是如何忍受這一切,保護著依芙利娜和受傷的羅爾在最短時間內跑回營地的。

  精靈族那令人驚羨的箭術令我痛恨。這樣的一個種族,美麗高貴優雅神奇的種族,它讓我產生了仇恨的心情。這件事打碎了紅焰給我們造成的關於這個種族的所有美好的設想,在一天之前,這還是我所不能想像的。

  米莉婭匆忙地趕到了,我們的夥伴們也陸續地趕來。看著她一邊為羅爾清理著傷口一邊不停手地為他施加救命的神術,額頭上佈滿了緊張的細汗。我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驚擾了她,讓我們的朋友遭遇不測。

  更多的軍醫也開始治療受傷的士兵們,複雜的傷勢讓他們很是手忙腳亂了一陣。好在能夠活著回到營地的士兵都是些體質最好、傷勢也相對較輕的,他們在醫生們的努力下都保住了性命。

  是的,能夠回到這裡的都能活下來,可已經死去的人們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知過了多久,但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終於,米莉婭把羅爾身上的傷口全部處理好,疲乏地站了起來。

  「這樣下去不行。」醫術高超的善神信徒搖著頭沮喪地對我們說,「他的外傷很嚴重,但都不致命。但他的內臟受到了很嚴重的損傷,可能是遭到一些大型攻擊性魔法的襲擊導致的。他現在的情況很糟……」

  從一進營地大門,依芙利娜就一直守在羅爾身邊,無論我們怎麼說都不願意離開一步。她的臉上滿是被樹枝刮傷的血痕,身上也有許多青紫色的痕跡。想必,在趕回營地的途中,倫布理族年輕漂亮的大祭司吃了不小的苦頭。可她對這些絲毫沒有知覺,把所有精神全部放在昏迷不醒的羅爾身上。儘管我們都是羅爾最親近的朋友,對他的傷勢十分擔憂,但依芙利娜的表現比我們更強烈。她像是傻了一樣站在那裡,眼睛裡只有羅爾,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直到米莉婭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才好像從恐怖的夢魘之中清醒過來。

  「羅爾……羅爾他不會死的,是嗎?」依芙利娜期盼又驚惶地小聲問道。

  「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依芙利娜,什麼都有可能……」米莉婭盡可能婉轉地說,依芙利娜顯然懂得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悲從中來,捂著臉跑出門去。

  「你能救他的,是不是,米莉婭?你能救他的!」弗萊德攬過米莉婭的身體,急切地問到。年輕的領袖的眼睛被一種叫做驚慌的東西填滿著。

  我們曾經親眼看著最親近的戰友在他面前一一倒下,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我從不曾想過那個人會是羅爾。羅爾在每一場戰鬥中都會受到足以讓人致死的傷害,但每一次他都挺了過來,甚至連更多的治療都不需要。這個男人的身體和意志都像是用鋼鐵鑄就的,無論什麼都無法給他毀滅他。

  可是現在,這個人正緊閉雙目躺在我們面前。米莉婭說他身體裡的器官在流血,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在我們最冷酷也是熱情的朋友體內,已經再沒有多少鮮血可以流了。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米莉婭,我們在乞求,在期盼,在禱告。這時候,無論米莉婭讓我們幹什麼都可以,去取一隻魔獸的心,去砍一條龍的翅膀,去向異界深淵中最強大的惡魔挑戰,只要那能夠挽回羅爾的生命,我們什麼都願意去做,而且我相信,我們什麼都做得到!

  米莉婭看著我們,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思考了片刻,對我們說:

  「或許還有辦法,或許。我可以打開羅爾的腹腔,檢查和修復他體內的器官……」

  我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有人料到米莉婭會提出這種治療方法。

  這種治療方式是一個名叫阿·維薩裡的瘋狂的僧侶醫生開創的,在他行醫生涯的近四十年時間裡, 曾經一百多次為身患絕症無藥可救的病人做過這種手術。根據之後的著名醫生們說,他的手術絕大多數是成功的,對於輸入患者血液的選擇也非常正確,但是在手術之後依然存活的病人只有兩個。

  其他人都死了,不是病死的,不是失血過多而死的,而是疼死的。

  是活活疼死的!

  那些為了苟全性命而冒險的人選擇了最危險的方式治療,同時,他們也選擇了最殘酷的死法。那種切開肚子攪拌內臟的疼痛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為了保證手術的正常進行,維薩裡總是把病人們灌得酩酊大醉,再用幾十條繩索牢牢捆在病床上,防止他們自己因疼痛產生的劇烈動作產生意外的危險。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像他擔心的這麼做了,更多的人是在疼痛到達頂點時熄滅了生命的火焰。有的人在掙扎時勒斷了自己的手骨和腿骨,有的人則乾脆在病床上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他們的死狀是如此之慘,以至於那些跟隨著維薩裡醫生的助手們一個個離開了他,其中有許多人從此不再學習醫術,另外的一些看見鮮血就會歇斯底里。

  被他治好活下來的那兩個人,一個瘋了,另外一個從此之後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不過,他們的病確實好了。

  這種治療方式是如此的瘋狂,以至於阿·維薩裡的名字在他死去數十年之後仍被人們廣為傳送。許多人都把他當作地獄中爬出來的凶殘魔鬼,經常會有父母這樣嚇唬不聽話的孩子:

  「再調皮就讓維薩裡醫生把你接走!」

  ……

  米莉婭真的打算用這種方式為羅爾治療?我不敢去想像這個結果。

  「米莉婭,沒有其他選擇了嗎?」弗萊德憂慮地問。

  美麗的信徒點了點頭。

  「不,你不能這麼做。就算是死,我也希望羅爾死得平靜些,他不能在臨死前還要遭受這樣的痛苦。」達克拉大叫起來,竭力反對著米莉婭的提議。對於這件事,我也覺得不能接受。我寧願羅爾就這樣死去,這對他或許是一種更大的幫助。

  「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達克拉。」這時候,米莉婭說話了。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憂慮,但她的話讓我們大為意外。

  「我知道,你們害怕他在死前承受巨大的痛苦。這一點,你們倒不必擔心,這一切並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其實,我擔心的是……」

  米莉婭從她的藥箱裡取出兩瓶銀白色的藥水,它們在珍貴的透明水晶瓶中小心地保藏著,從盛放它們的物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它們的主人對它們超出尋常的重視。

  「……我擔心的是,在他用了我的藥之後,會永遠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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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二十八章 蛇眠奇藥

  「還記得蛇眠果釀的酒嗎,傑夫?」米莉婭捧著這兩隻精美華貴的藥瓶,忽然問我。

  「是的,味道很特殊。」我不知道她的用意。

  米莉婭看起來並不太在意我的回答。我猜她更多的是在用這些與羅爾無關的問題幫助自己冷靜下來,以便作出正確的決定。

  「哦,特殊在哪裡?我想你一定知道的。可能也就只有你會瞭解了。」

  「它……」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談論這些,可米莉婭看上去很緊張,或許我照她說的做比較好。

  「它的味道很刺激,回味也很悠長,是我喝的最好的酒之一。但是……我說不準,我總覺得被它騙了,它真正的味道或許不是這樣,只是它騙過了我的舌頭。這種感覺……很奇怪,很……難理解……」我竭力回憶著那晚痛飲時的感覺,有些語無倫次地回答。在那晚之後,當我從這酒絕妙的味覺中清醒過來時,總覺得有些古怪,那酒香醇厚得不真實,似乎是在直接刺激著我的舌頭和食道,而繞過了我引以為豪的細膩味覺。

  米莉婭終於露出了微笑,帶著少許的驚訝和欽佩:「你說的對,傑夫,應該是這樣。其實這種酒並沒有太多特別的地方,它之所以如此與眾不同,其實是因為在蛇眠果中包含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成分,這種成分可以起到強烈的麻醉效果。當你喝這種酒的時候,事實上你已經不能夠分辨它的味道了。這也是為什麼這種酒比其他酒更容易喝醉。」

  「……從依芙利娜告訴我這種蛇眠果的特性之後,我就一直在研究它。我猜測在這種果實之中含有某種強效的麻醉成分,並且能夠迅速起效。而在釀酒的過程中經過發酵時,這種麻醉效果沒有提高,反而因此被降低了。」

  「這就是我提取出來的麻醉劑,他可以讓羅爾暫時失去知覺,什麼也感覺不到,直到手術結束。但是……」

  「但是什麼?」羅迪克急切地問。

  「……這種麻醉劑的效果非常強烈,如果劑量過大,會使羅爾的神經和呼吸系統完全喪失機能,一樣能導致死亡。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藥的試驗,不知道多大劑量才是合適的。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就是……」

  說到這裡,米莉婭矛盾地看了我們一眼,一字一頓地說:

  「那就是我們親手殺了羅爾。」

  我的耳朵忽然間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我不懂什麼麻醉成分,也不知道什麼是神經和呼吸系統,更不知道為什麼原本讓人感覺不到痛苦的藥物反而會把人殺死。我只聽清楚一句話:我們親手殺了羅爾。這句話無比沉重,讓我幾乎無法思考。

  羅爾如果死了,如果就這樣死了,我們會悲痛,會傷心,會憤怒,會把所有的仇恨向傷害了他的月溪森林的精靈們傾洩,然後永世沉淪在對友人的追憶和懷念中,為他離去的身影哭泣,就像我們為卡爾森和雷利所做的那樣。

  但是,如果是我們親手殺了他,那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是那樣,我不知道我們將會面對多麼巨大的痛苦,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定然不是我們可以承受的重壓。那種強烈的負罪感會讓我們發瘋的,一定會的!

