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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文物販子在唐朝 作者:集古字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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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二十八章 石鼓文



日盧鴻起來時,還覺得隱隱有些頭痛。昨天與孔穎吟詩清談,自然是其樂陶陶。盧鴻著力相勸,孔穎達一時高興,竟將剩的酒全飲光了。只是美酒雖然清淡,飲得多了,也難免病酒。好在盧鴻到底年輕,起來洗個臉,活動一下,頭腦便清醒了許多,身體也覺得輕鬆了。

待盧鴻早早地來到前堂書房時,諸位修書的先生還都未來到。盧鴻簡單將自己案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便取了一卷書,閒看幾頁。不一時,眾人漸漸到來,見了盧鴻,俱都恭喜他,道此次太極書院一戰成名,算學及格物之說,必然大行天下。

盧鴻謙遜不已。那馬嘉運便說:「盧鴻你何必客氣呢。實話實說,這算學一道,在下也頗為喜愛,這幾日認真將那〈格物論〉第一卷及算學題解〉都研習了一通,又試過算盤之法,不得不佩服啊。尤其是那格物學,開前人未有之基業。這算學及格物一道,確然可稱天下經學之鑰。我已經向孔大人請求,新建格物館後,便去格物館中任教。到時候,還要多多仰仗呢。」

盧鴻一聽,連稱不敢,道:「馬先生太誇獎了。在下所著一些雜書,也多是拾掇前人成就而成。就有些許小小見地,還不是諸先生教誨。朝庭不以人微言輕而見棄,廣納言論,博采末家,乃是我等幸運。能逢此開明盛世,方是經學昌盛之基。盧鴻必當竭力相助先生。光大格物之學,共探經學微義。」

眾人正在談論時,忽然聞得腳步聲橐橐而入,回頭看時,正是孔穎達大人來了。只是今日孔大人的形象,與往常紅光滿面之態截然不同。只見他面色灰敗,眼泡微腫,雙目之中滿是血絲。神情中居然還有幾分氣惱之態。大異其平日風度超然之象。

眾人不由一驚。馬嘉運連忙上前攙扶,詢問怎麼弄成了這般形象。孔穎達連連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唉,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老夫昨夜,與人歡飲。某無良弟子,舉酒相勸。連作十餘篇詠月詩詞。老夫一時興起,聞一首,飲一杯,結果醉倒月下,險些便要乘風歸去了。」

正說間,忽然眼角瞅見盧鴻正悄悄退到門邊,似要逃跑,連忙咳嗽一聲道:「盧鴻。你卻要做什麼去?」

眾人聞聽孔穎達之說。自然已經想到是盧鴻把老師灌高了。孔穎達雖然公務時嚴肅非常,私下為人則頗為隨和,經常也開開玩笑。因此旁邊諸人也都笑吟吟地看著盧鴻。看這罪魁禍首如何下場。

盧鴻滿面苦色,恭恭敬敬地施禮道:「啟稟恩師,學生見恩師身體似有不佳,想到前幾日有人為學生捎了一些新茶來,便要緊著取來,親手烹製,以為恩師解酒。」

孔穎達哼了一聲說:「這事就不必你親自去了吧,叫你那書僮跑一趟也就是了。盧鴻啊,你說為師今日身乏體倦,手腳無力。只是前幾日光忙首看你那《格物論》了,未審書稿堆積了足有幾十斤。眼看公務緊急,今日便要趕著處理完畢。你看這卻如何是好?」

盧鴻無奈地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恩師先保養身體,稍事休息。有學生在此,定然能在今日將這些書稿先行審過,再奉恩師正目。」

孔穎達欣慰地說:「嗯,本來積稿甚多,老夫還怕你有畏難之心。你既然不懼辛勞,強烈要求自己先行審過,老夫也不能拂了你一片上進求學之心。罷罷罷,就准你便是。」

說罷轉頭對了周圍諸人說:「活也有人干了,今天反正清閒無事,咱們便照往日舊例,院中松下清涼片刻吧。老夫昨夜得了多篇佳詩,正可與諸位同賞。盧鴻,快叫你那書僮將清茶奉上,老夫與諸同年,正好在松下石凳之上,品茶賞詩,真是人生樂事呀。」

孔穎達院中繁松如蓋,其下數個文人墨客,或坐於石凳,或倚於松間。每人手中各執折扇,手把清茗,相談甚歡。中間孔穎達手中拿了幾張詩稿,週遭數人,或吟或歎,搖首拈鬚。扇間清風與微嵐同起,杯上香霧共松雲一氣,實在是頗有「又得浮生半日閒」之趣也。

屋內只餘盧鴻一人,咬牙切齒,汗流浹背,正在如山地書稿中「憤」筆疾書。尤其是聽得窗外之人相談聲音頗高,口口聲聲都在稱讚盧鴻為人踏實,勤奮堅毅,更難得才華出眾,詩文佳作令人回味無窮時,更是欲哭無淚。聽得窗外人均說詠月之詩,已成絕響,再無後來者,不由觸動詩懷,遂黯然停筆,口占一絕

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同飄流在外頭!」

窗外諸人聽了,盡皆絕倒。

還好孔穎達對盧鴻也只是半開玩笑,小懲一番,意思意思罷了。中午休息一晌,下午又神彩奕奕,也就不再難為盧鴻了。

但盧鴻既然說要服其勞,這堆文稿總還得先審過,只是時間上沒有這麼緊罷了。正在慢慢翻看,忽然聞得有人進來,笑著說道:「見過孔大人。呵呵,孔大人,盧鴻,這回我可是找到些新鮮東西,大家來看看!」

盧鴻聞著聲音是褚遂良,忙抬頭,見這位褚大人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其後一人也笑嘻嘻地跟了進來,正是谷那律。

這些天以來,褚遂良可是沒少往這裡跑。按說他身兼起居郎,總要隨侍在太宗皇帝身側,時常關注帝皇一言一行才是。如這般天天開小差,那李家官人還不問他個荒於公務、懈怠政事麼?

有一次盧鴻偶然間問起過此事,褚遂良倒是大大咧咧地說:「這起居起居,說起來自然是要事無鉅細,樁樁件件載之於冊的。但天子聖明,所行所言,都暗合聖賢古意,擇其大略,有所記載也就夠了。莫不成天天皇帝吃什麼飯、喝什麼酒、玩什麼雙陸、唱什麼六玄我也都一一記著不成?聖上知道我和你學書法,不光不生氣,還言道我是不恥下問呢。我說這可不是下問,那小盧年紀不大,字寫得就是比我強,聖上還不大信的意思。倒是衡陽公主在旁邊也替你誇了幾句,聖上這才信了。」

褚遂良沒事就學字,如此一來,盧鴻便要叫苦不迭了。這褚遂良著實是個泥腿人,但凡有空,絕不讓盧鴻喘氣的。先是聽盧鴻講筆法,然後又聞盧鴻偶然提起墨法、字法、章法等等。真所謂「唐人尚法」,這一下子褚大人便天天纏著盧鴻,講了這法講那法,真草隸篆從頭說了一個遍。據說褚大人自己,天天在家中臨池不綴,光紙也用了有幾車了。還好現在京城之中,新檀皮紙、毛邊紙也是頗為常見,要真是全用臘箋,就算是褚大人身家不薄,怕也得花一大筆錢了。

這一段褚大人迷上了篆書,日日搜尋古篆文字。舉凡秦詔銅權、碑版摩崖,三五天便能找點新東西來給盧鴻過目。他交遊廣闊,信息又靈,著實拿過了不少好東西。盧鴻雖然覺得講述書法甚煩,但看在褚遂良成天往這搬珍品的份上,也就認了。

今天褚逐良不知又找了什麼寶貝來,按說這些天好東西見得多了,已經都有些見怪不怪,還有什麼值得他說新鮮的。

孔穎達這些日子受二人熏陶,已經儼然一個入門的玩家了。這也不奇怪,若天天有人抱一堆舊時銅鼎玉符、瓦當封泥、碑石詔版、法書拓片堆在你房裡,講個沒完,任誰這眼界也差不了。何況孔夫子本來就學富五車,見多識廣呢。

除了孔穎達,另一個好此不疲的就是谷那律。他與褚遂良本就相善,又頗喜好書法,自然與幾人投契,天天共賞佳書了。

因此一聞褚大人說有好東西,孔穎達與盧鴻都站起來,迎了褚遂良進來,看有什麼好寶貝。只見褚遂良手中拿著了一卷拓片,顯然是新拓不久,尚未裝裱。從厚度來看,這卷東西數量可也不算少。

褚遂良便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將紙卷鋪開。才開一個頭,盧鴻不由已經是倒抽了一口涼氣。眼前所見乃是一套古篆文,古樸蒼拙,其首四個大字正是「吾車既工」。盧鴻不由驚呼出聲道:「石鼓文!」

褚遂良一聽,聳然動容,先時臉上那故作神秘地表情一下子就凝住了,眼睛瞪著盧鴻,期期艾艾,一時說不出話來。待得呆了半天,這才一把抓住盧鴻說道:「你怎麼知道這是石鼓上地文字?據我所知,絕沒有哪本書上,記載著這東西地。難道你知道這東西不成?」

孔穎達也是滿臉疑惑。眼前這文字顯是古篆,按其字形,年代更在秦小篆之前。自己原本以為,或是褚遂良新得了青銅巨器上的銘文,或是新發現的摩崖拓片。但聽盧鴻喊是「石鼓文」,又聞褚遂良道是石鼓上的文字,不由苦苦思索。但雖然他讀書極廣,見聞極博,但也從未曾聞有石鼓之說。再看谷那律,雖然被人稱為「九經」,但也是一臉茫然,見孔穎達看過來,只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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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二十九章 彫蟲傳奇





鴻所說石鼓文,乃是先秦刻石文字,刻於十件花崗岩故稱石鼓文。每鼓上分別刻有四言詩一首,內容記述秦國君遊獵,故又稱之為「獵碣」。其書法應屬於秦始皇統一文字前的大篆,即所謂文。後世一般認為其年代應在周宣王時期或秦時獻公、襄公年間。

由於石鼓文文字較多,其書法體勢整肅,端莊凝重,其筆力穩健古樸,別具奇彩,風神獨備,故極得後人推崇。如一代大師吳昌碩,一生專寫石鼓文,以此得名。後人稱石鼓為「華夏第一古物,書家第一法則」,其文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可稱海內無二。

看著三人疑惑的眼神,盧鴻只得苦笑著說:「此物據傳乃周宣時秦國舊物,其上所,乃是秦國君出獵歌行。雖然舊籍未載,但學生曾在一首古歌行中,聞有此物,是以知之。」說罷,輕輕誦道:

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

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

蒐於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

]:

谷那律聽了也不由歎道:「不想竟是先代古物。怪道看這書法,尚應在小篆之前。據言周宣王太史,曾整理鐘鼎文字,著有大篆十五篇,史稱『文』。以此觀之,當與之差近了。」

孔穎達也點頭說:「谷大人所見不差。據老夫觀來,此文字古意爛然。質樸雄強,確有文之風。只是文字非隸非篆,難以辯識,實為憾事。」

褚遂良卻不以為然說:「石鼓文便怎麼地,難道就沒人認得了麼?我敢說,盧鴻他便一定認得。」說罷轉過頭對盧鴻說:「我可替你把牛吹了,你認得便認,不認得編也要編出來糊弄糊弄。」