  可是,如果我們不去嘗試,如果我們放棄了這唯一的機會,羅爾一定會死。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足夠的勇氣眼睜睜看著他死去。我忽然覺得,如果他真的就這樣死了,我們一樣會發瘋,因為我們在有機會挽救他的時候失去了承擔友情責任的勇氣。

  我們在矛盾中沉默,羅爾在沉默中一點點地死去。

  「去做吧,米莉婭,我們一定要救他。」終於,弗萊德開口說道。他轉向我們,對我們說,「你們不要說話,我的朋友們,請接受我的命令,讓我一個人下這個決心。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如果……那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後果吧。」

  最終還是弗萊德,他總是那個下定最後的決定,承擔最後責任的人。

  聽了他的話,我忽然感到一陣輕鬆,很高興自己不必做出如此艱難的抉擇。但我立刻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鄙視我自己,譴責我自己。

  在走出房間時,我偷偷看了一眼正站在床邊發呆的弗萊德。他把我們卸下來的沉重心情全部扛在了自己肩上,正在承受等待結果的痛苦煎熬。他所承擔的是我無法想像的重壓,我很想幫助他,卻無能為力。

  房間外,紅焰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穩定下了依芙利娜的情緒。異族姑娘正向他斷斷續續地講述事情發生的經過。豪勇的精靈騎士此時一言不發,沉默而安靜地聽著她的哭訴:

  「……我們並沒有進入森林,只是在森林外支起了帳篷。威蘭斯特先生發現一些紅色的岩石裸露在外面,看起來很興奮。他一邊用錘子和鑿子敲打它們一邊大聲喊著找到了找到了,我們興奮地圍過去看。」

  「這時候,一支箭從月溪森林裡射出來,就插在我們面前。一個女性精靈從在森林中走出來。她看上去很漂亮,但也很可怕。她說話時冷冰冰的,就好像沒有感情一樣。她質問我們來這裡幹什麼,為什麼要窺覷精靈神聖的領地。」

  聽到這裡,紅焰的眉頭緊皺了一下,眼睛一亮。

  「威蘭斯特先生告訴她,我們是來尋找鐵礦,並沒有窺探森林的意思。可是她說,這裡的一切都是屬於月溪森林的精靈所有,命令我們馬上離開。她的態度很倨傲,就好像我們都是她的俘虜。」

  「羅爾不是很高興,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他解釋說我們並沒有進入真正的月溪森林,對於精靈也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們只是暫時地停留在這裡,在瞭解我們想知道的事情後就會馬上離開。」

  「那個女精靈不聽他說完就打斷了他,她說他是嗜血者,是被血浸染了心靈的不潔人類。他們靠近月溪森林本身就已經是極大的罪責。能讓我們保留性命已經是精靈仁慈之心的極限了。她看上去一點也不相信羅爾的話,認定我們對他們有險惡的企圖。」

  「羅爾很生氣,他說他不會接受任何無理的命令,而且他正接受他的國王和朋友的使命,這比所謂的『精靈族的尊嚴』更為重要。他還對那個精靈說她只是自己覺得自己很高貴而已,在他眼中精靈並不是比人類更出色的種族,他當時說得好極了,我從沒見過羅爾說過這麼好的話。「

  「羅爾的話激怒了精靈,那個女精靈一聲令下他們就發起了攻擊。森林中射出了很多箭,許多人都受傷了,但那時還沒有人死。羅爾當時憤怒地衝了上去,和那個女精靈打了起來。他刺傷了她的肩膀,可他已經手下留情了,我們都看得出。「

  「那個蠻不講理的女精靈逃回了森林,然後許多拿著劍的精靈武士衝了出來。他們說我們是有預謀地要對他們不利,所以刺傷了那個女精靈。可是是他們先發起攻擊的不是嗎?明明是他們。「

  「更多的箭射了出來,有人開始死了。羅爾下令後撤,他帶領一些士兵擋在我們身後。許多精靈也死了。羅爾殺了很多精靈,他受了許多傷,滿身都是血……「

  「我很擔心,站在不遠處等他。他讓我快點走。可是……可是我不能這樣,我必須看著他脫離危險。他……他很生氣。忽然,他向我衝過來,把我撲倒在地上,再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右臂上露出了一枚箭頭。」

  「他向我大吼,我很害怕,我……我開始跑。已經保護威蘭斯特先生遠離戰場的士兵們趕了回來。在他們把羅爾拖回到安全的地點時,他就成了……成了……成了這個樣子。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們把身邊所有的藥物都給他用上了,可是沒有用。我們當時只想盡快趕回來,只有回到這裡他才有救。「

  「還有許多士兵死在了趕回這裡的路上。羅爾曾經醒過來一次,他看見我沒事,就很高興。他說他完成了任務,沒有辜負弗萊德囑托,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說到這裡,依芙利娜紅著臉低下了頭,用非常小的聲音說:

  「更重要的是,他保護了我……」

  「那些精靈真的是這麼幹的?」紅焰問。他的語調很平靜,平靜得不正常,讓我想到了當年在彗星海上暴風雨之前那抑鬱的讓人崩潰的平靜。

  依芙利娜沒有發覺任何的不妥,她點了點頭。

  「那個……那個女精靈,真的幹得出那麼惡劣的事情來?」紅焰的語氣依然沒有什麼變化,但他的聲調明顯提高了。

  依芙利娜又一次地點了點頭。

  「好……好……很好,精靈的尊嚴原來是這樣保護的,精靈原來是如此高貴的種族。哈哈哈……」猛然間,紅焰站起身來,癲狂地長笑起來。他的聲音因為複雜的心情而顫抖,獨眼中帶著憤怒的光芒。忽然,他站起身來,猛地摘下他的頭盔,露出他精靈族特有的尖細耳朵,低下頭大聲對依芙利娜叫道:「告訴我,你說的不是真的,他們不會這樣做,你說的是假話,告訴我!」

  他臉上的肌肉緊縮成一團,看起來可怕極了。依芙利娜被這出乎意料地驚嚇嚇得哆嗦了一下。她看著紅焰的耳朵,臉上的表情漸漸由恐懼、悲切、憤怒變成了鄙夷和不屑。

  「羅爾就在裡面,他就在裡面。」她指著木屋,面帶淚痕地大聲回答,絲毫也不畏懼面前這個腰攜雙刀體格健壯的精靈武士,「你為什麼不問問他,問問你的朋友,問問他身上的傷痕?或許,或許你很高貴,從來也沒把這些卑微的人類當成你的朋友。你的士兵就在那裡,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他們經歷了所有經過,他們中有的人就死在那裡,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他們的屍體?」

  依芙利娜的話就像是一隻風箱,抽乾了紅焰全身的力量。他頹然地坐在地上,用右手摀住自己的雙眼,彷彿如此就不會再看見那些他所不願見的真相。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湧出,就像是一條悲傷的泉水。

  「天吶……」紅焰絕望地小聲說,「他們怎麼能這麼幹,他們怎麼能又這麼幹了。我應該想到的,我早該猜到的……」

  聽到他的聲音,我隱約覺察到了什麼:他為什麼要說「又」呢?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來,用艱澀深奧的精靈語大聲呼號起來。雖然我少許懂得一些精靈的語言,但他說的我一句也聽不動。他的聲音像風一樣在叢林中穿梭,帶著濃得難以化解的憂傷和悔恨。

  他向馬廄跑去,越跑越快。我猜到了他想幹什麼,跟在他後面跑了過去。在馬廄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坐騎——那頭跟隨了他多年的神駿不凡騾子,解開了它的韁繩。在他牽著坐騎走出馬廄時,我攔住了他。

  「走開,這是精靈的事。」他目露凶光,恨恨地對我說。

  「絕不,這是朋友的事。」我昂著頭,堅決地回答。

  「我不能看著羅爾變成那個樣子什麼也不做!」他大聲呵斥。

  「起碼……」我放低了聲調,按住他牽著韁繩的手,輕輕地、柔和地對他說,「……你應該先知道羅爾究竟怎麼樣了……」

  紅焰呆住了,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我從他的手中取過韁繩,把他的坐騎重新栓回槽上,又回到他身邊。他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切,直到我重新走到他面前,他依然是那樣面無表情,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

  「傑夫……」他忽然抱住我的肩膀,失聲痛哭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豪勇的遊俠如此軟弱,他的淚水滴落在我的肩膀,濕潤了我的衣衫。勇者的眼淚總是最難平復的,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任由他虛弱地哭泣,

  「……這是我的錯,我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沒有阻止。只有我才知道精靈究竟驕傲成什麼樣子,我應該阻止他的。如果羅爾出了什麼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紅焰,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安慰著他,「你看,那些士兵就在那裡,他們的朋友死了,他們受到了傷害,可是你看看他們的眼睛,那裡面沒有絲毫責怪你的意思。那些精靈是那些精靈,你是你,這我們都很清楚。你們沒有關係。」

  「不,傑夫,有關係,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忍心看著一貫開朗豪爽的精靈勇者這樣不停地自責,不等他說完,就拖著他回到木屋前。這時候,這裡已經擠滿了人,連得到消息的艾克丁和羅提斯等幾個倫布理族的酋長也來了。

  看了看依芙利娜,紅焰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看得出,他是想為剛才的事向她道歉。可是在他開口之前,依芙利娜已經搶先對他說:

  「對不起,紅焰先生。我剛聽普瓦洛說了您的事情。您是個了不起的戰士,也是個偉大的朋友。我不該那麼說您的,我……我剛才太激動了,請您……請您原諒我……」

  紅焰僵在了那裡,不知該作出什麼表示。過了好半天,他才以精靈族的禮節向依芙利娜回禮,輕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就蹲坐在木屋旁,一句話也不說了。剛剛趕到的凱爾茜走過去,摟住他的右臂,安靜地陪伴在他身邊。

  一些醫生結束了對士兵們的治療和包紮,進到木屋中,盡可能地幫助米莉婭進行著危險的手術。木門一次次被打開,一盆盆被血染得鮮紅的溫水被弗萊德親手端出來,而後他又將一盆盆乾淨的溫水端進屋裡。我們想要幫他的忙,可他沉默著拒絕了。我們想問問羅爾究竟如何了,可是看著弗萊德凝重的面容,沒有人有勇氣開這個口。一切都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進行著。

  等待讓我焦慮疑惑,每當弗萊德打開木門,我的心裡總是狂跳不止,生怕這一次從裡面出來的不是弗萊德,而是羅爾的屍體。而每當木門關閉時,我又總是感到一陣絕望,那木頭與木頭摩擦發出的難聽聲響分外刺耳,就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依芙利娜將神聖的頸飾抓在手心裡,跪在地上向自己的神明默默地祈禱,她的虔誠讓人心痛。土著酋長們連同在營地中訓練的土著士兵也都跟隨在自己的大祭司身後,跪倒在地默默禱告,為我們的朋友,為不世的勇者祈求平安。

  平時最沉不住氣的達克拉屏住了呼吸,像具石雕一樣安靜地守在門口。他身邊是同樣安靜的羅迪克。普瓦洛緊張地抓住埃裡奧特的手,望向木屋上方那空無一物的天空。或許,亡者之途的引導者能夠在那裡看見消逝的魂魄吧。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夜晚來臨了。整個營地中就只有一間房子裡有燈光,燈火輝煌。我們所能找到的所有油燈和蠟燭都集中在這間並不算大的木屋中,把它照得如同白晝一樣光亮,掩蓋了漫天的星光。

  那是羅爾生命的火焰,也是我們希望的光彩,但願它永不會熄滅。

  但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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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溪城,歸返之途

  「吱……」又一次地,門被推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道半開的縫隙間,在那之中尋找著自己期盼的答案。

  走出大門的已不再是弗萊德,而是米莉婭。

  我覺得在我的心臟下面有一個東西在刺它,讓它不由自主地收縮抽搐。我想開口問問什麼,可是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依芙利娜風一樣奔過來,站在米莉婭面前,望著她,同樣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的眼睛驚慌又期盼,房內的燈光倒映在上面,把它灼成一金黃的一片。

  氣氛變得詭異又沉悶,上萬人聚集在這裡,卻連一聲呼吸聲都聽不見。

  米莉婭看上去非常疲憊。她的額頭上泛出許多虛弱的汗珠,讓她不得不用手去擦拭。染滿鮮血的雙手拂過她的額角,留下了滿面的污穢。可這些散發著腥臭氣息的人類體液絲毫沒有污染虔誠信徒聖潔的面孔,正相反,這樣使她看起來更加神聖高貴了。

  米莉婭同樣什麼都沒說,她只是向我們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做了個保持安靜的手勢,示意聚集在門前的人們都散去,不要打擾羅爾的休息。

  手術成功了!

  羅爾還活著!

  一陣狂喜毫不容情地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幾乎不能呼吸,更不用說發出惱人的聲響。。但我寧願它來得再猛烈一些,抓得更緊一些。在喜悅的窒息中,我聽見兩聲啜泣打破了夜晚的寧靜,淚水落在草叢中,成為明早的露珠,讚頌著人們心中的欣喜。

  一個是依芙利娜。在看到米莉婭的笑容時,她幾乎立即癱倒在地,緊緊地抱住米莉婭的腿,泣不成聲。過重的心理負擔幾乎壓垮了這個堅強的姑娘,當它們在崩潰前的一刻徹底釋放時,甚至連健康的肢體都無法再承受任何的重量,更何況是一直在疲憊和憂慮中度過了那麼多天的一個姑娘。

  另一個是紅焰,他軟弱地撲倒在凱爾茜的懷中,就像是委屈的孩子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就在剛才等待的時候,愧疚的精靈幾乎捏斷了自己的手指,他的牙齒幾乎被自己咬出血花來。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的朋友終於從異世的彼岸平安地返航。

  達克拉第一個衝入房中,他的腳步敏捷又輕盈,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們隨後跟了進去。在艾克丁的攙扶下,依芙利娜也走了進去。

  羅爾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順,表情舒暢,面露微笑。他的面色還很蒼白,蒼白的皮膚下微微泛出的紅光說明他還在持續發熱。可是,只看他的表情我們也知道,給他帶來痛苦的傷痛已經無法再繼續侵擾他了。

  我從沒見過羅爾如此安詳平靜的樣子,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年輕的大男孩,像他真正應該是的那副樣子,而不是冷漠的殺手,戰場上的食屍鬼,手持匕首的幽魂。他這樣子很可愛,也很溫柔。

  依芙利娜忍不住抓住他重傷的右手,輕輕地撫摩著。米莉婭說它起碼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初步好轉,這樣很好,起碼可以阻止他再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弗萊德和進入房門的我們一一擁抱慶祝,在他的擁抱中,我感覺得到他的激動。當紅焰進入房門時,他們狠狠地抱在了一起,半天也沒有放手。

  我的臉上時而暖暖的,時而涼涼的,幾條觸覺的絲線沿著面頰上的肌膚縱橫著。

  那是淚水麼?

  如果是,那就讓它流吧。我們已經經受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難,為接連不斷的死亡和悲傷流過太多酸楚苦澀的淚水。我們已經多久沒有因為喜悅而流淚了?而這又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淚水流入我的嘴中,那是甜的,我的味覺告訴我……

  ……

  在山路上騎馬並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我們的坐騎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崎嶇的道路上掙扎潛行,異乎尋常的顛簸讓人頭暈腦漲。路邊的樹枝從路邊斜斜地探出來,不時劃在臉上,留下一道或紅或白的痕跡。

  在前面,紅焰騎在自己的坐騎上,一言不發地為我們開闢道路。他的雙刀凌厲地飛舞,將大部分惱人的樹枝砍斷在地。看著他孤獨又倔強的背影,我有些為他擔心……

  「弗萊德,讓我去跟那些精靈們談談。」在羅爾脫離危險的那天晚上,紅焰紅著眼睛對弗萊德說。他身上帶著危險的氣息,讓人對他的提議感到不太放心。

  「先等等吧,我的朋友。」弗萊德勸說道,「看起來我們並不是那麼受歡迎。要想說服他們,我們需要一些時間。」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去,弗萊德。無論你們怎麼想,這件事情都和我有關係。如果我現在不去,今後這種事可能會發生的更多,作為一個精靈,這是讓我無法容忍的。」紅焰捏緊了拳頭,他下定了決心,不再等待弗萊德的決定,轉身向門外走去。在他踏出房門的時刻,我聽見了從紅焰的口中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我已經等的太久了……」

  對於下定決心的紅焰,我們是沒有辦法改變什麼的。就這樣,我、弗萊德、凱爾茜、普瓦洛、埃裡奧特和死裡逃生的執著鐵匠羅伯特·威蘭斯特跟隨著憤怒而矛盾著的精靈勇士,踏上了尋訪精靈森林的道路。

  ……

  轉過一片林子,一具身著盔甲的屍體橫躺在那裡,那是我們的一個士兵,他背後插著四支羽箭,支支致命。這已經不是我們看見的第一具屍體了,可悲切和傷痛仍然抓住了我們,讓我們不能自已。

  紅焰走過去,拔出自己的刀,開始在一旁挖掘起來。刀本是致人死命的利器,並非是掩埋死者的工具,紅焰用得很不順手,有幾次還割破了自己的手臂。當他挖出一個足以掩埋一具屍體的墓穴之後,用他血淋淋的雙手將那個不幸的戰士輕輕地放進去,而後一捧土一捧土地親手撒在他身上,直到他的身體被完全掩埋。

  當這一切完成,紅焰將死者的劍插於他的墳前,半跪下來,用精靈的語言低頭祝禱著,聲音悲切傷感。過了一會,他重新站起身來,用自己的刀背輕輕敲擊了一下那柄作為墓碑的短劍,靜默地站立了片刻,而後重新向自己的坐騎走去。

  凱爾茜心疼地想為自己的異族愛侶包紮手臂上的傷口,紅焰無聲地推開她,靜默地繼續前行。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舉動了。自從踏上這條道路,我們看見了許多曾跟隨著羅爾與精靈戰鬥、不幸死於箭傷和魔法的士兵們的屍體。每看見一具屍體,紅焰都要重複一遍這樣莊重的儀式。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想幫助他,卻被拒絕了。

  「他們死於精靈的愚行,那就讓精靈親手掩埋他們吧。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我沒能救下他們,我只想為他們做些我能夠做的事情。」他是這樣說的。

  我不知為什麼紅焰總是把這一次的不幸看作是自己的責任,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這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們都瞭解這一點。在一路走來的短短幾天時間裡,他似乎一下老了很多。他的眉頭始終緊皺著,脊樑也開始有些佝僂,這對於長命的精靈來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像他這樣才剛剛四百歲不到的年輕的精靈。

  「就在前面了。」羅伯特將手伸向前方的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就是那座山,繞過這道山口,就是精靈襲擊我們的地方。」

  紅焰的瞳孔立刻收緊,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在山的那一側,我們看到了不能容忍的事情。

  精靈們把十幾個死難士兵的屍體被堆積起來,拋在一邊,任由他們腐爛。曾經的戰場依舊血跡斑斑,大片的土壤被染成暗淡的褐色,我們分不清哪一塊浸泡著人類的鮮血,哪一塊是精靈的,而哪一塊又兩者兼而有之。

  在戰場上,居然有鮮花開放,帶著腥紅的顏色。

  紅焰氣憤得渾身發抖。他指著被精靈們拋在家門之外的屍堆,嘴唇哆嗦著痛苦地說:「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啊,這就是精靈嗎?這還是精靈嗎?善良、優雅、美麗、珍愛生命……原來精靈都是***這麼珍愛生命的啊!」

  他捧起一具屍體,那屍體的形狀讓人慘不忍睹。他的背心都被炸碎了,露出蒼白的脊椎骨。當紅焰試圖把他抱到地上的時候,他的脊椎骨忽然斷裂開來,上半身軟軟地向後仰去。幾塊碎骨從他的背後掉在地上,帶著正在逐漸腐爛的屍肉。

  這景象讓一路來一直苦苦壓抑著自己情感的紅焰崩潰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屍體,抽出自己的雙刀,瘋了一樣衝入面前那片繚繞著霧氣、讓人心神不靜的樹林。他的刀砍向一棵大樹,每一刀都掀起一片碎木。木屑橫飛,隨著他的刀光片片掉落在地上。他一邊砍著一邊癲狂地大叫:「出來啊,我的親人們,我的兄弟們,我的同胞手足們,看看你們自己都幹了些什麼。還有什麼你們幹不出來的嗎?不要龜縮在這片森林裡,做你們尊貴高雅的美夢了,出來看看現實,你們就聞不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嗎?」

  看見紅焰的舉動,我們都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一個精靈絕不會如此對待樹木,尤其是在精靈居住的森林中。即便他們需要取用木材,也只是選擇那些乾枯將死的樹木或是砍取一些樹枝。像紅焰現在這樣粗暴地對待一棵樹,對於精靈的法則而言幾乎比殺死一個無辜的人類罪過更深。如果不是真正的瘋狂,沒有一個有理智的精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們正想向紅焰呼叫,勸說他住手,一支箭忽然從斜側裡射來,擦著他的面頰深深紮在樹幹上。

  「別***再來這套鬼鬼祟祟的把戲了,給我滾出來啊!」這警告的一箭沒有讓紅焰冷靜下來,他伸手將這支箭拔下來,粗暴地掰成兩段,狠狠地扔在地上。他的雙目通紅,喘息粗重,就像是一頭發怒的公牛。

  「不許破壞這裡的樹木,人類,這並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密林深處,一個高挑的身影逐漸顯露出身影來。這是個標準的男性精靈,他和紅焰差不多高,但看上去要纖弱得多,膚色很白,身穿一身灰紫色的緊身布甲,米色的頭髮散鋪在背後,柔順亮澤,就像是一道細密金屬的瀑布。他的手中拿著一把做工精細的反射弓,背後斜挎著一個插滿了箭支的箭壺,腰間繫著一柄短劍。儘管他很英俊,但他的神態高傲讓人反感。

  「或許吧,『銀手指』艾斯特拉,以你的立場,你可以說人類不許踏足這裡,可是,你是否有權驅逐我呢?」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精靈,紅焰絲毫沒有表現出意外。他傲然取下自己的頭盔,將自己的全貌呈現在對手面前。

  「佐布爾,是你?你回來了?」看清紅焰的樣子之後,那個被叫做「艾斯特拉」的男性精靈大吃一驚。他高呼著紅焰的精靈族名驚喜地奔上前來,很明顯,他們相互認識,甚至是非常熟悉的——這想法讓我覺得彆扭——朋友。

  「撲通!」在他們接近的一剎那,紅焰揪住了他了衣領,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背摔。霧氣繚繞中,我模糊地看見了他的表情。他看上去心煩意亂,既有因羅爾的重傷和士兵的死亡而產生的憤怒,又有看見了熟人——或許是朋友——的喜悅和欣慰。

  「你幹什麼,佐布爾?你瘋了嗎?放開我,你為什麼要毀壞樹木?」艾斯特拉根本不知道紅焰在想什麼,他驚異於紅焰的表現,掙扎著爬起來,有些惱怒地大叫。

  艾斯特拉的話似乎撩撥起了紅焰的怒火,紅焰一把扯過他的衣領,用力將他拽出森林,走到我們身邊,指著血肉模糊的屍堆,大聲問道:「這是誰幹的?這是不是你們幹的?告訴我,是不是海倫娜,是不是?」

  艾斯特拉沒想到紅焰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剎那間,他的表情有些發窘。他羞愧地低下頭,用極其微小的聲音回答道:「這並不是我們所希望的,可是,你知道,他們……」

  紅焰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解釋,大聲叫道:「告訴我,是不是海倫娜?」

  艾斯特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苦惱地點了點頭。

  「看看你們都做了些什麼啊!」紅焰狂怒地將艾斯特拉扯到那堆屍體旁,把他的臉正對著流滿污血的死屍。艾斯特拉用力掙扎著,精靈族特有的潔癖讓他無法面對這些醜惡的東西。可與紅焰相比,他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眼看著自己的臉即將碰到一具屍體上,艾斯特拉驚慌地闔上了眼睛。

  紅焰在最後一刻送了手,把無力反抗的精靈扔在了地上。

  「我要見海倫娜。」他冷冷地說。

  「你隨時都可以去見她,佐布爾。」艾斯特拉驚魂未定地在地上大口喘息著。

  「我要帶上我的朋友們。」紅焰指了指我們。

  艾斯特拉看了看我們,皺起了眉頭。尤其是在看到普瓦洛和埃裡奧特的時候,他眼中的厭惡尤其明顯。如果不是紅焰正站在旁邊,我懷疑他已經掏出武器向他們攻擊了。

  「朋友?他們?這不可能,佐布爾,你知道,海倫娜是不會同意的。」艾斯特拉疑惑地問道。從他的表情中我們可以看出,在他心目中,我們和「朋友」這樣的詞彙是完全不應該有交集的。

  「我說,我要帶上我的朋友們!」紅焰提高了聲調,他的語氣完全不像是在和一個普通的熟人或者朋友講話,而是像……而是像在命令。對,他是在發號施令。即便是在軍隊中,他指揮著自己的騎兵隊伍時也不曾這樣命令過什麼人。這種感覺就好像……好他擁有著別人無法抗爭的絕大權力。

  「兩百年以前,我的話沒有受到重視,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我不知道現在我的話是否能起到一點作用。」

  這樣的話讓艾斯特拉無法再反駁什麼。他歎了一口氣,不情願地將鄙薄的目光從我們身上移開,轉身走入森林。紅焰對我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們跟著他一起走。

  「這是怎麼回事,紅焰?」弗萊德忍不住問。

  「我說過,弗萊德,這件事與我有關,而且有很大的關係。如果說只有一個人應該對此負責,那就是我,只能是我。」紅焰愧疚地對我們說。他一邊走一邊撫摩著經過身邊的一棵棵大樹,那神態表情和剛才砍伐樹木時完全不同。

  「我從沒告訴過你們我的來歷,朋友們。事實上,這裡就是我的家……」

  「那些傷害了羅爾的人,他們……都是我的族人……」

  許多灌木的枝椏在我們面前盤錯,它們既雜亂又尖銳,刺到身上讓人感到疼痛。

  這大概就是紅焰現在心裡的感受吧。

  如果沒有人帶路,我們一定會迷失在這一片錯綜複雜的叢林中。僅僅是遮蔽天空的樹影已經足以讓人不分南北,更何況,據普瓦洛所說,這座巨大的精靈森林中還帶有許多詭異的魔法力量,讓人迷失道路。

  不知道走了有多遠,我們走出了密集的叢林,忽然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精靈的城市。

  這裡的一切都是依照樹木本來的面貌建成的,數不清的精靈們住在巨大的樹洞中,或是搭建在幾株大樹之間的,由加工過的樹枝和木板組合成的房子裡。不要以為這樣的建築很簡陋,恰恰相反,它們簡直可以用「精緻」來形容。精靈族的聰明才智讓這裡看上去既不脫離自然的趣味又繁華得像個都市。只有一點讓我覺得彆扭:儘管這裡很美,可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始終在我們周圍盤旋。那些從我們身邊走過的精靈們除了對我們——主要是黑暗精靈——的敵意之外,更多是一種無聊和麻木的神情。就連那些不滿百歲的孩子們,也都板起一副高傲冷漠的面孔,讓人難以接近。

  偌大的城市中,居然聽不到一點喧鬧聲。

  紅焰的出現在這裡引起了騷動,他顯然是這裡的一個重要的人物,許多成年的精靈在看見他之後都做出了尊敬的表示,對此他卻視而不見。

  艾斯特拉找過了一個年輕的精靈,用精靈語交談了兩句。我大概聽懂了一些,艾斯特拉讓那個精靈告訴海倫娜,紅焰回來了,請在自然女神奈徹尼婭的神殿中準備迎接。

  他轉身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們——不,是告訴了紅焰。最後,他盡可能地忘掉紅焰剛才對他的不友好舉動,真誠地對他說:「歡迎回到月溪城,你到家了。」