幾人聽了都不由失笑。盧鴻說:「在下於古篆倒下過些功夫。這石鼓文。雖然不敢說盡識,但大致也差不到哪去。」

三人一聽盧鴻說果然是認識的,不由大喜。褚遂良急忙將拓片展了,又要下人備過上好文房筆墨之物,要盧鴻將釋文題下來。褚遂良更是囑咐,要盧鴻用心著寫,自己這一卷拓片可是要精心裝裱成軸。永為珍藏地。

盧鴻也不推辭,提起筆來,隨著拓片徐徐展開,一行行將其釋文寫下。石鼓文本是四言古詩,詞義古奧;此拓片因是初拓,因此品相極精,越發顯得文字光彩照人。盧鴻得見此寶物,心中也是喜悅。手下便以真書寸字寫釋文。書中兼有後世顏體的茁壯筆意。又摻雜幾分魏碑的古拙與篆法的中正用筆,才寫得幾字,身後三人便同聲喝彩。

此時寸字真書。多承二王風範,以秀美端莊為范。今日三人於書道都有見識,尤其是褚、谷二家,更是侵淫極深,見了盧鴻這通真書,自然知道他以將篆意化入真書之中。褚遂良這一段時間本就雜演諸家,貫穿隸篆,此時見了盧鴻用心寫的這卷真書,更能體會其中化用前人,獨成風貌的精彩之處。一時渾忘了身外種種,心神祇浸在一股醇然古韻中,如癡如醉。

直待盧鴻寫完最後一個字,三人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谷那律便說:「方纔見這石鼓文,便覺得古樸蒼茂,只覺上古之人,畢竟雄渾大氣,今人無從比肩。又見了盧鴻你這真書,才知道原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古才氣,終是相通不絕。從此以後,只怕天下真書,風氣要為之一變了。」

褚遂良也點頭道:「谷兄所言不錯。盧鴻此書,自成一家,但有識者,必言二王之後,盧鴻一人而已。此書筆法融合隸篆,大氣磅礡,可為萬世真書楷則。以在下之言,莫不如便不以盧體相稱,直稱為『楷體』便是。」

孔穎達聽了,也連連點頭。盧鴻只是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釋文之後,盧鴻又加上幾行小字行書,另加款跋。之後取過自己的兩方姓名章來,一一印。然後又取過一方引首並兩方閒章,分別擇地蓋上。幾方朱紅印章一加,更顯得整件書卷精神勃勃,別有神彩。

褚遂良見了,又是嘖嘖稱讚。盧鴻每件書法之後,都要加款識並押上印章,此法已經漸漸流行開來。只是今日盧鴻為著配合此件作品的風格,特地挑選了幾方古樸殘破地印章,使得全篇風格更為協調。

褚遂良端詳良久,又問盧鴻說:「盧鴻,你這印押卻是奇怪,怎麼便如同千百年地古璽一般,殘破不堪,與這石鼓文拓倒是相得益彰。究竟是怎麼得來地,快拿來我看看。」

盧鴻一笑,將幾方章拿過來請褚遂良等人過目。褚遂良拿過手來,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驚道:「這石質卻是奇怪,似乎不是玉章?我看這印法清晰,絕非尋常工匠之作。莫非是盧鴻你自己刻的不成?」

盧鴻點點頭說:「正是小子遊戲之作。此石乃是產自青田,剔透如凍,故人稱之為『凍石』。石性涼潤,呵之水出者為上品。又因石性軟而就刀,因此小子便取來用為印材。」

褚遂良聽了,連忙拿過放在掌心,體會了一下,又湊在口邊呵了一口氣,見確是霧氣叢生,不由嘖嘖稱奇。

谷那律見了不由說道:「褚大人這姿式,倒讓在下想起家中一個鄰居來了。此人本是個富商,卻愛附庸風雅,只是不辯優劣,很是鬧過些笑話。前時盧鴻《硯譜》大行,此人也購得了數方佳硯,日日顯擺。一日親家過門,便向親家吹噓道:『前日購得佳硯一方,花費萬金,可稱至寶。那親家便問:『甚麼寶硯,要值這些錢?』他便取出珍藏的硯道:『請看這方寶硯,以口呵氣,便有水生其上,妙不可言。』」

盧鴻聽了也不由點頭說:「此人雖然說是附庸風雅,但那硯必然為水生佳石,不然決無如此潤澤者。」孔穎達與褚遂良也一併點頭,聽谷那律繼續講下去。

谷那律說:「那富商本來得意洋洋,心想親家必然大為艷羨。誰想親家聽了,不屑一顧地笑道:『你便是呵一天,流出一擔水來,也值不了五文錢。幹甚麼花萬金買這撈什子!』」

眾人一聽,先是詫異,既而大笑。

盧鴻便說:「這位說得卻是至理。這金寶珠玉,古玩字畫,饑不能食,冷不能衣,只堪閒時把弄,本也是無用之物。這凍石呵來呵去,也不過是個玩藝兒罷了。」

褚遂良連連搖頭道:「對牛彈琴,你還說他有道理。再不說這些個門道玩藝,還不都是你帶起來的。嗯,不管那村牛了,盧鴻制印此法確是佳妙。自做用印,輔之書作,印風配合書風,別有佳趣。今日只說石鼓文便夠了,明天再來尋你學刻印。」孔穎達、谷那律聽了,既驚於盧鴻才華之廣,又感於褚遂良見了什麼學什麼,都笑了起來。

褚遂良卻伸了個懶腰說:「不知不覺,這天都晚了。嗯,現在正值月圓之時,不如今夜孔大人便請個酒如何?咱們四人,飲酒賞月,品書論詩,何等快事?」

褚遂良自己說完,卻見其他三人表情頗為古怪。孔穎達眉頭緊鎖,愁容滿面;盧鴻一本正經,似乎全沒聽到自己說什麼;谷那律卻強忍笑意,猶自大聲說:「褚大人這個提議,這個提議,真是太好了啊!真是天才,天才啊!飲酒賞月,品書論詩,何等風雅!只是不知——明天的書稿由誰來審呢?」

孔穎達、盧鴻二人聽了,也不由同時笑了出來,只有褚遂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當天晚間,孔穎達便在院中小亭下設下酒席,四人飲酒賞月。只是令褚大人鬱悶的是,孔穎達與盧鴻的表現相當令人疑惑。他請孔穎達飲酒,孔穎達推三阻四,就是不飲;他讓盧鴻作詩,盧鴻說東道西,就是不作。鬱悶之下,只好拉了谷那律,在燈下展開盧鴻所書釋文,對照石鼓文原拓,對月賞書,自飲自樂。不等他人喝幾杯,他自己先干了半壇下肚,直接便醉倒在了明月之下。

第二日早起,盧鴻又是早早地到了書房,邊審閱稿件,邊等著孔穎達。待見孔穎達與顏師古邊談邊跨入書房,盧鴻連忙起身向二位大人問好。直起身仔細打量了孔穎達幾眼,這才如釋重負地說:「恩師神清氣爽,體健意平,學生不勝欣慰。」

孔穎達聽了,不由大笑。

盧鴻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細審書稿。待到太陽漸高,眾人又如往常般暫時放下手中活計,在院中清談片刻。因為算學競賽方才結束,眾人對算術興趣頗濃,這一日便由盧鴻講解幾道算學趣題,眾人均聽得津津有味。盧鴻講畢,眾人隨興插言,相談甚歡。

正在此時,忽見院門口褚遂良「呼哧呼哧」地走了進來。但見褚大人面色灰敗,眼泡微腫,雙目之中滿是血絲,神情中卻有幾分激動之態。尤其令人奇怪地是,今天褚大人不知為何扛了一個麻袋進來,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只見他進了院,小心翼翼地將麻袋放下,就像裡邊裝的是什麼小心易碎的寶貝一般。但擺放之際,能聽得裡邊鏗作響,似乎是什麼金屬器具。

眾人大訝,不知褚遂良搬來的這是什麼東西,卻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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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章 可以攻玉



見褚遂良一邊抹著汗,一邊對盧鴻說:「昨日在下說來尋盧公子學那刻印之法。不想昨夜貪杯,今日起得晚了。緊著吩咐下人預備好了傢伙式,盧公子看看可還用得?」

說罷,打開麻袋,從中取了一件長有尺餘,木柄鐵身的四稜鐵柱來。盧鴻一見,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攻玉刀!

我的哥哥,你也太猛了吧。要拿這玩意來刻印啊!

不過話說回來,褚大人也不是胡來。這攻玉刀還真是刻印用的,只不過它不是用來刻尋常印材,只針對一種印——玉印。

此時大唐用的各類印章,除了金屬材料的,多為玉印。褚遂良要學刻印,巴巴地找了這攻玉刀來,也是在情理之中。要換了別人,還真不一定能找得到這寶貝傢伙呢。

玉之一物,極為堅密光滑,尋常鋼鐵刀具,根本就啃不動它。所謂軟玉藥等,多是江湖傳說,當不得真的。製作玉器,一般是以金鋼砂等反覆琢磨,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也。但刻印之時,難用此法,便有了攻玉刀的出現。

攻玉刀與尋常刻刀絕不相同,如同一個帶木柄的四稜鐵柱一般,刀口是平面,專用四個角來在印面上刻出筆畫。使用時將刀的木柄頂在肩井之上,將刀一角硬頂入石,以全身之力,刻出刀痕。兩三刀後,一角的鋒就鈍了,便再換一個角。四個角全用過。便要重磨,因此效率極低。褚遂良大概也明白這個道理,看這一麻袋攻玉刀預備的,只怕是有要長期做戰地打算了。

旁邊的眾人哪見過這等寶貝,一個個圍了觀看,不住稱奇。谷那律歎息說:「褚大人,你背了這一袋子鐵棍子來,莫不是新學了把式。要練兩場給大家看看?不知褚大人練的這奇門兵器是拐子。還是鐵鑭?」

眾人一聽轟然大笑。顏師古雙手一拍說道:「若說朝中,秦大人以銅鑭著稱,尉遲大人以鐵鞭揚名,都是遠近聞名,婦孺皆知。自此以後,褚大人以此,以此鋼棍傳世。三足鼎立,可說共為國之柱石啊!」

眾人更是笑得熱鬧。褚遂良卻面不改色,搖頭歎道:「莊子言道: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也。古篆、璽印符節,此中真意,豈是尋常便能解得的。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盧公子。咱們還是另尋個所在細細分說罷。」

盧鴻只得忍住笑。叫了下人過來,幫褚大人扛著麻袋,在眾人驚歎的眼光中逃進屋中去了。怎麼都感覺自己二人活像扛了一袋子管制刀具躲著片警的假貨販子。

躲進了屋中,盧鴻這才喘了口氣,忍不住從窗縫裡看了看有沒有可疑的便衣——還好,沒發現敵情。

回過頭對褚遂良說道:「褚大人,這攻玉刀,是刻玉印用的。咱們所稱篆刻,可是不用這麼大地架式啊。」

褚遂良一聽不由張大了口道:「啊?我還特地找了個老玉工,特特地問了刻印用刀及印床等物,硬是把人家用地傢伙都搜刮來了,才弄地這些東西。難道你這篆刻之法還有什麼不傳之秘麼?」