  這話讓紅焰有些激動,此時他已無法在保持對艾斯特拉的敵意,帶著懷念和欣喜的表情點了點頭。

  自然女神的神殿在這座城市的中央,她是由十六株巨大的樹木為基柱搭建起來的,我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麼樹,它們每一株都有六、七個人合抱那麼粗,縱橫排列得非常整齊,從每一個方向都可以進入這裡。我覺得與其說這裡是個神殿,倒不如說是個由巨大的樹木組成的廣場。

  當我們緩步走到那裡時,一個美麗而冷漠的女性精靈正站在神殿的中央,等待著紅焰的到來。在她周圍,有幾位長滿了白鬍子的精靈老者,他們雙目低垂,看上去十分莊嚴。我無法想像這些精靈的年齡,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從這世界剛剛誕生時就開始存活了一樣。

  「就是她,就是她殺了那些士兵,幾乎害死了羅爾中校!」這時候,羅伯特指著那個精靈女子發出一聲驚呼。他的聲音裡帶著恐懼的回憶,可更多的是憤怒的心情。

  他的呼叫打破了這裡的寧靜,四周的精靈紛紛怒目以對。

  紅焰的表情看起來更難看了。

  快要走到神殿中央時間,紅焰示意我們停住腳步,他獨自一人,迎著那個精靈女子走上前去。

  很快,他們倆就面對面站著了。

  兩個人相互看著,各式各樣的表情不斷在他們臉上變換,誰也說不准此時他們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樣的。

  過了一陣,紅焰終於打破了沉默,用大陸通用語對著那個精靈女子輕聲說:

  「我回來了,海倫娜姐姐。」

  姐姐?這個害死了數十士兵,幾乎把羅爾從我們身邊帶走,傲慢自大的女性精靈海倫娜,居然是紅焰口中經常提起的那個經常教訓他的似乎親切又嚴格的姐姐?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讓人吃驚的話語——如果不算海倫娜回答紅焰所說的。

  在我們的驚愕中,海倫娜單膝跪倒在地。不僅是她,她周圍的那些讓人敬畏的老者也都跟隨著她這樣做了。整個神殿中還站在那裡的,除了我們,就只有紅焰。

  「歡迎回家……」海倫娜也用通用語說——這看起來像是專門說給我們聽的,儘管這讓她很不習慣,「尊貴的佐布爾,月溪城的主人,月與星辰的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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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三十章 姐弟之爭,精靈族的高貴

  詠者,一個高貴的稱謂。對於精靈來說,這個稱呼意味著最受自然女神奈徹尼婭寵愛的人,它只會在最純淨的精靈血統中誕生,從一出生起就帶著無上的榮光和地位。這份榮譽的交替並非僅僅依靠血統的繁衍,還要經過神的選擇和祝福,最終成為最貼近自然的人。詠者和詠者的繼承人在精靈之中的地位無人能及,即便是德高望重的長老也必須聽從他們的命令。

  在精靈的世界中,詠者的地位就和人類世界的國王一樣,雖然他們權利的表現形式要溫和得多。

  詠者?自然女神奈徹尼婭的寵兒?月溪森林精靈王國的統治者?

  在這之前,誰要是把奔放豪邁的精靈遊俠和這些身份聯繫起來,一定會被相熟的人們嘲諷得無地自容。

  可現在,看著滿地跪倒的精靈們尊敬嚴肅的表情,我們只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實。誰能想像的到,那個可以在商船上脫光了膀子摟著水手們高唱「麵包房的姑娘白又胖,圓圓的屁股來回晃」的不羈生命,居然會是這片廣大的精靈森林中最崇高最尊貴的一個。

  對於這些年來和紅焰朝夕相處、出生入死的我們來說,這確實比傷害羅爾的是紅焰的姐姐這一事實更難讓人接受。

  事實總是讓人驚歎,不是嗎?

  「你把我們的敵人帶進來了,尊貴的詠者。」站起身來,海倫娜看著我們中的羅伯特,用精靈語對紅焰說。她的臉上帶著極度厭惡的神情,一個個把我們看了個仔細。

  「黑暗精靈,亡靈巫師,嗜好鮮血的人類殺手。您怎麼能和他們走在一起?他們的到來會污染我們純淨高尚的家園。」

  或許只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弗萊德和在酒館中長大的我能夠聽懂她在說些什麼,但這並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我對面前這個高傲的女性精靈的反感成倍地增加了。在此之前,我並非沒有領教過精靈的高傲,在我故鄉的酒館中,也曾有旅行中的精靈出現,但他們都不曾像我們面前這個如此無理地對待過別人。或許那是因為旅途中精靈們或多或少的總會受到一些人類的影響吧。

  「是你把我的朋友變成了敵人,姐姐,我正是為此而來。倘非如此,我不知道自己時候還願意回到這裡。」紅焰有些氣憤地大聲對她說道。我注意到他始終堅持不用精靈語交談,這或許是因為他想籍此表達一些什麼,也有可能是怕失去我們的信任。

  「為什麼要攻擊沒有敵意的人類?精靈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蠻不講理了?」紅焰接著大聲問道,「你還下令殺了他們,而他們所做的,不過就是在月溪森林外支起了帳篷。」

  「他們窺探我們的森林,我並不想殺他們,只是想給他們一點教訓。」海倫娜,紅焰的姐姐不動聲色地回答。

  「哦,那你能不能向我解釋一下森林外堆積的屍體?」憤怒中的紅焰已經不知該作出何種表,他氣憤得笑了出來,那笑容讓人發寒。

  沒有理會紅焰的憤怒,海倫娜平靜地解釋道:「他們有預謀地襲擊我們,其中為首的一個刺傷了我的肩膀。他們只是得到了應得的懲罰。」這時我才注意到這個女性精靈的左肩上裹著一塊紗布,那應該是羅爾留下的傷痕。依芙利娜對我們說,羅爾手下留情了,我絲毫也不懷疑這一點。這種程度的劃傷很少在羅爾手中出現,他只要再稍稍加一點力,就能夠切開這個女性精靈的血管。那才是他所習慣的戰鬥方式。

  儘管那是紅焰的姐姐,可是我覺得,羅爾的手下留情是一個錯誤。

  「難道不是你首先無理地要求他們離開的麼,儘管他們什麼也沒有做?難道不是你首先下令發動襲擊的麼?或許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的好姐姐,這種和人類、和其他種族有關的事情你總是忘得非常快。可是,看看這個親歷了那場戰鬥的人,是不是可以幫助你想起了什麼?」紅焰走過來,拍著羅伯特的肩膀說道。

  雖然聽不懂海倫娜在說什麼,可紅焰的話讓鐵匠明白了正在發生的是什麼事。面對數量眾多的強大的精靈,曾經在我們面前卑微怯懦的羅伯特勇敢地挺起胸膛,大聲對紅焰說:「事實確實如你所說的那樣,紅焰先生,是精靈們先發起的襲擊。」

  「那時我只是想嚇退他們,我們做得很節制,中箭的人只是受了輕傷,沒有一個人死亡。可他們在這個時候攻擊我,我肯定這是有預謀的……」

  海倫娜的語氣讓我憤慨,我根本無法接受她的邏輯:他們襲擊了羅爾,羅爾恰當地反擊,而這卻變成有預謀的行動。即便是最有想像力的人也編造不出這樣的借口,我簡直不能相信說出這番話的,會是以智慧、高雅和節制著稱的精靈族人。

  終於,我忍不住用精靈語大聲反駁她說:「羅爾,那個反擊你的人,做得也很節制,你也只是受了輕傷。他只是懲戒了一下你這個無禮的女人,如果他願意,只用一隻左手也能夠輕易地殺死你。而且現在看來,我覺得他做得很不夠!」我的精靈語十分蹩腳,讓周圍的精靈們聽得直皺眉頭。但我確信他們都聽明白了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說完了這句話,我才想起來,這樣對待紅焰的姐姐似乎不太友好。

  「對不起,紅焰,我知道我不該打斷你們的交談,可是你的姐姐讓我……讓我很生氣……」我道歉說。

  「你沒有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說話的資格,人類。而且,精靈之間的交談不需要你來插嘴。」海倫娜冷冷地看著我說。

  「他所說的正是我要說的,姐姐,他是我的朋友。這些都是我的朋友。」紅焰輕拍著我的肩膀,表達著對我的支持。他的動作讓不少精靈皺起了眉頭:即便是在兩個親密熟悉的精靈之間,也很少發生肢體接觸,這是他們高傲生活習俗的一個方面。可紅焰在這幾句話之間就連續主動地碰觸別人的身體,而且還是對在他們看來愚蠢低下的種族,在他們看來,這簡直是自降身份的行為。

  「您不應該這樣說,尊貴的詠者,您應當選擇身份適當的朋友。」海倫娜並沒有因為紅焰的話而改變態度,她甚至責備起我們的精靈朋友。她的話得到了不少精靈的贊同。

  「身份適當的朋友?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人,我的姐姐,但我寧願和他們在一起。在精靈的國度中,我從沒見過向他們這樣出色的生命。」紅焰沒有理會周圍精靈們的態度,他堅決地站在我們一邊,維護著我們。

  「包括黑暗精靈?」海倫娜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我從中聽出了譏諷的味道。

  「包括黑暗精靈!」紅焰嚴肅而誠懇地回答。他拉過埃裡奧特的手走到神殿中央。當一黑一白兩隻手相互接觸的一剎那間,無法相信的驚歎聲從精靈們之間爆發出來。

  「我們自詡為善良的種族,可在我看來,我們中的大多數連什麼是真正的善良都不知道。而她,埃裡奧特,你們眼中卑賤險惡的黑暗精靈,卻寧願永遠脫離自己的族人孤獨地生活,也要解救一個弱小的生命。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們,她已經無辜地被自己幫助了的人打死了,而她甚至連什麼是怨恨、什麼是報復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你們是否曾經有過這種舉動?你們是否曾經寬恕過那些冒犯過你們的異族生命?你們有什麼資格去譴責我的朋友們?」