盧鴻看褚遂良抓著頭髮揪著鬍子苦惱的神情,笑著取過自己用的篆刻刀來對褚遂良說:「褚大人請看,咱們篆刻,只用這一把刀就成了。」

褚遂良定睛一看,這篆刻刀粗不過筷子般樣,長不過掌,再看看自己弄的一麻袋攻玉刀,也覺得有些好笑。說:「我聞說刻印這活,那可是個麻煩事。誰想到就這麼一把小刀就齊活了。倒是白鬧騰了半天。」

說罷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緊著囑咐盧鴻說:「我不管用什麼大刀小刀,反正這事盧鴻你決不可對外邊那群老酸丁們說,隨你怎麼編瞎話,老哥哥這可求你啦。」

盧鴻忍住笑,連連點頭稱是。

褚遂良又從麻袋中將印床取了出來,問道:「那這印床,還用是不用?」

所謂印床,乃是木製,將印材印面朝天置於其上,用木片塞住固定,方便用刀,防止印材難以把握。如治印如金、玉等材質的,多有用此的。

盧鴻依然搖頭道:「文人做印,取地是自然隨意,左手持石,右手持刀。或以刀就石,或以石就刀,因此靈活生動,刀法變化多端。除非極堅硬的材料,一般是不用印床的。」

說罷,盧鴻隨手拿過幾方印來,由篆法、刀法、字法、章法以及其他內容一一為褚遂良細說。

若說篆刻之法,其實與書法頗為相類。其刀法亦由筆法出,字法、章法更與書法相通,所謂「小中。刀法一般不外是切刀、沖刀二種。所謂切刀,乃刀,由外向內,刀刀切出筆劃來;沖刀則較靈活,三指撮刀,以刀尖沖刻。盧鴻刻印,乃是以切為主,以求剛健中正;偶爾輔以沖刀,取其生動靈活。

此時盧鴻便取過一方石料來。這件石料乃是青田石中的「松皮凍」。青田石乃是產自處州青田,石理細膩,溫潤易刻,是為上等印材。其色有黃白青綠黑等,最名貴者石質細膩透明,故稱之為「凍」。這松皮凍因其上黃黑的斑紋如松皮一般而得名,質地較硬,在青田石中,雖然算不得極品,也是極佳的印料了。

盧鴻端詳了一陣,這才先將其放下,另取過一張薄紙來,在其上按著石料大小,先寫下「褚遂良印」四字的印稿。書寫完畢,又看了看,略略修改幾處,這才將之覆在了印面上。取過幾張紙,蓋在上邊,又用小銅勺在水盂中取過一滴水,浸在紙上,用指甲輕輕輾動。過了片刻揭開紙稿,便見印稿便反著印在了印面之上。

褚遂良見盧鴻為自己演示,顯然順便要為自己治一方印,不由大喜,踮著腳,伸著脖子在盧鴻身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唯恐看丟了什麼細節。

盧鴻從手邊拿起刀來,左手半斜著拿定印石,右手握刀抵在石面,運力直切,刀尖吱吱有聲,石屑散落,用力甚足。

此時盧鴻精神極為專注,左手持石或迎或轉,不斷調整。而右手執刀,便如執筆做書一般,或起或落,或輕或重,刀尖在石面上或長驅直入,或停頓擰轉,真有舉重若輕之態。

每當收刀之時,盧鴻右手小指便輕拂印面,將印上石粉掃入刻出的刀痕之中。隨著刀不斷起落,印面上地四個細文小篆逐漸清晰起來。

盧鴻左手不斷轉動印面,右手刀法也變得逐漸輕靈。印文規模已具,隨著一些細節調整修正,又將印邊修過,這才取過一件小棕刷來,刷去印面石粉。

褚遂良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此時長出了一口氣,忙著取過印泥盒來。盧鴻這印泥乃是自己煉製,因此別樣鮮艷。他將新刻地印章在印泥面上輕撲數下,這才取過一張小紙,將其蓋紙上。

紙上現出適才盧鴻所刻,乃是一方細朱文印,印風平正秀麗,筆致流暢,極合褚遂良書風。盧鴻自己端詳了一陣,感覺也頗為滿意,這才又取過印章來,在其左側,以切刀刻了兩行小款,下書「盧九制」,然後將印交給了褚遂良。

褚遂良喜不自勝,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又閉目思索適才見盧鴻奏刀所得,良久之後才睜開雙眼。褚遂良本精於書道,此時盧鴻略一示範,便已明其意。只是雖說「運刀如筆」,但畢竟其中差別也甚多,若想運轉自如,仍需多下苦功。

盧鴻擇其要點,為褚遂良解說了一陣,又取過自己手頭一套秦漢印蛻來,交於褚遂良,要他以此為範本,由其中平正一路入手,多多臨習,循徐漸進。

所謂「印宗秦漢」,篆刻一道,入手必由秦漢印而來。秦漢印多為銅印,或為鑄造,或為鑿刻。其風格亦多種多樣,大體而言,以平正樸實為主,亦有工麗巧妙者,變化多端,最可取法。

褚遂良翻閱良久,也是讚歎不絕。他本是天資絕頂的人,又耽於書法,多收古跡,因此眼界自高。唐人治印,多為「九疊篆」。所謂九疊篆者,乃是印面篆字筆劃,曲折縈迴,層層疊疊,看起來如圖案般頗有裝飾性,但卻失去了自然天真的意境,頗顯做作。此時看了這前人留下地古印殘痕,質樸平實,又經歲月侵蝕,筆畫斑駁,更增意趣,褚遂良不由大為傾倒。

褚遂良讚歎道:「不想這秦漢古印,竟然一美至斯!盧鴻你獨闢蹊徑,取法於此,果然高妙。今人治印,匠氣十足,用之書畫,實在如佛頭著糞。從此以後,那等印章,打死我也不肯用了。從今開始,我便日夜鑽研篆刻之法,定要將此絕藝,習成自家風貌。」

盧鴻點頭道:「褚大人書藝精絕,有了書法的底子,熟悉了刀法,自然事半功倍。只是褚大人可千萬記住,奏刀就石,萬萬小心。小可便聞說有一位印壇前輩,因用功太過,疲勞至極,結果不小心將左手小指刻成重傷殘去。雖然技藝大成,但終留殘疾,人皆稱之為『九指神丐』。褚大人可萬萬不要少了兩個手指頭,來找我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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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一章 衡陽公主



幾日,朝中諸位大人都在傳說幾件大事。

一是前時有關推舉朝議爭議一事,終於塵埃落定。就在昨天上喻已經下達,今年推舉仍按舊例,且推舉官吏經訓導合格後方可就任;明年推舉之數例行酌減,而科舉取士數量增加。同時,科舉取士上任前,亦須經訓導合格方可就任。

此議據說是在魏王殿下一力強挺下,最終獲得聖上同意的。究竟魏王為何如此看重科舉,不惜冒著得罪諸權貴及世家的風險,力倡此議,眾人皆議論紛紛,不得而知。據有消息靈通人士說,因此議,魏王與皇族中幾位皇子、公主等也頗有爭執,最後竟至不歡而散。但天下寒門士子,卻因此對魏王大為推崇,視之為皇族中最重文化之人。更有人稱其遠見卓識,深得民心,聲望因此更有高漲之勢。

二是經過算學競賽之後,算學大受朝庭重視。朝庭恩例,將此次算學競賽中表現優秀的幾名選手直接拔解,其他人也可直入國子監。而此次取得冠軍的太極書院隊更得殊榮,其數學院的兩名講學被國子監聘為算學博士助教,而朝庭也派國子監中官員,親駐太極書院數學院,督促學業,以為光耀。算學本為科舉取士中一科,此次朝庭加倍推重,又將其定為出仕前訓導的必修課程。因此,本已因為算學競賽一事而廣為流行的新算學,更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傳遍了大唐的各大郡縣。天下文人。一時以精於算學為榮,各類算學館、數學堂之類私人學會性質地研究機構一時紛紛出現。

三是針對書院大量湧現的現狀,朝庭頒布了一系列書院管理辦法。首先便是私人成立書院者,其相關情況及山長人選,蓋須由本地郡守批准,並上報禮部以備察考;此外所用經書,必須使用朝庭欽定的《五經正本》,不得私相傳授。朝庭正在審編《五經正義》定版。待出版後。以此為教學定案。此外朝庭還要定期派出巡察人員。對各書院的師資、生員、教學等情況進行察防,凡發現有不講正義、不徇禮法等行徑者,一律嚴懲不怠。

此外還有一件不算大事的新鮮事,便是當朝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的褚遂良褚大人,這幾日不知怎麼竟然得了魔礙,日日在家磨石頭動刀子。據說夜夜不眠,只聞其室內吱嘎亂響,時不時還要發出幾聲狂笑。據有那見到本人的說,褚大人現下兩眼發直,時時自言自語,若有所思。前些天太宗皇帝召見之時,急匆匆趕來的褚大人渾身石粉,兩手傷痕纍纍。目光呆滯。把太宗皇帝嚇了一大跳。後來聞說是跟從范陽地盧鴻公子習練「轉刻」之法,據說要拿著石頭轉來轉去,刻出文字。便如那巫師做法一般。因此聽說很是受了太宗皇帝地訓斥,只是後來見褚大人所習「轉刻」也是上古所傳、書藝之餘,才憐他癡迷書藝,未深加追究。

褚遂良本有書癡之名,行事不拘常禮,因此名聲多少有些怪異。加之他深受太宗恩寵,平常也不太注意與人交善,此次當然說起他這笑話來,眾人便加倍地添油加醋。這個說見到太宗怒氣如雷,斥責聲直達宮外;那個便說褚大人被罵得面如土色,磕頭如搗蒜,將御書房地金磚都磕碎了四塊。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以上事情,都是孔穎達有意無意之間,透露給盧鴻的。自那次賞月醉酒之後,師徒之間的感情,較之往日,更多了一份親密。雖然雙方都未形之與口,便行事之間,卻均覺得出來。而在說道對書院的一些辦法時,孔穎達也隱隱地表示了一些憂慮。在他看來,雖然朝庭對書院有所規範,也是必要,但批准、巡察等法,幾乎將書院當成了官辦的一般,只怕管得過死,並不是一件好事。

前邊魏王力推科舉的表現,盧鴻是心知肚明。響鼓不用重捶,上次自己略一提醒,魏王自然明白靠這些權貴助自己登基,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世家又不用指望,當今之計,唯有全力爭取寒門學子地支持。魏王本就受聖上看重,許得納士建館,頗受學士推愛。只要借此次大開科舉之門的機會,爭取在其中中佔得一個有利位置,那時天下寒門學子,還不盡出魏王府門下。十年二十年後,朝堂之上,盡皆由科舉門生把持時,魏王實力大增,自然便可以有所作為了。

但後兩條消息,實在另盧鴻心驚。表面看來,朝庭看重算學,又對算學賽中勝出的太極書院多有好處。但其背面,怕不是這麼簡單。就不說審核巡察等事,單說朝庭派人下駐書院,表面看給書院鍍了金色,其實很明顯是要加強控制。不知是何方高人,居然針對書院發展,想出了這樣一個主意來。

至於關於褚大人的種種傳說,盧鴻自然知道

三人市虎。這位褚大人除了進宮伺候當朝聖上以外,間,就是泡在盧鴻這裡。前些天因為儀表不整、癡迷篆刻而被李世民斥責的事,盧鴻倒是聽說得最早。

「嘿嘿,被我這麼一說,便是聖上也是對篆刻大感興趣。還命人將那十個石鼓拓制了數份,賜於朝中重臣,以為榮耀呢。」褚遂良滿眼放光,伸著裹滿佈條的左手,邊說邊比劃。

原來褚遂良拿來的石鼓文拓片,就是來自內府。這十個石鼓本是發現在天興地方,當地官員不識何物,便當做祥瑞獻上,只是滿朝上下,也無有識者。因向來內府所收古物,多由褚遂良審定,因此太宗便將查證之事交給了他。

褚遂良那時正迷於篆書及八分古隸,對這些不識地古篆自然也是極感興趣。因此便拓了拓本,拿來向盧鴻請教。沒想到歪打正著,盧鴻不光認出這是石鼓文,還將其文意釋了出來。

因此褚遂良將自己學習篆刻地壯舉,一一向太宗皇帝稟明,最後說道:「陛下,臣鑒賞古物,向有薄名。此次石鼓之事,方知往日所見甚淺。因此立志,習學古篆,必不負陛下當年稱許之恩。」

李世民知道了石鼓來歷,心下頗喜,見褚遂良這般說,也就不痛不癢地說了他幾句,要他整肅儀表,時時注意行范,不要丟了朝庭的體面。不過李世民向來也清楚褚遂良的毛病,一入了書道,就難免丟三落四,失魂落魄地,說也無用,也不會當真發什麼怒了。

褚遂良說完,又嘿嘿地笑著說:「當時呵,魏王殿下也在當場,對你認識石鼓文很是稱讚呢。還說他所獻玉琮也是你認出來的,連道以你之才,不入朝堂實在是可惜了。」

盧鴻一聽這話不由一驚,連忙問道:「不知聖上卻是如何做答的?」

褚遂良不以為然地說:「聖上只是點點頭,卻沒有說什麼。倒是一旁的衡陽公主,說你才學如此出眾,便當不拘一格,取入翰林院為待詔,也是朝庭愛惜人才,不使放任於野的道理。」

盧鴻聽了這話,一時沉默不語。魏王那話,還可解做為了他自己的名聲著想,借盧鴻之名,孚天下文人之望;並以此藉機攬自己為手下,壯大隊伍。但這衡陽公主為何也對自己這般關注,若真如她所言入了翰林為待詔,則一舉一動,盡在人眼下。究竟是為著自己才華而提拔,還是為了控制自己,實是難以判定。

褚遂良說:「估計聖上也是知道你這傢伙是個心懶貪玩之人。往日對衡陽公主最是寵愛,她的話是最聽得進的。這次也只是呵呵一笑,未置一詞。」

盧鴻心下稍定,又問道:「往時也曾聞你說過這位衡陽公主,只是在下卻是只聞其名,未知其人。不知究竟是何等情形?」

褚遂良見盧鴻發問,就得意地笑著說:「就知道你會忍不住問。這衡陽公主,與其他公主不同,向來是極低調的。她本是長孫皇后親生的,若說相貌才學,在皇族中那也是一等一的。只不知為什麼,與同胞的兩位兄長關係頗為冷淡,與那晉王李治倒是頗為相得。長孫皇后親生女兒中,長樂公主早已出嫁,只有這位衡陽公主尚未字人,聽說相求者甚多。只是她眼界極高,聖上又極寵她,總要她如意才好,因此尚名花無主。」

說到這裡,褚遂良突然一拍手道:「我想起來了,這位衡陽公主大著晉王三歲,同你是一般大小。而且和你是同月,都是武德九年十月的生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天生的。嘿嘿,這不是天定的良緣麼。怪道她對你這般關心,成天拐彎抹角地向我掃聽你的事兒,還當我聽不出來。嗯,怕不是看上你了吧?」說罷,褚大人發出了一連串的尖笑聲,要是當今聖天子見了他這幅形象,怕不又要說他風範全無,將朝庭的臉面都要丟盡了。

盧鴻連連皺眉道:「褚大人,朝庭體面,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何況在下已經早就訂下了親事,你就不要亂講了。」

褚遂良聽了連連點頭,口中說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又搖頭歎息說:「唉,盧鴻你也真是的,早早訂什麼親。你是沒見過,這位衡陽公主相貌真真是羞花閉月,合皇族內外,雖然美女如雲,怕也再沒一個能比得上的。因為相貌太過美麗,因此她每每出行時,都以輕紗遮面。尋常人等,可是難窺真顏呢。」

盧鴻聽了,不由霎時腦海中浮起當日國子監競壇旁蒙紗少女的形象來,一時間只覺得那雙薄紗後的眼睛一直在緊緊注視著自己,不由激凌凌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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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二章 書風的變化



法在大唐一向是文人雅士們最為推崇的一項藝術,相態以及新聞人物從來沒有缺少過。但當范陽盧九公子以強勢姿態進入了長安人的視野後,似乎所有的流行動態就都與這位神秘的年青人發生了聯繫。

盧九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但其書法的名聲可是由來已久了。想當年,盧九公子最初為人瞭解,便是他一手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書法。因此當年很多人是不相信那些書法的真實性的,直到《玄壇講經錄》雕版大行,很多人才第一次通過雕版上的文字,對盧鴻的書法有了一個比較直接的認識,雖然雕版還不能代表真跡的水平。

其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盧鴻似乎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而他的書名,也似乎被他經學上的成就所掩蓋。雖然在范陽郡守府門前兩都石柱上的大字令很多人為之驚歎,但比起氣學經義首倡這樣的光芒來,還是要弱上很多。

與此同時,文房四寶的逐漸流行,使人們從另一個側面瞭解了盧鴻。他們忽然發現,盧鴻在書法周邊的理解上,似乎遠比時人要深入得多。隨著新制的筆、墨、紙、硯不斷出新,雖然人們對盧鴻的書法所知依然不多,但對硯、紙等物的追捧則越來越熱烈,而與書法相關的周邊色彩也是越來越豐富了。這一切,隨著《硯譜》的梓行,達到了一個新的頂點。

唐初以來,天下大定。文風日盛。文化氣息較之以前歷代,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盧鴻所制地各種硯式既富自然之美,又充滿了文人墨客獨有的詩情畫意,與尋常匠人所做的規格硯式絕不相同,一出現便令世人傾倒。《硯譜》一書中對各種硯石質地、石品、制硯、樣式等極為詳細的說明,將硯由一種簡單的文房工具一下子提升為一種可以觀賞、可以把玩、可以歌詠、可以收藏的藝術門類。受此影響,大量的文人墨客對硯興趣大增,一發而不可收拾。更推動了其他各類文房的樣式翻新。如水盂、水滴、筆架、墨床、鎮紙、臂擱等等。門類眾多,方興未艾。

其後盧鴻來到長安,先是詩詞引起讚聲一片,其後在魏王府上,狂草題壁,技驚四座。魏王以碧紗籠覆之,更增加了一份神秘色彩。最為天子推崇地一代書法名家褚大人。據說對盧鴻傾倒已極,在他書房中,便掛了一套由盧鴻手書地四體書法四條屏。前幾日,褚大人更得了一套據他所稱地「神品」,是盧鴻一卷精心書寫的真書。這卷書法若不是其至親至近之人,絕無可能一飽眼福。最後還是皇族中有人終於軟磨硬泡,派人到褚府響拓了幾件出來,才令人有一睹芳容的機會。

雖然摹拓的書作。較之原作相差甚遠。但也足以讓人歎服。盧鴻這卷真書,其書風較之前人書跡大不相同,開合大度。氣態雄強,令本來就崇尚法度的唐人一見傾心。現在坊間都有將摹本再次翻刻後的拓本出賣,雖然拓本精神,據說不得原作十之二三,但依然被人爭相購買,以為習字法帖。倒真是應了褚遂良那句話,盧鴻書法真成了書法楷則,「楷書」這個名字,居然就真的被大家認可,日漸流行。現在不管哪一家地學生,幾乎都在學盧鴻的楷書,大唐書風,一時為之一變。

除了字體的變化,書法形式的變化更令人側目。以前書法,都是深藏櫃內,徐展把玩的長卷。但自從盧鴻將立軸的形式展示出來以後,豎幅的書法作品一時成了最常見的書法格式。很多偏激地書家甚至認為,盧鴻展示地新形式作品,才有資格叫做書法,以前的種種形式,不過是書匠之作。各書法名家,均以書寫大幅立式作品為尚,且真草隸篆各體書家,都如雨後春筍般突然湧現了出來。雖然較之盧鴻差得甚遠,但確實是風貌各異,五花八門,一時書壇門派林立,書法形式的發展更是不斷推陳出新。

尤其是折扇地出現,更是給書法形式加了一把火。折扇這東西,便於攜帶,又方便實用。在上邊題了字畫,更是風雅絕倫。現在京城之中,制扇坊也不斷湧現出現,尤其范陽奚家文房在京城新開的鋪子,所售折扇幾乎供不應求,賺得同行都眼紅不已。

只要盯緊盧九公子,便不愁沒有新風向。自上個月以來,一項新的技藝又被傳得火熱。其源頭又是緊隨盧公子的。這次的花樣更有不同,稱之為篆刻。由於其溯源又鑒於秦漢古璽,本身就底蘊深厚。其刀法立意,自成一門;配合書法,更增深趣。因此一下子便引起了文人墨客的極大共鳴,成了最為熾手可熱的新風尚。

但盧鴻哪一點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成天見不著人。任你是高官權貴,也是請不到人出來見見。前時為著求盧鴻一方硯,只怕千金也是無從得見;書法墨跡,除非是能求到盧鴻身邊至親之人出馬,不然是想也不用想的。這次流行的篆刻,傳出的更是鳳毛麟角。據說京城某權貴,為了求盧鴻一方印,求到了盧承慶的頭上。先後跑了不知幾次,貼了好大的臉面,才得如願。因此上專門擺了酒席,請了親朋共賞,很是顯擺了一回。

篆刻和書法不一樣,當今天下,除了盧鴻之外,只怕也就是褚遂良大人,還能略窺門徑。因為求盧鴻一印不得,很多人便退而求其次,將主意打到了褚大人的頭上。褚遂良向有善書之名,求書之人眾多。他為人倒也比較好說話,因此求印之人,也絡繹不絕。只是這次褚大人定了個新規矩,要印可以,不需潤筆,請拿佳石來換!