  紅焰的話止住了精靈們的騷亂,他回過頭來陰沉地看著海倫娜,「而你,姐姐,僅僅是因為受到了應該受到的懲戒,就要別人的性命補償。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好指責我的朋友們的。」

  「應該受到的懲戒?這樣說不公平,尊貴的詠者,人類的生命無法與高貴精靈的鮮血相提並論。」海倫娜這樣回答著。沒有人能夠容忍她的態度。最讓人厭惡的不是她無理的言論,而是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完全把它當作了真理來看待。

  「你還在說這樣的混帳話嗎!」紅焰忽然勃然大怒,他衝上前去,一把揪住海倫娜的衣領,在精靈們的驚呼中高高揚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用自己的武力發洩憤怒的最後一刻,他放棄了。他頹然地鬆開了自己的手,輕輕把海倫娜推在一邊。

  「高貴的精靈?」紅焰有些神經質地譏笑著,「你不是什麼『高貴的』精靈,從來也不是,海倫娜姐姐。我也不是,這裡的所有人都不是什麼『高貴的』精靈。我們只是精靈而已,在整個法爾維大陸上眾多種族中平庸無奇的一個而已。我們並不比其他的種族高貴,甚至不比地精、巨魔這樣的生物高貴。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比其他種族更高貴呢?你什麼時候才能放棄這種無聊自大的想法啊,我的姐姐。」

  「你在指責自己的血統,尊貴的詠者,這不是一個高貴而智慧的精靈應該做的事情。」海倫娜整了整被蹂亂了的衣服,依舊像塊冰磚一樣冷冷地回答。不,她給人的感覺是如此冷漠,即便是一塊冰在她面前也會發抖的。

  「如果我的血統有應當受到指責的地方,我為什麼不能去指責它?『高貴而智慧』,你什麼時候才能把『精靈』這個詞前面的所有修飾都去掉啊。」紅焰搖著頭,對面前那座毫不動搖的冰山說道。他的眼神中既有惱怒不甘,卻又帶著幾分憐憫。

  「如果我們真的高貴而智慧,為什麼在一座鐵礦山前住了上前年都沒有發現,只能向我們一直看不起的矮人去購買,而人類中的專家卻可以在短短一個月內發現它呢?而在這個時候,你們只是因為他們太靠近我們的家園,就用死亡逼迫著他們離開。如果我們真的是高尚智慧強大的種族,我們為什麼要害怕人類靠我們太近?難道我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你們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收起無聊的自尊心吧,姐姐,兩百年前因為它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我們都還記得當時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事情,也正是因此我寧願選擇在外面流浪也不願回到這裡。那時,我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今天,我回來了,我不想看著那一幕重演,我必須去做曾經想做卻沒有成功的事。我已經後悔了兩百多年,我相信你也是的。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紅焰沉痛地說。他的話顯然喚醒了許多精靈的回憶,周圍的精靈們,包括海倫娜身後那些始終保持緘默,恭謹又嚴肅的精靈老者們,也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當海倫娜聽到「兩百年前」的時候,似乎被觸痛了哪根神經。她有些失態地大聲說:「你是在指責我嗎,佐布爾?」這幾個簡單的詞彙就像是一個神奇的咒語,讓原本始終都保持著高傲姿態的地位崇高的精靈女子激動起來,以至於沒有發現她是用通用語大聲把這句話大聲說出來的,對紅焰的稱呼也由「尊貴的詠者」,變成了直呼其名。

  「隨便你怎麼想,海倫娜。我們的父母原本不會死的,不是麼?『風弦』溫萊爾哥哥也不會死,我的老師,彼德·德魯克不會成為獨眼,漂流四方。他的那雙眼睛曾經多麼明亮啊……」紅焰咬了咬嘴唇,下了半天決心才把這些說出來。讓他說出這些並不容易,每說出一個字,他的臉就變得更加扭曲一點。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交談,而是在用刀將心底的肉一塊塊挖出來,放在自己的面前。我相信這些塵封已久的往事一定和他的出走有莫大的關係,而這,也必然是他不願再觸及的痛苦回憶。

  「不要再說了!」海倫娜淒厲地大叫起來,她惶恐的聲音讓我產生一種報復的快意,又帶著幾分不忍。我只覺得冰山崩潰了,深藏在裡面的只是一個孤獨脆弱的女性。

  「你回來就是要譴責我的嗎?好的,你有這個權利!你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吧!不顧精靈的尊嚴和傳統,你可以降低自己的身份,和那些染滿血腥的骯髒人類呆在一起,你不是已經這樣做了嗎?但我絕不允許你將我們森林的安全棄置於人類的手中,這絕對不可能!你是詠者,如果你認為我錯了,你可以懲罰我,但是不要忘記自己的職責!你是這片森林和精靈們的守護者!還有,我從來沒有為那件事情而後悔,從來也沒有!」

  海倫娜的聲音衝動而雜亂,讓周圍的精靈們瞠目結舌。他們大概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精靈如此狂躁地大喊大叫吧,起碼,我猜他們絕不曾見過海倫娜有過這種舉動。這個高貴的精靈女子此時表現的並不比一個丟了雞的潑婦罵街的樣子更好,精靈語和通用語混雜在一起毫無語法地從她嘴裡滾落,宣洩著她內心的苦痛。

  說完這一切,她獨自一人離開了神殿。丟下了不知所措的精靈們和滿面愁苦的紅焰。

  ……

  「弗萊德……」在精靈們為我們安排的住處,紅焰苦惱地抱著頭坐在哪裡。他說:「對不起,我希望那件事……那件事就這樣過去。很多士兵已經死了,死去的也有精靈。我知道這樣做很對不起羅爾,可是……可是那是我的姐姐啊。我原以為我可以做得到,我以為我真的能放棄身為精靈的一切去幫助你,可是……可是在回到這裡之後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我永遠也擺脫不了。」

  弗萊德理解地拉住他的手:「你沒什麼可道歉的,紅焰。我們都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比我們都要大。我也希望能夠和精靈們友好地相處,長久的和平總是比爭鬥要好。至於羅爾……我會勸說他的。你知道,他的戰士們死了,讓他接受這些很難。」

  「普瓦洛、埃裡奧特……」然後,紅焰轉向了亡靈術士夫妻,萬分抱歉地對他們說:「我知道這樣做對你們很不公平,相信我,如果有一點可能,我都不願這樣對待你們。不過在月溪森期間,請你們不要四處走動。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完全控制的,我不希望你們有危險。」

  普瓦洛微笑著表示理解,那些精靈們允許一個亡靈術士和一個黑暗精靈在自己的城市中暫時居住,這已經是他們忍耐的極限了。

  「紅焰,有些話或許我不應該說,如果冒犯了你,請你不要介意。」看著我們的精靈朋友苦惱矛盾的樣子,我有些替他擔心,同時,這樣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為什麼要離開自己的家園,放棄詠者的身份去流浪?據我所知,所有的精靈都是依戀森林,不願遠離家鄉的,更不用說是他們的領袖了。兩百年前究竟發生什麼?是什麼讓你的族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聽到我的問題,紅焰俊朗的面龐明顯地抽搐了一下,看起來他很不願回憶那件對於我們來說發生了很久的事情。他沉吟著,猶豫著,遲遲不願張口。

  看見他為難的樣子,我有些自責。我覺得我在強迫我的朋友做我不願做的事情。正當我要收回我的問題時,紅焰終於開口告訴我們:

  「那時候,我才一百三十一歲,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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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晴京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18: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卷:精靈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當我一百三十一

  「你們聽說過彼德·德魯克這個名字嗎?」紅焰向我們問道。當他說起這個名字時,唯一的那隻眼睛中泛出奇妙的驕傲光芒。

  「當然,『獨眼雙旋風』德魯克這個名字你們可能更熟悉一些。」

  「你是說他?」我驚訝地叫起來。誰會不知道這個名字,早在大約兩百年前,他就是整個法爾維大陸的傳奇英雄。那個手持閃亮雙刀、豪快地斬殺罪惡的獨眼豪俠的名聲比起這個大陸上任何一個國王和將軍都要響亮,以他為主角的敘事長詩和愛情故事數不勝數,許多城市因為曾留下他英雄的足跡而名聲大噪。那些仰慕他、崇拜他的少年們曾沿著他行俠遊蕩的路線一遍遍重複著「獨眼雙旋風遊俠之旅」,讓許多城市因為這些外來遊客而成為著名的旅遊城市。對於他的街頭野史,我知道的很多。不僅僅是因為酒館中從不缺少這樣的消息,還因為我的哥哥,那個冒險狂熱分子皮埃爾,正是他最忠實的崇拜者之一。

  聽到這個名字,我們忽然都興奮起來——除了埃裡奧特,地底種族不知道這個光輝的名字是可以理解的。拋開我們戰士的身份、征戰的經歷不提,畢竟我們都還是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樣一個偉大的名字足以讓所有年輕人提起興趣了。

  「他曾到過這裡,在月溪森林中居住過不短的一段時間。這段歷史,無論是在史書還是在傳說中,都沒有記載過。那時候,他還很年輕,還不是『獨眼雙旋風』。」紅焰仰起頭,失神地看望著木屋的角落,把自己的記憶投向奔流而過的歲月長河中……