這裡說的佳石可不是指硯石,乃是說印石。自從盧鴻給褚遂良講了青田凍石的神奇之處,褚大人又投身篆刻之門,對於印材的興趣自然與日俱增。聽盧鴻講除青田石之外,更有壽山、昌化等名石,什麼澄光、田黃,什麼雞血、荔枝,種類繁多,不一而足。褚大人心嚮往之,只恨力有不足,難以脅生雙翅,飛去親手挖石頭了。此次借制印之機,大肆搜刮佳石。他所交甚廣,各地都有熟人求印求字的。這一收石頭,一下子各地佳石便紛紛出爐,漸漸集聚,閃亮登場了。

其中最為可貴的,便是壽山田黃。田黃如其名一般,色澤以黃為貴,且產於田中,故名田黃。由於其色澤濃郁細膩,富麗堂皇,一下子便得到了皇族的喜愛,身價倍增。時間不長,便被皇族壟斷。雖然未明示專用,但尋常人家,已經是萬萬不可復見了。

只是引出這些事來的盧鴻本人,卻是深居簡出,在孔穎達府中做他的審書工作。除了偶爾到褚遂良、谷那律等幾個好友府上作客之外,竟是無從得見。外界都在紛紛猜測盧鴻這一段,不知又在鼓搗什麼新鮮的玩藝,因為據孔府中下人傳出的消息,盧公子除了修書之外,便一頭紮在室內,忙得不可開交,不知在做些什麼。

盧鴻自然沒心思管旁人的猜測,他現在確實是很忙,忙得整日心神難定,失魂落魄。說起來一切還都源於一部書,便是盧鴻曾經下苦功研究過的《歸藏》。

盧鴻在得到鄭氏藏書樓的那部《歸藏》後,下了極大的功夫研習,但終於未能領會通透。此次來到長安,初時忙於諸多事務,便放了下來。後來同孔穎達一次談起來時,便問起孔穎達,有關內府所藏的那部《歸藏》的情況。

內府所藏這部《歸藏》,孔穎達也曾認真讀過。但據孔穎達說來,應是偽本無疑。書中辭義,雖然奧義深厚,但多有摘抄痕跡。其中一些像詞,居然是直接從《老子》中轉抄過來的。而且全書極為晦澀難懂,許多詞句前後毫無關聯,語義幾乎無法讀通。

說到後來,孔穎達又說:「雖然此書為偽本無疑,但其中有些地方,對於你研習,也許會有些用處。反正現在你手下活計也不是特別忙,明日我便著人借出來,給你翻閱一下便知端底。」

過了兩天,內府中這套《歸藏》居然真的被孔穎達給借了出來。按說內府中藏書,尋常是不可能外借的。但既然這部書已經被確定為假本,又是孔穎達要借,也就睜隻眼閉只眼了。

當盧鴻把這部《歸藏》從頭看到尾時,也確信是偽本無疑。有些地方做得也太拙劣了,人名地名,破綻處處。引用《老子》的詞句更是可笑,很明顯做偽者,也並未十分用心。但其中經常出現一些極為深奧的詞句,其中更有一些,與自己得到的《歸藏》頗有相通之處。這些地方,令盧鴻又覺得,這部《歸藏》似乎不是全然向壁虛構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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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三章 亂簡



鴻將這部《歸藏》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心下也略覺掩卷不讀之時,忽然眼神落在書上,看到了一處奇怪的地方。這其中幾句寫道:「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像帝之先。解其紛,和其光」。

這幾句本來是抄的《老子》中的句子,但與《老子》的原句的順序有所顛倒。一般人若看到這裡,估計也就當作做偽之人故意為之,或簡單以為版本不同而已。盧鴻卻若有所思,感覺這地方顛倒得毫無道理。原文是「解其紛」兩句在前,其後為「同其塵,湛兮似或存。」此處將「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三句分斷於句子前後,倒像是無意中顛倒的?

做偽之人,至少在摘抄時,也會保持原文意的暢通,似這般句前後顛倒,卻是為何?盧鴻心中暗暗思考。

亂簡!不錯,一定是亂簡!盧鴻心中一動,忽然明白了,想來也只有這個解釋。隨即他又想了一想,急忙翻到書的開頭,逐句細心看了一會,又被他發現了幾處明顯是亂簡的地方,不由恍然大悟。此時,對於這部《歸藏》,盧鴻又有了些新的推斷。

上古書籍,乃是寫於竹簡之上,並以牛皮或繩帶等編聯起來,貫裝成卷。一旦這繩帶發生斷裂,則各片竹簡必然發生散亂,其先後順序經常出現錯亂的現象,引起前後竹簡上內容的混亂。由於一些古籍詞義本來古奧難解,後人遇上竹簡錯亂之處。經常不明所以,便按照錯誤地順序傳抄下來,使得一些古籍越發難以理解。這種現象一般便稱之為亂簡。但一般亂簡的現象,只不過一兩片竹簡而已。這部《歸藏》的亂簡情況,似乎比較多,因此才使得很多地方讀起來,前後詞不搭義,難以釋讀。

盧鴻自己估計。這部《歸藏》其中或有後人偽造的部分。但其必然有所參照。或許便是散亂的《歸藏》古簡。因為偽造者未能認真拾綴,或才識所限難以整理,便混雜抄錄入書,以至於此。

但若說將一部混雜了後人偽造內容的亂簡《歸藏》整理出來,盧鴻自己都覺得難以下手。因為《歸藏》本就晦澀難懂,上古詞句中,又多為單字詞。前後本難連綴。若要重新排整出來,簡直和猜謎差不多。

第二天,盧鴻原原本本地將自己地發現告訴了孔穎達,並將無法整理的問題也老老實實說了。這一段以來,因為褚遂良所說之事,盧鴻也覺得自己有些心浮氣燥。這次在學業上遇上這樣的難題,更頗為苦惱,眼看書卷就在眼前。卻難啟其門。不由覺得有些灰心喪氣。

孔穎達良久未語,手指在這部古書函上輕輕撫摸,若有所思。過了許久。才對盧鴻說道:「盧鴻,以你想來,我輩讀書人,日夜苦讀,皓首窮經,窮搜冥索,究竟是為了什麼?」

盧鴻一時呆住。他雖然不停地在經義中鑽研,讀了數不清地典籍,卻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時聽孔穎達問起來,細細回想,不由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自己確實是與這世上之人不同地。一直以來,那一世地記憶總在困擾著他。究竟自己是前世的那個盧建國,因車禍而穿越到了唐朝;還是自己本就是盧鴻,忽然做了一個千年後的真實夢境?盧鴻這個身份是如此真實,他有父母,有家庭,有親朋好友,都真實地不能再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邊。但前一世的記憶卻也絕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夢而已。夢中記憶的眾多硯石坑洞、紙墨工藝以及歷史人物等等,都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那記憶都是真的。

不管是前世記憶中所學的一切被稱為「科學」的知識,還是盧鴻這一生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經義,都難以說服自己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個窮自己一生也不可能解開的難題,但盧鴻心中總是下意識的拚命尋找一切解釋地可能,不放過任何一個得到答案的機會。

盧鴻茫然無語,他讀書,只是為了尋找自己,卻不知道什麼才是真地自己。

孔穎達見盧鴻呆呆不語,不由長歎一聲道:「盧鴻,每個人讀書,都有自己地目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這些東西,以你而言,不必依靠讀書,依然是可以得到的。每個人讀書,都是為了自己。但若只為了黃金屋、顏如玉去讀書,是以書為借力,借此以實

地理想抱負,為自己掙得一份家業妻財罷了。至於對與錯、是與非,全無關係。這樣的人讀書,不是因為喜愛,而是如人存錢,只為著有一日將錢花出去,買回來一份口糧而已。好一點的人,讀書只為心安。書中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只覺得自己說的是聖人之言,行的是聖人之行,全不管聖人本意是什麼,世間至理是什麼。看著世間萬物,不管對錯是非,只管抱了書本來指手劃腳。若說前者,不過是俗吏;若說後者,不過是腐儒罷了。」

孔穎達停頓了片刻,又緩緩地說:「你可知為何我初次見你,便要收你做弟子。天下英才盡多,但老夫看來,或是以書為進階之梯,或是以書為立身之本,不是心在書外隨波逐流,就是困於書中而不自知。但盧鴻你本出身范陽盧氏,又為族長之子,不須苦讀,自有出頭之機。難得你小小年紀,便一心向學,又不惑於書中之言,能依本心,自有見識。因此我想,天下學道,或在此子。」

就算是盧鴻聽慣了誇獎,聽了孔穎達這話,臉也不由一紅。正要開口,孔穎達卻伸手止住了盧鴻,繼續說:「老夫幼時,家中管教極嚴,自小習學諸經,本也無甚大志。只是後來讀書既廣,所惑愈多。待負笈於劉師門下,眼界漸開。只是士林風氣,終無儒家堂堂氣象。即便以劉師之名,也不免,唉……」說到此處,孔穎達聲音漸漸低沉。只是劉綽終是他座師,雖然心中有不以為然之處,但總不便對盧鴻數說自己先師。

盧鴻自然也曾聞說過,雖然孔穎達座師劉名聲遠著,但為人頗為勢利,為學又好做玄虛之言,因此士林也多有譏言。只是此時未便附和,只得說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所謂暇不掩瑜,恩師何必以此為歎。」

孔穎達說:「自那時起,我便常想,若我來日,能為師時,必不做一家一派之言,不為不實不益之事。盧鴻,我曾聞你有言道,為儒者,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話深得我心,天下儒者,當以之為畢生之行范。但以何立心,以何立命,以何繼絕學開太平,究其根底,不過是心中有知,體外有行。知行相合,方為得之。」

孔穎達兩目中透出追憶的神色,輕輕地說:「老夫自而立之年,入前隋國子學為助教,一心尋究經中真意,傳播先聖之道,提攜儒生後進。流轉這幾十年,學業未有寸進,更只見儒生互相傾軋,士林勾心鬥角。只因當年老夫論難之勝,竟有士林先輩欲行那暗中行刺之舉。若非先輩愛護,只怕老夫墳上青楊,已然斗拱了吧。這些年來,雖然大唐天下太平,文風武略均立不世之基,但學苑之風,依然故我。唉,若至聖有知,這一般儒生竟如此烏煙瘴氣,怕於地下也不能安心吧。」

孔穎達搖頭歎息說:「老夫年近七旬,近日每覺氣衰力竭。回想這一生,天資有限,終不能窺先聖至道;雖然力行,只可惜人輕言微,無法清滌塵埃。所幸者,終能收你為徒。盧鴻,我曾說過,你天資才情品性,均是不世出的天才。我當年要你閉門讀易,便是希望你能探先聖絕學,明本性真心,莫要為了外務所染,隨波逐流為紅塵俗吏。這幾年,你學業既深,修養益進,為師心中甚慰。你若願承為師之志,為經學一探真諦,為士林一洗塵埃,為師自然高興。你若是不願摻雜進來,只願獨善其身,困守書房,也是為學的道理。只是不要為著艱難險阻,便迷了本性,遮了真心。」

我心匪石,

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儀棣棣,

不可選也。

盧鴻見孔穎達的神態,竟然說不出的衰老,一時心下又是感動,又是傷懷。

孔穎達呵呵笑了兩聲,又說:「不說這些了,只說這讀書。以你現在的見識,還有何書可讀的?讀書讀書,書只是讀的,真正的見識,哪是書本能告訴你的。這真道本在心中,總須心定,才能明道。《歸藏》也好,《周易》也罷,終只是個引子。」盧鴻心有所感,一時沉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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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四章 連連看




鴻從來沒有想過天還要降大任於自己,孔穎達老夫子人,但自己只想做個散人罷了。

走一步算一步,能幫把就幫把吧。盧鴻這麼自我安慰,然後抱著《歸藏》去做連連看的遊戲去了。

下決心總是容易的,但做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盧鴻的腦袋瓜子,質量是不容懷疑的。但就算是如此,這部亂簡《歸藏》的整理,依然進展極慢。