  「那時候,我們還只居住在月溪森的東北半側,這裡還都是人類居住的土地,其中最多的,就是崇拜水神的查琴克人。當時的詠者是我父親,火之詠者,『焰之心』費斯亞。我們和人類雖然不經常接觸,但也沒有互相仇視。」

  「從我懂事起,海倫娜就不停教導我說,精靈是高貴的種族,具有其他種族無法比擬的智慧和高雅血統。而我,自一出生起就被自然女神選定為下一任的詠者,一切行為都必須謹守精靈的法則。」

  「很奇怪,同樣的話也曾從我父親的口中說過,我的母親也總是告訴我,精靈是高貴的,可我總覺得他們和海倫娜的說得不一樣。當時我還不能分辨其中的差異,現在回想起來,我父母口中的高貴,應當是慈善、堅韌、勇敢和原諒這些真正高尚的品質,而不是所謂的血統。我的父母是真正智慧的精靈啊,可是他們所說得總不能被理解。精靈們像這個又傲慢又寂寞地生活了數萬年,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把這種無端的冷漠當成了所謂的高雅。他們居然像這樣死氣沉沉地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智慧的種族,哈哈……」說的這裡,紅焰苦惱地笑了起來。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德魯克的。」

  「那一次,我受不了海倫娜的嘮叨,不願再去接受什麼精靈禮儀的學習,偷偷跑出了精靈森林。在一條河邊,我看見了德魯克。他當時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很強壯了。他拿著兩把雪亮的快刀,在岸邊的空地上輕快地揮舞著。」

  「後來,他看見了我,停住了手,把右手的刀往地上一插,粗聲粗氣地對我說:『有一個新朋友了啊,這可真是個好消息。』那是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我當時還從沒見過那麼高大健壯的人,嚇得直往後退。」

  「我掉進了河裡。那感覺太可怕了,就好像水底有無數只冰涼的手在把你往下拉扯,直到把你拉進河底才肯罷休似的。從此以後我就對水有恐懼感,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學會游泳。」

  「是德魯克把我救了上來,我們就這麼認識了。」

  「他當時只是個普通的冒險者,在這裡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進行他自己的訓練。他是個很好的人,比傳奇故事中所說得還要好。他總是微笑著,喜歡和我開玩笑,而不像精靈們那樣見到我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這可真是個好消息。』他總是那麼開朗地看待所有的事情,把一切艱難險阻都當作『好消息』,彷彿所有事都難不倒他。事實也確是如此。」

  「我覺得他很親切,甚至和我的父親一樣親切。他在土著人中有很多相熟的朋友,他經常去參加他們的聚會,也會把我帶上。土著人對我也很好,並沒有因為我是個精靈而排斥我。那時我什麼也不懂,但已經隱隱約約覺得:這樣的生活才是好的,有交流、有朋友的日子過得才有趣。」

  「德魯克的武器是雙刀,我一見到它就愛上它了。在精靈的王國中是沒有雙刀這種豪爽的武器的,在近身的時候,我們多半用短劍和輕刺劍進行戰鬥。我不知那時為什麼如此狂熱地愛上了雙刀,或許真正吸引我的不是刀,而是德魯克本人。我下意識地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可以在開心的時候放聲大笑,也可以在喝醉以後鳴鼾入睡……」

  「他成了我的老師,教授我雙刀的技藝。因為體質的原因,你們知道,我學習雙刀的技巧花了很大的力氣,這讓我荒廢了魔法和箭術的本領。可我覺得一點都不可惜。我不敢把這些告訴父母,尤其是不敢告訴海倫娜。她雖然很照顧我,很關心我,但那種關心就像是繩索一樣捆綁著我,讓我覺得拘束。」

  「作為一個老師,他很嚴格,甚至有些苛刻。在教我的時候,他總是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站著,每當我出了差錯,他就會喊停,然後一句話也不說地看著我,這比任何體罰都要讓我慚愧。他的眼睛很尖,只要我練習時稍有差錯,他就會停下來,讓我自己思考剛才的錯誤在哪裡,如何糾正。只有當我實在想不出的時候,他才會告訴我,然後仔細地向我解釋,並且給我演示,直到我完全明白為止。讓我驕傲的是,那種情況很少出現。我很少犯第二次錯,並非是我真的有什麼天賦,而是因為我受不了他那樣的眼神。他看上去很失望,讓我覺得是他不忍心責備我,而並非是我做得不夠盡力。」

  「除了訓練我時,他總是爽朗又和善的。在他身邊時總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他經常給我講一些他家裡的事情。和後來所有的傳說都不同,他並非是某個已滅亡的國家的王子,也不是什麼被陷害的貴族,最讓我哭笑不得的是,有一個版本的傳說居然稱德魯克是女扮男裝逃婚的大國公主。這些都和事實相距很遠。事實上,他只是一個農夫的兒子,從隔壁殘廢的傭兵那裡學的武藝。我不知道如果他活著聽說了有關他的傳聞會怎麼樣,按照他的脾氣,大概會把刀往地上一插,粗聲粗氣地說:『我居然是個娘們,我還真不知道這件事,這可真他媽是個好消息。』」

  紅焰繪聲繪色的敘述讓我們笑了起來。我們意識到,這個完全陌生但又生動親切的形象才是那個傳奇英雄的真實面目,紅焰的話讓一個神一般的人物走下高高的壇台,走進了我們身邊,成為我們更能用心而不是用耳朵去感受的人物。即便他已經死了很久,我們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這才是活生生的英雄,一個由普通人成長起來的偉人,而不是那個被神化了的傳奇形象。

  「我從沒有告訴過德魯克我是誰,我不敢這樣做。海倫娜說,任何人類只要知道我的身份都會對我圖謀不軌。我當時並不明白圖謀不軌是什麼意思,但我覺得我無法冒著失去德魯克的危險告訴他真相。這件事讓我一直很後悔,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許多可怕的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那時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一個精靈,他叫溫萊爾,被族人們稱作『風弦』。即便是在善射的精靈之中,他當時也是最出色的射手。他是個風一般的男子,愛自由,愛唱歌,希望更多地與外界接觸。每當他和海倫娜見面的時候,總是要發生爭吵。他說,我們應該更多地和其他種族接觸,只有這樣才能讓精靈族更有生命的活力。像現在這樣封閉地生活,我們遲早會被這個世界遺棄。這時候海倫娜就會用『精靈高貴說』的理論和我們的傳統來反駁他,否定他的意見。他們成了所有年輕精靈的領袖,每次爭論都會有許多人聚集在一旁,為他精彩的發言而喝彩。那時的月溪城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大,城裡總是很熱鬧,你經常能聽見年輕的精靈們用高雅的言辭相互爭論。雖然我那時還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是我喜歡那種氣氛。那都是些真正優雅的競爭,絕不會傷害彼此之間的友誼。,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就在一次次的爭論中相互瞭解和欣賞,並且逐漸產生了一些微妙的默契。海倫娜經常會望著溫萊爾的背影出神,而溫萊爾有時則會遠遠地衝著她神秘地微笑。他們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裡,我有時看見了,卻還不能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溫萊爾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我總覺得他所說的比海倫娜更有道理,也看得更長遠。如果他還活著,我寧願他來當這個詠者,那樣必定會使月溪森林的精靈們活得更好。」

  「一切本應這樣幸福地度過的,如果沒有那一次的意外……」

  「那一次,在我去見德魯克的路上,三個兇惡的陌生男人綁架了我。他們大概是些人口販子,專門劫持一些年幼的精靈,訓練成奴僕去販賣給富有的家庭。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

  「我當時手無寸鐵,又是還只是個孩子,輕易地就被他們制服了。好在德魯克教過我一些聯絡的暗號,我趁那些人不注意時,把求救的暗號留了一路。只要德魯克和他的土著朋友們看到這些,就會來營救我。」

  「說真的,一開始我很害怕,但在留下暗號之後,我就一點也不擔心了。無論他們怎麼鞭打我,恐嚇我,不給我飯吃,不給我水喝,我都感覺不到一點的畏懼。冥冥中彷彿有個聲音在我耳邊對我說:『別擔心,德魯克會趕來救你的。』我沒有理由地確信這一點,儘管那時他還很年輕,但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讓人信任,讓人放心,讓人敢於在最危險的時候依靠他,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他。而且,他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

  聽紅焰說到這裡,我不禁把頭轉向了正全神貫注的弗萊德。紅焰剛才的那番話似乎可以原封不動地加諸於我的摯友身上,和那個傳奇的英雄一樣,弗萊德也是個可以在任何時候讓人信任的人,不是麼?

  「……第五天的時候,那時我們已經走到月溪森林的邊緣,」紅焰繼續說,「德魯克找到了我們。他那時已經很疲憊了,看起來好像連續幾天都沒有睡覺。但他依然同時向三個比他年長得多也強壯的多的匪徒挑戰,並且殺死了他們。他救出了我,而後帶著一身的傷痕和滿臉的疲憊昏了過去。」

  「我當時急得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幫助他,只能盡我所能地為他包紮了傷口,並且尋找食物。過了幾天他才醒過來。在他醒來之後,笑著對我說:『你救了我的命啦,小傢伙,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我當時就撲在他懷裡大哭起來。我想告訴他,不是我救了他,而是他救了我。可是這話我說不出口。他應該知道的不是麼?可他卻這樣說了。他希望我堅強地忘記這件可怕的事,把它變成讓我驕傲的記憶。他就是這樣一個無私又善良的人。」

  「後來,每當我跟他爭論時,總會說,我可是救過你的命的,他聽了之後也總是呵呵地傻笑著。他不知道,每當我這樣說一次,我對他的感激就更深一份。我欠他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我們相互攙扶著向精靈森林走去,在那時,我們還不知道,災難正在發生。」

  「路上,我們遇到了德魯克的幾個查琴克族的朋友。他們聽說了我們的遭遇,友好地陪著我們接近精靈森林。這時候,我的失蹤已經驚動了整個月溪城,所有的精靈都在尋找我,我的父母也非常擔心。在森林外,我們遇到了正在尋找我的海倫娜。」

  「海倫娜一見到我滿身污穢和傷痕的樣子,就認定是德魯克綁架了我,無論他怎麼解釋都不相信。我想盡辦法告訴她,是德魯克救了我,可她一口咬定說我受到了蒙蔽。在她狹隘的信念裡,似乎所有的人類都是不能接近、不能相信的。當時還很年幼的我無法說服她。很快,雙方打了起來。很多查琴克族的戰士們死了,德魯克當時氣瘋了,他拖著重傷的身體和精靈們交戰,掩護著土著朋友人撤退。雙刀在他的手中就像是兩團攪動著雪花的旋風,沒有一個精靈武士能夠逃脫他的攻擊。在他們逃脫的時候,地上佈滿了許多精靈的屍體。他們中有不少是德魯克殺死的。」

  「戰爭由此引發,就是艾克丁所說的那場人類和精靈的戰爭。想不到吧,我的朋友們,我就是引起那場戰爭的源頭。我的父母極力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我也哭求著一次次訴說著真相。可死亡對於精靈們來說是很嚴重的。精靈的怒火被掀動起來就再也無法平息。而最極力煽動戰爭的,就是海倫娜,我的姐姐。作為詠者的女兒,她享有無法忽視的崇高地位,對於年輕的精靈們有著極大的引導力量,同樣,她對我們的父母也有很大的影響作用。」

  「最終,我的父親迫於海倫娜的壓力,同意了與人類開戰。人類也早已有了準備,想盡辦法反擊我們。到了這個時候,最初的對錯已經沒有人理會。戰爭的瘋狂侵蝕了每個人的頭腦,把一切美好的回憶都破壞了。成千上萬的人類和精靈在戰爭中死去,他們中有不少原本就是相互認識的人,有的甚至還有些淡薄的友誼。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可怕的景象發生,什麼辦法也沒有。精靈的驕傲啊,那不是榮耀的證明,而是帶來毀滅的愚蠢自大。」

  「在最後的一場戰鬥中,人類聚集了所有能夠聚集的力量來和我們對抗。他們裝備落後,不會魔法,但數量眾多。作為下一任詠者的繼承人,我站在遠處的山坡上親眼目睹了那場戰爭,也親眼看見了讓我悔恨一生的事情。」

  「德魯克,那個最偉大的武者,最強壯的人,他沒有拋棄節節擺退的土著朋友。他是整個戰場上最活躍的人。弓箭沒有他迅速,魔法也沒有他神奇。他就像是個製造死亡的機器,把面前一個又一個精靈殺死。我見過你們的戰鬥,朋友們,你們也見過很多場戰鬥,但你們肯定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一個人。他一個人就可以決定戰局,這是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弗萊德已經很強大了,可在他面前就像是個孩子,我也是。他只在不到二十歲時都達到了那樣的程度,就連戰神都要懷疑自己是否有資格繼續坐在那個崇高的位置上,而不是讓位於他。」

  「後來,德魯克靠近了我的母親……」

  「他不知道那是我的母親。就算知道又能怎麼樣呢?在那樣的混亂殺戮中,這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我的父親,高貴的火之詠者,發瘋了似的衝向我母親的屍體,他大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希望她醒過來。可那沒有用。她身上只有一道傷口,那就已經足夠致命了。事實上,在這一戰之後,被德魯克殺死的敵人身上很少還會出現第二道傷口。」

  「這場戰鬥對於誰來說,都不是毫無影響的。」

  「我痛哭著甩開保護的我的戰士們,跑向戰場,希望能夠阻止這可怕的事情繼續發生。就在我跑到一半時,我的父親也死了,死在我的朋友、我的老師手中。我停止了奔跑,只覺得一切都凝固了。德魯克一寸一寸地將刀從我父親體內拔出來,撲向他的下一個對手。他的動作很快,可我覺得那就像是一具具凝固了的血色雕塑。」

  「我覺得我的心死了,我感覺不到它在跳動。那是一種絕望的感覺,你可以感到自己的血管裡流淌的都是一種叫做『絕望』的黑色液體,它不斷地將痛苦運往你的身體各處,沒有人能夠抵抗這種痛苦。」

  「海倫娜也被嚇呆了,她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她絕望地尖叫,吸引了德魯克的注意。我的老師當然不會忘記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我真不想這樣說我的姐姐——他就像一具長了翅膀的惡靈,想要吞噬她不堪一擊的生命。」

  「這時候,一支箭救了我姐姐的命。在它射中之前,德魯克警覺地向後仰了一下身體,躲過了這原本應當穿透他腦袋的一箭。箭簇擦傷了他的右眼,帶出了長長的鮮血和更多其他的液體。這也就是德魯克獨眼的由來。」

  「你們都猜到了,是不是。對,那是溫萊爾,『風弦』溫萊爾。儘管他從一開始就不同意這場戰爭,可是當他必須參戰的時候,依然是最勇敢的精靈鬥士。他的箭救下了我的姐姐,也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當他倉促地射出這救命的一箭時,距離德魯克還不到五步。」

  「當他倒下時,就躺在海倫娜身邊,滿臉的血跡。」

  「海倫娜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看著德魯克的刀鋒向自己的頭頂劈落。」

  「『德魯克!』這時候,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比戰場上發出的任何響動都要更響亮。我害怕再看見死亡,尤其是害怕看見德魯克殺死我的親人時帶來的死亡。」

  「他聽住了刀,看向淚水橫飛的我。他愣了愣,然後就昏倒了,再一次地昏倒了。」

  「他這一生中,只有兩次在戰鬥中因為傷重而昏倒。這兩次……都是因為我。」

  「那場戰爭,土著居民們被趕出了月溪森林,去到了更遠處的聖狐高地,這就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景象。」

  「戰爭結束後,我成了詠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所有的長老,連同海倫娜,跟著我一起,走過那條我被綁架了的道路。我把我做下的每一個暗號指給他們看,我找到了那三個人販子的屍體,我揀起了給德魯克擦拭傷口的撕裂的衣襟,我告訴他們我們是在哪裡碰上的那些查琴克族人,他們是如何友好地為我們治療,給我們乾糧,並且保護我們接近月溪森林,生怕我們遇到不能抵禦的野獸。」

  「戰爭已經結束了,這一切似乎沒有意義。可是我必須這樣做,我必須要告訴他們是誰發起了這場戰爭,誰應該為它負責。的確,我們勝利了,可我們真的勝利了麼?」

  「海倫娜拒絕承認這一切,她從此更偏執地排斥外族。她的做法贏得了更多的贊同。那時我還不能理解我的族人們為什麼這樣,可現在我明白了。許多精靈都死在那場戰爭中,這種仇恨已經不僅僅是能用對錯來區分的了。他們寧願去仇恨人類,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這樣會讓自己感到好受一些。」

  「海倫娜尤其如此。是她挑起了這場戰爭,這場戰爭奪走了她父母和愛人,這一切都是在她觸手可及的身邊發生的。這時候讓她承認自己犯了錯,都等於是讓她承認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最親近的人。如果是我,我也寧願不去承認這一切。她心裡很苦,我知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再提起這件事。而且,我也不願再回憶這件痛苦的往事。」

  「族人們的表現讓我絕望,終於,我偷偷地離開了月溪森林,沿著德魯克留下的記號,開始了我的流浪旅程。我原以為,在經歷了這件事之後,海倫娜和我的族人們能夠清醒一些,不會再以他們惱人的自豪感為借口去做什麼愚蠢的事情。可是,沒想到……」紅焰煩惱地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評價自己族人的舉動。

  「剛開始流浪的時候,這很艱難。我一直想殺了德魯克為自己的父母報仇,儘管我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可這念頭一動起來就像是野獸在吞噬我的心,讓我不能安睡。」

  「我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念頭開始變淡了。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冒險,消滅霜巨人,驅逐食人魔,尋找海因斯之石,營救列森王國的公主。跟在我的老師身邊,讓我覺得安慰。無論經歷什麼冒險,我都覺得這是一種樂趣。我愛這種生活,這種能和別人在一起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生活。」

  「還記得小菲利麼,凱爾茜?」紅焰忽然抬頭問自己的愛人,「那個孩子,我的學生。你還記得麼?在看見他時,我就好像看見了那時的我。我知道他的感覺,我希望能幫助他。可他自己離開了。我猜,他或許不需要我的幫助吧,就像我當年一樣……」

  「這個眼罩,和這兩把刀,這都是德魯克的遺物。即便是在我雙目健全的時候,我也一直戴著它,那讓我感覺他正我和在一起,握著雙刀,一同戰鬥。」

  「這就是全部了,我的朋友們。我曾經把自己的生命和像彼德·德魯克這樣偉大的名字聯繫在一起,這曾是我最大的驕傲。但是,現在,我同樣把我的名字和你們聯繫在了一起,我相信,這會是我漫長人生中又一段難忘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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