據盧鴻估計,原《歸藏》竹簡大概是一本民間藏的抄本,也就是用的一尺的簡。每片簡上大概有不到二十個字。這樣一來,其錯亂程度更甚,讓盧鴻頭疼不已。

整部亂簡《歸藏》大概有四千多字,盧鴻初步判斷,應該就是自己手中那部《歸藏》中逸去的象詞、系辭等部分,因此對盧鴻來說,可補手中《歸藏》的不足,極為珍貴。但比較可氣的是,其卦序似乎是後來偽造者臆造編排的。

所謂卦序,便是各卦排列的順序。「易」中各卦排列順序,其實是反映出先人對天地萬物演化發展規律的一種認識。盧鴻手中鄭家藏書樓《歸藏》的卦序,經盧鴻推斷應該是正確無疑的,其由「坤」而始,按其原始卦爻的演變為序。而目前的《周易》則是自「乾」而始,且不按卦爻為序,而是一對一對的排列,如「乾」、「坤」相連,「屯」、「蒙」相連。這些卦都是形狀相對或陰陽相反,所謂「非覆既變」。

由此盧鴻可以認為。《歸藏》卦序的排列,應該比《周易》原始且簡單。但為什麼周人要打破其固有地排列方式,盧鴻便想不到了。

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先從散亂的詞句中,將能夠對應的各卦象詞一一先挑選出來。像詞是描述卦象的,因此在歸集亂簡詞句時,很多象詞還是比較容易分辯其對應的卦名的。

這一份工作,大概進行了十幾天。除了大致將亂簡《歸藏》中的幾十篇象詞初步整理出來以來。盧鴻還剔除了幾百字地後人胡亂加入地偽文。這些文字地文風與原文不同。大致可以看出來的。當然還有更多的部分,難以斷定,只得估且留存。

盧鴻已經渾然忘了時間,忘了身外諸多事宜。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便沉浸在這部《歸藏》之中。越是接近於其真實面目,盧鴻越覺得其中隱涵的至理。《歸藏》比《周易》也許要簡單的多;但其中象詞的描述與易理,卻要深奧得多。

其餘系辭一段。實在是太難以理順了。這一段文字不足千字,雖然經過盧鴻反覆整理審核,但能夠理清順序,可以比較明白的地方,也不過三四百字。其他地方,如何排列詞句,依然沒有頭緒。

所抄《老子》詞句,均集中於這一部分之中。而且全無道理。與《老子》對照,也無規律可循。盧鴻曾經嘗試將其中抄於《老子》地詞句盡均剔去,但去除之後。能夠通讀的部分也幾乎不能成文。因為一些《老子》中的詞句,前後亦有關聯,強行去掉了,更是無從讀起了。

豫兮其若冬涉川,猶兮其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

盧鴻在室內自己一邊緩緩踱來踱去,一邊嘴裡念叨著。

「盧鴻!盧鴻!」門口有人一邊叫著,一邊直闖了進來。後邊的洗硯急得滿臉通紅,正邊追著邊說道:「哎呀我的褚大人,我不是說了公子這幾天忙嘛,你怎麼就闖進來了呢。」

盧鴻回過神來,轉身一看,進來的正是褚遂良。有幾天沒見,覺得褚大人氣色不錯,滿面紅光的。

「褚大人,好長時間沒見了。看您這氣色不錯啊。洗硯!幹什麼呢,怎麼可以這般對褚大人無禮。還不快快看茶。」盧鴻見了褚遂良,連忙上前施禮問候。

洗硯見了盧鴻這般說,連忙出去倒茶了。褚遂良卻氣哼哼地說:「還說呢,可不是好長時間沒見了。這一段但有事找你,總是忙得沒空見人。也不知你是閉的什麼關,悟地什麼道。我這叫氣色不錯嗎?我是讓你氣地!」

盧鴻一時摸不著頭腦,道:「小可哪有得罪之處,竟至把褚大人氣成這樣了。來來,先請坐下,一會喝口茶,慢慢說。」

褚遂良這才坐下說:「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前幾天啊,我一個學生,給我弄了一塊大料來了。」說到這裡,褚遂良的眼睛也不由光芒四射,簡直如同一隻餓了八天的狼見了烤全羊一般。然後搖了搖頭,又接著說:「要說這塊石頭,那可真是極品。這些時候,

也見了些,就沒見過這麼漂亮地。要說這石頭,也了,就沒有一個不誇的。」說著,褚遂良自己先嘿嘿地笑了起來,顯是極為得意。

「哦?」盧鴻一聽也大感興趣,自己也坐下來問道:「不知是什麼料,由哪來的?」

褚遂良興奮的表情一下子轉為苦悶,抓著頭說:「要命的就是這個。我那學生得來也頗為偶然,根本不清楚最初的產地是在哪裡。而且這塊東西根本也不像是咱們平常見過的料,雖然石質極佳,但感覺質地極硬,我也不捨得解成小塊刻了試。東西挺大的,又不方便搬來。幾次來找你,結果都被你那書僮擋在了門外。」說到這裡,見洗硯奉了茶上來,不由又「哼哼」了兩聲,表示不滿。

洗硯一臉委屈,卻又哪敢分說。盧鴻倒知道,自己讀書時不喜人打擾,在范陽時因為有幾次被人打斷思路,也說過洗硯幾回。因此洗硯自然是長了記性,不敢放人進來了。說來倒也怪不得他,只不過當著褚遂良,還得裝著數落他兩句,連道「不長眼睛,也不看褚大人是什麼人,怎麼可以與其他人一般」云云,洗硯自己一幅慚愧無地的樣子,褚大人頗為滿意,也就不為已甚了。

之後盧鴻對褚遂良說:「小可這幾天,學業有些為難處,因此天天閉門自守,困惑不已。倒不知門外之事,怠慢褚大人了。既然褚大人新得佳石,小可便厚顏請賜一觀,也長長見識如何?」

褚遂良笑得露出大牙來,連忙說:「是極是極,就是要請你這大行家給鑒定鑒定。今天就來不及了,明天,明天我在家中恭候。還有幾位朋友人等,都要看看吶。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盧鴻看這褚遂良一幅奸計得逞的樣子,不知道他那些朋友人等,是要看石頭,還是要看自己,覺得似乎又掉坑裡了。只是話已出口,自然沒有收回的餘地,只好暗中歎息怎麼褚大人這麼老實忠厚的人,也會忽悠人了呢?

又說了幾句,褚遂良就笑嘻嘻地告辭。盧鴻便出來,到書房向孔穎達稟告,明日去褚遂良府上一事。孔穎達也點頭說:「這幾日你用功甚苦,也該出去轉轉。做學的事,也不是一味盯著就能行的。換換腦子,也許便豁然開朗,也是常有的事。」

次日,褚府上早早便有人來接盧鴻。據說褚遂良大人在家候著各路賓客,不便前來。此次來的,是褚遂良家中的長子,名叫作行毅。這褚行毅年歲與盧鴻相仿,但見了盧鴻,居然執弟子之禮,盧鴻連稱不敢。褚行毅卻定要說道,盧鴻與自己父執本是忘年摯友,其所創學說、所作楷體,均是自己日日所學、所思者,以弟子之禮相侍,有何不可?因此定要堅執。盧鴻無法,也只好任之了。

到了馬車上,盧鴻與褚行毅閒談幾句,見這褚行毅,言談舉止,均文質彬彬,大異於其父瘋瘋顛顛的樣子,不由心中暗讚。想不到褚遂良這種特立獨行之人,卻有這般一個穩重方正的兒子。盧鴻問道:「褚大人書藝精絕,冠於海內。行毅兄家學淵源,想必亦是不凡了。」

褚行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學生生性魯鈍,雖然下過些許功夫,總是難窺門徑。家父說我非是此道中人,也不肯傳授書道於我。現下學生也在臨習楷體,若盧先生得便,還望多多指正。」

盧鴻聽他一口一個「盧先生」,也只好苦笑。

此時見那褚行毅眼睛發亮,又急急說道:「前些時學生曾見盧先生為家父所繪山水折扇,當真精彩絕倫!那筆法,那筆法大異當下世間畫師用筆,竟然大有狂草書法之風。」說到這裡,褚行毅的聲音越來越高,很是激動地說:「我偷偷將父親的扇子拿出來看了一夜,就是想不明白,你那筆法,是如何使轉的?我便怎麼也試不出來。唉,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一邊說著,一邊抓著頭髮,滿是苦惱的樣子。

盧鴻看剛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一說起畫來,就變成這樣了?再想起褚遂良平日倒也正常,就是一說起書法篆刻,便渾忘了一切,全不管所言所行,如何驚世駭俗。再看看眼前這褚行毅,真是如出一轍。先前種種想法,登時煙消雲散,只得暗歎一聲,心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古人所言,誠不我欺,誠不我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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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五章 園林之學



行毅可不管盧鴻在想什麼,一說到畫,當時就滔滔不了。

褚行毅道:「不滿盧先生說,學生自小就對畫藝癡迷不已。因此,唉,也不知被家父罵過多少次,同輩也都因此而相譏。後來因為機緣,得到了立本大人誇讚,家父對大人倒是頗為稱讚,因此才不再管我了。學生本來也是曾向大人學過仕女人物,但總覺得,不如山水畫氣勢磅礡,引人入勝。」

唐時山水畫尚未成熟,當世畫家,善寫的多為人物花鳥。如褚行毅所說的立本,乃是工部侍郎立德胞弟,現下為主爵郎中之職。其兄立德,精於園林建築,而立本則是擅於丹青繪藝,工於寫真。

盧鴻點頭說:「大人馳譽丹青,行毅兄能得其指點,可謂幸事。」

褚行毅聽了盧鴻也出言支持自己學畫,一時極為興奮,臉色通紅地說:「盧先生所繪山水,大人也看了,稱讚得不得了。只是先生筆法變幻莫測,我問大人應該如何下手,大人卻道他也不懂,要我問你學過了,再去教他。」

盧鴻一聽差點笑出來,好像癡迷書畫的人,都有些童心一般。這大人估計也是個妙人,不然也不會這般說話了。

褚行毅又吱吱唔唔地說:「今日家父此會,所邀之人眾多,怕是盧先生也沒空得閒。不知,不知明後天可有時間,晚輩欲登門拜訪……」說著。眼光望著盧鴻,顯是恨不得馬上就抓了盧鴻教自己山水畫法,目光極是熱切。

盧鴻一聽大叫一聲我的媽呀,這爺倆可真是一個脾氣。那當老子地成天纏著自己,已經是難得喘息,怎麼這當兒子也要傚法其父,登門求教。你們爺倆上陣父子兵,輪流請教。我還活不活了?

只是看著褚行毅狂熱又單純的眼神。盧鴻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只好婉轉地說:「此事,在下定然會與令尊商議……」

褚行毅聽了此話,一時不由患得患失起來。盧鴻說得也頗在理,只是父親本來對自己習畫就不贊成,雖然礙了立本的面子,不太管自己了。但能不能支持自己和盧鴻學畫。其態度也是難以猜度。

二人說話間,已經到了褚府門口。下了馬車,褚行毅便引了盧鴻,直步入府中來。

褚遂良這府第盧鴻也曾來過兩次,算是熟門熟路。規模不大,但卻極為精緻。尤其後邊一個小園,深得園林之趣,顯是大家手筆。褚行毅將盧鴻引入後堂。褚大人正陪了幾名早到的客人。在園中邊行邊聊。

見盧鴻來了,褚遂良不由呵呵大笑,老遠地招呼說:「盧老弟。你可是來了。我這還直和大人說,生怕你不來呢。」說罷,過來將盧鴻與身邊二人,做了介紹。

原來這兩位大人可是大大的有名,一位便是當朝工部侍郎,立德大人。另一位則是他的兄弟,以畫技聞名的立本。

若說立本之名,在後世人而言,遠大過其兄。只是此時,他還得老老實實地靠邊站。這兄弟二人也有意思,立德長得紫紅面皮,一部闊髯,雖然身居要位,相貌倒頗為粗豪。而立本則不然,面目白晰,看來一幅書卷氣地樣子。

盧鴻上前,向二位大人見禮。立德大笑著說:「盧公子就不要太過客套了。今天褚大人家中鑒石之會,本是件雅事,就不要把官場上那一套拿來比劃。盧公子多有精擅,在下是很佩服地。若有機會,還望多有機會指點我這半大老頭子呢。」

盧鴻連稱不敢。立本也微笑著過來,極口稱讚盧鴻畫藝不凡,言語頗為誠懇。

褚遂良見三人在這裡便聊了起來,笑著過來打斷道:「小大人總是一聊起畫來便收不住口,不過這院落之中,不是講話之所,還是請到花廳之上共坐,品茶再談如何?」

:總愛弄些玄虛,讓人摸不著頭腦,他才高興。」

盧鴻忙說:「想來褚大人今日之行,也是有其原因的。二位大人便稍待片刻好了。素聞侍郎精於園林建築之學,盧鴻對此也頗為嚮往,若得機會,還望大人指點呢。」

:v白。嗯,想來你精於畫藝,舉凡書法制硯等藝事,均有出奇之處。天下這些藝事啊,本都是相通的。何況你書讀得多,眼界又高,所謂一法通萬法通,若你能來做這個,只怕我們就都不用再混了。」說罷哈哈大笑。

盧鴻連忙謙虛,便與立德說起褚遂良外邊的小園子來。

原來這個小園子,還是立德當年為褚遂良規劃的。這院中本有個小園,只是略為簡單,褚遂良對此頗為不喜。後來便請立德為之重新設計了一下,才有了今日的面貌。正因如此,立德與褚遂良多有往來,二人脾氣相投,倒是很合得來。後來立本因著乃兄地緣故,也與褚遂良相善。只是因為他為人比較沉默寡言,因此不如立德般放得開。

盧鴻道:「聽聞褚大人這園子,乃是大人操刀地。晚輩第一次來時,便覺自然之中富有生趣,雖然規模甚小,而格局自大,絕非尋常手筆。因是之故,曾特地向褚大人詢問,才知是大人之作,不由極為佩服。」

飄然。只是不知盧公子有何高見,還請明言,在下洗耳恭聽。」

盧鴻也不客氣,笑著說:「褚大人這宅子,本來面積不大,園子就更為侷促了。如何在能這小小院內,營造出幽深曲折之境,實在不易。以晚輩看來,此園最妙的在一個『隔』字,與一個『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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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7451樓主 發表於 2021-11-30 20: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六章 畫論




鴻並氏兄弟一驚,適才說得入神,竟然沒有注意到數人已經步入廳內來。

當中一人,一身淡素裝扮,面遮輕紗,正是衡陽公主。身邊褚遂良笑嘻嘻的,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個書壇前輩的樣子。

在衡陽公主身邊又有一個少女,看來年紀與盧鴻相仿,容貌清秀,身材略顯瘦弱,兩道彎眉微蹙,看著盧鴻,似有婉惜之意。

這少女身邊一位白衣少年,看來與這少女似頗為熟,只是看著盧鴻,雖然故作平靜,但眼中隱隱的恨意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正是盧鴻的老熟人,陸清羽。

盧鴻及氏兄弟都站了起來,氏兄弟見了衡陽公主自然是認得的,都上前施禮。盧鴻也跟著欲要行禮,卻被衡陽公主止住,柔聲說:「盧公子卻休要多禮了。公子本是清高閒淡之人,此處又非是朝堂之上。便只述朋友之誼,不做世俗之禮吧。」

衡陽公主此言既出,堂上諸人多有感佩之色。這衡陽公主言語之間,大有沖和之意,顯然其言行,頗得諸人推崇。

衡陽公主微笑著說:「今日到訪,甚是冒昧。只因聞說褚大人府上新得異石奇寶,衡陽近日也作附庸風雅之行,對佳石頗為喜愛,因此打擾褚大人了。在此能見到深居不出的盧公子,洵是意外之喜。」說罷,又對盧鴻說:「倒要為盧公子介紹兩位朋友。這位乃是以榜書聞名的陸清羽陸公子。陸公子不只書道精絕,亦是博覽群書。見識不俗。你二人也是同道中人,正可多為親近。」

盧鴻微微一笑,對陸清羽拱手道:「又見陸兄,風采更勝,真是可喜可賀呀。」

陸清羽面無表情,拱手緩緩道:「哪裡,還是盧兄這一段來,風生水起。制石做畫。轟傳長安。才是名聲遠揚。

「哦?」衡陽公主地聲音似乎頗為驚訝。說道:「二位莫非早就認識麼?倒是我多此一舉,白白介紹了。我就說,以二位的才華人品,正是一時瑜亮,更當英雄相惜啊。」

眾人都隨聲附和,陸清羽眼中恨色一閃而過。盧鴻卻大為警惕,這衡陽公主不動聲色。但卻感覺得到她在說這話時,正在留意自己的神情。盧鴻心中一動,面上也露出幾分敵視陸清羽的神色,口中卻隨便謙虛幾句。周圍之人,都能感覺得這二人之間似乎不太對勁,只是不知端底。

其實盧鴻與陸清羽二人之間的不和,知道之人並不多。雖然大家都知道陸清羽叔父陸蒙參加范陽經辯煞羽而歸,但對於其間盧鴻與陸清羽因書法用筆暗鬥一事瞭解的則甚少。一來此事與經辯無關。傳揚的又只是盧鴻書法之妙;二來其時陸清羽名聲不顯。也無人關心其人。但盧鴻卻隱隱覺得這這位衡陽公主似乎知道其中奧妙,因此在介紹自己二人時,多少有些挑撥與考究之意。令盧鴻不敢掉以輕心。

衡陽公主又對盧鴻介紹那少女道:「這位乃是本朝詩作名家上官儀大人千金,單名一個『玥』字。上官姐姐可是一代才女,詩詞之作,極得長安士林稱許的。平日上官姐姐對盧公子大作極為稱道,今日可如願見了真人了。」

盧鴻口稱「上官姑娘」,上前見禮。上官玥回過禮,卻又皺了眉對盧鴻說:「往日曾公子拜讀大作,極為佩服。只是不知為何以盧公子世家子弟、文林名士地身份,卻沉迷雜藝之中。我聽清羽說,你整天不讀書作文,卻盡日制些石印、繪些圖畫。那篆刻之道,深合古人藝趣,乃你獨創之道,倒也無妨。只是那畫圖,本是匠人謀生之途。公子奈何自甘墮落,喜此賤業,真是令人惜歎。」

上官此言一出,場中諸人,無不尷尬。

尤其是陸清羽,本來他見了這上官姑娘後,一時意亂神迷,心中便有些念想。上官玥雖然稱不上美艷絕倫,但相貌已然是上等,何況其才華出眾,一份氣質更是少見。其父上官儀,詩句極著,人稱「上官體」,家世不俗。因此這上官玥也是追求者甚眾,只是她眼界極高,才一直未曾許有人家。陸清羽雖然家世略遜,但為人形象風範也是上上之選,更兼書法才藝都頗富聲望,因此上官玥對他倒很是稱許。這一段以來,陸清羽天天在上官玥身邊下功夫,自覺如此下去,頗有希望攬美而歸。

但當他見上官玥對盧鴻地詩作才情大加稱讚時,一時嫉火中燒,怒發如狂。因此只要在上官玥面前,一旦提起盧鴻,便要極力貶低於他。若說盧鴻詩作

,確是難以貶損,陸清羽便多方挑尋關於盧鴻地不良指摘,總要使上官玥惡了盧鴻方好。只是不想這位上官姑娘,雖然才華出眾,人情世故卻是半點不懂,當眾就說出「聽清羽說」這樣的話來,顯是自己在上官玥前搬弄出來的是非,如何不令他尷尬。

但場中最尷尬的,既不是陸清羽,也不是盧鴻,而是一旁站立的主爵郎中立本。

:.有唐一代繪畫代表人物。然而雖然向來中華文化,以書畫並稱,但在唐時,繪畫與書法的社會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書法向來為文人墨客推崇的技藝,自漢以降,歷代善書者不乏其人,也極得尊重。尤其入唐以來,因唐太宗李世民喜愛右軍書法,因此廣為搜尋,又使朝中善書重臣臨摹王書,推廣可謂不遺餘力。因此唐時書風,更勝歷代,書法名家地地位,自然也是極為尊崇。

但繪畫則不然,一直被視為工匠之流的技藝,士大夫往往不以為然。其中的異數,便是身邊這位立本大人。他生性喜愛繪畫,但卻以擅畫為畢生最大恨事。尤其在他老年後,官居工部尚書,進居右相之職。堂堂宰相,卻為人以畫匠呼之,因此立本將此視為奇恥大辱。他曾命其後人道:「吾少好讀書,倖免面牆,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役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誡,勿習此末技。」可見其怨念之深。

即使王維、蘇東坡、米等偶爾點染,已開文人畫宗之初,世間輕畫之風,依然未有根本改變。如李成、郭熙的後人,都在發達之後,重金收回先人畫作毀去,不願先人留下畫名,為人恥笑。直到元代趙孟頫以書法入畫,元四家等相繼而起,文人畫才真正為士大夫風雅之藝。明薰其昌做「南宗北宗」畫論後,文人畫的地位更為高漲,倍受推愛。

但此時,世風卻均以畫藝為末流,就連立本本人都不以畫技為高范,何況他人。因此場中諸人雖然礙於情面,不會出言附和上官之說,但顯然也都持相同態度。立本自然是滿面通紅,雖然上官玥說的不是他,但聽在眾人耳中,卻都不免看向立本。

今年年初,朝庭下旨,起建凌煙閣,繪開國元勳圖像於其上。執筆為諸元勳繪畫寫真者,正是立本。雖然時人咸稱其繪技之妙,立本善畫之名因之更是大著,但士林中人,言語之中,卻多有嘲笑之意。上官玥說罷,見了眾人表情,自己才覺得話說得有些錯了,一時雙頰飛紅,欲要向立本解釋,卻又不知如何分說。場中褚遂良抓著頭,一臉無奈;立德面有怒意,立本慚愧無言。衡陽公主輕歎一聲,正要說話,盧鴻卻朗然一笑,昂起頭來。

盧鴻對著上官玥微一拱手,說道:「上官姑娘以畫為賤業,世間風氣如此,也很自然。只是上官姑娘可知道,畫藝一道,其所由來?」

上官玥面露疑惑,想了一下,搖頭道:「玥實不知。還望盧公子指點。」

盧鴻說:「畫與詩,均是上古之人,感於天地萌發,四季輪迴,情懷所發。心有所感,口之於聲,歌之為詩;目有所遇,寫之於形,圖之為畫。因此詩與畫,均是先人情之所繫,奈何貴彼而賤此?」

上官玥聞了,未便反駁,兩道好看的彎眉微微蹙起,顯然正在凝神思索。

盧鴻見眾人均在靜聽,又接著說:「何況詩與畫,其雅與俗、貴與賤,關乎吟詩作畫之人,且關詩畫何事?書法本是文人雅藝,但若以那經生,抄經為生,其書法亦墮為謀生之藝,但求工整刻密,毫無氣韻生動可言,雅復變為俗。書法如是,繪畫亦如是,未可一概而論。若街頭畫師,以寫真為生,視畫為稻粱之藝,自然為匠藝;若士子文人,以繪事為胸中氣韻所發,詩情畫藝,均托於筆底,自然是雅藝,怎可稱為末流。」

褚遂良聽了,先點頭說道:「盧鴻此言甚是。觀盧鴻所作扇面,清氣撲人,風韻超然,哪有半點匠氣俗流。」

眾人聽了此言,也均點頭稱是。盧鴻先時贈扇時,眾人見他親為繪畫,也有不以為然者。但觀其所寫山水花鳥,大合文人雅趣,也覺非是時俗寫真之流。今日盧鴻此論,自然令人更加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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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名動長安 第三十七章 三十六萬種



鴻說:「因此畫圖一道,實為文人情之所發。觀山浩然仰止之情;觀水流花謝,則有世態興廢之歎。畫上一山一水,無非情之所繫。因此盧鴻做畫,不求形似逼真,不求金壁輝煌,但求其筆意流露,自然淺淡罷了。」

盧鴻此時所說的文人畫觀點,雖然涉及仍淺,但廳中諸人聞來,已然是如醍醐灌頂,一時感受頗深。尤其是立本,他本來天性癡迷畫藝,不能自拔,雖然心中每以此為恨,但就如同中毒的一般,就是不能離開繪畫。今天忽然聽了盧鴻之言,忽然覺得茅塞頓開,一下子雲消日出,直照得心中亮堂堂的。

上官玥靜靜地聽盧鴻說出這番話,面上略有羞色,上前對盧鴻道:「盧公子果然大才。前時曾聞公子以硃砂為竹,玥尚以為是強辯之詞。今日聞了高論,方知竟有深意。」

盧鴻一笑道:「塗鴉做竹,不過聊寫胸中逸氣罷了,豈復計形之似與非,葉之繁與疏,枝之斜與直。他人便視以為麻為蘆,又有何言?」

:_連點頭。上官玥臉上紅暈更甚,看了盧鴻一眼,卻未作言,轉身恭恭敬敬地對立本施禮說:「大人馳譽丹青,雖然世人無解,而不改雅好。適才小女子言語無禮,得聞盧公子高論,方知己謬,即此致歉。還望大人原諒。」

:_忙稱是不敢,但臉上的歡喜卻盡人都能看得出來。

此時只聞衡陽公主也輕歎一聲。過來對盧鴻及立本道:「不想得聞今日盧公子之畫論,遠過時人。怪道公子兼通諸藝,這般心胸識見,確非常人能及。往日衡陽雖然口未曾言,於畫藝實亦有偏見。適才上官姐姐之言,雖非出自我等之口,其實心中,又何嘗不是做如此之想。自今日始。再不敢加白眼於畫圖。此前對大人或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莫怪。」

衡陽公主以金枝玉葉之尊。講出這些話來,一時驚動眾人。立本因這畫藝,本就受了無數嘲諷,遭過多少白眼,心酸卻無人可說。今日先是聞盧鴻宏論在先,又有上官致歉在後,再見連衡陽公主居然也為此出言表示歉意。一時心中百感交集,又是辛酸,又是喜歡,又是激動,連聲說道:「不可,不可,公主與上官姑娘萬莫做此言,立本怎敢。怎敢。」說著說著。竟然哽咽不能言。

眾人盡皆慨歎衡陽氣度,唯獨盧鴻心中暗自嘀咕。不知為什麼,他總對這位衡陽公主頗覺忌憚。就拿剛才來說。自己說了半天,也沒落多大好處。這位衡陽公主簡單幾句,姿態一擺,便讓立本感激涕零,眾人心中敬佩。待明日傳揚出去,這待禮賢下士、謙和真誠地名聲又不知賺得多少。如此看來,這位公主確是極不簡單。

見立本猶自激動不已,衡陽公主淡笑著說:「大人也不必如此激動了。今日之會,乃是賞石而來。主人是不是也該將寶石請出,讓我等得以一鑒真容了?」

褚遂良嘿嘿笑著說:「公主請莫急。此次為臣收的這件石頭,著實有些大,因此弄了個小花樣,用遮了,矮几上擺的便是。還請公主移步為大家揭去布,那石頭方可得見。」

衡陽公主笑著說:「褚大人果然風雅,倒也是件趣事。且讓我等看看,究竟是何等樣佳石,需如此什襲而藏。」

眾人一聞,這才回過神來,隨著衡陽公主一同走過來。只見這矮几上的石頭,蒙在布之下,足有一人多高。若這便是褚遂良口中佳石,可真是塊大傢伙了。

眾人紛紛論說,衡陽一笑道:「如此衡陽便動手代主人揭了。諸位共賞。」說罷便動手,輕輕將布揭去。

布才去,盧鴻不由大吃一驚,顯些叫出聲來。此時眾人眼睛都盯在石頭上,因此無人發現盧鴻吃驚的神色。

只見這塊石頭,玲瓏剔透,高有一人有餘,寬在三尺左右,擺放在矮几之上,遍體滿佈蒼翠的石皮石花,中間有一片透出內中石色來,翠綠盈盈,極為鮮艷。

眾人見了,都不由納悶。看此石顏色,既非岫玉,也非荊州玉,更不像青田綠凍。以手撫之,堅硬冰涼,看那石色便如同透明一般,偏又綠得清明透亮,實在是無比誘人。

盧鴻心中暗歎,看著這石頭,心中不由暗問:「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原來這塊石頭,並非尋常佳石寶玉,而是一塊翡翠。

翡翠原產於緬甸,自清以後方大量進入中土。此時乃是唐時,如何會有這樣大宗的翡翠出現?何況盧

件翡翠的質地,大似傳說中一件著名翡翠,實在令人解。

眾人先是為此石美艷所懾,悄然無語。片刻後才回過神來,窮思苦想,都想不出是什麼佳石,竟如此美麗運人,均一臉茫然。

褚遂良看眾人都是搖頭不知,再看盧鴻,卻有些心神不屬,不由高聲說:「盧公子!這究竟是塊什麼石頭,你可知道?」

眾人都注視盧鴻,看他如何說法。在眾人想來,若連盧鴻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怕這天下也再無人識得此石了。

盧鴻上前幾步,伸手輕撫這塊石頭,感受著掌心地清涼,兩眼凝視其中清透地底子,說道:「此石本非中土所產,乃是產自極南之地。前代偶有所見,但多為零星小件。其顏色或為紫紅,或為翠綠,故人稱之為翡翠。」

褚遂良一聽若有所思道:「翡翠?盧公子說地,可是比之翡翠鳥的翡翠石麼?」

盧鴻點頭稱是。褚遂良所說翡翠鳥,據傳乃是一種奇鳥,雄鳥為紅色,其名為翡;雌鳥為綠色,其名為翠。只因翡翠石與傳說中翡翠鳥一般,分為紅綠之色,且鮮艷異常,故得此名。

上官玥聽了,輕聲說道:「如此說來,漢時班固《西都賦》所言『翡翠火齊,流耀含英,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指的便是此石了。」

盧鴻道:「上官姑娘果然博聞。只是前代翡翠,多為小件,制為飾品,似這般大石,從未得聞。在下觀這件翡翠,極似傳說中的一件名石。其名頗為奇特,稱作『三十六萬種』」。

盧鴻所說的「三十六萬種」,本是其前世記憶中一塊極有名的翡翠,其來歷頗為神秘,或說出於清宮,或說傳於前代,不一而足。而其去處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被解為四塊,雕作國寶;也有人說被攜去台灣,秘不示人。因此今日在這裡見到這塊名石,盧鴻也是大惑不解。

眾人聽了這名字,均覺十分怪異,怎麼一塊石頭,會起這樣一個名字?褚遂良便忍不住道:「三十六萬種?怎地這石頭有這麼一個名字,卻是何來歷?」

盧鴻道:「這天下名玉,怕不有千種萬種。就算是這翡翠,其顏色質地,也種類繁多,因此人有『千種翡翠萬種玉』之說。翡翠雖然名種眾多,但質地佳者,多為無色;顏色翠綠大好的,質地又難為極品。便似老天安排,不欲使諸美集於一身,人稱『有種無色,有色無種』。而此石卻是會翡翠佳種佳色於一體,色既翠綠純淨,底子又是這般透明無暇,故前人認為其集萬種優粹於一身,稱之為『三十六萬種』」。

眾人圍著這塊佳石,又細細查看了其色其質,果然盡皆為極品。再思前人起地這個名字,愈覺佳妙,不由均嘖嘖稱奇。那褚遂良更是樂得合不上嘴,就差抱著石頭笑了。

就連盧鴻這淡然之人,也不由有些嫉妒褚遂良這傢伙的運氣,忍不住打擊他道:「這翡翠還有一宗特性,便是質地極其堅硬。前時褚大人還說因為石質極美,未敢試著分解刻鑿。其實便是你想刻,別說手中的篆刻刀,就算是扛了那一麻袋攻玉刀來,也是休想啃動它分毫。唉,褚大人,只怕你也只能抱著石頭看看了。」

褚遂良聽了,不由一臉苦色。如盧鴻所言,這石頭這般堅硬,卻又如何開解製作?不由口中喃喃道:「這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眾人聽了,也都感到為難。衡陽公主見褚遂良沮喪的神情,不由給逗笑了,連忙說:「褚大人卻是糊塗。這翡翠既然前代曾有製作,必然是有辦法的。若想知道詳情,只要你問下盧公子,不就行了。」

褚遂良見盧鴻似笑非似地看著自己,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過來拉了盧鴻說:「原來又是在逗我!還不快說說,到底有什麼辦法來對付這硬傢伙?」

盧鴻說:「這翡翠雖硬,也不是無法製作,但確實比較麻煩。前人製作翡翠,都是以金鋼砂反覆打磨,方可成形。只要將這石皮磨去,就能露出其下的地子來。如果慢慢切割,可成多塊佳料,只是不能如青田石、壽山石般自己動手刻製成印罷了。」

褚遂良一聽大喜,忙說:「好些甚好。我這便尋找工匠,將其解開來,看看是何情形。」

此時那上官玥忽然出聲相阻道:「褚大人且慢。」

眾人眼光不由都集中在上官玥臉上,不知她有何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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